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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鳳清 發表於 2015-8-15 03:34 PM

莊不周 -【大漢箭神】《連載中》

【書名】:大漢箭神

【作者】:莊不周

【內容簡介】:

  少年強,則大漢強!

    這是一個俠氣縱橫,意氣風發的時代。

    胯下千裏馬,掌中寶雕弓,匹馬踏匈奴,三箭定天山。

    功名自當馬上取,大漢雄風萬裏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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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鳳清 發表於 2015-8-15 03:37 PM

本帖最後由 劍離 於 2015-8-15 10:21 PM 編輯

   第001章  猿臂少年

  江都國,廣陵城,青雲裡。

  一座陳舊卻整潔的小院中,一個少年仰著頭,瞇著眼,看著院中樹上的嘰嘰喳喳的小鳥,幽幽的嘆了一聲:“真他麼……坑爹啊。”

  “嘯兒,是你麼?”西廂房里傳來一個清脆的聲音。“你怎麼起來了,好些了麼?”

  少年抬起手,揉了揉眉心,擠出一絲笑容,揚聲應道:“阿母,我好些了。”

  “這可太好了,看來楚婆婆還是很靈驗的,一次就好了。嘯兒,待會兒你捉隻雞去謝謝她。再去看看荼牛兒,你病了這兩天,他嚇得不輕,來了幾次都沒敢進門。”

  “哦。”少年應了一聲,再次露出無奈的苦笑,腦海裡浮起一個老太婆和一個少年的模樣。老太婆滿臉皺紋,描眉畫唇,一臉市儈。少年虎頭虎腦,身強力壯,憨厚中帶著些狡黠。

  這是除了正在西廂織布的阿母之後,在他殘存的記憶中最清晰的兩個人:一個是替他叫魂的巫婆,昨天剛見過一次;一個是他從到玩到大的死黨,大名荼牛兒。人如其名,有一身牛一般的好力氣。

  “他”自己叫梁嘯,原本只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漢人少年,現在卻多了一個兩千年後的靈魂。

  好幾天了,梁嘯還沒想通怎麼會發生這麼狗血的事。我只是嚮往漢朝,對漢代歷史略有研究,可沒想過穿越到漢朝啊。

  他本來想再躺兩天緩緩神,適應一下新環境的,可是當他聽說請楚婆婆叫一次魂就要送一隻雞的時候,他躺不住了。對這個家來說,一隻雞可不是小數目,他們家總共只有五隻雞,而且全是生蛋雞,是阿母為了給他補充營養特意養的。

  每天兩三個荷包蛋,讓他擁有了在同齡人中還算是高大強壯的體質。

  現在,他手裡就端著一隻粗陶碗,碗裡躺著兩隻油窪窪的荷包蛋。一看到那黃燦燦的油色,他就覺得反胃。作為一個習慣了綠色環保營養概念的人,他對這個荷包蛋的觀感很差,實在沒什麼胃口。

  梁嘯想了想,端著碗走進了西廂房。

  西廂房裡靠窗的地方擺著一架織機,“他”的母親梁媌正坐在織機後面,手腳麻利的忙碌著。聽到他的腳步聲,梁媌抬頭看了他一眼,繼續忙碌。“吃完了?”

  “阿母,你吃吧。”梁嘯走到梁媌面前,按住織機,將碗遞到她的面前。梁媌見碗中原封未動的荷包蛋,不由得有些好奇。“怎麼沒吃?”

  “阿母,我已經好了,你吃吧。”

  梁媌愣了一下,隨即又笑道:“傻小子,這是阿母給你做的,阿母怎麼能吃呢。趕緊拿開,別弄髒了錦。我得趕緊把這匹錦織出來,丁家那邊已經催了兩次了,耽誤了工期可不成。”

  “正因為阿母要趕工期,所以才讓你吃啊。”梁嘯堅持道:“阿母是家裡的頂樑柱,你要是累壞了,誰來撐這個家?”

  梁媌眨了眨眼睛,似乎覺得有道理。不過她還是沒接碗。“嘯兒,你的心意阿母領了,可是這雞子還是你吃吧。現在是阿母撐家,將來卻要是靠你的。沒有個好身體,以後怎麼從軍立功,封侯拜將。”

  “封侯拜將?”梁嘯瞪圓了眼睛,驚駭不已。我的親娘唉,你這期望值也太高了吧,兒子做不到啊。

  梁媌親暱的掐了一下樑嘯的臉。“當然,我兒天生就是領兵打仗的好材料,將來立功封侯,子孫富貴,阿母就可以享福了。”

  “可是,阿母,我們家……”梁嘯欲言又止。據他所知,在漢代做官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這時候又沒有科舉,做官要麼靠祖蔭,要麼靠推薦。以梁家的情況,好像都指望不上。

  “擔心家貲不夠?”梁媌彷彿猜到了兒子的心思。“這個你不用擔心,離你傅籍還有幾年,阿母吃點苦,多織點錦,到時候一定能攢夠的。”

  梁嘯苦笑。他雖然不知道阿母的信心從何而來,但她肯定把這件事想簡單了。據他所知,漢朝實行察舉制,也就是經常說的孝廉。孝廉者,孝子廉吏也,一個郡每年才一兩個人,比推薦上大學還難,哪裡會輪到他這種窮小子。

  家貲只是入吏的基本條件,並不代表有家貲就能入吏,更何況入吏和封侯拜將還有天壤之別。老娘顯然把這件事看得太簡單了,以為勤勞真能致富,達到了家貲標準就能入仕,真是夠天真的。

  他站了起來。“阿母,我去謝楚婆婆,你把雞蛋……雞子吃了吧,發家致富的任務就靠你了。”不等梁媌說話,他就溜了出去——他實在是咽不下那油窪窪的荷包蛋,只能走為上策。

  “嘿,這孩子……”梁媌本想叫住梁嘯,見梁嘯已經走了,只得作罷。她看看陶碗裡的雞蛋,搖搖頭,欣慰的笑了起來。“這孩子長大了,知道孝順阿母了。”

  ……

  梁嘯抓了一隻雞,出了門,直奔楚婆婆家。楚婆婆與梁家不在同一里,梁嘯出了家門,還要出里門。他以前在資料裡經常看到這樣的描述,可是現在親眼看到路兩側高高的里牆,他還是感慨不已。

  如果他記得不錯,這廣陵城就是後世“煙花三月下揚州”的揚州市。與他印像中遍布商業區的城市不同,這時候的市場與居民區是分開的,沿街全是整齊劃一的里牆,並沒有什麼店鋪,路上也沒什麼行人。

  正是春耕的時候,大部分成年人都出城種地去了,即使是未成年孩子,也會一同下地,力所能及的做些農活——農家生活緊張,養不起閒人——只有梁嘯這樣的無賴少年才會無所事事,到處閒逛。

  梁家沒有地,因為梁家是單親家庭,沒有壯勞力。梁嘯的母親梁媌織得一手好錦,卻不擅長耕種,所以她一直沒有佔田,只靠織錦為生。這大概就是她希望梁嘯做官的原因——總不能指望兒子繼承織錦手藝,那可是女人幹的活。

  不過,據梁嘯殘存的記憶可知,“他”可不是什麼紅花少年,說得更直接一點,真正的梁嘯是個無賴,偷雞摸狗對他來說都是小兒科,踹寡婦門,挖絕戶墳之類的缺德事他也沒少干。奪舍時,他正在盜墓,也不知怎麼回事,就暈了過去,醒來就變成了現在的梁嘯。

  他是被荼牛兒從西郊的金匱山背回來的,那裡是廣陵縣風水最好的地方,墳塋也最多。只不過荼牛兒沒有告訴梁媌這件事,梁媌可能並不知道他是個混混,還當他是乖寶寶呢。

  很顯然,他有一個溺愛他的母親。

  梁嘯去了一趟楚婆婆家,楚婆婆不在家,大門鎖著,也不知道又去哪兒騙錢了。梁嘯便提著雞,按照記憶中的路線,摸索著向西走,準備出城去西郊。城西是無賴們集中的地方,如果他猜得不錯,荼牛兒十有八九會在那裡廝混。

  出了城,偶爾一抬頭,梁嘯愣了一下,恍如隔世的感覺一下子湧上心頭。

  眼前是一片汪洋,無邊無際的水,一直延伸到天邊。水邊蘆葦叢叢,水面帆影如織,一派澤國風光。

  “這……這是長江啊。”梁嘯愣了半天,才慢慢反應過來,真切的意識到自己現在是在漢代的廣陵城,而不是二十一世紀的揚州市。浩浩蕩蕩的長江直達城下,後世的繁華城市連影子都沒有,只有一片寬闊的水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慢慢的浮出水面。

  梁嘯走到水邊,遠眺長江,想看看對面的北固山。很可惜,他什麼也沒看到,就像他母親梁媌所期盼的輝煌前程,一點影子都沒有。

  “我暈,前程渺茫啊。”梁嘯不由自主的拽了一句文:“念天地之悠悠,怎能不愴然淚下。”

  “年輕人,看你一表人材,天生異相,怎麼如此沒志氣。嘖嘖,著實可惜了這副好皮囊。”

  身後傳來一個沙啞的聲音,梁嘯回頭一看,是一個穿著半舊赭衣的囚徒,鬍子拉碴,面龐瘦削,還瞎了一隻眼,只剩下一隻右眼。不過,僅剩的這只右眼卻精光四射,凌厲逼人,看得梁嘯不由得心生寒意。

  “你是……”

  “我只是一介囚徒,殘廢之人。不過,我卻看不上你這般沒志氣,所以忍不住說兩句。”囚徒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忽然皺了皺眉:“你是哪里人,姓甚名誰?”

  梁嘯也有些惱了,骨子裡湧出一股怒氣,連他自己都搞不清這股怒氣從何而來。“萍水相逢,我為什麼要告訴你姓名,看你這模樣,也不像是什麼好人,別是剛越獄的吧?”

  囚犯一怔,卻不生氣,他哈哈大笑,一瘸一拐的走了。“有意思,我倒是看走眼了,原來還是個有脾氣的。少年人,好自為之,別辜負了自己的天賦。”

  梁嘯莫名其妙。我有什麼天賦?他剛才說我一表人材,天生異相,難道我就是傳說中天賦異稟?怪不得老娘這麼有信心,原來我的確不一般啊,連這個囚徒都看出來了。

  梁嘯走到水邊,蹲了下來,臨水自照。看了半天,他也沒看出自己有什麼與從不同,雖然五官端正,卻也算不上一表人材吧。

  唉,他一定是怕我揍他,這才故意說好話蒙我,好藉機開溜。

  下次別讓我看見你,要不然要你好看。梁嘯對著水面晃了晃拳頭,極力做出一副凶狠的模樣。不過他看了又看,還是覺得自己本質不壞,應該屬於還可以教育好的那一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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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鳳清 發表於 2015-8-15 03:40 PM

本帖最後由 朱鳳清 於 2015-8-15 03:44 PM 編輯

第002章  又相逢

  梁嘯把天生異相的事扔在腦後,挾著雞,向西郊走去。剛走了一里多路,他迎面就碰到了荼牛兒。荼牛兒手裡提著一具弩,身後跟著兩個年紀相仿的少年,一個提著一口刀,一個拿著一口半新的劍。

  “阿嘯,你好了?”看到梁嘯,荼牛兒興奮的大叫起來,大步迎了上來。“嘿,我找到伏擊你的畜生了,正準備去找你。咦,來就來唄,還帶什麼雞?”

  梁嘯還沒來得及反應,荼牛兒就從他手里奪過雞,扔給那兩個少年。雞“咯咯”的叫著,拍打著翅膀,飛了起來,向路邊的蘆葦叢跑去。荼牛兒一見,連忙將手裡的弩塞給梁嘯。

  “阿嘯,射它,別給跑了。”

  梁嘯接弩在手,來不及多想,上弦,瞄準,扣動弩機。“嗖”的一聲,弩箭飛了出去,正中雞頭。

  雞掉進蘆葦叢中,梁嘯也傻了。我還有這麼好的一手箭術?雖然距離有限,可這是活靶啊。

  忽然間,那個囚徒的話又浮現在他的腦海中。難道……我真與眾不同?

  “牛兒,我……與普通人有什麼不同嗎?”梁嘯摸著臉,一臉期盼地看著荼牛兒。荼牛兒瞟了他一眼,伸手摸摸他的額頭,又摸摸自己的,嘟囔道:“楚婆婆靈不靈啊,怎麼還說胡話。”

  “別扯,我有什麼與眾不同?”梁嘯叉著腰,擺出一副自認為最帥的姿勢。

  荼牛兒翻了個白眼。“有什麼不同,天生一隻猴。”

  “你說什麼?”梁嘯不解,追問道。

  “我說你……”荼牛兒湊到梁嘯耳邊,大聲說道:“你小子天生就是一隻猴。”

  見梁嘯依然不解,荼牛兒拉起梁嘯的手臂,和自己的手臂比了一下。兩人個頭差不多,梁嘯的手臂卻長得多,比荼牛兒長出一掌多。

  梁嘯一下子明白了,頓時充滿了信心,同時對荼牛兒表示極度的鄙視。

  什麼天生一隻猴,這是傳說中的猿臂好不好?這可是善射的標誌啊,怪不得我的箭術這麼強。看來原來的梁嘯也不是一無是處嘛。

  “嘿,阿嘯,你怎麼了?”見梁嘯一會兒高興,一會兒發呆,荼牛兒有些怕起來,連忙叫了兩聲。

  “哦,我沒事。”梁嘯掩飾道。天生猿臂這件事,荼牛儿知道,他自己卻忘了,實在有些說不過去。為了避免荼牛兒生疑,他連忙說道:“你剛才說什麼,誰伏擊我?”

  果然,荼牛兒的注意力立刻被轉移了。他將梁嘯拉到一旁,咬牙切齒的說道:“我問了好些人,才知道那天還有誰去了金匱山。”

  “誰?”

  “胡來。”

  “胡來?”梁嘯一愣,想了半天,沒想起來這是誰?

  “怎麼,你怕了?”荼牛兒狐疑的看著梁嘯。“阿嘯,你是不是腦子被打壞了,怎麼像變了一個人似的,以前的你可不這樣。”

  梁嘯一驚,連忙拍著胸脯,擺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樣,問道:“別廢話,這胡來究竟是誰?”

  荼牛兒擔心的看看梁嘯。“阿嘯,你不會是真傻了吧,連胡來都忘了是誰?他可是我廣陵縣的一霸啊。”

  梁嘯愣了片刻,不由得後悔莫迭。他想起了胡來是誰了。胡家是廣陵縣大戶,良田百頃,牛羊成群,從他祖父那一輩起就在國中、縣里做官。這小子橫行鄉里,仗勢欺人,是名符其實的廣陵縣——甚至整個江都國的惡霸。

  和胡來比起來,他和荼牛兒這種層次的無賴少年都是三好兒童、紅花少年。

  “我”怎麼會惹上這種惡霸?這玩笑開得有點大了吧。梁嘯心裡有點打鼓,剛才嘴太快了。

  “阿嘯,這仇……怎麼報?”見梁嘯猶豫,荼牛兒低聲問道。

  梁嘯正準備搖頭,轉念一想,又停住了。他眨了眨眼睛:“這事吧……得從長計議,想個萬全之策。整死他簡單,可為了這種人渣,把我們自己搭進去,那就不合算了,你說是不是這個理? ”

  梁嘯一邊說著,一邊注意著荼牛兒的臉色,隨時準備改口。

  “阿嘯,你跟以前不一樣了呢。”荼牛兒興奮的一拍手掌。“不過我喜歡你這陰損勁兒。阿嘯,我聽你的,你說怎麼搞,我就怎麼搞。不整得他後悔生出來,我們兄弟就不在這一帶混了。”

  梁嘯的嘴角抽了抽,恨不得抽自己一耳光。他本來是想施個緩兵之計的,現在卻被荼牛兒理解成要做就做絕。這根本是兩個方向嘛,我這麼善良的人,怎麼可能做那麼壞的事。

  不行,不能再跟這傢伙混下去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一定是被他帶壞的,以後要和他保持距離。

  梁嘯藉口身體不舒服,連雞都沒吃一口,就獨自回了城。荼牛兒看著烤得半熟的雞直流口水,倒也沒有註意太多。梁嘯一邊後悔那隻雞餵了狗,一邊想著怎麼回家和老娘交待,不知不覺的就回到了家門口。

  還沒進門,梁嘯就看到了兩個熟悉的身影,一個是裡正王奉世,一個是在城外碰到的赭衣囚犯。

  梁嘯連忙趕了過去。這個瘸子太狡猾,自家老娘又是個望子成龍的,別被他兩句一忽悠就暈了。

  “嘿,嘿,怎麼回事?”梁嘯說著,擠進了門。

  “嘯兒,你回來啦。”梁媌站在院中,正和王奉世說著什麼,看到梁嘯回來,立刻露出笑容,把梁嘯拉到身邊,指著那赭衣囚徒說道:“桓君,這是我兒梁嘯。嘯兒,快見過桓君,以後我們就是鄰居啦。”

  “你怎麼跑到我家來了?”梁嘯警惕的看著囚徒,把老娘梁媌掩到自己身後。他又看了一眼裡正王奉世。“我說王伯,你這可有點不對啊,怎麼把囚徒領到我們家來了,看我家孤兒寡母的好欺負?”

  王奉世瞪了梁嘯一眼。他是裡正,相當於後世的居民委員會主任,權力甚至更大,里中有什麼​​樣的人,他一清二楚。梁嘯這種還沒成年的混混,他更不當回事。

  他冷笑一聲:“你家?真要論起來,這是桓君的家才對,借你們住了這些年,還沒向你們收房租呢。你小子不謝我也就罷了,還敢跟我講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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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鳳清 發表於 2015-8-15 03:43 PM

第003章  囚徒

  梁嘯大奇,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勇氣,同樣報以冷笑。

  “王伯,你要是這麼說,那我倒要問問這位桓君究竟是何方神聖。我們母子在這裡住了十幾年,怎麼從來沒見過他。看他這身衣服,應該是剛剛釋放的囚徒,敢問他犯的又是什麼罪,又是怎麼釋放的。你說這裡原來是他家,他有房契嗎,能不能拿來看看?”

  王奉世大奇,轉頭看向梁媌。“梁家夫人,你家小把戲出息啦,居然敢跟我論理,而且說得頭頭是道。怎麼的,我讓你在這裡住了十幾年,沒積下德,反而積下怨了?”

  梁媌連忙道歉。“王伯,你別和小把戲治氣。嘯兒前兩天病了一場,腦子有些糊塗,昨個還請楚婆婆來叫了魂,你也是親眼看到的。你就當他放屁,別和他計較。”

  “我倒是不是想和他計較,不過,他要是出去胡說八道,我這罪名可就大了。”王奉世斜睨了梁嘯一眼,哼了一聲,拖長了聲音。“這麼多年了,你們母子一直沒有落藉受田,眼看著他也大了,再不落藉,好多事都沒法辦,我也很為難啊。”

  梁媌聽了,更加緊張,連連賠罪。梁嘯皺了皺眉,卻從王奉世話中聽出了幾分端倪,心中更加篤定了。

  他輕笑一聲:“王伯,戶口增加是好事,不管是國相還是縣令,恐怕都不會不讓我們母子落藉。我擔心的倒是他問起我們為什麼十幾年都沒落藉,王伯不太好交待吧?”

  梁嘯雖然算不上什麼專家,卻也知道對於漢代的官府來說,戶口增加是一項政績,誰也不會阻攔百姓落藉。梁家母子到廣陵這麼多年沒落藉,一直做為黑戶存在,對官府來說,就是一筆稅收的流失。作為裡正,王奉世絕對有責任。

  再往深裡想,王奉世與梁家非親非故,他為什麼要收留梁家母子,還幫他們隱瞞戶籍?自然是收了好處。梁媌是織錦好手,她織的錦全部低價賣給丁家,她只賺了個生活費,而丁家卻拿了大頭。丁家不可能不從中分一部分給王奉世。

  如果沒有這樣的利益關係在裡面,王奉世會發這樣的善心?

  所以,與其說梁家母子怕落藉,不如說王奉世怕他們落藉。梁媌希望梁嘯成年後為吏入仕,就必須先落藉,王奉世不願意多這個事,藉這個機會來堵梁媌的口,順便再勒索一點錢財。

  王奉世的臉一陣紅,一陣白。

  對他來說,梁家孤兒寡母,又是外來流民,靠他才在廣陵立足,還不是隨他捏?沒想到梁嘯這個一向渾不吝的少年居然對這裡面的邏輯一清二楚,根本沒上他當。

  一時間,他有些騎虎難下,不知如何應付。有心要爭,又怕梁嘯真的破罐子破摔,真把事情鬧大,這小子可不是什麼良善之輩。有心要退一步,卻又放不下面子。

  就在這時,那個囚徒說道:“我本是吳國之臣,因為附從吳王而得罪,今天剛受了恩詔,赦免為民。你說得也沒錯,這裡的確不是我家,而是我一個朋友的宅子。你們母子並不是房主,我沒說錯吧?”

  梁嘯看了看母親梁媌。這些事他並不清楚,得問母親才行。梁媌連連點頭,以證不虛。

  梁嘯忍不住一聲悲嘆。他原本以為自家只是窮一點而已,現在才明白,他們不是窮,而是很窮。不僅窮,還是黑戶,連這住了十幾年的房子都不是自已的。

  王奉世頓時精神起來,眼神也變得嚴厲無比。

  囚徒擺了擺手,阻止了王奉世。“這樣吧,我孤身一人,也用不了多大地方,你們隨便騰一間屋子給我就可以。我們做一段時間鄰居,等我找到新住處,我就搬走。如何?”

  梁嘯聽了,倒也沒什麼意見。人窮志短,人家不趕他們走就已經不錯了,他也不能太過份。只是這囚徒雖然瘸了一條腿,瞎了一隻眼,氣勢卻不弱,同居一個屋簷下,以後難免會有衝突。

  “怎麼,你還怕我一個殘廢?”囚徒似乎看破了梁嘯的擔心,似笑非笑的說道:“剛才在城外,你可不是這樣的。”

  “你們……”王奉世和梁媌都有些詫異。搞了半天,原來他們認識啊。

  “哦,我們在城外見過一面。”囚徒淡淡一笑,對王奉世擺了擺手。“好了,就這麼說定了,你忙你的去吧,有什麼事,我自會去找你。”

  王奉世唯唯諾諾的應了,躬身施了一禮,又將梁媌叫到一旁,關照了幾句,這才走了。

  囚徒上下打量了梁嘯一眼,伸出手:“能讓你看看你的弩嗎?”

  梁嘯遲疑了片刻,將一直拿在手上的弩遞了過去,卻沒給他箭矢。

  囚徒也不在乎,端起弩,瞄了瞄,嘆了一口氣,瞬間有些失神。過了片刻,他自失的一笑,將弩還給無忌。“盜過墓?”

  “你不要亂說!”梁嘯有些緊張的看看四周,特別是看了一眼母親。以前的他不在乎,現在的他卻不想讓母親知道他過去的劣跡。

  “這是吳國所製的兵器,而且是陪葬之物,若非盜墓所得,是不會出現在你手中的。”囚徒笑笑,又道:“你不識字麼,沒看到上面的銘文? ”

  梁嘯拿起弩看了一眼,果然看到了幾個篆字,不過還是不認識。

  “如果不想我去告發你,就給我準備一頓好吃的吧。”囚徒微微一笑:“也不用太豐盛,有雞有酒就行,我吃了十幾年牢飯,一下子吃得太好,腸胃可能不太習慣。”

  囚徒說著,向堂上走去,慢條斯理的坐下,拍了拍瘸腿,戲謔的打量著梁嘯:“是不是後悔剛才在城外的時候,沒直接把我推到江里去?”

  梁嘯眼珠一轉:“沒關係,現在還有機會。”他一邊說著,一邊將弩拉上弦,又取出一隻弩箭放在箭槽中。“我習弩時間不長,箭術一般,你要小心些,也許一不小心會射到你。”

  囚徒一動不動,靜靜的打量著梁嘯。

  梁嘯慢慢的舉起弩,對準囚徒的咽喉,眉毛慢慢的聳起,竭力讓自己看起來像個惡人。只有如此,才能給這個囚徒一個下馬威,讓他認識誰是這裡的主人。

  兩人一個坐在堂上,一個站在院中,相隔不到十步,誰也不動,氣氛變得有些壓抑。過了一會兒,梁嘯覺得手臂有些酸,手中的弩開始搖晃起來。可是他卻不肯讓步,咬牙堅持著。

  囚徒忽然笑了起來:“可惜了這一對猿臂,居然連這麼短的時間都支撐不住,真是浪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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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鳳清 發表於 2015-8-15 03:46 PM

第004章  最好的時代

  梁嘯惱羞成怒。“你別說大話,你試試看,說不定時間還沒我長呢。”

  囚徒一聲不吭,單手舉起手中的木杖,指向梁嘯。

  梁嘯臉色大變,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寒顫,彷彿囚徒手中舉的不是一枝木杖,而是一具殺氣騰騰的強弩。

  囚徒淡淡的說道:“勇氣可嘉,實力太差,難登大雅之堂。”

  梁嘯再遲鈍,也知道遇到高手了。別看自己手裡端著弩,人家手裡只有一根木棍,還是個瘸子,真要動起手來,誰生誰死還真說不定。

  光棍不吃眼前虧,梁嘯收起弩,拱拱手。“小子不知天高地厚,賣弄於方家,還請桓君恕罪。”

  囚徒放下了木棍,輕輕拍打著自己的傷腿。“你比那個傻小子機靈。”

  梁嘯一愣,隨即明白了。荼牛兒拿著他的弩從西郊走來,囚徒也是從西面過來,肯定看到過這具弩。

  “桓君好眼力。”梁嘯半真半假的讚了一聲。

  “當然,欲窺射術之妙,不僅要有臂力,還要有眼力。百步之外,人面如豆,如果沒有過人的眼力,如何能做到百步穿楊、百發百中?”

  梁嘯將信將疑。他對百步穿楊這種事一向持保留意見。正如這個囚徒桓君所說,​​百步之外,人的頭部看起來和一顆豆子差不多大,就連看都看不清,怎麼可能射中,而且還百發百中。

  “能否做到百步穿楊,一要看是不是有這個天賦,二要看是不是訓練得法,兩者不可缺其一。”囚徒瞥了梁嘯一眼。“你不要想太多了,古往今來,真正能做到百步穿楊的人屈指可數。”

  梁嘯眼珠一轉:“那桓君能做到百步穿楊麼?”

  “不能。”囚徒不假思索的搖搖頭。“我的目​​力雖然不錯,卻沒有百步穿楊的天賦。”

  梁嘯嘴角微挑,追問道:“那桓君能做到什麼​​?”

  囚徒盯著他看了一會,忽然笑了起來。“知道最高明的箭術有幾種麼?”

  梁嘯搖搖頭。他的確不知道。前一世,他對箭術一無所知,這一世,他也知道得有限,只是憑著天賦好,比一般人射得好一些罷了,離百步穿楊這樣的神技太遠。

  “射乃六藝之一,文以觀德,武以安邦。古有五射:曰白矢,曰參連,曰剡注,曰襄尺,曰井儀,以禮儀為重。今則有引強、佽飛、跡射、射聲,以實效為重。”

  梁嘯聽得津津有味,囚徒卻不往下說了,盯著梁嘯說道:“你隨母姓,你父親是誰?”

  梁嘯眨眨眼睛,搖搖頭。“不知道,我從來沒聽我阿母說過。”

  囚徒沉吟片刻,忽然說道:“我累了。”

  梁嘯雖然遺憾,卻也看出囚徒不肯再說,只得怏怏的點了點頭。本事是人家的,他想學,也得看人家願意教才行。人家不肯,他也不能強迫。好在住在一個屋簷下,朝夕相處,以後還有機會。

  梁嘯心裡存了學藝之念,態度也轉了一個大彎。他和母親商量了一下,宰了一隻雞,又去沽了些酒,做了一大鍋米飯,請囚徒飽餐了一頓。囚徒也不客氣,甩開腮幫子一頓猛吃,一個人​​就將一隻雞吃了,連點湯都沒給梁嘯留,一大鍋香噴噴的米飯,他一個人幹掉大半鍋,只剩了一點鍋底給梁家母子。

  囚徒酒足飯飽,自去休息。梁嘯看著殘羹冷炙,想了想,站了起來,拿起弩。

  “阿母,你先吃,我出去一下。”

  “你幹什麼去?”

  “我去射幾條魚。”梁嘯笑笑:“你準備好柴和水,我天黑前回來,煮一鍋魚羹,吃個飽。”

  漢代普通百姓一天吃兩頓,上午這頓叫朝食,通常在卯辰之間,也就是上午八九點,下午這頓叫暮食,通常在申酉時,也就是下午三五點之間。

  對普通人來說,吃完暮食,天一黑就上床休息,既省了燈油錢,又能少吃一頓,倒也沒什麼。可是梁家母子一個要趕夜班織錦,一個正在長身體,一心想著將來從軍立功,封侯拜將,一天兩頓就有些勉強了,何況還被這姓桓的囚徒吃掉一大半。

  梁媌自己少吃一點倒無所謂,卻不肯餓著梁嘯。天色還早,讓梁嘯現在去城外射魚,不失為一個補充食物的好辦法。吳楚人稻飯魚羹,廣陵城外就是大江,魚蝦很多,只要肯出力氣,用不著花一個錢就能吃頓好的,一向是普通百姓打牙祭的最佳選擇。

  這種事,以前的梁嘯經常乾,天還沒黑透,他就射了十來條大魚,就在江邊開膛破肚。

  處理著手中的魚,梁嘯忽然想起來他似乎忘了穿越者都應該做的一件事:今年何年,今夕何夕啊?

  他坐了下來,將魚扔在一旁,仔細的回憶了一下。雖然在原先的梁嘯記憶裡,似乎沒什麼具體年份的印象,只知道現在是漢代,可是有幾個信息很有價值。

  一是江都國。據他後世的記憶所知,漢代的江都國立國時間並不長,前後就傳了兩代人。好像太子還沒有即位,現在應該是第一代江都王,也就是後來被稱為易王的劉非在位。

  梁嘯做出這樣的判斷,還有一個依據:那個囚徒說他是吳國人,因為附從吳王而獲罪,這應該是指吳王劉濞。換句話說,吳楚之亂剛過去不久,而吳楚之亂是在漢景帝年間,後來再出現吳國要等三國了。

  再聯想到前兩年的新帝登基,梁嘯基本可以肯定,現在應該是漢武帝初年。

  一得出這個結論,梁嘯忽然興奮起來。

  漢武帝時代好啊,這可是一個熱血沸騰的時代,大漢經過六七十年的積累,正是國力強盛的時候。不久,漢武帝對匈奴開戰,衛青、霍去病等名將橫空出世,開創了一個新時代。漢武帝君臣打殘了雄霸草原幾百年的匈奴人,打出了威風,打出了志氣,大漢一掃幾十年和親的晦氣,漢也因此成為一個民族的名字。

  對梁嘯個人來說,這無疑也是一個最好的時代。在科舉出現之前,平民幾乎沒什麼出路,可是漢武帝時代卻是一個布衣為卿相,騎奴做將軍的年代。什麼察舉,什麼科舉,統統靠邊站,這年頭軍功才是出人投地的捷徑。

  冷兵器時代,弓弩是最重要的武器,騎射幾乎就是武藝的象徵。我有一雙猿臂,天生就是做神箭手的材料,從軍立功也是順理成章的事。怪不得老娘那麼有信心,說我能封侯拜將。

  等等,老娘這麼有眼光,她不會也是穿越者吧?

  梁嘯激零零打了個寒顫。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這世界也太恐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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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鳳清 發表於 2015-8-15 03:50 PM

第005章非主流教育

  有了方向,梁嘯頓時覺得前途一片光明,著實興奮了好一陣才勉強平靜下來,將魚處理乾淨,折根柳枝串上,提了回來。梁媌已經燒了一鍋開水,將魚扔進鍋裡,時間不長,就做好了一鍋噴香的魚羹。

  母子倆開開心心的吃了個飽。梁媌收拾了鍋碗,就準備去織錦。梁嘯也跟了過去。梁媌很奇怪。“嘯兒,你怎麼不去休息?”

  梁嘯偷偷的打量著老娘,試探著說道:“阿母,你說,我要怎麼做才能封侯拜將?”

  梁媌瞥了他一眼,噗哧一聲笑了。“你這小把戲,終於耍夠了,想起正事了?”

  梁嘯汗顏,聽這意思,“自己”以前幹的那些事,老娘一清二楚啊。“這個……阿母都知道?”

  “你是我肚子裡掉下來的肉,我一把屎一把尿的把你拉扯大,你做了些什麼,我能不知道?”

  “那……那你怎麼不說我啊。”梁嘯有些著急了。這什麼娘啊,看著兒子亂來也不管,不說像孟子他媽一樣三遷,不說像岳飛他媽一樣刺字,你至少要教我走正道吧。

  “小把戲頑劣一點,不是什麼不得了的大事。”梁媌一邊整理著織機,一邊漠不經心的說道:“阿母又不指望你做個力田的農夫,太老實了不好,容易被人欺負。將來從軍,上陣廝殺,受傷見血也是免不了的,現在打打架,盜盜墓,也是鍛煉你的膽色。”

  梁嘯一腦門子黑線,這是什麼家教啊,絕對非主流啊。她不會真是穿越的吧?

  “阿母,那你說,我怎麼才能立功封侯,上陣的人多了,真正能立功的能有幾個,大多數成了炮灰啊。”

  “炮灰?”梁媌瞟了梁嘯一眼。“這又是從哪兒學來的新詞?”

  梁嘯嘿嘿一笑。“我的意思是說,如果我沒有過人的本領,恐怕等不到立功就陣亡了……”

  “呸!”梁媌狠狠地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罵道:“你這小把戲,胡說什麼呢,哪有咒自己死的。”

  “嘿嘿,想不死,那得有本事啊。阿母,你說,我有什麼本事?”

  “這還用說,看看你這雙手臂就知道了,天生就是善射之人,將來立功還不是小事一樁。”

  梁嘯心中一動。“阿母,我父親是誰,為什麼從來沒聽你提過他?你這麼肯定我有射箭的天賦,是不是因為他就有一對這樣的手臂,而且擅長射箭?”

  梁媌臉色一沉,一聲不吭,坐在織機前,自顧自地忙碌起來。

  梁嘯有些尷尬,訕訕的坐在織機前,眼睛盯著母親手中飛馳的織梭,一動不動。他和母親相依為命這麼多年,知道母親的性子。她外表柔順,內心剛強,她不肯說的事,問是問不出來的。

  不過,他卻因此更加好奇。以前的梁嘯只顧玩耍,從來沒有關心過這些問題,甚至有些故意避免提及這些問題。他卻不同,他對這個問題非常好奇。

  沒辦法,這是一個拼爹的年代,如果有一個好爹,他就不用這麼辛苦了,完全可以做個官二代。

  不過,萬一爹不是好爹,那也夠麻煩的。

  按照漢代的法律,進入仕途的基本條件是良家子。要成為一個良家子,有兩個條件:一是家資在中家以上,也就是說,窮人家孩子不算良家子。二是家世清白,直系長輩不在賤籍,沒有犯罪記錄。

  這兩個條件中,第一個出問題還有機會解決,說不定發一筆橫財就搞定了。後一個卻很麻煩,基本上是跟一輩子的烙印,甩都甩不掉。

  看看母親梁媌這副表情,梁嘯有些擔心起來。我這爹不會是個坑兒的貨吧?如果是這樣的話,那不要也罷。我沒沾著他光,也不想被他連累,反正大家也不是很熟。

  梁媌見兒子發呆,便說道:“還有事嗎?沒事趕緊去睡,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可不能熬夜。”

  梁嘯一愣,隨即笑道:“不,阿母,我想練練眼力。做一個神箭手,首先需要有一副好眼睛,我想學古人,利用你的織機練練眼力。”

  “用織機練眼力?”梁媌將信將疑。“哪個古人說的?”

  梁嘯笑了。連這個都不知道,看來老娘不像是穿越的。

  梁嘯一邊想著心思,一邊盯著老娘手中的織梭,希望能像紀昌一樣看清織梭的運動。囚徒桓君說了,要想練成一流箭術,先有一雙好眼睛。如果沒有天賦,不管他怎麼練,也不可能成為真正的神箭手。

  不過,梁嘯很快就發現神箭手之所以牛逼,首先是因為稀有。他盯著織梭看了沒一會兒,就覺得雙眼酸脹,淚流​​不已。梁媌見了,還以為他想念生父,因此傷心落淚,不由得也紅了眼睛,卻還是不肯說,只是將織機撞得哐哐作響。

  ……

  第二天起來,梁嘯早早的洗漱完畢,沒有像往常一樣出去瞎玩,先拿起掃帚,將院子裡掃得乾乾淨淨,又端出木盆,打好洗漱用的水,擺在廊下,這才一本正經的在院子裡練起了箭。

  當他射出第三百二十一枝箭的時候,東廂房的窗戶被人推開了,露出囚徒睡眼腥忪的臉。

  “別練了,白費功夫,擾人清夢。”

  梁嘯連忙放下弩,端起早就準備好的水,快步走進東廂房,笑嘻嘻的說道:“桓君醒了?請洗漱吧,我阿母為桓君做好了朝食,不敢先用,就等桓君高升了。”

  “小子前倨而後恭,何也?”囚徒懶洋洋地躺在床上,摳著眼屎,打著哈欠。

  “一不謀財,二不害命。”梁嘯有意無意的瞥了囚徒一眼,無聲的笑笑。“桓君大可不必為此擔心。”

  囚徒怔了一下,忍不住笑了起來。“那你這麼殷勤,謀的又是什麼呢?莫非是想謀我的射藝?”

  梁嘯搖搖頭。“小子不才,想為桓君了一遺憾。”

  “哦?”

  “桓君有一身高明的射藝,卻明珠暗投,蹉跎一生,連個傳人都沒有,豈不可惜?”

  囚徒眼神微縮,過了片刻,又輕笑一聲:“誰說我沒有傳人,我還有個兒子,只是流落多年,不知生死。你如果能幫我找到他的下落,我也許可以教你一點真東西。”

  他不屑的瞟了梁嘯一眼:“如果你想成為一個真正的射者,暫時別練了,你那法子有害無益。”

  梁嘯一愣,心裡咯噔一下。“你兒子多大了?”

  “我入罪的時候,他七歲,現在應該……二十三了吧。”

  梁嘯暗自鬆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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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鳳清 發表於 2015-8-15 03:52 PM

第006章暴力少年

  倒不是梁嘯膽小,而是這直接關係到他的前途,不能不小心。

  要想進入仕途,他可以暫時沒有錢,卻至少要有一個清白的身份。按照漢代律法,罪人之子肯定不在良家之列,更何況這位桓君被關了十六年,如果不是大赦,恐怕會做一輩子刑徒。有這樣一個爹,他就沒什麼前途可言了。

  何況一提到十六年這個期限,梁嘯很自然的就想到了吳楚之亂。如果這位桓君是因此入罪,他就是叛逆。這種人就算運氣爆棚,恢復了自由,這輩子也別想再做官了,子女肯定也會受連累,至少三代之後才能恢復清白身。

  因此,對梁嘯來說,跟他學藝可以,做父子就免了。

  “那麼,你兒子叫什麼,現在……不,當時你們家住在哪裡?”

  “我兒子叫桓生,當時住在城西北的石裡。”

  梁嘯皺了皺眉,遲疑了片刻,還是點了點頭:“那就請桓君靜候佳音,我先去打聽打聽。”

  “好。”

  ……

  梁嘯吃了早飯,和阿母梁媌說了一聲,便出了門,直接來找荼牛兒。荼家與梁家同里,就在里社左側第一家。從代表社神的那棵大樹下經過,離荼家還有十幾步遠,梁嘯就聽到了荼牛兒那極具特色的慘叫聲。

  “啊!啊!啊!別打臉,別打臉!”

  梁嘯加快腳步,趕到院牆前,扒著牆頭往裡看。

  荼牛兒正在挨打,他老娘施氏光著一隻腳,正滿院子攆他,那隻鞋就捏在手上,不斷地往荼牛兒身上招呼,一邊打一邊罵:“小畜生,你吃了熊心豹膽啦,居然敢去惹胡家。讓你給老娘惹禍,今天打死你,就當沒生你這個畜生,也算是免了一樁禍事。”

  荼牛兒一手摀著臉,一手提著褲子,滿院狂奔。施氏雖然光著一隻腳,卻跑得飛快,眼看著就要追上荼牛兒。荼牛兒的老爹蹲在一旁編竹籃,對面前後的母子追逐戲碼充耳不聞。

  梁嘯見狀,不敢怠慢,翻身跳進院子,笑嘻嘻的迎向施氏,大聲說道:“嬸子,早!”

  看到梁嘯,施氏立刻換了一副和藹可親的笑臉:“阿嘯,你來啦,有事嗎,吃朝食了沒有?沒吃就在我家吃吧,我剛做的湯餅,放多多的油,保證打你兩個耳光也不肯丟的。”

  “吃了,吃得飽飽的。”梁嘯誇張的拍了拍肚皮。“要不然,一定要嚐嚐嬸子做的湯餅。”

  趁著施氏與梁嘯寒喧的空檔,荼牛兒奪門而出,一溜煙的不見了蹤影。梁嘯婉拒了熱情的施氏,出了荼家的門,走到社樹下,頭也不抬的說道:“牛兒,趕緊下來吧,被你阿母看見,就不是鞋底子的事了。到時候,恐怕整裡的老人都要追著你打了。”

  “嘻嘻。”荼牛兒從社樹上跳了下來,半邊臉紅腫著,他卻渾不以為然。“阿嘯,你怎麼來這麼早?”

  “找你去辦點事。”

  “什麼事,找胡來報復?”荼牛兒兩眼放光。

  “不是,去打聽一個人。”

  “打聽一個人?”荼牛兒撓了撓頭,又問道:“打聽誰,和胡家有關?”

  梁嘯搖搖頭。“你還記得昨天在城西遇到的那個獨眼囚徒嗎?”

  荼牛兒一驚,面露驚恐之色。“是那個身穿赭衣,瞎了一隻眼,瘸了一條腿的漢子?”

  “是啊。”

  “阿嘯,你怎麼和他扯上關係了?那人雖然廢了,可是一看就是個狠人,沒事的話,你可別惹他,離他越遠越好。”

  梁嘯笑了。“這恐怕不行,他現在住在我家呢。王裡正帶來的。”

  荼牛兒撓頭撓得更猛,頭皮屑飛舞。他抓住一隻蝨子,放進嘴裡,“咯嘣”一聲咬死,又“呸”的一聲吐了出來,一臉沉重。“這可有點麻煩。既然是王裡正帶來的,又住在你家裡,要是被我們弄死了,可不怎麼容易瞞得過去。實在不行的話,先把他騙出來……”

  梁嘯越來越覺得離譜,這個荼牛兒暴力傾向也太明顯了。他連忙抬手打住:“牛兒,你搞錯了,我可沒想殺他。我還想向他學藝呢。”

  “學藝?學什麼藝?”

  “射箭。”

  荼牛兒更是詫異,一邊走,一邊拉著梁嘯的手臂猛搖。“阿嘯,這囚徒這麼強嗎?你的箭術這麼好,還要向他學藝?”

  梁嘯把自己和囚徒桓君短短的相處過程說了一遍。荼牛兒聽得眉毛色舞,看起來比梁嘯本人還要興奮。他眼珠一轉,又道:“阿嘯,要是我幫你找到他兒子,他會不會也教我兩招?”

  “這我可說不清。”梁嘯說​​道:“其實,他能教我多少東西,我都不太清楚。聽他那個意思,像是要把本事留給他兒子的。”

  “那當然,好東西,當然要留給親生兒子。”荼牛兒想了想。“要不這樣吧,找到他兒子之後,我們偷偷的打斷他胳膊。這樣一來,他就學不成射藝了。”

  梁嘯瞥了荼牛兒一眼,不由自主的讓開兩步。荼牛兒卻渾然不覺,很自然地湊了過來。

  兩人說著閒話,出了里門,徑直向城西北走去。他們幾歲起就在城裡廝混,對城中各裡的位置並不陌生。廣陵城內外一共有七十一里,少年們大致分成三個幫派,青雲裡位處西南,屬西南幫,而石裡位處西北,屬西北幫。雖然算不上涇渭分明,卻也注意保持距離,以免發生衝突。

  在街面上廝混的少年,除了一些專業的混混和閒人之外,大部分都是傅籍前的未成年人。他們拉幫結派,劃定勢力範圍圈子,更多是遊戲,偶爾做一些作姦犯科的事,卻不是以此謀生。很多人一旦成年,傅了籍,授了田,忙於耕種,很快又要服役,沒有時間玩耍,就會慢慢淡出這個圈子。

  和後世的溫順民風不同,吳楚民風剽悍,對這些頑劣少年的行徑,大部分人都抱以寬容甚至有些縱容的態度,反倒是那是循規蹈距的孩子很容易落得一個懦弱的印象,並不招人待見。

  對這種教育,梁嘯既覺得新奇,又有些不適應。好在荼牛兒以為他受傷在先,還沒好利索,倒也沒有懷疑太多。兩人來到石裡,還沒進門,就被警惕的里正攔住了。裡正按著腰間的劍,掃了梁嘯二人一眼。

  “哪來的娃娃,眼生得很,到石裡來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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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鳳清 發表於 2015-8-15 03:55 PM

第007章  藏龍臥虎

  “訪友!”荼牛兒滿不在乎的一揮手臂,側身就準備從裡正身邊擠過去。裡正輕笑一聲,一把揪住了荼牛兒的衣領,一腳將荼牛兒從里門內踹了出來。

  荼牛兒四腳朝天的摔在地上,屁股幾乎摔成了八瓣,疼得呲牙咧嘴。他爬了起來,大罵道:“老殺才,為何偷襲老子,有本事你出來,我與你賭生死。”

  裡正卻毫不介意,不屑的撇了撇嘴。“就你這樣的小把戲,老子跟你賭生死,豈不是作踐自己。看你這身手,也就是街頭上學了點花把式,還不夠老子一隻手打的。等你正經學了武藝,再來找我較量不遲。”

  荼牛兒哼哼唧唧的爬起來,又要往上沖,卻被梁嘯攔住了。梁嘯拱手施禮:“這位大伯,我們的確是來訪友,還請行個方便。”

  “訪誰啊?”裡正耷拉著眼皮,漫不經心的問道,卻依然擋在門口,沒有一點讓步的意思。“報上你們的姓名、住處。”

  “我們是青雲裡的,我叫梁嘯,他叫荼牛兒,到石裡來找一個叫桓生的人,不知老伯可認識。”

  “桓生?”裡正沉吟了片刻,突然抬起頭,再次打量著梁嘯和荼牛兒。“你們找錯地方了,這裡沒有叫​​桓生的人,連姓桓的都沒有。”

  “啊?”荼牛兒大失所望,拉著梁嘯就要走。“走,回去再問問,是不是他說錯了。”

  梁嘯掰開荼牛兒的手,臉上的笑容更盛。“這位老伯,看你剛才的身手,應該是從過軍的吧?”

  裡正點了點頭,卻不說話,只是盯著梁嘯,臉上的笑容也不見了,眼神中露出些許不安。這些眼神都落在了梁嘯眼中。剛才提到桓生時,他就覺得這個里正的神情不對,現在更覺得這個里正有問題了。

  “不錯,從軍十餘載,前年剛剛退役。”

  梁嘯拱拱手:“不知老伯在哪裡服役,京城還是邊關?”

  裡正盯著梁嘯看了一會,忽然笑了起來。“小把戲,看你說話還有些條理,卻怎麼連這點見識都沒有。屬國臣民怎麼可能去京城和邊關。我在會稽戍邊。”

  “恐怕不對吧。”梁嘯也笑了,帶著三分狡黠。“依我看,老伯不在會稽,會稽可沒有成建制的騎兵。”梁嘯說​​著,指了指裡正略有些羅圈的腿。

  裡正臉頰抖了抖,笑得有些假,看起來卻有些猙獰。“我是將軍親衛,經常騎馬侍從。”

  梁嘯話鋒一轉:“從軍十餘載,四肢完好,臉上連一道疤都沒有。若是親衛,倒也不是不可能。”

  裡正哼了一聲,皮笑肉不笑的看著梁嘯,背在身後的手捏了又放,放了又捏。

  “可是老伯退役之後,卻什麼功勞也沒攢下,只能屈居里監門,不免有些奇怪。不知是老伯膽怯,逢戰必後,還是因為身份問題,有功難賞?”

  裡正瞇起了眼睛,不緊不慢的說道:“小把戲,你有一雙好眼睛。不過,嘴巴卻不太謹慎。豈不知語出如箭,易放難收?”

  梁嘯笑嘻嘻的說道:“要不這樣吧,老伯讓我進去找找桓生,我守口如瓶,就當沒見過老伯,如何?”

  裡正眉毛一掀,遲疑了片刻:“當真?”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裡正點點頭,緩緩走進了里門內的門房,打了個哈欠,閉上了眼睛。梁嘯不敢怠慢,連忙拉著荼牛兒走了門。荼牛兒一邊揉著屁股,一邊敬佩的看著梁嘯。

  “阿嘯,你究竟看出了什麼,居然讓這老頭這麼緊張?”

  “別多嘴,趕緊打人家問問有沒有姓桓的住在這裡。”梁嘯低聲說道:“以前只知道這一帶魚龍混雜,沒想到今天就見識到了一位。你嘴巴緊一點,千萬不要說出去,壞了人家的行藏,惹來殺身之禍。”

  荼牛兒摸了摸還有些痛的肚子,連連點頭。

  兩人一連問了好幾家,都沒打聽到有姓桓的,更別提什麼桓生了。

  梁嘯覺得有些不對勁,又特意問了幾個老者,還是一無所獲。荼牛兒還要再問下一家,梁嘯拉住了他。

  “別找了,年輕人不認識還情有可由,連五六十歲,在這裡住了幾十年的老人都不知道,要麼是真沒有這個人,要麼是他們都不肯說。”

  “為什麼不肯說?”荼牛兒一臉茫然,“難道我們像壞人嗎?”

  梁嘯心道,你小子的確不像什麼好人。半邊臉腫著也就罷了,走路也沒個正形,每個人看你的時候眼神都有些怪怪的,要麼是畏懼,要麼是鄙視,連帶著我都被人掃了好幾眼,真想裝不認識你。

  “出去再說。”梁嘯拽著荼牛兒,出了石裡。經過里門的時候,那個里正老伯還在裝睡,只是嘴角微微挑了一下。荼牛兒正準備回頭看,被梁嘯一把拽住。“別看了,你還嫌惹的麻煩不夠大?”

  “我惹什麼麻煩了?”荼牛兒滿不在乎的反問道:“不就是一個逃兵或者逃犯嗎?我見得多了。這樣的人,廣陵城裡到處都是。”荼牛兒說著,伸手劃了個圈。“我敢這麼說,附近這十來里之中,凡是操外地口音的都有可能是逃犯。”

  梁嘯暗自嘆了一口氣,有些後悔。最開始聽囚徒說他兒子以前住在石裡的時候,他就覺得有些不妥,遇到這個明顯在掩藏身份的里正時,他已經疑心重重,現在聽荼牛兒這麼說,他可以肯定這裡面有問題。

  桓生的確不在石裡,囚徒很可能給他挖了個坑。

  正如荼牛兒所說,廣陵城從來不缺逃犯。大漢去古不遠,遊士之風很濃,不少人為了富貴或者避難,依附於達官貴人,財力雄厚、地位尊崇的諸侯王更是他們的首選。吳王劉濞密謀造反,幾十年如一日的招亡納叛,從那時候起,廣陵城就是各種遊士、逃犯的樂土。

  吳王起兵造反時,廣陵城就是誓師之地,其部下的將領統兵出征,家屬就會作為人質留在廣陵城。後來吳楚兵敗,首惡被誅,從犯被抓,普通士​​卒則被赦免,大多還住在廣陵城,成了江都國的編民。

  石裡一帶就是外來游士們聚居的地方,就像荼牛兒說的那樣,那些操外地口音的人都有可能曾經是逃犯。剛才那個里正也不例外,他的經歷表明,他很可能和囚徒桓君一樣,曾經就是吳王劉濞叛軍的一份子。

  梁嘯走出幾步,心中一動,又蜇了回去。裡正睜開了眼睛,懶洋洋的看著梁嘯,歪了歪嘴。“小把戲,既然走了,又回來幹什麼?”

  梁嘯露出一臉人畜無害的純真笑容。“老伯,能否打聽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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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鳳清 發表於 2015-8-15 03:58 PM

第008章  出醜

  “什麼事?”

  “聽說朝廷最近有恩詔,大赦天下,連十六年前那場禍事裡的罪人都赦了,可有這麼回事?”

  裡正明顯的愣了一下,一抹精芒從他眼中閃過,隨即又笑了。“小把戲,我也不太清楚,你不妨去國相府門口看看,如果有這樣的恩詔,國相府門口一定有公告的。”

  “多謝老伯。”梁嘯再次施了一禮,轉身離開。

  離開石里後,梁嘯並沒有去旁邊的里打聽桓生的消息。他拖著荼牛兒,穿街繞巷,一路飛奔,來到國相府門前。

  國相府在舊城,位處廣陵地勢最高的蜀崗之上。原本國相受朝廷和王國的雙重領導,地位還在王之下,吳楚之亂後,王權受到壓制,被剝奪了治民權,國相就成了王國的最有權力的官員,國相府也因此成了王國臣民心目中最令人生畏的地方。

  即使是梁嘯、荼牛兒這等頑劣少年,也沒幾個敢到國相府門前撒野的。惹惱了國相,也許會被當場格殺。因此,一看到國相府門前的執戟衛士和依仗,不僅梁嘯放慢了腳步,就連荼牛兒都有些拘謹起來。

  “幹什麼的?”見梁嘯二人走近,兩個執戟衛士迎了上來,寒光閃閃的大戟直指梁嘯二人的心口。

  “看公告。”梁嘯連忙停下腳步,伸手指了指張貼公告的地方。

  衛士鄙視的看了他們一眼,手中的大戟並沒有放下,反而貼得更近了些。“看公告?你們認識字嗎?”

  “你不要看不起人。”荼牛兒漲紅了臉,大聲說道:“我們……”他想了想,又把手指指向梁嘯。“阿嘯也是讀過書的,認識字。”

  “是嗎?”衛士忍著笑,用大戟在地上寫了一個字。“告訴我這是什麼字,認出來了,讓你們去看公告。認不出來,有多遠滾多遠,到別處撒野去,可別在這裡找事。”

  荼牛兒滿臉希冀的看著梁嘯。論打架,他誰都不怕,搶在前面往前衝。可是論識字,他卻是兩眼一抹黑,連自己的名字都不會寫。

  這也不能怪他。在這個書還靠抄的時代,識字率低得令人髮指,接受教育只是極小部分人的權利,普通人可能活一輩子,也不會有寫字的機會。官方教育還沒有發展起來,後世的村塾連影子都沒有,能接觸到多少教育,全看各人家裡的條件。

  梁嘯認識字,是因為他母親梁媌識字,好像還識得不少。不過,以前的梁嘯和荼牛兒差不多,也不是一個喜歡讀書的人,為了讀書識字的事沒少挨老娘的揍。如果換了以前的梁嘯,這個字他肯定不認識。

  好在他有一個來自二十一世紀的靈魂,肚子裡還有些墨水,當初為了研究漢代的知識,他可沒少看漢簡。即使這個衛士寫的是繁體字,而且是個異體字,也攔不住他。

  他剛準備告訴衛士答案,遠處有馬蹄聲響起,一個錦衣少年在十餘騎的簇擁下,騎著一匹渾身雪白的高頭大馬走了過來,老遠的看到梁嘯,不禁咦了一聲: “你怎麼還沒死?”

  梁嘯抬頭一看,只見此人大概十六七歲,臉倒是長得不錯,只是敷了太多的粉,像個吊死鬼似的,又故意揚起眉毛,看起來一邊高一邊低,明明一身錦衣,卻透著說不出的痞氣。

  執戟衛士連忙行禮,恭恭敬敬的說道:“見過胡君。”

  荼牛兒卻陰著臉,瞇著眼睛,死死的盯著少年,一副隨時準備撲上去廝打的模樣。梁嘯一看就明白了,這少年胡君應該就是敲“他”悶棍的胡來。

  真是出門沒看黃曆,怎麼遇到這個喪門星。梁嘯暗自後悔,臉上卻不能露出半點破綻。

  “其實我已經死了。”梁嘯翻了個高難度的白眼,膝蓋不動,一蹦一蹦的蹦向胡來,語氣陰森的說道:“我是特地回來找你的。”

  胡來原本一臉戾氣,可是看了梁嘯這副只見眼白,不見瞳仁,走路腿不彎的模樣,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梁嘯又啞著嗓子笑道:“呵呵,你也來啦,我等你等你好苦啊,這裡的水好冷啊。”

  他的樣子原本就有些嚇人,此刻再用這種陰森森的語氣說話,更有一種白日見鬼的感覺。胡來雖然頑劣,畢竟是少年,再加上做了虧心事,心裡發虛,此刻看到梁嘯這般模樣,頓時覺得頭皮發麻,勒著馬,向後退了一步。

  藉著胡來等人吃驚的功夫,梁嘯悄悄的扯下一片衣襟,迅速捏成團,塞進了胡來坐騎的鼻眼裡。白馬鼻子被塞住,很不舒服,連連搖頭,想要將布團甩掉,卻無法得逞,越發的焦躁起來,不住的搖頭擺尾,頻頻打著噴鼻,來迴轉著圈。

  胡來大驚,用力的勒著馬韁,想將白馬控制住,卻適得其反,韁繩勒得越緊,白馬越是焦躁,轉得越急,胡來用盡全力,也無法坐穩馬鞍,只能伏在身子,雙手抱著馬脖子,尖聲大叫。

  梁嘯環顧四周,見人們的目光都落在胡來身上,沒人注意自己,便偷偷取出一枝弩箭,倒持在手中,將大部分箭桿藏在袖子裡,只露出箭頭,等白馬轉過身,背對自己的時候,看準白馬的肛門用力一捅。白馬吃痛,長嘶一聲,撒開四蹄,狂奔而去。

  “救命!救命!”胡來嚇得連聲大叫,死死的抱著馬脖子,不敢鬆手。他的隨從們不敢怠慢,顧不是梁嘯,連忙追了上去,片刻之間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可惜一匹好馬,遇上一個騎術如此低劣的騎士,也是命啊。”梁嘯感慨了兩句,笑嘻嘻的看著那個目瞪口呆的執戟衛士。“這個字念什麼,胡君已經給你表演過了,現在我可以去看公告了吧?”

  執戟衛士打量了一下樑嘯,強忍著笑,放低了大戟,點點頭:“去吧,看完趕緊走,別惹事生非。”

  梁嘯明白,胡來的馬驚了,胡來很可能會受傷,胡家的人隨時都有可能回來找他的麻煩。他留在這裡的時間越長越危險。他邁開大步,跑到公告前,在幾張新舊不一的公告中迅速瀏覽著。

  很快,梁嘯找到了最新的那張公告:赦吳楚七國帑輸在官者。

  梁嘯心中暗笑,果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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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鳳清 發表於 2015-8-15 04:02 PM

第009章 小心機

    看完公告,梁嘯迅速離開了國相府,回到青雲裏時,已經過了晌午。

    荼牛兒本來要去拜見一下這位能教梁嘯箭術的高人,卻被梁嘯阻止了。梁嘯千叮嚀,萬囑咐,讓他不要在別人面前提起。荼牛兒被說得煩了,牛眼一翻,惱道:“阿嘯,你是不是不把我當兄弟了?”

    “沒有啊,我只是讓你嘴巴嚴些,不要亂說。”

    “我像是亂說的人嗎?”荼牛兒漲紅了臉。

    梁嘯盯著荼牛兒看了半天,用力的點點頭:“像。”

    “絕交!”荼牛兒氣得大吼一聲,轉身就走。

    梁嘯哈哈一笑,也不去追,自顧自的回家了。他和荼牛兒交往這麼多年,說過無數次的絕交,卻從來沒有超過一天,也許半個時辰後,荼牛兒就會來找他了。

    走進家門,梁嘯先到西廂房看了一下。和往常一樣,母親梁媌正在織機前忙碌,聽到梁嘯的腳步聲,她擡頭看了一眼,低下頭繼續忙。

    “飯在鍋裏,羹在竈上,自己吃吧。”

    “阿母,你吃了沒有?”梁嘯湊到織機前,看著母親額上的汗珠,突然有些內疚。

    “我已經吃了。”梁媌見兒子眼神奇怪,不由得笑了一聲:“怎麼了?”

    “哦,沒什麼。”梁嘯撓了撓頭。“那個……我今天又遇到胡來了,還鬥了一回。”他把在國相府門前遇到胡來的事說了一遍,最後說道:“阿母,我……又惹禍了。”

    梁媌停下了織機,瞅了梁嘯一眼,眉頭微蹙。“你這事做得的確不太妥當,當著那麼多人的面下黑手,哪能保得萬全,難免會有人看出破綻。真要報仇,堂堂正正的向他挑戰便是,輸了也不丟人,若是僥幸贏了,他也沒什麼話可說。”

    梁嘯翻了個白眼,老娘不愧是單身媽媽,這份豪氣可不比男人差。

    “我知道了。”梁嘯本來想說我現在就找他挑戰的,話到嘴邊,又道:“我會好好練箭,然後向他挑戰。”

    “嗯,這才像個丈夫。”梁媌滿意的點點頭,又忙碌起來。

    梁嘯出了西廂房,聽著身後哐哐的織機聲,心情非常沈重。雖然老娘說得輕松,可是他卻清楚,這一切都是建立在胡來講體面的情況下。一旦胡來不講體面,動用胡家的權勢來對付他,他們母子就像是面對一頭巨獸的螞蟻,沒有一點反抗能力。

    剛才還是衝動了,只顧一時痛快,卻沒想到後果有多嚴重。

    梁嘯在廊下站了片刻,又走進東廂房。囚徒桓君正坐在窗下,輕輕揉著腿,一只精光湛然的獨眼注視著梁嘯,神情淡漠。“打聽到什麼沒有?”

    梁嘯沒有說話,在他對面的席上坐下,恭恭敬敬的施了一禮,把經過說了一遍,最後說道:“回桓君,石裏沒有桓生這個人,辜負了桓君厚托,實在慚愧。”

    囚徒看著自己的手掌,淡淡的說道:“聽你這話的意思,你是准備放棄了?”

    “是的。”梁嘯轉過頭,看向西廂房,沈吟了片刻:“我與桓君素昧平生,妄圖桓君射藝,實在有些不自量力。廣陵城藏龍臥虎,魚龍混雜,我不過是一介平民,玩不起這樣的遊戲,還是退避三舍的好。”

    囚徒點點頭。“你說的也有道理,富貴險中求,的確不適合每個人。”

    梁嘯再次施禮,起身離席,正准備離開,囚徒叫住了他。

    “你過來。”囚徒說道,同時平伸左臂,如持弓狀。“你摸摸我的肩膀。”

    梁嘯猶豫了片刻:“桓君,無功不受祿,恕不敢受。”說遠,一揖到底,退了出去,順手帶上了門。

    囚徒一動不動,看著梁嘯離開,嘴角歪了歪,一抹笑意一閃而沒。

    門外,梁嘯的嘴角也閃出一絲笑意,隨即又恢複了平靜,邁著穩健的步伐,走進廚房,取下竈上的飯菜吃了起來。

    吃完飯後,梁嘯走進了西廂房,坐在織機旁,繼續自己的目力練習。梁媌覺得奇怪,看了梁嘯幾次,卻什麼也沒說,自顧自的忙碌著。

    母子倆各忙各的,一直忙到深夜。梁媌織完了錦,擡起手,輕輕敲打著酸脹的肩膀。梁嘯連忙起身,站到梁媌身後。“阿母,我幫你捏捏。”

    梁媌眉毛一挑:“你為什麼不去練箭,卻學起了這等侍候人的手藝?”

    “阿母,磨刀不誤砍柴功,練箭的時候還沒到,練了也是枉然。按摩雖是侍候人的手藝,可是兒子侍候母親,又有什麼好丟人的?老萊子古稀之年,還彩衣娛親呢。”

    “這又是什麼故事?”梁媌詫異的問道:“嘯兒,你說的這個老萊子和老子有什麼關系?還有,你從哪兒聽來的這些故事,我怎麼從來沒聽過?”

    梁嘯暴汗,一不小心又露出馬腳了。

    梁嘯費了一番口舌,把老萊子的故事遮掩過去,回到自己的住處,洗漱一番,脫衣上床,卻沒有睡覺在,則是豎起耳朵,傾聽外面的一舉一動。

    不知過了多久,他突然聽到東廂房的窗戶響了兩下,然後便有囚徒桓君的拐杖點地的聲音響起。接著,廂房門吱呀響了一聲,又恢複了平靜。

    梁嘯很想起來看看,但是他沒有動。

    他大致能猜出來人是誰,他也很清楚,這兩個人都不是普通人,以自己的本事,根本瞞不過他們的耳目。與其如此,不如以靜制動,看他們究竟在搞什麼鬼,再作計較不遲。

    他從石裏出來後,又折回去問裏正關于大赦的事,可不是信口開河。在他提到桓生這個名字的時候,裏正的神情很可疑,他應該是知道桓生這個人,而且知道桓生不在石裏,甚至桓生不在附近,這才會讓他去附近打聽。

    既然知道桓生,想必也知道囚徒,當他聽到大赦這個消息的時候,他不可能不來查個究竟。梁嘯的目的就是把他引到這裏來,看看這位囚徒桓君究竟是什麼重要人物。如果太過危險,他還是敬而遠之的好,免得城門失火,他這條小魚跟著遭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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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鳳清 發表於 2015-8-16 10:56 AM

第010章 手中無弓,心中有弓

    東廂房,一盞昏暗的粗陶油燈下,囚徒桓君端坐著,獨眼中目光炯炯。

    在他面前,跪坐著一人,雙手扶膝,身體微微前傾,態度十分恭敬。“將軍,沒想到此生還能再見到你。你既然回來了,為什麼不回家,卻借住在這裏?”

    囚徒瞥了他一眼:“十幾年了,你還是沒什麼長進,居然被一個孩子騙了。”

    “什麼?”裏正愣了一下,分辯道:“將軍,他沒發現我。”

    “他的確沒有發現你,但是你到這兒來,卻是他希望看到的結果。”囚徒伸手示意,裏正順著他的目光一看,案上放著兩只陶碗,陶碗裏各有半碗酒氣淡得幾乎聞不出來的酒。

    裏正眨眨眼睛,尷尬的說道:“將軍神機妙算,那小子怎麼能和將軍相提並論。”

    “你不僅和以前一樣輕敵,還喜歡自欺欺人。”囚徒歎了一口氣:“你啊,武技練得再高明,也不過是個鬥將,做不了智將。”

    裏正訕訕的笑了兩聲,轉移了話題:“將軍,你真打算調|教這小子?”

    囚徒瞥了他一眼,卻沒有說話,端起一碗酒,衝著裏正示意了一下。“喝了酒就走吧,沒我的命令,不准再來。如果有事,我自會去找你。”

    “喏。”裏正端起陶碗,一仰脖子,一飲而盡。他放下陶碗,用袖子抹了抹嘴,趴在地上,向囚徒行了一禮,推門而出,身形一縱,便消失在黑夜之中。

    ……

    第二天起來,梁嘯依舊早早的起床,打掃了庭院,又准備好了洗臉水和早飯。正當他拿起弓,准備練習射箭的時候,東廂房的窗戶打開了,露出囚徒惺忪的睡眼。

    “過來。”

    梁嘯一臉疑惑的看看囚徒,還是走了過去。

    “弓給我。”囚徒伸過手,從梁嘯手裏奪過弓,“啪”的一聲,又關上了窗戶,在一聲長長的哈欠之後,傳來他不容置疑的聲音。“百日之內,不准摸弓。”

    梁嘯心中暗喜,卻極力掩飾。“沒有弓,我怎麼練習?”

    “手中無弓,心中有弓。坐臥行走,身不離弓。”

    梁嘯頓時懵了。拜托,你這是武俠小說麼,還手中無弓,心中有弓,搞得這麼玄。坐臥行走,身不離弓又是什麼意思,難道讓我像個駝背一樣走路?

    他想了好一會,老老實實的說道:“小子愚鈍,不得其門而入,還請桓君指點。”

    過了良久,屋裏傳來一個對梁嘯來說宛如天籟的聲音。“進來!”

    梁嘯大喜,連忙推門而入。囚徒擁被而臥,瞪著一只獨眼,面無表情的看著梁嘯。見梁嘯走近,他張開雙臂,伸了個懶腰。梁嘯一見,眼前頓時一亮。

    這哪是伸懶腰,這分明是一個開弓的姿勢。只是這個姿勢比常見的姿勢更加舒展,更加輕柔。

    “看明白了?”囚徒眼中閃過一絲喜色,隨即又恢複了那副沒睡醒的樣子。

    “沒完全明白。”梁嘯老老實實的說道。“能否讓我再看一遍。”

    “好,再看一遍。”囚徒看起來有些勉強。他轉過身,背對著梁嘯,又做了一次開弓的動作。不過,這一次,他做得更慢。他沒穿上衣,祼露著疤痕縱橫的後背,肌肉在斑駁的皮膚下緩緩蠕動。

    梁嘯眯起了眼睛,緊緊的盯著眼前這具極富力量感的身體。他從來沒想過,看起來瘦弱不堪的囚徒居然有這樣的一副好身材。他特別留意了一下囚徒的左肩,因為昨天囚徒就曾經讓他去摸,被他拒絕了。

    梁嘯看出了點門道。

    普通人拉弓的時候,為了握緊弓,左臂會非常用力,左肩會因為用力而聳起。可是囚徒的左肩卻是下沈的,看起來非常松馳,絲毫不著力。

    “桓君,這左肩……”

    沒等梁嘯說完,囚徒鑽進了被子,鼾聲大作。

    梁嘯識趣的閉上了嘴巴。囚徒不說,自然有他不說的道理。自己問也沒有用,還是自己去慢慢琢磨吧。他躬身施了一禮,退了出來,順手帶上房門。

    在廊下,梁嘯站了好一會兒,仔細的回憶著剛才囚徒展示的開弓身法。直到自我感覺把看到的細節都琢磨透了,這才舒展身形,開始演練。

    一旦真正開始演練,梁嘯立刻意識到這個開弓動作看起來簡單,其實非常別扭。別的不說,這左肩很容易繃緊聳起,根本無法像囚徒一樣松馳下沈。可是,他沒有放棄,他一遍遍的回憶著囚徒演示的動作,一遍遍的練習。

    他越練越慢,一個開弓動作,竟比平時射出十幾箭的時間還要長。

    直到日上三竿,囚徒打著哈欠從東廂房裏走出來,梁嘯還在琢磨這個開弓的動作。囚徒搖搖頭,一臉輕蔑,輕飄飄的吐出一句話:“朽木一塊!”

    梁嘯眉頭一揚,剛准備發火,卻又強行按捺住,趨步上前,端起洗臉水,送到囚徒面前。

    囚徒瞥了他一眼,點點頭:“幸好心性尚可,如能朝夕用功,做個引強還是有機會的。”

    梁嘯趁勢問道:“敢問桓君,何為引強?”

    “引強麼,就是有一把子笨力氣,開得強弓硬弩,射得遠一些罷了。”囚徒洗了把臉,坐到梁嘯准備好的案前,拿起了筷子,漫不經心的說道:“不過,軍陣以弓弩為先,開得強弓,做個材官都尉也算是個出路。如果運氣夠好,射殺一兩名敵軍大將,博個爵位,換幾畝良田,也能衣食無憂。”

    梁嘯明白了。所謂的引強就是力氣夠大,開得硬弓強弩,箭射得比別人遠,如果再有一定的准頭,就有機會在兩軍陣前射殺對方大將。

    兩軍陣前,人頭湧動,不是每個人都有機會殺到敵將面前的,用強弓硬弩進行遠程狙擊,無疑是立功的最佳手段,比拿著刀與敵人互砍容易得多。

    “如此,我願足矣。”梁嘯笑嘻嘻的說道。

    囚徒瞅瞅梁嘯,付之一笑,一副對梁嘯的小心思了然于胸的豁然,甚至還有些鄙夷。

    忽然之間,梁嘯有種沒穿底褲,被人看見**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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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鳳清 發表於 2015-8-20 12:10 AM

第011章 約鬥

    到這個時代沒幾天,梁嘯已經被很多人鄙視過了。

    荼牛兒問他怎麼報複胡來的時候,他猶豫了一下,被荼牛兒鄙視了。

    他用小手段整得胡來馬驚的時候,被老娘鄙視了。

    現在,他不想和造反的家夥混在一起,又被這個囚徒鄙視了。

    梁嘯很郁悶。我招誰惹誰了,怎麼一個賽一個的鄙視我。別人鄙視我也就罷了,荼牛兒是個夯貨,老娘是個婦道人家,這個桓君倒還有點英雄氣,可他這身份……我呸,你都混成這樣了,還有臉笑話我?

    梁嘯決定不和這個自負的家夥計較。我也不指望作什麼百步穿楊的神箭手,能達到引強的程度,立個小功,換幾畝良田,或者做個小官,混進統治階級的隊伍就行了。

    不是梁嘯一心要脫離人民群衆,實在是人民群衆不好當。看看二十一世紀公務員考試有多熱門就知道了,中國兩千年的封建社會奉行的都是官本位,好處都被當官的得了,普通百姓處于社會的底層——年景好的時候混個溫飽,年景差的時候就只有賣兒賣女,啃樹皮,咽草根。用魯迅的話說,想做奴隸亦不可得。

    梁嘯沒有那麼大的本事,改變不了這個時代,只能適應這個時代。運氣不好,沒能穿成一個官二代,做不成現成的衙內,幸好生在一個開疆拓土的大時代,有機會憑軍功入仕。如果不抓住這個機會改變自己的命運,豈不愧對穿越者的身份。

    這就是梁嘯挖空心思想學射箭的原因。冷兵器時代,射箭才是最高明的武技。在很長一段時間內,騎射|精良都是高手的代名詞。如果能在百步外一箭射殺,誰還跟你掄刀互砍啊。

    不過,如果為了學射箭,卻被幾個不法分子連累了,那就不合算了。梁嘯希望得到囚徒的指點,卻又不想和他走得太近,不得不耍點小心眼。大家等值交換,他管囚徒的飯,囚徒教他一點基本技術,誰也不欠誰的。

    當然,誰也不能鄙視誰。

    因此,囚徒鄙視他,他很不滿,有一種被傷害和被汙辱的感覺。

    梁嘯一邊腹誹著,一邊繼續練習。

    練了半天的開弓,梁嘯滿頭大汗,渾身酸軟。他這時候有點明白囚徒的意思了。學拳容易改拳難,要想把聳肩這個不良習慣糾正過來,可不是一天兩天的事。

    不過,梁嘯很清楚,如果不想做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農夫,修一輩子地球,他沒有別的出路,只有這一個機會。以軍功出仕,聽起來很熱血,其實很危險。要想少流血,這時候就不能怕流汗。

    在六月的陽光下,梁嘯汗如雨下,一遍又一遍的練習著開弓。

    囚徒坐在廊下,歪靠著土牆,眼睛半睜半閉,也不知道睡著了沒有。

    西廂房,梁媌一心一意的織著綿,織機片刻不停。

    ……

    一連三天,梁嘯除了吃飯睡覺,無時不刻不在揣摩著開弓的動作要領,幾乎魔怔了,看得梁媌有些擔心。不過,梁媌什麼也沒說,只是不聲不響的多煮了兩個雞子,又延長了半個時辰的織錦時間。

    第五天,忽然之間,就像頓悟了一般,梁嘯突然明白了這個開弓動作的要訣,特別是松肩的作用。他左臂平伸,右手勾著並不存在的弦,目光順著左臂,看向牆角的箭靶,臉上露出豁然開朗的笑容。

    “明白了?”在東廊下打盹的囚徒打了個哈欠,睜開了惺忪的睡眼。

    “似乎……明白了。”梁嘯垂下雙臂,走到囚徒面前,恭敬如小學生。“開弓要用全身力,松肩,是為了勁路順達。”

    “嗯,雖然資質差了點,悟性也不夠高,總算勤勉。”囚徒轉過身去,張開雙臂,再次用了個開弓的姿勢。剎那間,那個懶散的囚徒不見了,梁嘯仿佛看到了一個力能舉鼎的壯士,充滿雄渾的力量。

    梁嘯不敢怠慢,瞪大了眼睛,一點細節也不肯放過。

    經過幾天的練習,他對這個動作有了切身感受,又有了一些心得,這時候再看,比第一次看的時候領悟更多。他看到了囚徒整個背部肌肉的運動,隱約看到一種潛藏在其中的韻律,就像一道水流,由腰部而生,在背部散開,又湧入雙臂,化作激流。

    “繼續練。”囚徒轉眼間又恢複了那副睡眼惺忪的模樣,拍拍嘴。“我再去睡一會兒,真困哪。”

    梁嘯目送囚徒回屋,自己繼續在廊下習射。他仔細回憶了一番囚徒剛才的姿勢,細心體會每一個動作引發的肌肉動作,希望自己有一天能像囚徒那樣強大。

    梁嘯越練越入迷,他手裏雖然沒有弓,可是卻越來越感覺到這種空練的妙用。不知不覺的,他隱隱約約的有了一種手中無弓,心中有弓的感覺。

    就在他樂在其中的時候,荼牛兒衝了進來。

    “阿嘯,阿嘯,出事了。”

    “什麼事?”梁嘯左臂平舉,右臂勾著並不存在的弓弦,一動不動的看著前方。

    “咦,你這是幹什麼?”荼牛兒見梁嘯姿勢古怪,撓了撓頭。“是不是你做錯了事,梁嬸罰你?”

    梁嘯緩緩放下手臂,笑道:“我能做錯什麼事。快說吧,出了什麼事?”

    “哦,胡來摔傷了,說你是罪魁禍首,要找你決鬥。”

    梁嘯心裏咯噔一下,心道果然還是來了。他想了想,見荼牛兒的濃眉又皺了起來,知道自己再不說話,又要被荼牛兒鄙視了,不得已,只好問道:“他要怎麼鬥?”

    “後天在金匱山,一對一,生死不論,死的直接埋在金匱山。”

    “一對一?”梁嘯很詫異,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有沒有搞錯,胡來是不是摔壞了腦子,有那麼多狗腿子不用,居然要和我一對一的決鬥?這哪是紈绔啊,這簡直貴族得不能再貴族啊。

    荼牛兒更詫異。“既然是決鬥,當然是一對一。若是以多欺少,他胡來以後還怎麼見人?不過,阿嘯,你可別大意。胡來雖然不是個東西,武藝卻不錯,特別擅長角抵。被他近了身,你可沒什麼勝算。”

    梁嘯哈哈一笑,毫不介意的聳了聳肩。一對一啊,誰怕誰。胡來雖然壯實,畢竟是少年,說到底,不就是小孩子打架嘛,哪有那麼嚴重。

    “行,決鬥就決鬥。牛兒,麻煩你轉告胡來,就說我應了,後天在金匱山,我和他……”梁嘯越想越覺得有趣,忍不住笑出聲來。“決鬥,我和他決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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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鳳清 發表於 2015-8-20 12:14 AM

第012章 當頭棒喝

    荼牛兒摸著腦袋,一臉茫然地走了。看他那神情,似乎覺得梁嘯傷還沒好,腦子很不清醒。

    梁嘯卻不理他,繼續練習開弓。對于這種小孩打架的事,他根本沒放在心上。

    一晃又到了晚餐時間,梁嘯將囚徒的晚飯搬到東廂房。為了補充營養,他特地提前結束了半個時辰,趕到城外抓了幾條又肥又大的鯉魚,煮了一鍋又香又濃的魚湯。他原本是想讓老娘弄個紅燒鯉魚的,可是一看家裏的鍋,他還是放棄了。

    漢代的鍋又叫釜,很深,適合煮,卻不適合翻炒,煮魚湯沒問題,燒魚卻不行,魚在裏面根本放不平。漢代有各種醬,卻沒有醬油這種東西,只適合蘸著吃。梁嘯雖然不太習慣,卻也沒什麼心思去搞這些小發明,只能入鄉隨俗,將就著吃了。等將來有錢有閑了,再來享受不遲。

    囚徒端坐在案後,看著梁嘯將杯盤擺好,叫住了正准備退出去的梁嘯。

    “等著,我有話要對你說。”

    “喏。”梁嘯應了一聲,坐在一旁,洗耳恭聽。

    囚徒卻沒了下文,端起碗,慢慢的吃起來。他吃飯的時候很有儀式感,一舉一動,都像是經過嚴格訓練似的,不差毫厘,感覺不像是在吃一頓粗茶淡飯,而是在享用大餐,而且是和最尊貴的客人在一起。

    梁嘯見他遲遲沒有說話,只好主動開口。“不知桓君……”

    “食不語。”囚徒打斷了梁嘯,瞥了梁嘯一眼。“你母親沒有教過你嗎?”

    梁嘯的臉抽了一下,有些臊得慌,又有些惱怒。說句話而已,有必要這麼上綱上線嗎?

    囚徒也不理他,不緊不慢的吃完後,將碗裏的每一顆米都吃得幹幹淨淨,將魚湯喝得精光,就連每一根刺都舔得幹幹淨淨,不帶一絲魚肉,整整齊齊的擺在托盤裏,又起身淨了手,挪到一旁,這才直起身子,對梁嘯欠身致意。

    “飯香湯美,請容我向令堂致意,回來再與你說話。”

    梁嘯愣住了。今天囚徒的行為有點怪,讓他心裏有些發毛。

    囚徒也不理他,起身出了門,走向廚房。梁嘯連忙跟了出來,看著囚徒站在廚房門,躬身行禮。又看到老娘梁媌在圍裙上擦淨了手,一本正經的還禮,兩人再三致意,囚徒這才退了回來。

    梁嘯看得莫名其妙,卻又不敢怠慢,莫名的拘謹起來。

    囚徒回到屋中,示意梁嘯在他對面坐下,咳嗽一聲,這才說道:“聽說你要和人決鬥?”

    梁嘯點點頭,反問道:“桓君就是為了這事?”

    “咄,小子無禮!”囚徒沈下臉,嚴厲的喝道:“長者有問,正面回答便是,豈可不答反問?”

    梁嘯尷尬不已,滿面通紅,只好躬身致意。他雖然不明白囚徒在幹什麼,但是看他這麼莊重,恐怕不會無的放矢。

    “回桓君,確有此事。”

    “你是不是覺得無足輕重?”

    “不過是小兒戲耍,何足掛齒。”

    “那麼,你知道對手是誰嗎?你知道他最擅長什麼武技嗎?你知道決鬥的具體地形嗎?你能確定他能否恪守決定的規則,與你一對一的對決嗎?是生死決定,還是點到為止?”

    梁嘯懵住了,一時不知道怎麼回答。

    “父母在,不遠遊,遊必有方。你雖然沒有父親,卻有母親。如此生死大事,可曾事先稟報你母親?”

    梁嘯臉色一變。生死大事,難道胡來真會以死相搏?

    “看你這樣,應該是什麼也不知道了。”囚徒搖搖頭,一臉失望。“原本以為你還有些小聰明,現在看來,連匹夫之勇都算不上。射藝練得再好又有什麼用,遲早還是個填溝壑的廢物。我倒無所謂,只可惜了你母親,將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卻不知道你根本成不了大器。婦人就是婦人,見識終是差人一籌。”

    一聽到囚徒貶低老娘梁媌,梁嘯再也忍不住了,長身而起,大聲道:“桓君,何必欺人太甚。我母子雖然沒什麼大智慧,卻也知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桓君見識高明,又怎麼會落得身陷囹圄,寄人籬下的地步?落魄至此,仍大言不慚,桓君不覺得可笑嗎?”

    囚徒靜靜的看著梁嘯,不怒反笑。

    “我剛才說錯了,你雖然蠢笨,卻略有勇氣,至少還有一份孝心,知道維護自己的母親。不過,你只知小節,不知大義。如果後天你死在金匱山,又怎麼維護她呢?”

    梁嘯語噎,瞪著囚徒半天沒說話。

    “你是不是覺得我言之過重了?”

    梁嘯眨了眨眼睛,點了點頭。“是的。”

    “也許吧,這次我可能過慮了。可是你有沒有想過,你除了以軍功入仕,別無出頭之路。戰場凶險,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尚不能保萬全,而欲以輕忽之心,蹈必死之地,焉能長保?”

    梁嘯眨眨眼睛,反駁道:“這又不是戰場……”

    “你既然立志以軍功入仕,就應該從現在開始,培養自己的謹慎之心,將任何一場衝突都當成生死之戰,慎重對待。否則,你以為無足輕重的一次決鬥,很可能會成為了你最後一次戰鬥。”

    梁嘯深吸了一口氣,又慢慢的吐了出來。他聽懂了囚徒的意思,胡來也許不可怕,但是輕敵卻非常可怕。對于一個只能從軍立功的人來說,輕敵就是取死之道,任何一點疏忽,都有可能帶來殺身之禍。

    “多謝桓君。”梁嘯怒氣全消,恭恭敬敬的給囚徒施了一個大禮。“敢請桓君指點。”

    “兩軍相爭,多算者勝。”囚徒坦然的受了梁嘯一禮。“知已知彼,方能百戰不殆。于今之計,你應該想辦法弄清對手的真正意圖,才能有的放矢,對症下藥。”

    “那……怎麼才能搞清楚他的意思呢?”梁嘯有些撓頭。“我跟他不是很熟,現在又結了仇,他總不會告訴我他想幹什麼吧?”

    囚徒微微一笑:“欲知敵情,莫善于用間。”

    梁嘯愕然。為了對付一個胡來,連間諜都用上了,是不是有些太誇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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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鳳清 發表於 2015-8-20 12:16 AM

第013章 兼並

    梁嘯雖然覺得囚徒過于鄭重其事,卻也不敢怠慢。畢竟他的對手是廣陵城有名的紈绔。別看他現在表現得像個貴族,誰知道他的底線有多低。關系到自己的小命,再怎麼謹慎也不為過。

    在這個時代,殺人可不是什麼稀奇的事。殺了人,要擔心並不是官府——找個地方躲一陣子,等天下大赦再出來,官府才懶得管以前的舊帳——而是受害者的家屬。他如果殺了胡來,有大把的人會替胡來報仇。他如果被胡來殺了,只剩下老娘一個,難道讓老娘一個女人為他報仇?

    因此,梁嘯還是按照囚徒的指點,先去偵察地形,再想辦法打探胡來的目的。

    一個好漢三個幫,梁嘯很自然的想到了死黨荼牛兒。

    荼牛兒又在挨打。

    荼牛兒捂著臉,鬼哭狼嚎,涕淚縱橫:“別打啦,別打啦,又不是我要去決鬥,我只是傳個話。”

    “傳話也不行。”施嬸一手掐著水桶腰,一手掄著一根青竹,照著荼牛兒可勁地招呼。“因為你傳了幾句話,胡家不肯要咱家的地了。地賣不出去,哪來的錢給你姊置辦嫁妝?你姊都十八了,再不嫁出去,把家底都吃空了,以後拿什麼給你娶媳婦?”

    “阿母,你這是怎麼說呢,好像我在家就是白吃白喝似的……”荼牛兒的姊姊荼花兒從屋裏衝了出來,一手掐著腰,一手揮著掃帚,攔在施嬸的面前。“阿母,你今天可得把話說清楚,要不然我可不依。”

    “唉呀,我說花兒,你就別湊熱鬧了。我什麼時候怪你了,我這不是怪你弟嗎?”

    “我弟是個傻子,他知道啥?”荼花兒不依不饒。“你這話明明是說給我聽的。”

    “你才是傻子呢。”荼牛兒急了,大聲罵道:“你就是因為傻才沒人要,呆在家裏白吃白喝,唉喲,你這瘋婆子,怎麼打人……”

    梁嘯哭笑不得。他本來是想找荼牛兒幫忙的,現在荼家因為好的事鬧得雞飛狗跳,他倒不好意思進去了。荼牛兒的老娘還好說,荼牛兒的姊姊荼花兒可是個潑辣的女子,撒起潑來,連荼牛兒都要讓三分。

    漢代女子出嫁大多比較早,十五六歲一般就嫁人了,有的甚至十三四歲就出門。荼花兒今年十八,按習俗,這就是大姑娘了,有淪為剩女的可能。她最恨的就是別人說她嫁不出去,這幾乎是她的逆鱗,一點就炸。梁嘯現在進去,弄不好就要挨她一頓揍。

    梁嘯無奈,只得將雙手攏在嘴邊,學了一聲布谷叫。荼家的大門哐當一聲響,一個人影竄了出來,沒等梁嘯說話,劈頭蓋臉就是兩掃帚,嘴裏還罵著:“哪來的傻小子,也不看看幾月份了,還學布谷叫。”

    梁嘯一看大事不好,掉頭就跑。荼花兒掄著掃帚,緊追不舍,一邊追一邊罵:“混帳東西,上次偷看我,我還沒找你呢,又來糊弄我弟,看我不抽死你。”

    梁嘯大窘。還有這事?原來的梁嘯品位可不怎麼高啊。

    “花兒,花兒……”梁媌站在遠處,揚了揚手,手中一片錦,在午後的陽光下閃閃發亮。荼花兒一看,眼睛頓時直了,立刻舍了梁嘯,換了一副笑臉,迎了上去,老遠就熱情的叫道:“嬸子,你叫我?”

    “這是上次剩下的一塊零頭,也沒什麼用場,送你做個帕子。”梁媌拉著荼花兒的手,親熱的摸了摸她的臉。“多俊的丫頭,以後不知道誰家有這個福氣,能把你娶回去,一准生幾個胖小子。花兒,什麼時候出嫁,跟嬸子說一聲,嬸子給你做個抱腹,也沾點喜氣。”

    “嬸子,人家還小呢。”荼花兒扭著腰,接過錦,愛不釋手,臉上的凶悍頓時變成了嬌豔的桃花。

    梁嘯松了一口氣,抹了抹額頭的冷汗。這荼花兒是影後啊,這表情轉換得也太快了。

    “看啥,還不快跑,再不跑,你家又要破財了。我姊做夢都想有一匹雙面錦,就差到你們家偷了。”荼牛兒在遠處跳著腳,叫了起來。

    梁嘯恍然大悟,轉身就跑。老娘梁媌織的雙面錦是一絕,市面上賣到一匹一金,給荼花兒做手帕的那一小塊就比一件衣服值錢,根本不是荼花兒這樣的姑娘用得起的。抱腹就是肚兜,對荼花兒來說,一塊雙面錦做的抱腹就是一頂霞帔,足以讓她在小姊妹們面前挺起腰杆。

    “你家怎麼又賣地,還要賣給胡家?”

    “不賣地,拿什麼給我姊置辦嫁妝?”荼牛兒沒好氣的說道:“這都十八了,再不嫁出去,連我娶媳婦的錢都得吃掉。我家那塊地都快被胡家的地包圍了,不賣給胡家,誰敢要?”

    “可賣地就是飲鴆止渴啊,沒了地,就沒糧食,沒有糧食,拿什麼交租?”

    據梁嘯所知,漢代的田賦名義上很輕,實際上很重。因為收田賦的時候,不管你家實際有多少田,都是按百畝的標准收的。一百五十畝也收這麼多,五十畝也收這麼多,地越少,田賦的負擔越重。賣地就是一個惡性循環,只要開了頭,基本就收不住了,一直到賣光為止。

    老娘梁媌一直不肯落籍,也有這個考慮在裏面。不落籍,就不用授田交賦,只要把裏正糊弄好就行。落了籍,成了編戶,就要授田,有了田就要交賦。哪怕根本沒拿到田,這一百畝的田賦也是免不了的。

    漢代前期輕賦的好處,都被那些占有大量田地的豪強們得去了。事實上,他們甚至連這一百畝的田賦都不要交,轉嫁到沒權沒勢的百姓頭上。正因為如此,土地兼並在文景盛世已經極為嚴重,鎮壓豪強,也成為漢武帝即位之後不得不面對的政治難題。

    荼牛兒歎了一口氣,一臉深沈的說道:“我想過了,實在不行,我再去盜幾個墓就是了。聽說城西又添了幾座新墳。”

    梁嘯有些慚愧。“牛兒,都是我連累了你。”

    “嘿,說這些話幹什麼,我們是好兄弟嘛。”荼牛兒不以為然的擺擺手。“就是沒你這件事,我家那幾塊地也保不住,遲早得賣光。唉,現在不是吳國啦,好時光,咱兄弟都沒趕上啊。”

    梁嘯嚇了一跳,連忙捂住荼牛兒的嘴。荼牛兒掙脫他,詫異的看著他。“你幹嘛,一驚一乍的?”

    “你能不能管住你這張嘴?”梁嘯嚴肅的說道:“沒事提什麼吳王?那可是叛逆,被人告發,砍了你這顆牛頭。”

    “又不是我一個人這麼說。”荼牛兒滿不在乎的晃著大腦袋。“我聽好幾個老人說過,做這江都國的百姓,真不如以前做吳國的百姓好。吳王的時候,田賦不用交,鹽隨便吃,多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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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鳳清 發表於 2015-8-20 12:20 AM

第014章 地形

    梁嘯大汗,卻又不得不承認荼牛兒說得有道理。

    吳楚之亂前,廣陵屬吳國,由吳王劉濞統治了四十年。

    吳國境內有山有海,劉濞煮海為鹽,開山鑄錢,免了國內百姓的賦稅,就連去京師衛戍的任務都由劉濞花錢代辦了。劉濞這麼做,當然沒按好心,可是對吳國的百姓來說,那幾十年的確是最好的日子。即使是以文景之治的盛世為背景,吳國的百姓依然過得不錯。

    劉濞死了,是大漢帝國的逆臣,遺臭萬年。可是對于曾經的吳國百姓來說,那卻是一段難得的好光景。

    百姓不懂什麼大道理,他們只關心自己的切身利益。劉濞讓他們過好日子,他們就念劉濞的好。至于劉濞是忠臣還是逆臣,與他們無關。再說了,他們是吳國的臣民,與遠在長安的漢朝沒什麼關系。

    直到現在,吳王劉濞的屍骨都快朽了,在百姓中的口碑還非常不錯。民間祭祀時,吳王也是神明之一,享受著曾經的吳國百姓的香火。這幾乎是半公開的秘密,楚婆婆給梁嘯招魂的神主牌上,就有吳王的位置。相比之下,荼牛兒的感慨很正常,倒是梁嘯這個穿越者的反應有些不對勁。

    梁嘯清楚,他還沒有真正融合進原來那個梁嘯的思維,再說下去,難免會露出破綻。他連忙轉換了話題,和荼牛兒商量起刺探軍情的事。

    一聽說梁嘯要按照行軍打仗的套路對付胡來,甚至還要用間諜,荼牛兒歡喜得抓耳撓腮,不用梁嘯開口,他就主動請纓去行間,而且一心要做反間。

    “阿嘯,我覺得吧,最好的辦法就是用反間。我們打一架,假裝反目成仇,然後我去見胡來,將胡來的心思搞得一清二楚。到時候,抽空給他下點藥,讓他拉得腿軟,你就可以不戰而勝了。”

    “你做間諜?”梁嘯打量了荼牛兒一番,連連搖頭。就算囚徒桓君沒和他說間諜須用機靈之人,他也覺得荼牛兒不適合。這個大嘴巴,哪是做間諜的材料。

    “你看不起我?”荼牛兒急了,拽著梁嘯的手臂,一副不答應就絕交的模樣。

    “不是看不起你。”梁嘯話鋒一轉。“我有更重要的事要你幫忙。這件事只有你能辦,別人都辦不了。”

    “哦,是嗎?”荼牛兒轉怒為喜。“什麼重要的事?”

    “既然是行軍打仗,當然要勘查地形。不了解地形,怎麼排兵布陣?”

    “對頭,對頭。”荼牛兒眉飛色舞,喜上眉梢。“阿嘯,這個囚徒有兩下子,以前不會是個帶兵的吧?”

    梁嘯笑而不語。

    ……

    金匱山名字很響亮,其實只是一個大土坡,並沒有什麼險峻的地形。除了散落其間的墳塋之外,只有一些雜樹。

    漢人視死如生,喜歡厚葬,也因此造成了民間喜歡盜墓的風氣。

    盜墓,除了少數人是為了複仇泄憤之外,大部分是為了求財。墓室裏豐厚的財物,時時刻刻誘惑著那些行走在破産邊緣的窮人,甚至包括一些衣食無憂,卻想發橫財的人。

    梁嘯本人也經常幹這事,他就是在盜墓的時候挨了黑磚,喪了命的。

    故地重遊,特別是站在那個新挖的盜洞前,梁嘯唏噓不已。就是在這裏,他的靈魂穿越了兩千年,變成了一個西漢時代的頑劣少年。

    “阿嘯,胡來當時就藏在那裏。”荼牛兒指了指不遠處的一個墳包,又指了指旁邊的草叢。“我是在這裏找到你的弩的。他打你的悶棍,你就打回來,在這裏伏擊他吧。一弩射死他,直接扔到洞裏埋了。”

    梁嘯對荼牛兒的建議嗤之以鼻。說得真輕巧,殺了胡來容易,想脫身就沒那麼簡單了。且不說胡來肯定會帶不少隨從來,就算是他一個人來,殺了他,胡家會不追查?

    官府也許不會管,但是胡家肯定不會罷休,他就等著逃亡吧。

    要報仇,得用點別的辦法,不能這麼簡單粗暴。一命抵一命不是不可以,可得看是誰的命,區區一個胡來,怎麼能和我相提並論。

    梁嘯仔細回想著囚徒桓君對他說過的話,查看著周圍的地形,尋找對自己有利,對胡來不利的地方。

    他轉了一圈,又回到了剛才站的位置。

    這裏是個不錯的地方,被三個相距十來步的墳包夾著,兩顆野桑樹,枝丫縱橫,粗的一棵有兩丈多高,樹皮粗糙,離地丈余處,一根粗大的樹枝斜伸出去,直指遼闊的大江。

    梁嘯看了看地形,向後退了幾步,發力助跑,踩著一個墳頭,一躍而起,伸手抓住樹枝,晃了兩下,蕩了上去,扶著樹幹,四處張望。

    “就在這裏。”梁嘯滿意的笑道:“牛兒,明天我們就在這裏等胡來。”

    “這裏?”荼牛兒仰著頭,看了一會。“這也不夠高啊,摔不死。”

    “摔是摔不死,不過我肯定能贏。”梁嘯知道無法和荼牛兒這個暴力殺人狂講道理,直接了當的說道:“牛兒,你上來看看。站在底下看,和站在上面看是不一樣的。”

    “且,有什麼不一樣。”荼牛兒不屑一顧,抱著樹木,使出狗熊上樹的本領,爬了上來。一站到斜伸出去的樹枝上,向下俯視,不由得咂了咂嘴。“阿嘯,好像是不太一樣呢。”

    梁嘯得意的笑了。每個人都有程度不同的恐高症,第一次站在高處,都會有眩暈感,更別說動手打架了。他在前面登慣了高樓,對高度感的適應又豈是這個時代的人能夠比擬的。在樹幹上打架,可以充分發揮他的優勢,將胡來置于不利之地。

    角抵需要穩固的下盤,如果他連站都站不穩了,還怎麼發揮角抵的威力?

    梁嘯扶著樹幹,得意洋洋的左顧右盼,四處張望。突然,他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百步之外的一座舊墳前,兩人並肩而立,其中一人身形佝僂,一手拄杖,一手掩面,似乎正在哭泣。

    荼牛兒也看到了,吃了一驚。“咦,那不是住在你家的那個囚徒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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