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坐酌冷冷水 -【古代農家日常】《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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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柳‧子沫 發表於 2018-2-14 11:02 PM

第六十章 做我弟子吧

    「是。」關嘉澤興沖沖而來,卻不想杜錦寧只例行的謙虛了一句,自家叔叔就忽然發飆,莫名其妙的發了一通火,這讓他十分不解。

    可不是莫名其妙麼?不管是誰,別人在問你是否特別有本事的時候,誰不是要謙虛一番?難道會說「你說得對,我特別有本事」不成?那樣的話豈不是成了狂妄之徒?

    而且,叔叔責怪他沒有調查清楚,那他自己豈不是也沒有調查?這種事,簡單得很,就是拿一本書試試杜錦寧就成。可為什麼叔叔就不做,反而不分青紅皂白地就把人拒之千里之外呢?

    關嘉澤想不通,卻也沒敢多問,乖乖地出了門去,跪在了廊下。

    關樂和見杜錦寧仍然不發一語,只低頭垂眸,就好像這件事跟她沒關係似的,他眼睛一眯,心裡頓生不悅之感,對杜錦寧道:「關嘉澤之所以受罰,全是因為推薦你的緣故。你為何一語不發,看著他受罰?」

    杜錦寧抬起那雙又大又亮的清澈眼眸,看了關樂和一眼,朗聲道:「山長教導學生,叔叔教訓侄兒,又豈是我等能插嘴的?關大哥因我而受罰,過後我自有補償賠罪之舉,並不需要在這裡說出來。」

    「寧哥兒。」章鴻文今天實在是嚇得不輕,見杜錦寧語氣似乎不那麼恭敬,越發膽顫,忍不住扯了扯她的衣領,低喚了一聲。

    杜錦寧說完那句話便又低頭垂眸,沒再回應章鴻文。

    坐在上面的黃澄明則對章鴻文輕輕搖了搖頭,示意他不要插嘴。

    其實即便沒有黃澄明的示意,章鴻文也不敢多說多動,見杜錦寧不說話了,他趕緊低下頭去,做老實狀,希望山長把他當作透明,不要把火發到他頭上。

    關樂和的注意力根本沒放在他身上,他只盯著杜錦寧,見杜錦寧仍是一臉平靜無波的樣子,倒比他還顯得沉靜,他忍不住問道:「你就不怕我直接把你趕出去,不讓你入書院?」

    杜錦寧這才抬起那清亮的眼眸,看了他一眼:「這是山長的權利,我怕不怕的,也影響不了山長的決定。」

    關樂和一口氣噎在了喉嚨裡,差點沒憋死。

    這死孩子,就不能說幾句央求的話,好讓他有臺階下?

    好在旁邊還有一個老於世故的黃澄明。

    他早看出來了,山長之所以這麼做,是想試探一下眼前這個孩子,但好像到目前為止,除了知道這孩子性子相當沉靜,即便遇上這樣的場合都不慌張不膽怯外,還沒試探出什麼來。

    他開口道:「杜錦寧,你這樣什麼都不做,你倒是不怕,最多你不進書院念書就罷了,於你而言沒什麼損失。可關嘉澤和章鴻文就不一樣了。他們還得在書院裡念書。一旦山長和先生們對他們的印象不好了,你可知道後果會如何?這後果又豈是你能補償得了的?他們一心幫你,你卻什麼都不做,這豈不是讓他們心寒?至少你得把你的過目不忘資質表現出來,好讓山長知道,他們兩個並不是瞎胡鬧吧?」

    杜錦寧聽得這話,似乎有些動容。她歉意地轉頭看了章鴻文一眼,抬起手來朝關樂和拱手施禮:「錦寧願意一試。」

    關樂和轉頭吩咐旁邊的老僕:「去我書房裡,拿一本《易經》來。」

    說完這個,他只覺得心很累。

    一般的孩童,哪裡需要他這樣費心思?直接嚇唬兩句,就達到目的了,叫哭就哭,叫笑就笑,叫背書就背書,哪兒來的這麼多事?偏眼前這個不按套路出牌,毫不畏懼不說,還一句句話說得甚是在理,把他頂到牆上下不來。

    不說過目不忘,單說這份心性,就讓人刮目相看。如果這孩子心術端正,還真的有過目不忘之資,那他關樂和就算是撿到寶了。

    不一會兒,老僕就將書拿了出來。

    關樂和隨手翻開一頁,遞給杜錦寧:「把這一頁念一遍,然後背給我聽。」

    杜錦寧接過書,卻沒有看,而是道:「我沒上過學,只認識三百千上的字。」

    關樂和竟然從她那面無表情的小臉上看出了她想表達的意思:我就這麼個水準,你看著辦吧。

    他氣笑了,低喝道:「知道了,趕緊念吧。」

    杜錦寧便拿起書,朗聲念了起來。

    她記憶力超群,三百千上的字記得牢牢的;又有杜寅生抽她背誦《史鑒》的經驗,背這頁書她就更不費力了——有那即便認識,但不是三百千上的字,她就直接跳過去,而且句逗也不管,念一句話到她覺得憋氣了,就停下來喘口氣,再繼續念。

    最後的結果自然是這一頁書便被她念得亂七八糟,讓熟知書上內容的關樂和、黃澄明都大感頭痛。

    關樂和見她把一頁書念完了,趕緊叫停:「行了行了,把書關上,背吧。」

    杜錦寧將書合上,背了起來。

    背了兩句,關樂和、黃澄明就驚訝地半張了嘴:她這背的不光跟念的內容一模一樣,而且連剛才停頓喘氣的地方都一樣,甚至剛才念錯了一個字,這個字的錯處都沒漏掉。

    他倆對視一眼,眼裡滿是驚喜。

    要是杜錦寧識得書上的字,念過一遍後把它們背下來,那麼這記性雖說不錯,但還不至於讓兩位先生這麼驚訝。

    他們做先生這麼多年,資質好的學生也不是沒有見過。但像這樣,完全不認識字,更不知道其意思,卻還能這樣背下來的,這記憶力可就非同一般了。

    關樂和激動得站了起來,親自跑到書房裡,拿了一本《尚書》出來,翻開一頁,叫杜錦寧念了再背。毫無懸念的,杜錦寧又一次把他們給震驚了。

    便是對杜錦寧的過目不忘有所瞭解的章鴻文,都在旁邊看得目瞪口呆。

    這資質實在驚人,關樂和都興不起對杜錦寧品行和心性的考驗了,當即連聲贊道:「好好好。」又問杜錦寧,「你可願意做我的弟子?」

    杜錦寧卻猶豫了一下,轉頭看看黃澄明,問道:「我能做黃先生的弟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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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柳‧子沫 發表於 2018-2-17 03:41 PM

第六十一章 撿到寶了

    黃澄明見關樂和額上青筋直跳,下一刻就要暴起了,趕緊問道:“為何你要做我弟子,而不願意做山長的弟子?要知道山長是這書院權利最大、學問也是最好的,有多少人想拜他為師都不能呢。”

    “我四叔,還有章大哥,都是黃先生的學生,我想跟他們在一起。”杜錦寧道。

    事實當然不是這樣。她是女兒身,即便入了書院讀了書,往後也是不會去參加科舉的。關樂和是山長,又有兄長在京中做官,她拜了他為師,這牽扯就大了,想在書院裡混日子做個小透明都不行。

    而黃澄明就不一樣了,他雖資格老,但終歸是書院裡普通的教書先生,膝下弟子又多,她混上一年半載,最後泯滅於眾人,也就不那麼引人注目。

    聽到杜錦寧這句話,關樂和愣了一下,“哈哈”大笑起來。

    杜錦寧不聲不響不悲不喜的,他一直以為這孩子深不可測,萬沒想到忽然就冒出了這麼一句充滿孩子氣的話來。

    這還是一個十歲不到的孩子啊!她能有什麼心機?剛才那些話,想來便是她自己覺得確實如此的想法吧?

    他真是想太多了。

    這麼一想,他越看這孩子就越覺得喜歡——長得好,心性佳,還過目不忘——真正是過目不忘啊!真是撿到寶了。

    他可不願意把這樣的孩子讓給黃澄明。

    他斂了笑容,淡淡道:“如果你不肯拜我為師,黃先生那裡也是不會收你的。山長的學生,誰敢搶?”

    黃澄明頓時苦笑。

    剛才聽到杜錦寧的話,他可是心中大喜,十分期望山長能以大局為重,不要勉強這孩子,讓他順利拜入他的門下。

    有這樣的孩子做弟子,往後帶出去,那都是十分有面子的事。這樣的資質,隨便培養個兩三年,考個秀才是完全沒問題的。到時候神童之名一經傳出,他這做先生的也能跟著出名。更不用說往後杜錦寧考舉人、中進士時他的風光了。

    想想就美的很。

    可惜這美夢還沒做就被關樂和擊碎了。

    他只希望杜錦寧能堅持,不要放棄。

    杜錦寧看看黃澄明,再看看關樂和,低頭嘟噥道:“可我還是想拜黃先生為師。”

    關樂和差點沒被這孩子氣死。

    “你可想清楚了,不拜我為師,就不能入書院,更不能拜黃先生為師。我可是山長,說話算數的。”

    杜錦寧在心裡權衡了一下利弊,想著以她的資質,不管拜到誰的門下也不可能放任自流,任她隨便亂混日子的,那倒不如拜山長為師。至少這樣,在杜家的分家之事上更為有利一些。

    她終於屈服在強權之下,點頭無奈道:“那好吧。”

    這三個字,又把關樂和氣得夠嗆。

    什麼人吶,拜他為師還這麼勉強,他很差麼?

    但這個學生他是真喜歡,只要她答應,他也顧不得計較她的態度了。

    他拼命抑制住往上翹的嘴角,表情嚴肅地道:“那還不趕緊磕頭拜師?”

    自打穿越到古代,被杜辰生罰跪在院子裡,杜錦寧就認命了——在這時興跪來跪去的年代,她的膝蓋想要保住貞節,何其難也。為此她也不糾結了,當下跪下給關樂和磕了三個響頭,叫了一聲:“老師。”

    關樂和終於忍不住心中的歡喜,撫著鬍子“哈哈”大笑起來,上前親自扶起杜錦寧:“行了,往後你就是我門下的三弟子了。二師兄是關嘉澤,大師兄如今已中了舉人,遊學去了。過幾日他回來過年,你再見一見吧。”

    章鴻文既為杜錦寧歡喜,又有些失望。

    要是杜錦寧能拜在黃先生門下,跟他同一個先生,那該多好啊。雖說大課都是一起上的,但同一個先生門下的弟子,彼此的關係要比一般同窗親密得多。

    收了徒,關樂和自然要關心一下弟子的情況:“你今天幾歲了,家中有幾口人,可有田地?”

    “回先生,弟子今年十歲,家中十五口人,有二十來畝田地。”

    章鴻文聽得杜錦寧只是簡單地回答山長的問題,家裡的問題一點也不顯露出來,心裡頓時著急,望著關樂和欲言又止。

    關樂和注意到章鴻文的神情,和言悅色地對杜錦寧道:“你到外邊去把你師兄叫起來,然後讓他帶你去領你在書院裡走走,熟悉熟悉地方,一盞茶功夫後再回來。”

    “是。”杜錦寧施了一禮,退了出去。

    聽得杜錦寧在外面跟關嘉澤說話,旋即兩人的說話聲和腳步聲都漸漸遠去,關樂和這才轉向章鴻文,問他道:“剛才我看你神情,似乎有話說?”

    章鴻文能陪著杜錦寧到山長這裡來,本身就不是一個膽小怯懦的人,此時又有自己的先生在座,便也大大方方地把杜錦寧家的情況跟關樂和說了。

    “你是說,他家有田地,日子過得不錯,卻不肯送杜錦寧上學?”關樂和皺著眉頭問道。

    章鴻文點點頭:“正是。原先村中私塾,對本村孩子只收三百文的束脩,他祖父就不捨得讓他去,即便杜錦寧的伯祖父發現杜錦寧的資質不凡,多次相勸,她祖父仍然不肯。”

    他的言外之意,就是三百文的束脩,杜辰生都不捨得讓她去,更不用說書院這二十兩銀子了。況且二十兩銀子只是束脩,在這個書院裡念書,其他花費還不小。

    就比如衣服,杜錦寧到了這裡,總不能再穿她那身破爛衣衫吧?這可關係到書院的體面。各縣的書院之間時不時會抽先生和學生互相訪問,舉辦幾場文會,以達到切磋交流的目的。要是杜錦寧仍穿著她那身破爛,面黃肌瘦地在書院間行走,必要被別的書院笑話,說博閱書院是乞丐窩。所以,來這裡念書,幾身體面的行頭是要置辦的。

    更不用說諸如文房四寶、吃食等等開銷了。

    關樂和也皺起了眉頭。

    他雖不缺錢,杜錦寧的束脩他可以幫代交,衣服和文房四寶他也可以給買,但作為山長,他卻不能這樣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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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柳‧子沫 發表於 2018-2-17 03:42 PM

第六十二章 可需要幫助?

    一旦他這樣做了,書院裡其他家中貧困的學生,他或是他們的先生要不要資助?要是資助了,書院裡的教書先生本就不寬裕,再資助上幾個學生,自己的日子也不用過了。這個口子一開,關樂和自己即便家資頗豐,長年累月下來也頂不住。所以,此舉不能開先例。

    再者,不光是博閱書院,便是其他縣的書院的開辦者,都有一個默契,那就是家貧到讀不起書的人,不管資質如何,都不要到書院來念書。這不是貪財,也不是階層歧視,而是為那些人好。

    傾全家之力,讓家中其他人掙扎在生死線上,甚至賣兒賣女,省下錢來供一個人讀書,這在他們這些作山長的人眼裡是不可取的。因為讀書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三四年,七八年,或許更久,都不一定能考上秀才;而即便考上秀才也不能改善家中經濟狀況,需得中了舉人方好。

    可舉人是那麼好考的嗎?多少人窮其一生,都只是一個童生或秀才。這種望不到盡頭的供給與奉獻,會毀了多少人的命運、讓家裡產生多少變故,可想而知。

    即便有家庭願意做出這種犧牲,這種急功近利的讀書態度,也是他們這些先生所不取的。

    如果杜錦寧的祖父真不願意供她念書,這件事還真難辦。

    章鴻文原來天真的以為,只要關樂和願意收杜錦寧為弟子,只要他向杜家施壓,杜辰生就不敢再阻攔杜錦寧念書。可此時看到山長和自家先生都皺眉搖頭,他心生不妙,趕緊央求道:“他家其實頗有家資,供一個人念書是完全不成問題的。只要山長您去跟杜家祖父說說,想來他是會聽山長您的勸的。”

    關樂和點了點頭,溫聲對章鴻文道:“這件事,我會跟你先生好好商議的。聽你話裡的意思,杜錦寧的伯祖父是個通情達理的人,他跟黃先生也甚是熟悉,到時候我們一起想想辦法,總會讓杜錦寧進書院念書的,你放心好了。”

    大不了他偷偷拿錢出來,資助杜錦寧就是。

    章鴻文聽得此話,終於放下心來。

    “行了,你去找找關嘉澤他們。時辰也不早了,下晌的課很快就要上了,讓他們也不要在書院裡逛太久。”

    章鴻文答應一聲,退了出去,在書院裡轉了一圈,找到了關嘉澤和杜錦寧,拉著他們又回了山長所在的華章居。

    章鴻文與關嘉澤其實並不熟悉,只是因著杜錦寧的話本於前日才搭上話的;又因為關嘉澤是關樂和的侄子,章鴻文有一肚子的話想要提醒杜錦寧,都不好跟她說,只是在進屋之前,朝她使了個眼色,希望她能明白自己的意思,一會兒說話的時候注意些,別再像一開始那般惹山長生氣。

    杜錦寧自有自己的計較,哪裡需要章鴻文的提醒?她泰泰然進了屋子,朝關樂和施禮,等著他的示下。

    “杜錦寧,我聽章鴻文說了你家的情況。你可需要我去你家一趟,當面問問你祖父?”關樂和問道。

    杜錦寧搖搖頭:“學生家中的情況複雜,還是想自己先處理。如果實在不行,再請先生出馬。”

    關樂和對杜錦寧這個回答滿意得不能再滿意。

    一味的依靠別人,這樣的人註定做不了大事。杜錦寧年紀小小,就敢獨自面對問題,處理問題;而且還知道不能一味的強撐,該求助時還會求助,這種既不過度強硬也不過度軟弱的性子,實在是太合他的意了。

    “好,你放手去做。有什麼事,就算我不在書院,你也可以找到我家去,我會吩咐門房給你傳話的。”關樂和道,又問,“我家在哪兒你知道吧?”

    杜錦寧搖搖頭:“還請先生告之。”

    雖然關嘉澤當初說過他家地址,但他們叔侄兩人是不是住在一個家裡,還未可知。而且她也不知道關樂和對於關嘉澤隨隨便便告訴別人他家地址的事,是個什麼看法,她不能再坑關嘉澤一次。

    “城東關府,你一問便知。”

    見杜錦寧點頭表示記住了,關樂和便揮了揮手:“行了,你先回家,把你祖父說通。要是沒問題,過了年便過來上課。書院後日散學放假,這段時間除了幾個守書院的,其他人都不在這裡。你好生在家裡過個年吧。”

    說完他遞了三本書過來:“你且利用過年這段時間,把這三本書都一一背熟。到了年後開課,我可是要考校你的。”

    “是。”杜錦寧接過書,恭敬地行了一禮。

    “有不會的字,去請教你伯祖父。”關樂和又叮囑一句。

    杜錦寧應了,見他再沒有別的吩咐,便行禮告辭。

    關嘉澤和章鴻文也一起告辭出來。

    待出了院子,杜錦寧就朝關嘉澤躬身行了一禮:“因為錦寧,連累關大哥被罰跪,錦寧實在過意不去,會儘快寫出兩本話本來向關大哥賠罪的。”

    關嘉澤眼睛一亮:“真的?”

    得到杜錦寧肯定,他一蹦三尺高,“哈哈哈”地笑了起來,然後用力拍了拍杜錦寧的肩膀:“好兄弟,往後哥哥罩著你。”

    杜錦寧被他拍得身子一歪,差點沒摔在地上,還是章鴻文眼疾手快,及時把她扶住,才倖免於難。

    “關大哥,我這小身板,可受不住你的大禮。”杜錦寧呲牙裂嘴地道。

    關嘉澤又“哈哈哈”地笑了起來,又拍了拍杜錦寧的肩膀,不過力道卻輕了很多:“你什麼時候可以把下一本寫好?”

    杜錦寧思忖片刻:“這本的下冊,我儘量在你們散學前寫好。如果我沒空過來,就托章大哥帶給你。至於另外兩本,恐怕得過了年後了。這段時間家裡事情多,估計沒時間寫。”

    待杜雲翼一家回來,家裡就得有一陣雞飛狗跳了。這段時間,她可沒時間和環境能好好寫作。

    杜錦寧的情況,昨日章鴻文來找他時就大致說過,關嘉澤也知道她在家裡不自由。

    聽得此話,他理解地點點頭:“那行,那就過年吧。不過這本的下冊……”他拍了拍胸口,顯然是把杜錦寧拿來的那本書冊放在懷裡還沒有拿出來,“一定得快些寫,我急著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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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柳‧子沫 發表於 2018-2-17 03:45 PM

第六十三章 求助

    “嗯,我儘快。”杜錦寧保證道。

    她轉過頭去,看向章鴻文:“章大哥,我拜託你一件事。”

    “什麼事,你說。”

    杜錦寧把杜雲年欠了賭債、想要把杜方苓賣到青樓的事說了,道:“無論如何我是不會讓他們把我姐姐賣掉的,所以我想麻煩你幫幫我。”

    關嘉澤沒想到杜錦寧家竟然發生這樣的事,不由瞪大了眼睛:“你們家有銀子,還有田地,你祖父、祖母還要賣你姐姐?”

    便是知道杜家內情的章鴻文,也沒想到杜辰生他們竟然能過份到這種程度。

    他十分氣憤地道:“你說吧,我能幫的一定幫。”

    “承蒙關少爺關照,我寫話本也能賺些銀子,我娘和姐姐她們每日做活,也能養活自己,完全不必靠著我祖父母他們過活。所以我想趁著把這個事情鬧開,把我們這一房分出來。這就得麻煩里正大伯幫我們說說話,分出來以後,能不能把我的年齡改大兩歲,幫我們單獨立個戶?”

    不等章鴻文說話,她又連忙道:“當然,如果後面那要求難辦就算了。不管怎麼樣,先分家出來總是好的,等過兩年我大了,再單獨立個戶。”

    改年齡定居這個事兒,上次章鴻文也回去問過他爹。這個事也不是不能辦,只是終是落了人把柄。以後被人揭露出來,對里正有影響,算是擔了風險。沒有一丁點好處,里正章光義當然不願意,當即便回絕了兒子。

    所以章鴻文也一直沒再跟杜錦寧提這事,杜錦寧也識趣的沒再問。

    今天她這麼一問,也是沒辦法了。

    就算她們分出去了,可如果沒有立戶,杜辰生就仍有資格掌握杜方菲幾姐妹的命運,想許婚就許婚,想賣出去就賣出去。在這沒有人權的古代,杜錦寧小小一個未成年人,根本護不住她們。

    所以她才厚著臉皮又提了出去。

    章鴻文臉上果然露出為難的神色來:“我爹說,這事兒難辦。”

    旁邊的關嘉澤倒把事情聽明白了,這會子便插嘴道:“又不是把年紀改小,而是改大,怕什麼?”

    “可要是杜家祖父鬧到縣裡來,我爹也吃不了兜著走。”

    “別怕,現在杜錦寧是我叔叔的弟子了,只要我叔叔去縣衙打聲招呼,就算他們來鬧,咱們也可以把事情給壓下去。”

    這點事,對於官宦人家的關嘉澤來說,根本不是什麼事兒。

    杜錦寧和章鴻文聽到這話,眼眸都亮了起來。

    “還有,我看我叔叔挺看重你的。”關嘉澤說到這裡,怕杜錦寧不明白,又解釋道,“關山長,就是我叔叔,我親叔叔。”

    見杜錦寧點頭,表示明白,他繼續道:“他既收了你做弟子,你家的事他就得管。你把你家的情況跟他說說,到時候他一定會幫你的。”

    杜錦寧今天來此,目的就在此。

    原本沒出杜雲年欠債這事之前,她也是打算借入書院的事來達到分家目的的。當然,她當時沒想著要借關樂和的名頭。

    她分析過大伯杜雲翼和大伯母張氏的性子,知道她要是來書院念書,他們是一定會不同意的。到時候讓杜寅生插手管上一管,杜辰生可能就會答應把她們這一房分出來。

    卻不想又發生了杜雲年這件事,現如今有關山長的幫助,這分家就更穩妥了。

    她朝關嘉澤和章鴻文作了個揖:“多謝兩位大哥相助,錦寧感激不盡。”

    關嘉澤擺擺手,好奇地問:“剛才在裡面,你跟我叔叔說自己先解決,現在又說讓我叔叔幫你,我都弄糊塗了。你到底是怎麼打算的?”

    “我想讓章大哥把我入書院的消息告訴我伯祖父。”

    關嘉澤和章鴻文等了半天,沒見杜錦寧再往下說,章鴻文疑惑道:“就這樣?”

    杜錦寧點點頭:“就這樣。”

    見兩人一臉不解,她道:“我伯祖父肯定是非常願意我來書院念書的,但我祖父、祖母卻不捨得錢。到時候,沒准就會把我們這一房分出來。這樣一來既不用在我身上花錢,等我以後考上了秀才了他們卻能沾光,豈不兩全其美?現在,我二伯又在外面賭錢,因他遊手好閒,大伯母原先就對他很不滿,如今見他欠這麼多錢,往後沒准還會把家業給敗掉,她會不會也很期盼著分家呢?而我大伯母,能當我們杜家二房一半的家。”

    她這麼一說,那兩人就明白了。

    章鴻文道:“你放心,我今兒個回去就把這消息告訴親家祖父。”

    關嘉澤也表示:“如果鬧到一定程度,你們家不讓你念書,你就過來找我,我帶你去求山長。”

    “如此就多謝兩位大哥了。”杜錦寧又躬身行了一禮。

    見歇晌的學生都都從屋子裡出來了,書院裡人多起來,杜錦寧便知道他們下午上課的時間到了,趕緊跟兩人告辭。

    從書院出來,她也沒在街上耽擱,而是直接在街上雇了一輛騾車,悄悄回了村。

    回到家時,杜辰生和杜雲年早已從城裡回來了。父子倆和牛氏的臉色都不好看,顯然是人家賭場並沒有通融,讓他們少還那翻番的十五兩銀子。

    “你一天不著家,去哪兒了?”牛氏氣不順,見杜錦寧從外面回來,從上房裡掀簾出來問道。

    今天去城裡的事,晚上章鴻文就會跟杜寅生說,杜錦寧便也沒有隱瞞,直接道:“去城裡了。”

    “什麼?”牛氏的聲音拔高了幾分,“你說你去哪裡了?”

    在她的印象裡,杜錦寧就是個沒見過世面的鄉下小子,想來出個村子都不敢,她著實沒想過這小子竟然這麼大的膽子,竟然還敢跑到城裡去。

    “城裡。”杜錦寧看了掀簾出來的杜辰生一眼,又補充了一句,“章大哥叫我去他們書院玩,我就去了一趟。”

    見杜辰生愣住了,她還沒算完,又補了一個雷:“結果在書院裡遇見了山長和章大哥的先生黃先生,他們原先就聽章大哥說我背書很厲害,便拿書了試了我一試,山長當即打算收我為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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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柳‧子沫 發表於 2018-2-17 03:47 PM

第六十四章 震驚

    “祖父。”她轉向杜辰生,“山長叫我過了年就去書院裡念書。”

    “什、什麼?”杜辰生被這個雷徹底炸懵了,“去書院念書?”

    杜錦寧點了點頭。

    “這、這……”杜辰生完全發懵了,一時之間沒想出這於他而言到底是個好消息還是個壞消息。

    好一會兒,他的心思才清明起來,心裡總有一種不好的預感,覺得家裡所有的規劃就要被這消息打亂。

    他朝杜錦寧招了招手:“你進屋來,慢慢說給我聽。”

    杜錦寧也沒打怵,跟著他進了屋,大大方方地把今天的事大致說了。當然,不該說的地方一個字兒都沒說,有些地方也做了適當的篡改。

    趁著這當口,杜辰生也在腦子裡把利弊給分析出來了。

    杜錦寧被博閱書院的山長收為親傳弟子,前程不用說,那肯定是一片光明,考上秀才也不過是三四年的事……不過也難說,想想雲誠,那可是被他老師壓了幾年才去考秀才。

    不過,能被山長收為弟子,秀才是沒跑的了,舉人也不在話下,便是進士也有可能。杜家光宗耀祖,指日可待。他杜辰生到時候也能住深宅大院,使奴喚婢,走到哪裡都被人尊稱一聲老太爺,這樣的風光,想想杜辰生就心生嚮往。

    這是利。

    可弊呢?那就是花錢!

    博閱書院,因為杜雲昌曾在那裡念過書,一年要花多少錢,杜辰生再清楚不過了,沒有四、五十兩銀子,根本就下不來。這還僅僅是一年的花費,而不是全部。

    可杜家二房,哪裡出得起這筆開銷?

    他跟牛氏的棺材本才五、六十兩銀子,如果真送杜錦寧去書院上學,那杜方苓也不能賣了,這五、六十兩就得拿三十兩來給杜雲年還債。剩下二、三十兩,只夠杜錦寧一年的學費。可還有買書買文房四寶的錢呢?

    而杜家二房,現在除了田地出息,就只有杜雲翼一個人的進項。田地那點子出息,也只夠一家子糊口;杜雲翼自己也有小家要養,兩個兒子要念書,哪裡顧得了家裡許多?更不用提杜辰生自己還得時常吃藥,杜雲翼每個月交給家裡那點子錢,一半都被杜辰生用來買藥了,另一半顧著家裡的開銷,一個月到頭就不剩什麼了。

    杜辰生的腿有風濕病,時常痛得晚上睡不著,卻又根治不了,只得吃藥把疼痛給壓下去。

    心裡權衡著利弊,杜辰生的眉頭皺得死緊,不知道該如何取捨。

    但他知道,無論是妻子牛氏,大兒子杜雲翼、二兒子杜雲年,都不會同意送杜錦寧去念書的。

    以後的好日子看不見摸不著,但每個月的銀子開銷卻實實在在的。讓他們勒緊褲腰帶送杜錦寧上學,他們絕對不肯。

    杜辰生心裡想的一切,杜錦寧都能猜到。她也不催促,只靜靜地站在那裡,等著杜辰生思索停當。

    半晌,杜辰生才慢吞吞地道:“這件事,我得跟你伯祖母和大伯父商量一下,你也知道,咱們家不富裕,去書院念書一年要花多少錢,想來你也聽里正家的文哥兒提起過吧?那不是一筆小數目,咱們家拿不出,即便要送你去,也得出去借。”

    “是。”杜錦寧應了一聲,“如果祖父沒什麼事,那我就出去了。”

    “去吧。”杜辰生望著杜錦寧離去的背影,眯了一下眼,收回了目光。

    這件事,他是不會去跟杜寅生商量的。要是杜寅生知道了此事,定然要求他砸鍋賣鐵地供杜錦寧念書。但這終是決定他們二房未來走向的大事,杜辰生會等著大兒子明日回來再作決定。

    杜辰生打算得很好,可沒等吃晚飯,杜寅生就來了,帶著一臉的激動,一改平時的穩重,進了院門就嚷嚷道:“寧哥兒,你在哪兒?出來。”

    杜錦寧回到房裡就在寫話本。她知道接下來會有一場硬仗要打,沒有時間寫話本,而對於關嘉澤那迫切的心情,她又特別能理解,她不願意讓關嘉澤失望,所以抓緊時間把《倒運漢巧遇洞庭紅》的下冊給寫出來。

    估摸著這個時候杜寅生下學了,章鴻文也應該從書院裡回來了,她吹乾紙張,正洗筆呢,就聽到了杜寅生的叫聲。

    把東西放回床底,她開了門,就見杜寅生站在她房門口。

    “伯祖父。”杜錦寧叫了一聲。

    “你今天去書院了?關山長果真要收你為親傳弟子?”杜寅生表情激動。

    杜錦寧點點頭,把他往屋裡讓:“伯祖父屋裡坐吧。”

    杜寅生擺擺手:“不了,去你祖父那邊,我跟他說說你上學的事。”

    杜錦寧默了一默,小聲道:“我祖父說了,沒錢。”

    杜寅生愣了一下,才想起自己光顧著歡喜了,倒忘了自家弟弟是個吝嗇又自私的性子。當初決定送杜錦寧去村裡私塾念書,為了三百文束脩都還跟他耍心眼呢,如今又怎麼會願意花幾十兩銀子送杜錦寧去縣裡上學?

    他的臉色沉了下來,抬眼看向杜錦寧:“那你就別過去了,我去找你祖父聊聊。”

    杜錦寧點點頭,目送著杜寅生上了臺階,進了上房,這才轉身回房,關上了門。

    杜寅生這一去便去了許久,直到陳氏她們回來,天都黑了,杜家二房要吃晚飯了,他才從上房出來,看到從廚房端菜出來的陳氏就歎氣:“你叫寧哥兒吃過飯到我那邊去。”

    陳氏還不知道杜錦寧今天去書院的事呢,笑著應了一聲,端著菜進了上房。

    本來昨天發生那樣的事,今天從地裡回來小三房的人就不打算再去廚房幫著做事的。但在杜方苓的事定下來之前,陳氏不想打草驚蛇,又怕杜方苓和杜方蕙心裡藏不住事露出馬腳,乾脆就叫杜方菲跟她一起做事,讓杜方苓和杜方蕙呆在房裡。

    杜辰生城府很深,吃飯的時候跟以往沒什麼兩樣,也沒提念書的事;杜錦寧也沒提。

    倒是杜雲年不大沉得住氣,目光時不時地瞥杜方苓一眼,弄得杜方苓生怕自己忍不住懟他一臉,匆匆吃了兩口飯就說不舒坦,回房去了。

    吃過飯,杜錦寧正準備去杜家大房,就被杜辰生叫住了:“寧哥兒,你先別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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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柳‧子沫 發表於 2018-2-17 03:49 PM

第六十五章 試探

    杜錦寧停住腳步,疑惑地望向杜辰生。

    杜辰生站起來背著走進了偏房:“你過來。”

    陳氏擔憂地看了杜錦寧一眼,默默地幫著收拾碗筷。

    姚氏對家裡的一切全然不知情,見陳氏和杜方菲今天仍然來幫著做事,便以為昨日公公的態度讓小三房的人怕了,十分得意,站在那裡指揮著杜方苓:“愣著幹什麼?還不去拿掃帚來掃地?”

    杜方苓臉色一變,就想駁她兩句,卻被陳氏喝住:“苓姐兒,跟你妹妹回房去。”

    陳氏說完,轉過頭來看了姚氏一眼:“這些活兒,弟妹要是不想做,那就去下地。”

    姚氏被噎了一下,轉頭看了婆婆一眼,卻見牛氏黑著個臉坐在一旁,沉思著也不知在想什麼,顯然心情不好,她便不敢多事,怕被遷怒。

    屋裡,杜辰生坐了下來,見杜錦寧斂著眼瞼站在那裡,指著他對面的椅子道:“坐下說。”

    杜錦寧應了一聲,在椅子上坐了下來。

    杜辰生卻沉默了好一會兒,似乎不知如何措辭,直到杜錦寧抬起眼看他,他這才清了清嗓子,開口道:“寧哥兒,你想不想去書院念書?”

    杜錦寧在心裡猜測著他的用意,點了點頭:“想。”

    杜辰生的眼睛定定地看著他:“吃飯前你伯祖父過來,我問過他了,你四叔原先在書院裡,每年都要花上四、五十兩銀子。我們家的家底,想你也知道,這麼多人吃飯,就靠二十來畝田地和你大伯父每個月給的幾兩銀子開銷。我每個月吃藥都花費不少,你幾個哥哥還得念書。”

    見杜辰生不再說下去,只是看著自己,杜錦寧只得點了一下頭,表示自己明白。

    杜辰生這才又往下道:“你想要去書院裡念書,以我們家的情況,完全供不起。除非……”

    杜錦寧心裡已有了猜測,於是配合地問道:“除非什麼?”

    小小孩童,知道自己被書院的山長收為弟子,一定會激動得不能自已,恨不得嚷得全村人都知道,可杜錦寧沒有;而得知自己沒能去書院念書,也定然會沮喪難過,甚至痛哭流涕,杜錦寧仍沒有。

    這個孩子,就跟一口深井似的,杜辰生覺得自己癡活五、六十年,閱人無數,卻是不能看透,這讓他對這個孩子十分忌憚,遇上杜錦寧的事時,就拿不定主意。

    他盯著杜錦寧,緩緩道:“城裡有戶人家,家境富裕,但兒子卻是個傻子。他們想為兒子娶一房媳婦。”

    杜錦寧抬起清亮的眼眸,望著杜辰生,小小的臉上平靜如水,看不出任何表情。

    杜辰生的眼裡閃過一道精芒,繼續道:“如果你願意讓你大姐嫁過去,我可以叫人去說說,讓他們拿出四十兩銀子來做聘禮,這樣你第一年念書的費用就有了。往後,你大姐做了他家少奶奶,多多少少總能攢出一點錢來,家裡再省一省湊一湊,也能供你繼續念下去。”

    他頓了頓,看著表情依然沒什麼變化的杜錦寧,問道:“你覺得如何?”

    杜錦寧搖了搖頭:“不如何。”

    她盯著杜辰生,一字一句地道:“我是絕對不會拿我幾個姐姐的終身去換榮華富貴的。”

    此時正院的窗外,正蹲著的一個身影,那人被杜錦寧這句話說得渾身一震,眼裡慢慢溢出眼淚來。

    這不是別人,正是杜方苓。

    她關心自己的未來,想知道杜辰生找杜錦寧說什麼,便學著昨天的樣子,悄悄地摸了過來,不想正好聽到裡面的談話。

    杜錦寧說的是“幾個姐姐”,想來這並不單指杜方菲,也包括她。杜錦寧連杜方菲嫁給傻子都不願意,更不用說把她賣了換錢了。這樣的弟弟,重情重義,她還有什麼可埋怨的呢?

    回想起這些年她對杜錦寧的冷眼,她的心裡充滿了愧意。

    屋裡,杜辰生聽到那句話,臉色立刻變得陰沉起來,半眯著眼,冷冷道:“這樣的話,你就不能念書了。不光是縣裡的書院,便是村裡的私塾你也沒法念了。”

    杜錦寧知道如果自己表現得太過鎮靜,讓杜辰生對她起了猜疑這心,對接下來的分家會十分地不利。

    她垂著眼憋了一會兒,眼圈就慢慢紅了起來。

    她開口道:“不念就不念,反正我不會拿我幾個姐姐的終身去換前程的。”

    說著,眼淚就滴下來了。她用衣袖抹了一把淚,仍然挺直著身子筆直地站在那裡。

    這樣子,看在杜辰生眼裡,就是一個小男孩雖十分傷心難過,卻仍然要在人前裝著跟沒事人一般,倔強地佯裝堅強。

    他在心裡深深地歎息一聲,提起的那點子提防與猜疑放鬆下來,冷硬的心也有了一絲絲的鬆動。

    這小子,重情重義啊。要是沒有二兒子欠的那筆賭債,花上些錢財供他念幾年書,再多培養培養感情,好好教導一番,消融他這些年因為冷待而生出的怨氣,待他考上了秀才,中了舉人,還怕他不豐厚地回報家裡嗎?

    可惜了啊!

    想想自己不爭氣的二兒子,不光不往家裡掙錢,竟然還敗家,其他幾個孫子也不是有出息的;唯一這個有出息的,還不能培養和依靠,甚至會被推到仇視的對立面,杜辰生的心情就十分不好了。

    他揮了揮手:“行了,你回去吧。”

    杜錦寧又用袖子抹了把眼淚,行了一禮,轉身出了門。

    望著那瘦瘦小小卻腰杆子挺得筆直的背影消失在門口,杜辰生重重地歎了口氣,剛才微微鬆動的心又冷硬起來,心裡暗暗下了決心。

    這孩子聰明又堅強,即便不給他機會念書,往後也必會是個有出息的。杜方苓一旦被賣,家裡就算跟小三房結了死仇,杜錦寧長大了,心裡藏著仇恨,必然會找機會報復回來。

    有這樣的敵人在身側,大兒子和二兒子兩家的日子往後怕是過得不會安生。

    既如此,那就不能給這孩子成長起來,最好的辦法,就是把這孩子給弄傻了。如此一來,既為雲誠留了一根香火,又不會有後顧之憂。

    反正這孩子克死了雲誠,把他弄傻,也算是為兒子報了仇了。

    想到這裡,杜辰生的眼裡閃過一抹狠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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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柳‧子沫 發表於 2018-2-20 05:08 PM

第六十六章 分析

    外屋的杜雲年一直在等著,有話要跟杜辰生說。此時看到杜錦寧耷拉著腦袋走了出去,他立刻起身進了裡間,叫了一聲:“爹。”

    杜辰生坐著不動,只掀了掀眼皮:“什麼事?”

    “爹,您能不能不要把我欠錢的事告訴大哥?”杜雲年道。

    “為何?”

    杜辰生心裡早就有了這個打算,所以今天去城裡時,他只是領著杜雲年去了一趟賭場,哀求未果之後就領著他回家了,並沒有去大兒子家。這會子見杜雲年提起,他心裡越發的失望。

    他精明一輩子,怎麼就生了杜雲年這麼個蠢蛋兒子。既蠢還懶,竟然還染上了賭錢的毛病。偏最有出息的三兒子早逝,大兒子又成了半個張家人。他和老伴臨到老了,還得靠著這個蠢兒子伺候,想想他就心情低落。

    “我……”杜雲年低著頭,嘴裡囁嚅,“大嫂要是知道這事,不定得怎麼鬧呢。”

    他抬起頭來,討好地望著杜辰生:“爹,您也不想家裡不和吧?要是大哥因此生了分家的心思,兒子我可沒本事賺錢給您花。”

    杜辰生氣笑了:“你也知道你沒本事呢?這麼大個人了,一事無成;一事無成倒也罷了,你老實在家呆著便是,偏還跑去城裡賭錢!我們家都要給你敗光了。”說到後面,他咬牙切齒。

    “爹,我再不敢了,往後我一定好好的,再不讓您老操心。”杜雲年連忙求饒。

    ……

    且不說杜辰生如何教子。杜錦寧回到房裡,看了一圈,沒看見杜方苓,問道:“二姐呢?”

    陳氏正提著一顆心,見杜錦寧回來,連忙迎上來。聞言她朝後面努了努嘴,嘴裡卻問道:“你祖父跟你說了什麼?”

    杜錦寧便知道杜方苓去聽壁角去了,張嘴正要說話,便見杜方苓從後窗外爬了進來。

    陳氏連忙去扶她。

    杜方苓站穩身子,朝杜錦寧輕聲問道:“寧哥兒,去書院念書是怎麼一回事?”

    陳氏臉色一變,也看向杜錦寧。

    杜錦寧便將今天去書院,關山長收她為弟子的情形大致地說了一遍。

    聽了這話,陳氏和杜方菲的心情都極為複雜,倒是不知內情的杜方蕙十分替弟弟高興,笑問道:“那這麼說,弟弟你要去書院上學了?”

    杜錦寧搖搖頭,苦笑一聲:“祖父說沒錢送我念書。”說著,又把杜辰生說的許婚的話說了一遍。

    杜方菲聞言,立刻表態道:“娘,這婚事我願意。”

    她原先因為杜錦寧是女孩子,一時之間想不出她去書院念書這件事是好事還是壞事,所以對於杜辰生的拒絕,她倒也沒有什麼失望怨恨的情緒。可如果這件事需要讓她做出犧牲,她絕對不會有二話。

    把她嫁給傻子,既能送杜錦寧去書院,又能杜絕二伯把杜方苓賣去青樓,不要說許婚,便是要她的命,她也願意。

    她話聲剛落,杜方苓便插嘴道:“大姐,寧哥兒拒絕了。他說,他是不會拿幾個姐姐的終身去換榮華富貴的。”

    說著這話,她感激地目光落到了杜錦寧身上。

    “寧哥兒,你別傻。”杜方菲急了,“就算不許給傻子,大姐也許不到什麼好人家。能讓你念書,又能免了你三姐被賣,大姐就嫁得值了,更不用說往後還能幫襯到你們。這門親事,挺好的,你趕緊去找祖父說你願意。”

    說著她轉身就想出門:“不行,我去說。”

    杜錦寧一把拉住她:“大姐,你別聽風就是雨。祖父是在試探我呢,這門親事絕對是子虛烏有的。只要我答應他說的這門親事,他就可以肆無忌憚地把三姐給賣了。我能為了榮華富貴答應賣了大姐,將三姐賣出去還會是問題嗎?事後我就是拿這事來鬧,他們也會有話說,也會用這話來堵娘和村裡人的嘴。你別上了他的當。”

    這下不光是杜方菲和杜方蕙,便是陳氏和杜方苓都愣住了。

    她們根本就沒往這方向去想。

    現在細想想,可不是麼?哪裡會有這麼巧,剛好杜雲年欠了賭債,杜辰生馬上就尋到了這樣一門親事?他這不過是拿話來試探杜錦寧罷了。畢竟將把杜方苓賣到青樓的事說出來,問杜錦寧同不同意,一旦杜錦寧不同意,還把話漏給陳氏聽,那杜家二房就會掀起一場大風波,陳氏肯定是要大鬧一番的。拿一門不大好的親事來問就不同了,陳氏心疼大女兒,也顧念著兒子。就算不答應,也不會對公公、婆婆有意見的。畢竟杜辰生提出這個建議,也是為了杜錦寧好麼?

    好深的算計。

    想明白這些,陳氏幾個看杜錦寧的目光就完全不一樣了。

    陳氏還好,畢竟有了杜錦寧寫話本這事做鋪墊;但杜方菲幾個,就完完全全地對杜錦寧刮目相看了。

    尤其是杜方苓,她剛才是因為杜錦寧重情重義而愧疚,這會子又為杜錦寧的智商而震驚了。

    弟弟可是才十歲,比她還要小三歲,但這腦子,也不知是怎麼長的,竟然能想得這麼深、看得這麼透。跟他一比,自己就快變成傻子了。

    這幾天他的表現,完完全全顛覆了她的認知。

    “那、那咋辦?”陳氏問道。

    杜錦寧轉向杜方苓:“我走後,二伯不是進去了嗎?他跟祖父說什麼了?”

    杜方苓定了定神:“二伯叫祖父別把他欠錢的事告訴大伯。”

    杜錦寧目光一閃,笑了。

    她拉過杜方苓,交代她道,“等明日大伯母回來,咱們兩人這樣這樣……”

    陳氏見杜錦寧拿得定主意,似乎完全沒有為即將到來的事情擔憂一般,她也安定下來,趕緊打開門出去,裝出忙碌的樣子,防止姚氏又來偷聽。

    交待清楚,杜錦寧便去了杜家大房。

    平日裡大房吃飯早,杜錦寧過去的時候,他們卻才剛吃過飯。

    杜寅生見了杜錦寧進來,默不作聲地放下筷子:“你跟我來。”出了堂屋,領著她去了杜雲昌的書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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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柳‧子沫 發表於 2018-2-20 05:11 PM

第六十七章 規勸

    “剛才吃飯的時候,你祖父可有跟你說些什麼?”

    “嗯,說了。”杜錦寧把沒錢的話說了一遍,又說了杜方菲的婚事。

    杜寅生倒沒想到還有這樣的事,皺眉思忖了片刻,看向杜錦寧:“這個辦法,你願意麼?”

    杜錦寧卻用清澈的眸子回望著他:“伯祖父覺得呢?”

    杜寅生神情一滯,避開了她的視線,定了定神,這才道:“伯祖父知道,說這話,定然會讓你覺得伯祖父枉顧親情,看重利益。但伯祖父還是要說,答應這門親事,不失為明智之舉。”

    說完這話,他似乎才坦然了些,轉過眼來直視杜錦寧:“你得從大局考慮。”

    “固然,你姐姐嫁了這樣的人家,一輩子不可能過得特別好。但你有沒有想過,以前是孟強,現在又是這樁親事,往後能說到你們面前的,是什麼樣的好人家?現在的女人,嫁人也是要看嫁妝的。以你祖母的心性,她能給你大姐多少陪嫁?沒有陪嫁,什麼樣的好人家願意娶你大姐?”

    見杜錦寧低著頭默不作聲,他又道:“或許你會說,找個為人踏實本份的普通男子就可以了,不必看家境,可你看看咱們村上的婦人,那些家境貧寒的,有幾個過得好?不是公婆欺辱,就是丈夫打罵,除了這些,還得整日累死累活,為一家子當牛作馬;一輩子吃不飽穿不暖,一文錢恨不得掰成兩半兒花。這樣的日子,你願意讓你大姐過一輩子嗎?”

    或許你會說,有些人現在貧寒,只要上進,以後也會慢慢好起來,讓你大姐過上好日子的。咱們且不說這樣的人咱們碰不碰得上,光說你看看有多少夫婦是只能共患難不能共富貴的?乍一富貴,男的就想三妻四妾、花天酒地,看不上糟糠之妻的大有人在。”

    所以呢,照我說啊,你祖父說的那門親事就已算是不錯了。人這一輩子,哪有四角俱全、樣樣都稱心如意的?能不愁吃穿,日子安然富足,還能幫襯娘家,想來你大姐自己也很樂意。那男人是傻子,他就不會三妻四妾地讓你大姐受委曲。待他父母故去,那個家還不是你大姐一人說了算?這樣的日子,有什麼不可的呢?”

    說到這裡,杜寅生頓了頓,看到杜錦寧還是面無表情,一語不發,他只得又繼續道:“說完你大姐,再來說說你。以你的資質,你甘心就這樣在田地裡刨食,一輩子就像你娘現在那樣,天不亮就出去,到天黑才回來,辛辛苦苦一年,到頭來也收穫不了多少,遇上災荒年頭,還顆粒無收嗎?你瞧瞧咱們村裡的那些貧苦老農,你願意跟他們一樣?”

    他緩了一口氣,語重心長:“所以我說,你應該好好考慮那門親事。如果你不好張嘴,我來勸你娘和你大姐。你也不必太過愧疚,往後你出息了,中了舉當了官,多幫襯你大姐就是了。大不了讓她和離,以後再給她找個妥當男人就是了。有你撐腰,誰敢給她氣受?她的好日子在後頭呢。總比一輩子辛苦窮困強不是?”

    見杜錦寧還不作聲,他語氣重了起來:“你是怎麼想的,說句話!”

    杜錦寧這才抬起眸子:“我跟我祖父說,我不會拿我大姐的去換前程的。”

    她記憶裡,有從小到大杜方菲對她的好。不說那門親事是杜辰生杜撰出來試探她的,也不說她是女兒身,即便那門親事是真的,她又是男子,也不會拿杜方菲去換什麼錦繡前程。

    憑她的本事,她想要錦繡前程,需要靠別人嗎?

    杜寅生一愣,看著杜錦寧,神情變得複雜起來。

    他問道:“那聽了伯祖父這一番勸,你還依然堅持自己原來的想法嗎?”

    杜錦寧點了點頭:“是,我是不會拿我幾個姐姐去換榮華富貴的。”

    杜寅生的眼神漸漸變得柔和起來。

    他拍拍杜錦寧的肩膀:“好孩子,果然是好孩子。”

    他長吐了一口氣:“伯祖父老了,想的未免就複雜,比不上你這心思純良的孩子了。”

    他將身子往後一靠,神情落寞:“寧哥兒,你別怪伯祖父,伯祖父也是有私心的。”他看向杜錦寧,“你太祖父的事,想來也沒人跟你說。”

    他眼睛微眯,陷入回憶:“咱們杜家,在府城也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家裡有許多田地和鋪面,開了幾個酒樓。你太爺爺是原配嫡子,杜家的產業本來是他的,但繼母包含禍心,一方面讓人引誘你太爺爺做些浪蕩公子才做的事,一面又在你老祖面前挑唆父子關係,在一起爭吵中,你太爺爺一氣之下就跑了,到了咱們這漓水縣來成親生子,這才有了我跟你祖父。”

    “你太爺爺成了親,也想回府城,讓我們認祖歸宗,卻不想他那個繼母所生的弟弟,竟然考上了秀才。過了幾年他的兒子不光考上了秀才,還中了舉人。想起當年受到的奚落,你太爺爺最後還是默默地回了桃花村。他臨終前,一直想讓我們也考上秀才中個舉人,好風風光光的回府城去。”

    “所以……”他注視著杜錦寧,“你現在知道伯祖父盼著你成才、考上功名的迫切心情了吧?”

    杜錦寧點點頭。

    明白是明白,可那些關她何事?

    且不說她是個女子,這些光宗耀祖的事跟她沒關係;就算她是男的,作為一個穿越者,她沒享受到家族給她帶來的好處,自然也沒義務為家族背負重擔。

    “我姐姐在杜家沒過過什麼好日子。這些年來她辛苦勞作,種了糧食來養我祖父、祖母和二伯一家,也還了她小時候那幾年的養育之恩。她不欠杜家什麼,所以也沒有義務為了杜家的榮耀,賣了自己、毀了她自己的一生。”

    杜寅生張了張嘴,竟然無言以對。

    他沉默了一會兒:“那你打定主意這樣做了?”

    杜錦寧點了點頭。

    望著神情堅定的杜錦寧,杜寅生輕歎一聲,點了點頭,沒有再言語。

    杜錦寧見狀,也不想在這裡多呆了:“伯祖父,天黑了,那我就先回去了。”

    杜寅生點點頭,揮揮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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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柳‧子沫 發表於 2018-2-20 05:15 PM

第六十八章 小大房回來了

    第二日,便是臘八了,是杜雲翼一家回來的日子。

    牛氏昨天跟姚氏就把小大房要住的兩間屋子都收拾乾淨,把被褥都曬了一遍了,今天一早就喚杜方苓和杜方蕙:“去野外摘些好看的花兒回來,插到那個白瓷花瓶裡。你們大伯母最喜歡這些花啊草啊的。插完了花,再把院裡那兩盆吊蘭搬進來,放到那個高兀子上。”

    杜方苓和杜方蕙是得了陳氏和杜錦寧交待的,要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一如往常。聽得這吩咐,兩人很聽話地出去了。

    待得花採回來,吊蘭也搬進了屋,看著窗明几淨、收拾得十分雅致的屋子,牛氏這才一拍巴掌:“行了。”

    杜錦寧透過窗縫看到這情形,對自己的計畫更有信心了。

    杜雲翼和張氏一家是差不多到了午時才到家的。

    張氏是個三十來歲的婦人,容長臉,眉眼細長,五官只算得清秀,比不得姚氏、陳氏這兩個妯娌。但人家身上穿著綢緞衣衫,頭上還簪著金簪子,耳上掛著金耳環,手腕上的銀鐲子也足有三四兩重,光這一身上下的穿戴,就把兩個妯娌比到了泥淖裡去;更不用說她養尊處優,一身並不算十分白皙的皮膚保養得好,不見多少皺紋。整日在田地裡風吹日曬的陳氏與她一比,足足比她老了七八歲有餘。

    張氏雇的騾車是直接駛到了家門口的。她扶著丈夫的手從車上下來,眉頭便皺了起來,拿著帕子的手使勁兒地在鼻前扇了扇,跟杜雲翼抱怨道:“莫不是娘還把豬牛雞鴨養在院子裡不成?這一股子的味兒。”

    聞聲趕出來的牛氏聽了這話,便笑道:“哪裡是我們家的?我們家自打前幾年你說聞不了這個味兒,便沒在院裡養這些牲畜了,給了些錢養在了村北那姓林的孤老婆子的院子裡。這味兒是對面王婆子家的。那一家子破爛,髒的要死,能有什麼好味兒?趕緊進門吧,進了門就不臭了。”

    因鄭林的車錢收得實在,桃花村的人去縣裡都坐的他的車,沒誰會駛車到自家門口的。對門的王婆子聽得車輪轆轆響,便出門來瞧得究竟,正好聽到牛氏這番話。

    她將門打開,直接一口唾沫就啐到了牛氏身前:“你嘴裡噴的什麼糞?我家再臭有你的嘴臭麼?莊戶人家,哪家不養雞鴨豬牛,怎的到你們嘴裡,就成了下賤玩意兒了?有種過年你們別吃呀!那些牲畜可都是蕙姐兒小丫頭辛辛苦苦養大的,你們吃著別人養的東西,反倒嫌棄別人臭,我瞧著從裡到外最髒最臭的就是你們婆媳幾個,黑心肝爛腸子沒良心的狗東西!”

    杜錦寧在院子裡聽到王婆子的罵聲,差點沒憋住笑出來。

    這話罵得好,她給王婆子點十二個贊。

    張氏看到那一口唾沫,再聽得這些污言穢語,臉都黑了。她連忙拉過自己的兒女,推著他們趕緊進門去。

    牛氏卻不怕王婆子,指著她就跟她對罵起來:“吃怎麼了?吃著你家的了?我家蕙姐兒能幹,小小年紀就能養雞鴨給我們吃,你家那小孫子還在泥裡撿雞屎吃哩……”

    “我們家再窮再苦也沒苛待孩子。小小年紀就把人當牛馬使喚,你倒還得意上了,還是親祖母呢,真狼心狗肺黑心腸……”

    張氏進了門,杜雲翼卻不能把他娘丟下不管。如果牛氏在罵戰中占上風,他倒可以站在旁邊聽一聽。可這會子見王婆子越罵越出格,把他家的老底子都抖露出來了,他趕緊大喝一聲:“行了。”

    見兩個老太太都朝他看過來,他忙扶著牛氏道:“娘,咱們進去,別跟她一般見識。一鄉下老婆子,懂什麼?跟她吵,沒的掉身份。”

    這話把王婆子氣著了,對著這娘兒兩個的背影又是一通臭駡,把杜家二房從上到下罵了個遍。

    可杜雲翼養氣功夫十分好,也知道自家娘親罵她不過,如果對罵唯有自取其辱的份兒,乾脆就任由她罵,扶著牛氏就進了門,順手把門給關上了,將一片罵聲擋在了門外。

    杜錦寧見了,十分遺憾,轉身進了屋裡去。

    她也想像王婆子這樣對杜辰生這些人臭駡一頓呢,但穿成了人家的孫子,在這重視孝道的年代,她便是有心也做不成。今兒個王婆子把她的心裡話都罵出來了,她暗自思忖著哪時送點好東西給王婆子,也算是感謝她幫自己出了一口惡氣。當然,如果能繼續再接再勵那就更好了,最好罵得杜辰生、牛氏和姚氏這些人夜不能寐、食不知味。

    不過以這些人的心腸黑度、臉皮厚度,想要達成這樣的目的,那難度不是一般的大。

    牛氏進了門,在大兒子的攙扶下直接去了小大房的屋子,對張氏邀功一般道:“怎麼樣?乾淨吧?早兩日我就叫那娘兒幾個把這屋子收拾了一遍,院子廊下裡裡外外都打掃得乾乾淨淨。”

    鄉下地方再收拾得乾淨,看在張氏眼裡也是髒的。不過她不好再挑剔什麼,只對婆婆道:“那王婆子怎的還在門口罵?叫個人去把里正喊來,將王婆子收拾一頓就知道怕了,還什麼話都敢說?”

    牛氏訕笑兩聲,並沒有接大兒媳婦的話。

    張氏自以為是城裡人,向來覺得自己高人一等,便是那里正,都是能任她呼來喚去、任她差遣的存在。可牛氏卻不糊塗。

    里正是幹大事的,只要不打死人,誰管你吵架打架?村裡每日裡婆娘吵架不有三五起,里正要是連這個也管,他就不用吃飯睡覺幹活了。

    見婆婆不動,張氏也懶得再追究。她一年到頭不過在桃花村住個幾回,犯不著多事。

    “大哥、大嫂,你們回來了?”姚氏從外面進來,打了聲招呼,又朝站在屋裡的幾個孩子笑道:“程哥兒、德哥兒又長高許多了;芸姐兒越來越漂亮了。”

    張氏的三個孩子,大兒子杜錦程十七歲,大女兒杜方芸十五歲,二兒子杜錦德十二歲,長相都隨母親,容長臉,細眉眼,俱都穿著體面,綢緞衣衫,男的腰上掛著玉佩,女的身上戴著金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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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柳‧子沫 發表於 2018-2-20 05:22 PM

第六十九章 實施

    見得姚氏進來,三人都站了起來,朝她施了一禮,口喚:“二嬸。”

    姚氏見張氏神色淡淡的,對自己的誇讚並不回應,面上便訕訕的,轉頭對牛氏道:“娘,飯菜都已做好,您看是不是現在就開飯?”

    牛氏便用眼神示意張氏,見得張氏點頭,她便道:“行,開飯吧。”

    飯菜擺在堂屋,仍是兩桌,杜家七個男丁加上牛氏坐在上首,張氏領著女兒跟妯娌、杜方菲三姐妹一桌。兩桌上的食物一模一樣,並沒什麼差別。

    看到這情形,杜方苓的眼神冷了冷。

    雖說這段日子她們在上房吃飯,但因只有姚氏跟她們一桌,她們除了主食改成了白米,菜肴卻跟以前沒什麼差別。姚氏被牛氏收拾了幾頓,也不敢再鬧,每餐拉著個長臉吃飯,並不敢有什麼異議。

    現如今張氏一回來,她們的待遇就變了,變得跟家中的男丁一樣了。這讓杜方苓覺得莫名的諷刺。

    她們娘兒幾個整日忙那二十來畝田地,出產的糧食折算成錢,並不比杜雲翼拿回來的銀子少。可這待遇,簡直是千差萬別。

    張氏看著桌上的菜肴,眼裡卻閃過嫌棄。拿了手絹兒將手裡的碗和筷子擦了又擦,又將杜方芸的也擦過,這才親自站起身來,去盛飯。

    姚氏有心想巴結她,上前去幫她盛飯,卻被張氏避了過去,嘴裡淡淡道:“不用,我自己來就行。”

    姚氏也知道張氏愛乾淨,這是嫌棄她髒呢,臉上悻悻的,卻不敢多說什麼。

    盛了飯,張氏將她跟杜方芸面前的菜拔了一些進碗裡,便再沒往桌上的盤子裡伸過筷子,顯然是嫌棄別人夾過的菜不乾淨,不願意吃。

    想來牛氏也知道這一點,當初擺菜的時候,就把兩個最好的肉菜放到了她們面前。

    倒是杜雲翼沒什麼講究,一邊吃著飯,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跟父母聊著天。

    杜錦程和杜錦德也還好,就是有些挑食,杜錦程年紀大些,還知道遮掩;杜錦德卻是沒顧忌,拿著筷子在盤子裡翻翻揀揀,最後也沒夾什麼菜吃,嘟著嘴只扒白飯。

    牛氏看了心疼,一面安慰著杜錦德,又問他想吃什麼菜,末了差遣陳氏回廚房又做了個雞蛋羹,杜錦德這才一股腦兒地將雞蛋羹倒進自己碗裡,拌著飯吃。

    姚氏在那邊看了,暗地裡自撇嘴,卻不敢表露出來。

    杜錦寧將這一切都冷眼看在了眼裡,心裡揣摩著大房幾人的性格。

    飯罷,姚氏和陳氏母女幾個收拾桌子,張氏和杜方芸則老神在在地坐在那裡,等著杜方蕙給她們泡茶;杜雲翼跟杜辰生、杜雲年坐在堂屋裡說話;杜錦程和杜錦德則走出了院子,看那樣子似乎準備出去走走。

    杜錦寧對杜方苓使了個眼色,自己率先走了出去。

    杜方苓捧著一摞碗出來,放到廚房裡,跟陳氏說了一聲:“娘,我去喂豬。”轉身出了院門。

    杜錦寧跟著杜錦程兄弟倆走了一陣,見他們漫無目的地走著,去的方向竟然是村北,心裡頓時一喜,轉頭看到杜方苓跟著出來了,連忙朝她招了招手。

    杜方苓跑上前來,走到杜錦寧身邊。

    “你去林婆婆家。”杜錦寧小聲道。

    杜方苓點了點頭,抄小路去了林婆婆家。

    林婆婆,就是杜家二房放牲畜寄養在她家裡的那個孤老婆子。杜方苓去她家,正好跟她跑出來時找的藉口相吻合。

    林婆婆家就在村北,從她家再往前走點,就有一片小樹林,那裡有幾株梅樹。杜錦程兄弟倆到村北來,想來就是衝著梅花去的。他們一會兒回來,定然要經過林婆婆家門口。

    杜方苓走後,杜錦寧繼續不遠不近地跟著兩人。她本就瘦小,又十分機警,看到有人出來她就避開去,一路便只有村人跟杜錦程兄弟倆打招呼,並未看到杜錦寧。

    杜錦程兩人走了一陣,果然往小樹林那邊去了。杜錦寧沒有再往前跟,而是進了林婆婆家裡。

    林婆婆原也有丈夫有兒有女,一家子其樂融融。可她命不好,兒子在十二歲那年得病死了,女兒長大後嫁去了鄰村,三年前丈夫又去逝,家裡便只剩了她一個人,只偶爾女兒會回來看望她。

    因著她家院子比較大,養的牲畜家禽比較多,後來丈夫死後她懶得再養,院子裡便空了下來。正好張氏嫌家裡臭,牛氏便給了林婆子每年八十文錢,將家裡的雞豬都遷了過來。

    有杜方蕙每日割草捉蟲喂豬喂雞,不勞牛氏操半點心;這邊院子又大,多養一隻豬,多養幾隻雞,那八十文錢就賺回來了;還不惹大兒媳婦張氏嫌棄,這於牛氏來說,是一筆划算買賣,所以近幾年這樣的狀況就一直維持了下來。

    至於杜方蕙會不會更累,那就不是牛氏考慮的問題了。

    “林婆婆呢?”杜錦寧進了院子,沒看到林婆子,問了杜方苓一聲。

    杜方苓朝屋子裡努了努嘴:“天冷,在家裡沒出去。”

    杜錦寧皺了皺眉。

    一會兒她跟杜方苓要做的事,可不想讓人看到。但卻沒辦法,除了林婆子家,她再沒別的選擇。

    她左右看了看,見院中有一棵杮子樹,長得不算很高大,杜錦寧將袖子一挽,十分利索地爬上了樹。轉頭朝村北的方向看去,正好可以看到後面的小樹林,時不時還可以看到杜錦程兩人的身影在樹林裡走來走去。

    對於這個位置,杜錦寧就十分滿意。

    唯一不好的就是,在樹上呆著風有些大,比在下面冷多了。杜錦寧身上的破棉襖又薄又硬,本來就沒怎麼禦寒,這會子被冷風一吹,就更冷了,只得用力地將棉襖裹緊,想分家的念頭就更強烈了。

    要是分了家,她就能使出全身的本事,領著家人過好日子了。

    杜方苓見他小臉都凍紅了,忙跑到樹下,小聲喊道:“寧哥兒,你下來,我上去。”

    杜錦寧朝她擺擺手,又做了個噓聲的動作。

    杜方苓只得住了嘴,繼續去切豬草。

    杜錦寧冷,杜錦程兄弟倆在小樹林裡也好不到哪裡去。不一會兒,哥倆就受不了了,商量了幾句,就開始往回走。

    杜錦寧趕緊跳下了樹。

    估摸著兩人的腳程,感覺快到林婆子家了,她出聲道:“姐,我幫你切豬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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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柳‧子沫 發表於 2018-2-20 05:23 PM

第七十章 計畫

    杜方苓便知道戲碼要開始了,忙照著昨日杜錦寧交待的話道:“不、不用。”聲音有些顫抖,“我我……我來就行了,你去喂雞吧。”

    見杜錦寧握了握拳,做了個“加油”的手勢,她定了定神,又道:“過兩日就殺豬了,再不用割豬草,還有豬肉吃,真好!”頓了頓,她又用十分歡快的語調道,“明年讓祖母再多買兩隻小豬來,咱們養大了,到明年過年的時候,咱們就有更多的豬肉吃了。”

    結巴了兩句後,這一次她說話就順暢了起來,進入了狀態。

    杜錦寧給她豎了個大拇指,聽到院外的腳步聲,她的聲音便提高了一些,裝作氣憤的樣子道:“養那麼多做什麼?養再多也不夠二伯父還賭債的。”

    “什麼?”杜方苓疑惑地問道,“還什麼賭債?二伯父不會在外面賭錢了吧?”

    “可不是。那日我去書院找章大哥玩,聽到有人說:‘杜雲年,你五天後要不把三十兩銀子還來,我就打斷你的腿,還上門去鬧。’算算時間,明天就是還債的日期了,也不知道祖父拿錢幫二伯父還債了沒有。”

    為防牆外的杜錦程哥兒倆不熟悉她們兩人的聲音,杜錦寧特意點出了“杜雲年”三個字,還把這名字叫得特別響。

    果然,開始杜錦程兄弟倆還不以為意,只埋著頭往家裡走,可聽到“杜雲年”三個字時,兩人的腳步一頓,對視一眼,停住了腳步。

    “哥,是在說二叔。”杜錦德道,想了想,“裡面是三叔家的人?他們怎麼在這兒?”

    早上回來時,牛氏和張氏的對話,杜錦程是聽見了的。他便低聲解釋道:“娘嫌養牲畜有味道,祖母就把家裡的牲畜全養在了林婆子家。想來就是這家了。”

    聽到裡面又有說話聲,他作了個噤聲的動作,豎起了耳朵聽。

    “三十兩?”裡面的杜方苓驚叫起來,“二伯父怎麼借這麼多錢?咱們家……祖父有那麼多銀子嗎?上次你生病,祖母就說沒錢,只拿了十文錢出來。”

    “誰知道?”杜錦寧的聲音低沉了下去,仿佛傷心了,語氣變得淡漠,“咱們能跟二伯父比嗎?他是祖父祖母的親兒子。就算祖父沒錢,不還有大伯父嗎?大伯父在城裡做帳房,一年不知賺多少銀子呢。拿三十兩銀子給二伯父還債,想來也不是難事。”

    “但大伯父一家也要吃喝呀,兩個哥哥還在念書,念書可費錢呢。而且,錦程大哥也有十七歲了吧?該成親了,這都得花錢。哪能大伯父賺的錢全給二伯父還債呢?養著二伯父一家子、能供三哥念書就不錯了。”

    “這不有祖父嗎?祖父問大伯父要錢,大伯父敢不給?”杜錦寧道。

    見說得差不多了,她便又道:“算了算了,這些跟咱們沒關係,反正呀,你們別那麼傻,少累些。二伯父一個大男人整日在家裡閑著,二伯母也啥事也不幹,靠咱們和大伯父養著,算怎麼一回事呢?多養一隻豬的事,你還是別跟祖母說了,免得自己受累。”

    “嗯,我知道了。”杜方苓應了一聲。

    “……”

    聽到圍牆裡面的談話已沒什麼價值了,杜錦程拉了拉弟弟的胳膊,抿著嘴道:“走,回去。”

    兄弟倆往前走了一陣,離林家有了一段距離,杜錦德這才問哥哥:“哥,這事要跟爹爹說嗎?”

    杜錦程點點頭:“那是自然。”

    老家的這些人,實在太可恨了,就跟那螞蝗似的,盯著人不吸乾血了就不放。二叔竟然去賭錢,欠了債祖父不說把他打死打殘,竟然沒事人一般,剛才還讓他有說有笑地坐在那裡跟大家說話;小三房的這位堂弟也是,每年幾十兩銀子的書院,想念就去念,真當他們家的銀子是大風刮來的?

    懷揣著氣憤,兩人步子走得很快,不一會兒就回到了杜家二房。

    此時牛氏正指揮陳氏和姚氏將祭品擺到供案上,杜辰生、杜雲翼、杜雲年父子三人則坐在椅子上說話。

    杜錦德見了他爹,正想叫他到裡間去說話,杜錦程及時地把他袖子一扯,拉著他進了里間。

    張氏手裡端著茶杯,正在指點杜方芸繡花呢,見了兩個兒子進來,笑問道:“這是去哪兒溜達回來了?大冷的天,這村裡有什麼好逛的?髒得很。”

    說著就往兩個兒子腳上看,見原先挺乾淨的鞋子上沾了些泥,眉頭一皺:“趕緊去把鞋子換了。”

    杜錦程兄弟倆知道母親格外愛乾淨,要是平時,他倆在進門前就會把鞋底抹一抹,抹乾淨了再進屋。可剛才氣憤難抑,哪裡想得到這一茬?這會子也沒心思去換鞋,杜錦程道:“娘,我們有話跟您說。”

    張氏對兩個兒子十分瞭解,見兩人神色不對,忙將手裡的茶杯放下,正色問道:“什麼事?”

    兩人尋了個椅子坐了下來,杜錦程瞧了瞧外面,見外面三人說話說得正起勁兒,應該聽不見他們在裡面的談話,這才把剛才聽到的兩個消息告訴了母親。

    張氏聽了,細長的眉毛頓時蹙起,臉上露出不悅之色來。

    “娘,他們把咱們家當什麼了?真當咱們挖了金山銀山不成?”坐在一旁的杜方芸忍不住忿忿地道。

    她已經訂親了,這兩年就得準備嫁妝。家裡多拿一兩銀子回來,她的嫁妝就得少一些。

    “放心,你爹他是不會同意的。”

    張氏對於丈夫,還是很有信心的。

    杜雲翼年輕時還十分有責任心,覺得他是長子,又接了父親的活計,賺了錢就應該交給父母,替父親養家糊口。可成親之後,經過她的多番調教,現在杜雲翼基本上已顧著自己的小家了,拿錢回來養父母,他沒意見;但小二房、小三房都讓他養,他就不樂意了。

    現在莫說杜雲翼沒有拿錢出來給二弟還賭債、供侄兒念書院的想法。即便有,他們小大房也拿不出那麼多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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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柳‧子沫 發表於 2018-2-21 09:04 PM

第七十一章 張氏出手

    杜錦程是長房長孫,經過杜辰生和杜雲翼這兩代帳房的教導,心裡也是十分有成算的。

    他低聲道:“娘,我看還是叫爹進來,把事情跟他說一說才行,起碼讓他心裡有個成算。祖父即便要錢,也不會說二叔欠賭債的,他知道咱們不會拿錢去給二叔填窟窿,必會找其他藉口。爹要是一時不查,沒准就鬆了口呢,到時候再反悔可就不好了,沒的倒落得祖父埋怨。”

    “嗯,我知道了。”

    張氏家中是做生意的,自己也甚是精明。她低頭思索了一會兒,又傾耳聽了聽外面的談話,心裡便有了打算。

    她站起身來,對兩個兒子擺了擺手,示意他們別跟出來,自己則提著裙子走了出去。

    張氏在杜家地位不同,她坐到旁邊聽大家談話,幾個男人也沒在意,繼續談論著他們的話題。

    張氏可不是來聽聊天的,她尋了個談話的空隙,插嘴笑道:“爹,過了年程哥兒也十七歲了,該成親了,他岳父家也有這麼個意思。我跟雲翼想問問您老的意見,看看什麼時候成親比較好。”

    杜辰生一聽,很是開心,道:“這事你們不提,我也要跟你們說的。先成家後立業,雖說程哥兒還在念書,但歲數到了,就成親吧。至於時間,你們跟程哥兒岳家商議著辦吧,我都沒意見。”

    “爹和娘總這麼明理兒。”張氏給杜辰生戴了一頂高帽子,看了杜雲翼一眼,又道,“一旦程哥兒成親,兄弟兩人勢必就不能住一屋了。城裡那宅子,爹您也知道的,也就小三間,我們住一間,程哥兒兄弟倆住一間,芸姐兒住一間,多一間都沒有。芸姐兒的親事還沒訂,這房子也騰不出來,程哥兒成親就沒法兒住,以後有了孩子,更是住不下。”

    聽得這話裡的意思,杜辰生的臉色就變了變。

    小大房現在所住的宅子,還是當年杜雲翼成親時,杜辰生給買的。

    張家在城裡也算得殷實人家,家裡有兩個鋪子,做著糕點生意和綢緞生意。杜雲翼娶張氏,張家當年不是大樂意的,嫌棄杜家家底不厚。無奈張氏看中了杜雲翼的皮相,死活要嫁。

    張家老太爺當年還活著,就提出張氏不到村裡來伺候公婆,而是居住在城裡,杜家需得在城裡買一處宅子。

    當時杜雲誠還在念書,花費不小,家裡錢不夠。為了這樁婚事,杜辰生咬咬牙,最後借了一些外債,花了一百三十兩銀子買了一處小宅子,就是現在杜雲翼一家所住的那一處。

    為了這事,家裡勒緊了褲腰帶好幾年,才把這筆外債給還清。

    那處宅子,確實不大,只有三間房,院子也窄小。只是位置不錯,臨著正街,出入都方便。

    “那你們待如何?”杜辰生問道。

    張氏笑了笑:“縣裡現在開通了漕運,一下子熱鬧許多,地和房子都在漲價。爹您看我們是不是該趁著現在宅子漲價,及時地把宅子賣出去,再去偏僻點的地方換一處大點的宅子呢?”

    杜辰生的臉色便不大好看。

    他這幾年雖然不大往縣裡去了,但終是在城裡做了二十幾年的帳房,城裡也有幾個老朋友時常來往。對於城裡的情況,他還是瞭解的。

    去年朝庭為了把南方的糧食和茶葉運到北方去,特地開鑿了一條運河,而漓水縣很幸運地正處在這運河的中南段。南來北往的船隻路過這裡,總有上來補充補給的,縣裡因此而繁榮起來。不僅靠碼頭的那片地漲了價,便是城裡臨街的宅子和鋪面都漲了不少。

    當初杜辰生在城裡買的那處宅子,雖不是完全當街,卻也算是臨街。整個縣的宅子在漲價,那處宅子自然也不例外。

    但杜辰生卻知道,漓水縣並不大,偏僻的地方與臨街的地方,距離也沒多遠,房價的差別其實並不是很大。最重要的是,房屋買賣還得交一筆稅,這麼一算起來,臨街的宅子並不能換偏僻地方的一處大宅子。

    要換宅子,勢必還得補差價。

    杜雲年這幾年每日到城裡也不是白混的,跟那些三教九流的人接觸,多多少少也知道一些城裡的情況。杜辰生想到的這一點,他也想到了。

    他問杜雲翼:“大哥,這些年你存了很多錢?”

    他這話,便有挑事的味道了。

    杜雲翼為了少給家裡錢,時常哭窮,回來就跟老爹老娘說自己月例銀子多麼多麼少,平日裡開銷又多麼多麼大;遇上事兒,還會問杜辰生要銀子。所以杜雲年這話一出,杜辰生望著大兒子的目光便極為複雜。

    杜雲翼雖不知道妻子說那話是什麼用意,但哭窮卻是熟門熟路的,當即苦笑一下:“我哪裡有錢?平時我有多少月錢,拿回家多少,爹又不是不知道。”

    張氏在旁邊介面道:“是這樣的,爹想來也知道,我爹素來疼愛程哥兒,知道他要成親,又知道我們的為難處,便說我們換宅子差的錢他幫出了,就當給程哥兒成親時隨的的份子錢。”

    聽到這話,杜辰生的眉頭皺了皺。

    張氏這說辭他是不信的。

    這些年,張氏總說娘家幫了她多少多少,家裡孩子的穿戴似乎都是張家二老給張羅的,畢竟張家有個綢緞鋪子,給外孫和外孫女做衣服,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但張家人杜雲翼也接觸過多次,他沒看出張家有多大方,對待張氏這個嫁出去的女兒也沒見得有多好。最重要的是,雖說張家是在城裡開著糕點鋪和綢緞,但生意也不見得多好,一年能賺多少錢,那也是有數的,怎麼可能拿出來填補嫁出去的女兒?

    張氏也是有兄弟的,侄兒侄女七八個,全家上下也有十幾口。張家自己住的地方都不寬綽,怎麼可能掏出錢來給張氏換宅子?

    姚氏端了個豬頭進來,見得張氏正兒八經地坐在那裡,跟幾個爺兒們說話,而且說的還是換宅子的事,她便也正大光明地留了下來。

    此時聽得這話,她忍不住插嘴問道:“那不知換了宅子後,那宅子寫的誰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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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柳‧子沫 發表於 2018-2-21 09:06 PM

第七十二章 矛盾起

    原先買宅子,因為沒有分家,杜辰生也擔心兒子不給他養老,那處宅子是落在杜辰生名下的。現如今杜雲翼要換宅子,差價還是岳父補的,房契不可能還寫杜辰生的名字。

    想來小大房想換宅子,不夠住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是想把宅子落到杜雲翼自己的名下吧?

    杜辰生和杜雲年心裡跟明鏡似的,姚氏也不糊塗,故而才有了這句問話。

    張氏可一點也不怵,神情自若地道:“自然是落相公的名字。”

    杜雲年和姚氏的臉色一變,轉頭看向了杜辰生。

    杜家沒分家,那城裡的宅子就有小二房一份。現在怎麼可能任由哥哥嫂子把宅子獨佔了去?除非他們拿出七、八十兩銀子來,補償小二房的損失。

    至於小三房,大家就沒想過家業還有那一群孤兒寡母的份兒。

    杜雲翼的臉色也不好。他不知道妻子為何忽然說起這個。雖說他們也商量過換宅子的事,但當時說的是讓杜辰生拿一點錢出來,他們再湊一湊,換個宅子。這事跟張家可沒關係,也沒說過房契落在他的名下。

    畢竟沒有分家,他這樣做,杜辰生是不會同意的。

    一屋子的人都看著杜辰生,杜辰生卻只沉著臉坐在那裡,一言不發。

    姚氏見狀,忍不住開口道:“大嫂,這不好吧?那宅子可是公中的,落的是爹的名字。”

    要是以往,張氏說話還會委婉些,可自打知道小叔子喜歡賭錢還欠了一屁股債,她就沒啥顧忌了。如果杜辰生生氣,正好鬧一鬧,把家給分了。否則,他們小大房有多少錢都不夠給杜雲年填窟窿的。

    她微微一笑,正要說話,門外卻跑來一個孩子,正是杜錦福。

    他奶聲奶氣地道:“叔祖父,我祖父說,時辰差不多了,勞請你們過去祭祖。”

    杜辰生看看屋裡的滴漏,果真是到了時辰了,連忙站了起來,道:“這事以後再說吧,先祭祖。”說著,背著手往外面走去。

    張氏忙叫屋裡的兩個兒子出來,姚氏也趕緊去喚杜錦壽。

    二房的祭品,早已在牛氏的指揮下,由陳氏和姚氏搬到大房去了。臘八節不需要去墳地祭拜,只需在家裡燒香祭祀就成。女眷也不需要參與。

    杜寅生跟杜雲昌已在家裡等著了,見到二房人進來,掃了一圈,沒看到杜錦寧,眉頭一擰,問道:“寧哥兒呢?”

    杜辰生茫然地回頭看了一眼,這才想起沒通知杜錦寧。

    杜錦壽站到他爹身邊,聽到這話,他嘴快地道:“杜小四以往不是不參加祭祖的嗎?找他做什麼?”

    杜雲翼父子三人也很疑惑。

    今天回來,看到小三房的人去了上房吃飯,他們就想問了,只是陳氏她們一直出出進進的,杜雲翼也沒找到機會問。這會子三人便都盯著杜寅生,想知道這段時間家裡發生了什麼事。

    杜寅生一聽頓時心頭火起,問杜辰生道:“寧哥兒現在還是沒有資格參加祭祖嗎?”

    杜辰生也知道大哥對杜錦寧的看重,連忙道:“我叫壽哥兒去找他。”說著對杜錦壽揮了揮手。

    杜錦程和杜錦德原先回家時,已查問過,知道在林婆子家的是杜錦寧和杜方苓了。

    杜錦德正要告知杜錦寧在哪裡,卻被杜錦程拉了一下,示意他別出聲,他雖不解,卻仍閉了嘴。

    杜錦壽不樂意去尋人,但見伯祖父和祖父的臉色都不好看,父親也沒反對,只得嘟著嘴去了。

    既要尋人,這祭祖就得稍等了,杜雲翼趁著這個空當開口問道:“怎麼今年的祭祖,讓寧哥兒參加了呢?”還不惜耽擱時辰等他。

    說起這個,杜寅生的臉上就滿是驕傲與得意:“雲翼你還不知道吧?寧哥兒他有過目不忘之資,昨兒個博閱書院的山長要收他為親傳弟子呢。”

    說著似想起什麼,他臉上的笑容斂了一斂,不悅地瞥了自家弟弟一眼,轉頭又和言悅色地對杜雲翼道:“一會兒祭完祖,我跟你詳細說說寧哥兒的情況。”

    說著,他又歎道:“咱們家出了這麼個讀書的天才,不容易啊,連見多識廣的書院山長都稀罕得不行,搶著要收他為徒,偏咱們家還不知珍惜。你祖父在地下有知,還不定怎麼生氣呢。”

    這話是半點臉面都沒給杜辰生留,杜辰生的臉頓時黑得跟鍋底似的。

    杜雲翼父子三人一聽書院的山長要收杜錦寧為徒,一個個都瞪圓了眼睛。

    他們在城裡,對書院的情況再清楚不過了。

    漓水縣,就一個書院,而且還是京裡的大官資助興辦的,師資也厲害,即便在整個省府都是有名的。可以說只要書院願意收你,那麼你一隻腳就算跨入了秀才行列。那些落弟秀才們辦的私塾,連書院的一根寒毛都比不上。

    杜錦程和杜錦德讀這麼多年的書,一心就想進書院。托了杜雲昌好幾次,想讓他引見引見。但終究因為他們資質不好,成績不佳,杜雲昌已經很盡心幫忙了,他們仍然沒辦法進去。

    連個普通學員都沒辦法做,更不用說讓山長看中,收為親傳弟子了。

    那可是關家人啊,京中大官的弟弟,多少人想巴結他。能得他一聲誇讚,中秀才的概率都要大很多,畢竟縣令大人也要看他的面子不是?更不用說他的親傳弟子。

    沒想到在杜家跟個透明人一樣、完全沒有存在感的杜錦寧,竟然入了博閱書院山長的眼。

    想到這裡,杜錦程和杜錦德眼睛都要紅了。

    杜雲翼尤以為自己聽錯了,問了一句:“伯父,你是說,山長看中了杜錦寧,要收他為徒?”

    “可不是?那孩子過目成誦,他本想拜黃澄明先生為師,可山長不允,死活要收他為徒,而且還說了,讓他過了年就去書院念書。”

    說到這裡,杜寅生頓了頓,轉頭又瞪了杜辰生一眼:“可你爹說沒錢!”

    杜雲翼和杜錦程兄弟倆便又看向杜辰生。

    杜辰生的臉色很不好看,板著臉道:“這難道不是事實?每年四、五十兩,我哪拿得出那麼多錢供他念書?”他轉向杜雲翼,“你可拿得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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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柳‧子沫 發表於 2018-2-21 09:10 PM

第七十三章 我想分家

    杜雲翼沒想到老爹一下子把炮火發到自己身上,忙苦笑道:“爹,我的情況你又不是不知道,除非一家子不吃不喝,否則哪裡一年能攢出四、五十兩銀子來?”

    “這不結了?”杜辰生被大哥當著兒子、侄兒、孫子的面掀了面皮,心裡十分不高興,也不想給大哥留面子了,又轉向杜寅生,懟他道,“要不,大哥你每年借四、五十兩銀子給寧哥兒使,等他考上秀才、中了舉人,有了收益,再把錢還給你?”

    杜寅生一下子氣笑了,本來就已寒了的心更為冰涼。

    他盯著杜辰生冷笑一聲:“二弟你真不愧是做帳房的,打的一手好算盤。真以為我不知道你那點小心機?無非是想讓我出錢供寧哥兒念書,你一文錢不花,倒坐收漁翁之利。到頭來那孫子是你的,榮華富貴也是你的,我這個伯祖父,算得了什麼?”

    能養出杜雲年那樣的混不吝,杜辰生也不是什麼有臉有皮的。杜寅生這樣說他,他也不惱,嘿嘿笑道:“我這不是沒錢嗎?要是有錢,也不會讓大哥操心了不是?反正都是為了杜家,讓杜家光耀門楣,大哥作為長房長子,受些累也是應當的。”

    “你……”杜寅生被氣得夠嗆,指著杜辰生正要說話,忽然心臟一痛,捂著胸口就倒了下去。

    杜雲昌正站在他身後,見到父親倒下,驚叫一聲:“爹爹。”上前扶住了他。

    杜辰生也變了臉色,上前扶住他另一邊:“哥,你怎樣?你沒事吧?”

    “快,扶到床上躺著。”杜雲翼叫道,又喚弟弟,“雲年,你趕緊去請郎中來。”

    杜家頓時一陣雞飛狗跳。

    杜錦寧那裡,她知道以往原主是不參加祭祀的,今天雖然情況有變,但她對杜家沒有絲毫的歸屬感,自然對祭祖活動沒興趣,也懶得回杜家。在杜錦程和杜錦德走後,她幫杜方苓幹了一會兒子活,到後面沒她插手的地方了,她就跑到後面的小樹林,看了一會兒梅花。

    待杜錦壽找到她,兩人回杜家大房時,郎中已來給杜寅生針灸過,剛從杜家離開。杜寅生已經甦醒,沒有大礙了。此時蒙氏正坐在他身邊,說著寬慰的話。杜辰生垂著頭坐在那裡,神情有些沮喪。

    見了杜錦寧進來,杜雲年站了起來,陰陽怪氣地道:“看吧,我就知道這小子就是個喪門星,專門克人。這段時間這小子蹦躂得厲害,我們家裡就頻頻出事。伯父,我覺得你還是離他遠些的好,免得被他克了。”

    聽得這話,蒙氏和章氏的目光就看了過來,臉色不大好看。

    關心則亂。不管蒙氏對杜錦寧的印象再好,關係到丈夫的性命,她也不敢掉以輕心。

    杜錦寧面無表情地看了杜雲年一眼:“二伯,你可是住我隔壁的,我們還一桌吃飯,我們的血緣還近。要是我真克人,那也是先克你。”

    “你……”杜雲年沒想到杜錦寧還敢說話,而且還敢說出這樣一番話。而且,他說怎麼自己賭錢手氣這麼背呢,原來是這小子克的他。

    這麼一想,他殺了杜錦寧的心都有了,走過來伸出手掌就要扇杜錦寧耳光。

    “住手。”杜寅生大喝一聲。

    剛才杜寅生倒下的那樣子甚是嚇人,杜雲年也不敢再惹他生氣,扇出去的手堪堪停在了杜錦寧面龐前。

    大家都轉頭看著杜寅生。

    杜寅生靠坐在床上,深吸了一口氣,疲憊地擺了擺手:“你們先出去,我跟寧哥兒說幾句話。”

    蒙氏和杜雲昌都是心地善良的人,雖說對於杜雲年說的話有些半信半疑,不大願意讓杜寅生跟杜錦寧走得太近,但兩人不忍說出來傷害杜錦寧,猶豫了一下,便準備跟著大家一起出去。

    章氏卻是表面溫柔,實則自視甚高的人。她爹是里正,她自覺在杜家也是有話語權的。丈夫杜雲昌身體不好,家裡全靠著公公私塾裡的那些束脩進項和田裡的出產。要是公公被杜錦寧所克,也倒下了,那杜家大房的日子就難過了。

    她出言阻攔道:“公公,二哥說的未免沒有道理,兒媳覺得您老人家還是遠著點寧哥兒的好。畢竟您不止是寧哥兒的伯祖父,也是相公的爹和福哥兒的祖父。您要是有個好歹,雲年和福哥兒可依靠誰去?”

    “你給我閉嘴。”杜寅生六十來歲的人了,飽讀詩書,又是性格堅毅的,哪裡會被人三言兩語就蠱惑了去?

    他指著門口對章氏道:“出去。”

    章氏自打嫁進來,無論是公公婆婆還是丈夫,對她都禮遇有加,哪裡受過這樣的氣?而且還是當著眾人的面沒臉,她嗚咽一聲,捂著臉跑了出去。

    杜雲昌有些著急,看了看父親,想要去安慰媳婦,卻又不敢,猶豫著不知如何是好。

    杜寅生閉了閉嘴,對兒子揮了揮手:“你也出去。”

    杜雲昌出去了,杜辰生幾人見狀,也走了出去。

    屋裡只剩了蒙氏和杜錦寧兩人還站在那裡。

    蒙氏正打算出去,杜寅生卻對她溫聲道:“你留下。”

    蒙氏也不放心丈夫,便又坐回到床前。

    杜寅生這才看向杜錦寧:“對於剛才的事,你有什麼話說?”

    杜錦寧搖搖頭:“沒什麼可說的。”她看向杜寅生,“以後如果伯祖父這邊沒事,我就不過來了。”

    杜寅生沒什麼情緒的眼眸浮現出一抹溫暖。

    他凝視著杜錦寧:“你可知道我剛才為何被氣病了?”

    杜錦寧點了點頭:“剛才我進門時,四嬸都把事情跟我說了。”

    “那對於以後,你是怎麼打算的?”杜寅生凝視著她,“如果你真願意借錢,我可以借給你。伯祖父也沒多大能耐,你一年的學費我總能幫你湊齊,其餘的,就靠你自己了。等以後你有了出息,再把錢還給伯祖父。”

    杜錦寧策劃這麼久,就等這一刻。不過她不敢露出猴急之色,怕被杜寅生看出端倪。

    她沉默了一會兒,抬起頭:“我想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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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柳‧子沫 發表於 2018-2-21 09:14 PM

第七十四章 說服

    “分、分家?”杜寅生萬萬沒想到杜錦寧竟然說出這兩個字來。

    這段時間杜寅生為了杜錦寧這事,千思萬想,想著如何解決他這個問題,但就是沒想過分家。

    一來,杜錦寧還有長輩在世,一般這種情況,是不會分家的;二來杜錦寧年紀小,不能定居,再加上一群的孤兒寡母,分了家不光不知靠什麼生活,也沒人幫著支撐門戶。

    “你怎麼會想到分家?”他問道。

    杜錦寧垂了眼:“不分家還能怎麼的?我二伯在外面賭錢,欠了一大筆債。他不思自己做得不對,還想把這事賴到我頭上,說是我克的他。”

    杜寅生和蒙氏愕然。

    “你二伯,出去賭錢了?”

    “嗯。”杜錦寧點點頭,“我上次在城裡,看到那些賭場的人打他,叫他還錢。三十兩銀子呢。”說著,她自嘲地笑了笑。

    “你祖父知道不知道?”蒙氏問。

    “知道。”

    杜寅生和蒙氏對視一眼,皺起了眉頭。

    杜錦寧又道:“分了家,他們出了什麼事,也怨不著我克他們了。而且,我跟我娘、姐姐也不用再過這種受氣的日子。”

    杜寅生歎了一口氣:“你這也是賭氣的話。不要說你祖父還在世,不會分家;即便他同意,你們一屋子婦孺,孤兒寡母的,靠什麼生活?況且,你年紀尚小,不能定居,就算把你們分出去,那也不算是分家,只是不再管你們死活而已。”

    以前他還覺得杜錦寧聰明得不像十歲的孩子,可剛才那話,在杜寅生眼裡就是純粹的孩子話。

    蒙氏也道:“寧哥兒,此時不是說氣話的時候,你可別犯糊塗。”

    杜錦寧往門口望了一眼,躊躇著沒有開口。

    杜寅生見狀,忙示意了蒙氏一下。

    蒙氏會意,起身道:“也不知你那藥熬得怎麼樣了,我去吩咐雲昌媳婦一句。”說著出去了。

    她剛走到外間,屋裡的杜寅生和杜錦寧就聽見杜雲年笑道,“我正要去看看伯父如何了呢,伯母您就出來了。”又問,“伯父現在怎麼樣了?”

    “還好,正跟寧哥兒說話呢。”蒙氏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朝章氏吩咐道,“你去看看,那藥熬得怎麼樣了。熬好後先晾一晾,一會兒再倒出來。”

    待章氏應了,蒙氏這才轉身進來,順手將房門給關上了。

    杜寅生搖搖頭,對杜錦寧道:“好了,有什麼話,你現在可以說了。”

    杜錦寧這才開口道:“伯祖父,我說分家並不是氣話。你也看到了,我二伯那就是個無底洞,有他在,我祖父是沒錢送我念書的;而我大伯父那裡,負擔也重,他總不能因為供我念書而讓他的妻兒緊衣縮食吧?我寫話本賺的那點錢即便拿出來,也是公中之物,不是被用來給我二伯填窟窿,就是進了我祖母的櫃子裡,別想讓他們拿出來供我念書。”

    杜寅生想著二房那些人的德性,暗歎著點了點頭,很是贊同杜錦寧的這番話。

    “但分了家就不一樣了。我娘因著我爹的緣故,就算再難也會咬牙供我念書的。她們佃別人的田來種,除了交租和稅,多多少少還能餘點錢;可不分家,她們就是幫家裡白做工,一文錢都到不了手裡。即便我娘想送我到您那裡去念書,都有心無力。”

    “有我寫話本的錢,再有我娘她們種田的收益,一年省吃儉用,想來二十兩的學費也還能賺得出來的。到時候我再去給人抄抄書,學著畫點畫,估摸著也會有一些進項。等我再大些,本事多了,日子會一年比一年好的。這總比不分家在家裡乾熬著強吧?”

    經杜錦寧這麼一分析,杜寅生竟然覺得十分有道理。

    而且,有些話杜錦寧雖然不說,但杜寅生自己也能腦補出來。

    比如,杜方菲出嫁的聘禮,如果不分家,那聘禮就唯有一個去處,那就是填杜雲年賭債的窟窿;可分了家,聘禮就可以給杜錦寧做學費。這是其一;其二,關山長既看重杜錦寧的資質,那總不能看著自己心愛的弟子為一文錢難倒吧?勢必會資助一二的。但不分家,杜錦寧上不了學,這資助就無從談起了;其三,錢實在不夠,杜家有杜錦寧去念書,杜雲昌也就可以歇下來了,他們大房沒有了大花費,一年裡總能有十幾兩銀子借給杜錦寧的。借給杜錦寧,還能算是錢用到刀刃上,他們大房的人也心甘情願;可不分家的時候借過去,誰知道二房那幫子吸血鬼會拿這錢去做什麼呢?

    這麼一想,杜寅生忽然覺得分家是再好不過的辦法了。

    “你說的很有道理。”杜寅生點點頭,開始思索如何讓杜錦寧從二房分出來,這一想,一個難處就浮現在腦海裡,“可你的年紀不夠,不能定居。你是想先從家裡搬出來麼?”

    杜錦寧搖搖頭:“不,我想定居,否則我大姐不知什麼時候就得被我二伯拿去賣了。”

    她抬頭道:“章大哥的爹是里正,關山長是我先生,我想把年紀改大兩歲,這應該不是很難吧?”

    杜寅生的眼睛立刻亮了起來。

    是啊,法理不外乎人情。關山長那是連縣尊大人都要巴結的人,而且章鴻文在博閱書院念書,章里正一定願意賣關山長一個人情的,這改年齡,想來對他而言不是太過為難的事。

    解決了這個問題,他便精神一振,對杜錦寧道:“一會兒祭完祖,你跟你祖父說這個事。別怕,有我在,他們不敢拿你怎麼樣。”

    杜錦寧跪到地上,“咚咚咚”地磕了三個響頭:“有勞伯祖父了。”

    這時代時興行這種大禮,如果杜寅生能讓她從杜家二房分出來,她也不會吝惜這三個響頭。

    “起來,快起來。”

    杜寅生掙扎著床上下來,在蒙氏的攙扶下往外走:“走,先祭祖。”

    杜錦寧卻沒有動,嘴裡道:“伯祖父,要不我今天先不祭祖吧。反正這麼多年過來我都沒祭過祖,現在也不差這一年。”

    “別胡說,跟我走。”杜寅生不容分說。

    杜錦寧只得跟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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