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琴瑣 -【恬妃傳】《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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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emon1212 發表於 2011-11-24 11:48 AM

本帖最後由 daemon1212 於 2011-11-27 06:50 PM 編輯

第二卷 再返宮廷 風雲四起 第十三章 有情依依

  即將離開重華門進入內廷,茜宇忍不住停下了腳步,她驀然回首,看著遠去的儀仗留下的飛揚塵土,左手不自覺地握著右腕上的那串琥珀,心裡仿佛一陣陣揪著的疼,好像有什麼東西就這樣從身體裡流走了,空蕩蕩的身體再沒有了依託。心中的疼痛肆無忌憚地沖向咽喉,茜宇感到氣息也被噎住,於是眼眶驟得通紅,鼻尖的酸楚眼看就要帶出淚水了。

  “我這是怎麼?”茜宇無奈地苦笑起來,於是一回身挽起皇后步入內廷,她知道心裡所期待的一切,都僅僅停留在期待,再不會往前。

  章悠兒將皇太妃送回馨祥宮後並未多留,她帶著古嬤嬤等徑直去了上書房,婆婆走後宮裡的一切必須即刻恢復正常。雖然皇太后用一個美人將了自己一軍,但勝負並未就此註定,之後的戰局要靠她自己來扳回,她必須要這個後宮裡所有的女人知道,誰才是真正的女主人。

  書房裡並沒有琅琅書聲,幾個孩子都正埋首默寫,一個個神情專注,帝王之子當有此氣象才好。

  臨窗而立,悠兒卻只瞧見了自己的三個兒子,二皇子的座位卻空空蕩蕩,筆架上的毛筆早已乾裂出凌亂的岔子。

 “去把權太傅請出來!”悠兒眉頭一凜,冷冷道。
 
  “皇后娘娘,二皇子已有三日沒來上課,老臣派人去問候,卻被宜嬪娘娘回絕了。御醫館裡並未上報二皇子身體不適。這幾日皇上與皇后忙於接皇太后之鳳駕,故老臣不敢上報,以免太后心中不快。”權太傅的話在耳畔回繞,章悠兒蹙眉常常歎了一氣。待回到坤寧宮,幾個宮女才伺候著皇后換了衣服,便有內監來報,“御醫館昨日往宜人館請平安脈,二皇子無恙,僅宜嬪娘娘有些頭疼腦熱,並無大礙。”

  章悠兒冷冷哼了一聲,對著鏡子緊了緊髮髻上的玉簪子,自顧戴上一支精美的護甲,嘴裡冷冷道:“嬤嬤,去把家法藤條請來,備轎子往宜人館一趟。”

  古嬤嬤怔了一怔,一言不敢說,逕自去取了一支三四尺長用紅綢緊緊紮著的藤條來,交於小宮女雙手捧著侍立一側。章悠兒冷冷地掃了一眼,起身道:“走吧!”

  宜人館裡,眾人並不知道皇后的鳳駕即刻便要駕臨,沈煙方才送走了皇太后,此刻正帶著女兒來與蒙依依說些玩笑話。她來時看見杰歡也在,待要詢問卻見蒙氏臉上訕訕的,便也心下了然不多計較,可心裡總是有些不安,皇后的個性她多少比旁人更瞭解一些。

  一聲“皇后駕到”,沈煙心中猛得一驚,卻見蒙氏臉上一副可有可無的模樣,柳眉不由得更扭曲了,她帶著女兒在儀門處接駕,蒙依依帶著兒子跪於其身後,隨著皇后鳳袍的裙擺進入視線,二人皆帶著孩子俯身下去。

  “起來吧!”章悠兒並沒有再往前走,她停下了腳步,視線卻注視著宜嬪身邊那個美麗的男孩兒,心下稍稍生出不忍。

  “母后……”元戎琳琅地聲音響起,她樂顛顛地抬頭來看嫡母,卻被嫡母身後閃出的宮女所鎮住,宮女手中捧著的藤條讓這個三歲的小女孩兒不寒而慄,迅速躲到了母親身後。

  章悠兒輕掃一眼蒙氏,果然她的臉色僵凝了,雙手不自覺地將兒子攏住。

  “歡兒,過來!”章悠兒的神色卻極平常,並沒有將怒氣寫在臉上。

  杰歡正欲前行,卻被母親攏住,蒙依依諾諾道:“皇后娘娘來,可是有事要囑咐臣妾?”

  章悠兒臉色淡淡的:“不錯!”繼而又向杰歡道,“歡兒,到母后這兒來!”說著向蒙依依投去毅然的眼神,不容回絕。

  沈煙知道今日定要出事,若蒙依依再一味固執讓皇后下不了台,只會將事情變得更糟,她緩步上去鬆開宜嬪的手,暗暗地握了一握。

  杰歡雖然靦腆嬌弱,卻是個聰明的孩子,他也料到嫡母今日這般陣勢為了什麼,但畢竟是個孩子,心裡多少要抱一些僥倖。他立到嫡母面前,恭恭敬敬地喚了一聲母后。

  章悠兒心裡略略一疼,一手扶著杰歡的肩旁,顏色肅然不容玩笑,“歡兒,告訴母后這三日你為何不去書房上課?為什麼也不向太傅告假?”

  蒙依依接口道:“是臣妾的意思,皇后……”

  章悠兒抬眼給予她的目光似乎在告訴她,難道想在你兒子面前拉不下臉來嗎?沈煙見之倒吸一口冷氣,又暗自握了握蒙氏的手,若非自己阻攔,好怕她就要這麼衝到皇后面前了。

  “歡兒……有沒有要對母后解釋的?”章悠兒的口吻很平和。

  杰歡回首看了一眼母親,繼而抿著嘴對著嫡母搖了搖頭。

  章悠兒心中又一疼,卻硬下心腸來問道:“書房裡的規矩母后說過嗎?”

  “是!”杰歡艱難地吐出一個字,那張漂亮的面頰漲得通紅,細長的眼眸裡寫滿了委屈二字。

  章悠兒的口吻依然很平和,神色卻不減嚴肅,“母后今日若懲罰歡兒,應不應該?”

  杰歡的臉越發紫脹起來,淚水在細長的眼眸裡打轉,他卻沒有回首去看母親,他曉得母親此刻只要看一眼自己,就一定會不顧一切地衝過來。他咬著嘴唇,在嫡母面前點了點頭。

  章悠兒呼了口氣,緩緩直起身子,對身邊的古嬤嬤冷冷道:“動家法,笞責十五。”古嬤嬤又一怔,卻不敢再耽誤半刻,亦不敢去看宜嬪,似乎蒙依依此刻的眼神就能殺死所有將碰她兒子的人。

  兩個內監抬了一張長凳進來,古嬤嬤指揮幾個宮女將二皇子摁在了長凳之上,她自己手持藤條立在一邊,又看了一眼皇后期望此刻能得到特赦,然章悠兒卻不為所動,她徑直走到一張紅木椅前坐下,神色冷漠,不留半分回餘之地。

  “啪”的一聲,古嬤嬤一鞭子抽在了杰歡的臀上,小男孩兒吃痛得扭動著身子,嘴裡嗚咽著卻不敢哭聲來。繼而又是“啪”的一聲,接著又再一聲,杰歡的嗚咽聲漸漸變成了帶著哭腔的呻吟,但他似乎依然努力地隱忍著從未受過的痛楚。

  蒙依依絕望地癱軟在地上,若非她的手被沈煙緊緊拽住,她頃刻就要衝過去把兒子護到身下。她恨極了,臉上容顏扭曲,啞聲痛哭著,一手緊緊握著拳,鮮紅的指甲幾乎要嵌進肉裡。

  “哇……”三歲的元戎被嚇到,一雙大眼睛骨碌一轉便大聲哭了起來,那樣委屈可憐,讓人心疼。沈煙見女兒害怕心內亦著急,可是她不敢放開蒙依依,她好怕自己一旦放開蒙氏,今日之事就將變得無法收場。

  又接著“啪啪”兩聲,杰歡似乎已痛得沒有了氣力哭喊,元戎嚇得撲進嫡母的懷裡,搖晃著嫡母的手哭一聲喘一聲地懇求道:“母后……饒了二哥哥吧!戎兒以後一定很乖,母后饒了……二哥哥……戎兒一定聽話的……”

  章悠兒見元戎哭得聲嘶力竭,委屈得仿佛自己挨了打一般,心下不忍,伸手將元戎摟在懷裡,頷首對古嬤嬤道:“罷了,罷了!”

  古嬤嬤應聲停下了藤條的揮動,出手打這樣一個小孩子,她一個年過半百的老人很不忍心。

  章悠兒用絲帕擦拭元戎的淚水,一壁哄道:“好戎兒,母后依了你了,可不許再哭了!”元戎莫名地委屈,咬著嘴唇在嫡母面前用力地點了點頭。

  “蓮妃娘娘。”悠兒安撫了元戎,抬起頭對沈煙道:“帶著戎兒先把歡兒送到坤寧宮去,召太醫來給孩子瞧瞧,本宮此刻還有話要對宜嬪講,一會兒就過去!”

  沈煙又暗自握了握蒙依依的手,便福身應諾,緩步到皇后身邊將女兒牽在手上,待古嬤嬤輕柔地將杰歡抱起伏在肩上,這才帶著眾人離去。

  蒙依依無助地跪在地上看著兒子被人帶走,她無力做任何地反抗,這一刻她突然清醒了,與皇后作對,也許有一天她會真的失去這個孩子。

  “把你們主子扶起來來!”悠兒冷冷一聲,繼而起身立了起來。蒙依依的宮女早已被唬到,聽皇后如此吩咐竟也不知所措,好在宜人館的行事太監李榮還算機靈,一溜帶著兩個小太監過來把主子扶了起來,幾個宮女這才回過神來,一同過來攙扶起蒙依依。

  悠兒一揮手,示意所有人都退下,她曉得蒙氏在皇帝心中幾斤幾兩的分量,她不會輕易叫她在眾人面前下不來台,方才責打杰歡帶給她的教訓已經足夠了。

  “皇后娘娘……”蒙依依撐著虛弱的身體無力地看著章悠兒,雖然她從來只淡淡的掃幾筆胭脂,然此刻眼淚模糊了妝容,還是讓她看起來顯得很狼狽,“您會把歡兒還給臣妾吧!”

  章悠兒心中冷笑一聲,正色道:“二皇子不是你宜嬪一個人的孩子,她是皇室的子嗣,他身上肩負的一切不是你這個母親可以決定的,所以沒有什麼還與不還之說。”她頓了一頓,一雙美目直直地看著蒙依依那又細又長的眼睛,語氣中飽含了強有力的威懾,“宜嬪,後宮有後宮的規矩,即便本宮也不敢越雷池半步,可一直以來你都與別人不一樣,你可以向皇帝撒癡撒歡,可以不把皇太后放在眼裡,可以不把本宮放在眼裡,但上一回本宮已然好言勸過你,不管其它如何,皇子的教育輪不到你來說半個‘不’字,這一次你又是在和誰賭氣?那一晚本宮把杰歡送還給你難道還不能讓你心平氣和下來嗎?”

  蒙依依被皇后堵得說不出一句話來,她一愣一愣地看著章悠兒,貝齒緊緊地咬著嘴唇。

  “你非要歡兒吃了苦頭才肯甘休嗎?”章悠兒旋身向殿門走去,至門口又停了腳步背對著蒙依依道:“皇太妃的皇子壞了書房規矩,照樣嚴懲不貸,並非本宮針對你的兒子,今日之事究竟是誰讓歡兒吃了苦頭,你自己好好想清楚。”章悠兒語畢,光袖輕拂,微提羅裙抬步出了殿門。

  蒙依依怔怔地立在原地,這一刻她什麼也不求,她只要她的孩子回來,回到自己的身邊。誰能幫她?沈煙?自己?還是臻杰?

  “李榮,去一趟涵心殿。”蒙依依一步一蹣跚地走到殿門,指著外頭侯著的奴才道,“就說宜人館今日做了‘暮雪芙蓉”,本宮要請皇上來享用!”

  李榮怔了半刻,垂首間眼神中露出一抹不屑,隨即一揮拂塵便快步離去了。

  蒙依依正了正精神,呼喚宮女們進來為她換衣斂裝,她不能讓臻杰看見她的狼狽,她沒有別的目的,只要皇帝為自己把兒子要回來,臻杰這輩子她蒙依依是無力去擁有了,可是杰歡是自己的命根子,誰也不能動。

  章悠兒的鳳輦才走到半路上,便有一個小太監急匆匆過來稟報,章悠兒隔著簾子冷冷一笑,“暮雪芙蓉?今日坤寧宮也做了,就這麼回去告訴你師傅!”那小太監甚是伶俐,施了跪安邊走了。

  宜人館裡鬧得天翻地覆,馨祥宮裡卻絲毫不知,茜宇正坐在正殿了,看著那個突然撥來給自己的小太監。

  “你說你叫小平安?”茜宇欣然笑道,“這個名字很好,平平安安,可是你師傅怎麼突然要把你撥來馨祥宮呢?”

  “小平安,我走了之後你是不是要換人伺候了?我又不好帶你走……”真舒爾“啪”得打開了象牙摺扇,突然一個激靈,“有辦法了,你帶我去找你師傅,我給你安排個好主人,去伺候皇太妃如何?不過……以後一有機會,你就要告訴我她好不好……”

  真大人的話猶在耳邊,小平安卻搖了搖頭,嘻嘻笑道,“奴才命好不是?大家都說能來伺候皇太妃是上輩子積德的才行哩!”

  一旁的小春子笑著罵道:“你小子渾吧,但凡耽誤伺候主子,你師傅還是我徒弟呢,先叫他揭了你的皮!”

  茜宇笑道:“你何苦嚇唬他?這孩子看起來聰明伶俐又樸實,倒和你從前很像。”說著一屋子人都笑了,卻聽文杏進來道,“兵部尚書求見!”

  茜宇斂了笑容一壁宣見,一壁自忖,“他上午不是離宮了嗎?”

  小春子幾個不厭其煩地把簾子掛了起來,茜宇本想阻攔,但見他們做的那樣辛苦,便也罷了。不多時,文杏便引著秦成駿進來,緣亦便遣散了眾人,只自己留下伺候。

  “微臣拜見皇太妃。”秦成駿在簾子外頭恭恭敬敬地行禮,每每此刻茜宇都會覺得彼此間是這樣的陌生。

  “大人免禮,緣亦給大人看座,奉茶!”茜宇亦客套地說了一句,心裡略略歎了一歎。

  秦成駿坐下,接過一碗香茶握在手裡,看著簾子後茜宇瘦弱的身影,他的心無端疼痛起來。太上皇晨間莫名其妙的出現,以及說的那些莫名其妙的話,都讓他難以遏制心裡的衝動,突然之間仿佛天地間就只有一個傅茜宇要他來保護,其他的一切都不再重要。

  “皇上將後日太妃出宮省親之事交與微臣來做,臣方才去了碩王府,傅親王已然將一切都安排妥貼,特要微臣前來問一問娘娘還有沒有什麼旁的吩咐。”秦成駿的話語很平淡,難以想像他是如何壓抑著心內聳動的熱情。

  聽到“傅親王”,茜宇便感到周身暖暖的了。自從離開皇宮,她已有四年再沒有看到家人,那年側妃魏氏病逝,自己也僅僅能遠遠地寄函送去幾句撫慰,想魏氏當年也對自己疼愛有加,可她一朝辭世,自己卻連一支香也不能敬奉。

  “不過回去坐坐,千萬不可太過招搖,不然就絲毫沒有意思了!”茜宇的笑容很平和,心裡卻是滿滿的期盼,遂問,“端午節那日皇帝安排本宮何時出宮?”

  “後日宮裡也要過節,恐怕太妃要與皇后一同帶領宮中各位娘娘拜祭先祖,行大禮後方可出宮,如此算來,娘娘當午後方可起駕。”

  茜宇心中自然是失望的,她好想頃刻就能見到家人,如今自己得不到丈夫的愛,家人的親情當是最大的安慰。

  秦成駿見她面色黯然,心下不忍,提了神色道:“皇上有旨,太妃娘娘入宮九年為皇室撫育皇子,添福納祥,功不可沒,故請太妃此次省親可三日方歸,並晉太妃封號為康賢祥和皇太妃,以示殊榮。”

  茜宇對於皇帝特賜的三日歸寧甚為滿意,心裡著實謝了臻杰幾次,只是對於又晉封號有些不自在,自顧笑道:“從前一個康賢就讓我好一陣不自在,我還年輕啊,要這些封號做什麼?如今又來一個祥和,當真我……”說到此處卻訕訕住了口。

  秦成駿淡淡道:“皇上不過口頭草擬的旨意,想來封號一事當請示太上皇的。”

  茜宇再聽“太上皇”竟不覺得心酸,只是冷冷道:“難道三日歸寧也要太上皇恩准才得以成行?”

  秦成駿聽著茜宇冷冰冰的語氣,便知道她的心裡有多少的不如意,卻不敢告訴她,就是她的赫臻吩咐下賜予太妃三日的歸寧。至於再晉封號不過是皇帝順著父親的意思罷了。實則他與乾熙帝一樣迷茫,都在心裡胡亂猜測著太上皇如今的心事,只是他秦成駿的立場很朦朧,甚至透著淡淡的曖昧。他正色道,“臣以為,皇上會將兩道旨意先後頒下,太妃大可放心,後日歸寧之事不會有任何差池,臣當保太后萬全。”

  茜宇莞爾一笑,這才是她的“陳大哥”啊!於是道:“既是如此,本宮自可放心,諸多事務還勞煩大人多多費心了,但凡奢華鋪張一皆免去,本宮只想回去靜靜地與家人說說話。”

  秦成駿起身抱拳,“請娘娘放心!”

  茜宇頂不愛聽他叫自己“娘娘”,卻也無奈,遂又客氣了幾句,便要緣亦送了出去,想起那日聽說他已然成家時心裡稍許的失落,嘴角揚起淡淡的苦澀來。

  “主子,秦大人走了!”緣亦再折回來時,茜宇早逕自回了寢宮,緣亦往香爐裡添了香料,嘴裡有意無意道,“聽說皇后娘娘請了家法去宜人館,將二皇子實實打了一頓,此刻不曉得宜嬪要如何鬧騰呢!”

  茜宇倒眉頭一挑,有些不可思議,“怎麼?你們皇后娘娘何時這樣衝動了?”

  宜人館裡,蒙依依左右等不到皇帝駕到,心內越發著急,待李榮回來卻聽他稟報皇帝去了坤寧宮,一顆心便仿佛被暫時冰結,只留一副空殼呆呆地坐著。

  “依依,跟朕進宮吧!你這樣在外面,朕又如何能放心?”

  “皇上可否想過,歡兒當如何?您的母親、您的皇后,還有那數不盡的後宮佳麗,要如何看待我們母子?”

  “依依,朕堂堂帝王,豈會保護不了自己的女人和兒子!不論如何,歡兒跟著你在外頭過活,如何比得起在皇宮裡成長?皇后是通情達理之人,她不會與你計較。即便母后,她也鞭長莫及,待有一日要來計較,看到孫子自然也就沒有脾氣了!”

  “依依此生再無所求,只要歡兒能好好的成長,一切都無所謂!”

  “那……跟朕進宮去吧!”

  “您能保證……”

  “朕一定不會讓任何人輕待朕的孩子!”

  蒙依依的心裡盤繞著當初皇帝對於自己的承諾,其實她很早就發現,跟著皇帝回來,是此生犯下的又一個無法挽回的錯誤。她怔怔地坐著,臉上淒絕的笑容漸漸冷凝,那又細又長的眼睛中,眼神再一次不復柔弱。

  “娘娘,暮雪芙蓉還做不做了?”一個小宮女怯怯地上來問道。

  蒙依依那又細又長的眼睛緊緊一閉,自顧整了整衣袂,淡淡道:“當然做了,二皇子回來就要吃的!”

  那宮女在心裡“瞎”一聲,心中暗歎,難道嬪主子魔怔了不成?皇后娘娘把二皇子抱走,豈還能再送回來?

  坤寧宮正殿裡,臻杰隔著儀門看著元戎伏在床上笑一聲嚷一聲地陪著哥哥說話,杰歡時不時要稍稍挪動一下身體,眉宇間一副痛苦的模樣,卻硬撐著笑容陪著妹妹。

  “這孩子怎麼不要母親?”臻杰低聲問道。

  章悠兒立在丈夫身畔,並不回答,只輕笑道:“皇上不進去看看兒子嗎?”

  臻杰回身牽了悠兒離開儀門,口中道:“自然是嚴父慈母,難道朕此刻進去讓歡兒撒嬌不成?”

  悠兒心中微微釋然,卻正了顏色款款道:“皇上心裡若責怪臣妾,臣妾也無話可說。只是……”她滯了一滯,似乎在心裡盤算著說出來的話是否恰當,“只是皇上也看到了,歡兒可是比她母親懂事?”

  臻杰面色一愣,看著悠兒許久,才道,“朕又何嘗不這麼覺得?那一日母后本沒注意她,可她自己卻要生些事端,叫朕在母后面前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悠兒語氣柔和,緩緩道:“母后那裡皇上自可放心,若母后要計較宜嬪後幾日怎麼也沒聽她提過?”

  臻杰點了點頭,又道:“母后向來不是計較妃嬪出身的人,你看王美人?到底她玲瓏剔透,把母后哄得這樣高興……”說著停了停,“昨晚,著實委屈你了!”

  悠兒笑道:“母后也並非衝著臣妾,難道臣妾還委屈不成?”說著臉上露出嬌容,依身在皇帝身邊,“為著皇上臣妾可是什麼都願意的。皇上日理萬機哪裡有工夫來管孩子們,少不得臣妾絮絮叨叨地叮囑著,您看看,如今臣妾越發連慈母的模樣都沒有了,除了元戎還會粘著臣妾撒嬌,幾個皇子看到臣妾就像是看到母老虎了。”

  臻杰失聲笑道:“莫說皇子們,就連昕兒也暗暗與朕說,皇兄,皇嫂怎麼那麼兇的?”

  悠兒羞得滿臉通紅,佯裝氣結,“原來這幾個孩子果真背地裡說臣妾的不是啊?”

  “好啦好啦……”臻杰一疊聲地安撫,夫妻二人又挽著手絮絮說些瑣事,歡言笑語間沈煙帶著宮女端著湯藥進來,乍一見這情形心裡著實一驚,卻立刻回神依禮跪拜下去。

  臻杰上前將她攙扶起來,口中道:“煙兒,多有你處處幫著皇后,朕才好放心,如此你來照顧歡兒,宜嬪才放心啊!”

  章悠兒盈盈走上來,她知道在自己的面前,臻杰只會叫沈煙的閨名。雖然外頭傳言皇后與蓮妃不合,說都是從襄王府出來的,卻只把她放在正妃之位,分明就是有意壓制,但自己與沈煙之間究竟是怎樣微妙的關係,只有這兩個女人心裡明白了。她扶著皇帝的手笑道:“也是為了這個,臣妾才留下蓮妃照顧二皇子的!”

  臻杰滿意地點了點頭,他細細看了看面前的沈煙,似乎自己已有些日子沒好好瞧過她了,但見她依然因為身量高於皇后而只把重重的髮髻盤在腦後,腳下也只穿軟軟的平底鞋子,神色還是那麼恭敬從容,眼眸中露出恬淡和安靜。他記得母親當年曾說,沈家女兒性子裡有幾分像恬妃傅茜宇,是難得的好姑娘,這才想選給自己,本來一個親王若沒有三妻四妾是要遭到親貴們嘲笑的。

  “這本來就是臣妾的本分,皇后娘娘要照顧三個皇子,哪裡是臣妾的辛苦能比的?”沈煙笑得很恬靜,她喜歡臻杰這樣看著自己,但礙於皇后她還是將心事藏了起來,只說道,“歡兒的湯藥好了,太醫說要熱熱的喝下去才好,臣妾先告退了。”她向帝后二人福了福身子便帶著宮女進入內殿去了。

  章悠兒曉得今晚自己不可能留下皇帝,卻也不想皇帝折去宜人館,便笑道:“皇上這幾日都在涵心殿住著,叫妃子們好一陣猜測,臣妾雖也好奇但曉得皇上自有道理,也不想多叨擾您。只是……本來後宮妃嬪們見您一面也難,如此皇上更該多多關心她們才是的。”

  臻杰捏了捏悠兒的下巴,笑道:“你又來對朕說教了?好吧!你說去哪裡呢?”

  章悠兒嬌笑軟語,白了皇帝一眼,嗔道:“既然皇上要臣妾拿主意,不如,去丹陽宮吧!錢昭儀如今性情可比從前好太多了不是?”

  臻杰點了點頭,又與皇后說笑了幾句,便帶著內監走了。章悠兒送至殿門看著丈夫的背影,心裡略略一歎,她曉得自己在臻杰心中的地位,但是為了和這麼多女人爭奪他的愛,一些必要的手腕,一些承歡示弱的伎倆,還是不得不用。

  坤寧宮外蒙依依不知什麼時候已經來了,她遠遠地立著,卻等見了皇帝從宮內出來。可是,為什麼他要去與宜人館完全相反的地方?難道他臻杰就此再也不把我放在心上了?蒙依依不自覺得緊緊拽住了手中的絲帕,用力揉搓著,絲帕便如一股繩子纏繞在指尖。

  坤寧宮裡,章悠兒緩步進入內殿,看著蓮妃一口一口餵著杰歡吃藥,元戎在一旁伏在床沿上托著圓滾滾的臉頰笑道:“二哥哥,這個藥苦不苦呀?上回母妃打我,太妃皇祖母給我擦得藥膏涼涼的可舒服哩,要不戎兒替你問太妃皇祖母要一些?”

  章悠兒由心疼愛元戎這個小丫頭,就當自己的女兒一樣,看著她天真爛漫的模樣嘴裡忍不住嗔道:“我們元戎最不害臊了,挨了母妃的打還好意思在哥哥面前炫耀的。”

  元戎聞聲回頭見是嫡母羞自己,便撅著嘴跑到悠兒膝下磨蹭著她的裙袍呢喃道:“母后……戎兒最乖的!”沈煙見皇后進來,便也起身立在了一側。

  悠兒將元戎抱起親了兩口,遂到床榻邊坐下將元戎放在膝上,一手掏出絲帕擦拭了杰歡嘴角溢出的湯藥,神態嚴肅,口吻卻柔和了許多,“歡兒還疼不疼?”

  杰歡怯怯點了點頭,眼圈一紅,滿目的委屈在這樣一張漂亮的臉蛋上,著實叫人看著心疼。

  悠兒輕輕刮了他的鼻子,嘴角帶起了笑意,“是不是恨死母后了?”杰歡用力地搖了搖頭,偷偷抬眼看了看蓮妃,仿佛求救一般,想要蓮妃替自己來解釋。

  悠兒看在眼裡,心中釋然,她知道杰歡性子雖有些隨他的母親,但卻是個極懂事的孩子,長得又如此漂亮招人疼愛,如果他是蓮妃的兒子,想來皇太后當十分喜歡。當年母子二人進宮時,她一度無法接受蒙依依的出現,可是對於這個孩子,自己卻充滿了憐憫,臻杰的孩子就是自己的孩子,這樣母儀天下的氣度,仿佛是她章悠兒與生俱來的。

  “母后!”元戎抱著嫡母的脖子嬌滴滴道,“二哥哥可喜歡去書房呢,只是……”

  “戎兒,你要胡說什麼?”沈煙喝止了女兒。

  以章悠兒的智慧她自然曉得元戎要說什麼,不由得對沈煙道:“她向來和你說的上話,當告訴你上一回本宮是如何勸她的。皇上從來不與她計較,她也要曉得尺度不是?”

  沈煙輕歎一聲,無奈道:“她的性子又豈是臣妾扭得過來的,臣妾聽元戎說她二哥哥想和哥哥弟弟們在一起上課玩耍,可是……臣妾也勸過幾次了。”

  章悠兒搖了搖頭,把元戎放到床上,自己將趴著的杰歡抱起來伏在肩頭,輕輕撩起衣袍,沈煙便過來幫著把杰歡的褲子褪下,二人看他白嫩的屁股上僅有四五道鮮紅的印子,顯然古嬤嬤下手極輕,一點皮肉也沒有破開,想上一回杰宸與臻昕挨完打兩人的屁股都皮開肉綻的了。

  “二哥哥好羞呀……”元戎在床上站起來捧著杰歡的臉,“咯咯咯”直笑,

  杰歡本來靦腆,不由得紅著臉埋進了嫡母的肩頭。

  沈煙過來打元戎,罵道:“你這丫頭,自己羞的時候呢?”

  章悠兒替杰歡穿好了衣褲,嘴裡笑道:“母后方才就說我們元戎不害臊的,歡兒不理妹妹啊!”說著又對沈煙道,“戎兒不是說太妃皇祖母那兒的藥膏好使嗎?你帶元戎過去一趟吧!”話雖然說的簡單,眼裡卻飽含深意。

  沈煙明白,皇后知道太妃也一定聽說了這件事,要自己此刻過去解釋一番才好。她點了點頭,把還在“咯咯”笑著地女兒抱起,福了福身子便離開了內殿。

  章悠兒輕輕拍著杰歡,溫和地問道:“母后把歡兒送回母妃那裡好不好?”

  當臻杰來到丹陽宮時,卻被早已等在丹陽宮門外的蒙依依怔到了,她怎麼會在這裡,又怎麼知道自己回來這裡?

  蒙依依臉頰飄紅,額頭上沁出細密的汗水,胸前亦微微起伏,她如何得知臻杰要來這裡,又如何抄了近路過來等候,的確耐人尋味。

  “依依,你怎麼在這裡?”臻杰濃眉微蹙,一副難以置信的模樣。

  蒙依依雙目含淚,神色委屈,雙手緊緊扣在一起,恭恭敬敬地朝皇帝福了福身子,“皇上,臣妾宮裡做了暮雪芙蓉,您移駕過去享用吧!”

  “哐!”一聲丹陽宮的大門被打開,一個華服麗人從中盈盈而出,她的美麗比起蒙依依勝於自然的貴氣,比起沈煙勝於天生的嫵媚,比起王越施勝在多一分的成熟,只見她面含春風神色從容,眼角卻恨恨地瞥了一眼蒙依依,遂丹唇微啟,向著臻杰柔柔道:“怎麼皇上和宜嬪妹妹一起來了?做什麼立在外頭呢?臣妾方才聽說什麼‘暮雪芙蓉’,”她明媚地笑道,“臣妾這裡的廚子可做不來,但一碗牛乳酥酪還是當得起皇上品嘗的。”

  臻杰有意避開蒙依依,自然樂得笑道:“好啊!朕也想一碗牛奶來吃!”說著便跨步進去了。

  錢韻芯不冷不熱地看著蒙依依,嘴角微微挑起,問道:“宜嬪妹妹不進去一起吃嗎?”

  “臣妾謝娘娘恩典,臣妾就不叨擾娘娘和皇上的雅興了。”蒙依依臉色訕訕地,咬著嘴唇克制心中的不平。

  錢韻芯冷冷笑道:“是呀,這就對了,你當本宮是蓮妃、季妃她們,讓你搶皇帝都搶到家門口來了?”說著一拂廣袖,得意地進了丹陽宮去。



第二卷 再返宮廷 風雲四起 第十四章 翻手為雲

  丹陽宮宮門又被重重的關上,蒙依依克制自己不要去想像裡面的歡愉,甚至不要去想臻杰是不是從此不在乎自己,如今任何旁的念頭都沒有意義,什麼永世不變的愛情,什麼一生摯愛的保護,都沒有用,她甩了甩頭,對身旁的奴婢道:
“我們再去坤寧宮,今日一定要把二皇子接回去。”

  宮女們雖麻利地跟在主子身後,可是她們都厭倦了,早已厭倦了宜嬪這乖戾的脾氣了,哪裡有人聽說過一個妃嬪想要和皇后扭的?

  沈煙離開坤寧宮時蒙依依已不立在那裡,不然她不會要她做這樣荒唐的事情,殊不知這樣在丹陽宮門前一亮相,錢韻芯哪裡還會放過她?一個嬌生慣養的侯府千金,能容忍一個人村婦爬到自己頭上來嗎?自然沈煙還不知道這些,此刻她只是看著皇太妃把自己的女兒當寶貝一樣哄著。

  “我們元戎和小皇叔一樣,愛吃杏仁餅啊!”茜宇拿了一塊熱熱的毛巾給元戎擦著小手,那晚她挨了打跑到馨祥宮,自己便將她留下帶在身邊睡了一晚。小傢伙夜裡睡得極踏實,身上軟綿綿香噴噴的,茜宇不曉得一個晚上親了她幾口,想到自己曾失去的一對龍鳳胎,原來自己也可以有一個女兒的,若那樣該多美好。

  “皇祖母,二哥哥的屁股又紅又疼,上回您給戎兒擦得藥膏還有沒有哩?”元戎昂著粉嫩的臉蛋認真的問。

  茜宇笑得瞇起了眼睛,看了眼沈煙,她亦又羞又氣,一臉無奈的幸福。茜宇回頭捧著元戎的臉親了一口,笑道:“自然有的,元戎跟著緣亦去拿好不好,皇祖母要和你母妃說說話!”元戎天真地點了點頭,一骨碌爬下坐榻,奔著緣亦就跑去了,緣亦這些年在皇后身邊當差,她自然熟悉的。

  沈煙稍稍立近幾步,欠身道:“元戎這孩子誰疼她她就愛黏著誰,太妃上一回護著她,她就記在心裡了,方才二皇子挨了打,她偷偷與臣妾說,下一回母后再發怒了,戎兒就去求皇祖母來。”

  茜宇笑道:“這丫頭機靈的緊,已經曉得誰能護著他們了。”說罷便要沈煙坐下,緩緩問道:“你來,當是為了告訴本宮方才是怎麼回事吧!”

  沈煙無奈地笑了笑,遂將此事的緣由都告訴了茜宇,聽罷茜宇才歎道:“本宮也想,你們皇后哪裡是這樣衝動的人?宜嬪本來性子就不好,她豈會有意讓她下不來台?聽緣亦說她平日裡也就與你能說說話,有工夫你該好好勸勸,既然是皇帝心坎上的人,若有一日為著她搞得後宮天翻地覆的,就沒意思了。”

  “是!”沈煙恭敬地聽著,自然皇太妃的這些話沒什麼太大的意思,不過是在自己面前敷衍罷了,若真有主意,又怎會在自己面前講?

  二人正說著,若珣帶著臻昕進來,向二人施了禮,便聽茜宇問道:“你今日不是在福嬪那裡,怎麼和昕兒一道回來了?”

  “福嬪那裡今兒收好多賀禮,兒臣幫著打理累得不行。”若珣過來茜宇身邊坐下,笑嘻嘻道:“母后只叫兒臣有空去看看福嬪,沒說日日都要去是不是?皇母妃,您明天給兒臣多派些事情吧!”

  茜宇笑道:“後日與母妃一同出宮去吧,去傅王府過節好不好?”

  “好呀……”若珣話還沒說完,便聽到元戎風風火火地闖了進來,直衝著臻昕跑過來,嘴裡嚷著“小皇叔,小皇叔!”,誰料小丫頭跑得太猛,一下撞在臻昕身上,他能有多大力氣,少不得兩人抱著團跌了下去,看的一屋子人都傻了。

  臻昕被壓在下面,雙手卻緊緊抱住著元戎護著她。沈煙又急又氣,連忙過去把兩個孩子拉起來,仔細察看著臻昕有沒有哪兒跌壞了,元戎顯然沒有受傷,正在一旁捂著臉“咯咯”直笑,氣得沈煙就要打她。若珣過去將元戎抱起來親了一口,又捏了捏她的臉蛋,“戎兒你要乖呀,不然都大家都怪你像姑姑啊!”

  一屋子人都笑了,茜宇哪裡會介意,迭聲要緣亦去備下飯菜,今日留蓮妃母子在一起吃飯。但一桌人才坐下,小春子便急急地進來,乍見蓮妃等便噤聲不語。茜宇瞧他神情必然有事,於是吩咐但說無妨,小春子才道:“宜嬪在坤寧宮外大鬧,皇后娘娘當真翻了臉,要幾個老嬤嬤把宜嬪拽回了宜人館,下了懿旨禁足十日,本來二皇子已經要送回宜人館了,半道上又被帶回坤寧宮了。”

  沈煙倒吸一口冷氣,自己或許不應該離開坤寧宮,何以料不到蒙依依會來找皇后要孩子,皇后她……難道也沒想到?

  “蓮妃娘娘,你猜猜皇太后在的話當如何處理?”茜宇不驚不乍,自顧夾了蝦仁給元戎吃,嘴裡好似不經意地問道。

  蓮妃放下碗筷,垂手於桌下,諾諾道:“臣妾愚鈍。”

  茜宇看她一眼,淡淡笑道:“皇太后上回沒計較,為了皇帝的顏面好看。可她頂討厭這樣不識大體的妃嬪,若她還在宮裡,宜嬪當住不回宜人館去了。”她說著搖了搖頭,親自拿了碗筷餵元戎吃飯,嘴裡又閑閑道:“禁足十日?當年本宮年少不經世,被皇太后罰得可不輕啊!你們皇后當真是善良,實在不曉得哪裡傳出來的‘鐵腕肅骨’。”

  沈煙色有無奈,她不曉得該說些什麼,皇太妃與皇后的感情究竟到了怎樣的地步她沈煙不敢猜,她只是知道若蒙依依有一日敢對皇太妃不敬,就不會像不把皇太后放在眼裡那麼簡單,皇后一定不會放過她。好在皇太妃的恬淡、與世無爭,讓蒙依依不會與她起衝突。

  “還吃不吃了?”茜宇溫柔地問元戎,因見她向臻昕眨了眨大眼睛,知道孩子們坐不住了。

  元戎嬌滴滴道:“皇祖母,戎兒吃飽啦!”茜宇拍了拍她的腦袋,回首對若珣道:“姑姑帶我們戎兒去玩吧!”又問臻昕,“吃好了沒?”

  臻昕無邪地笑了,他在書房苦讀了一整日,自然想玩一會兒。若珣明白皇母妃的意思,她定有些話要與蓮妃講,卻不該是孩子們聽得,於是一手牽了臻昕一手牽了元戎,離開了坐席。茜宇又擔心幾個孩子都沒吃什麼,便要緣亦備了點心給他們送了去。待一切妥當,這才正了顏色對蓮妃道:“聽說上一回為著嚴婕妤一事你替皇后攬下了?”

  沈煙點了點頭,卻沒有說什麼,但隱隱覺得這一次皇太妃會出面解決這件事。

  “皇后之下應有皇貴妃、貴妃輔佐,而你卻只居正妃之位,心裡當難平衡吧!”

  茜宇這樣直接地問著,自己卻接著舀了珍珠粉圓羹來喝,仿佛什麼沒也沒發生。

  沈煙並不驚慌,亦沒有像一般妃嬪那樣急急地起身施禮辯解自己沒有這樣的私心,她落落大方地坐在那裡,嘴角揚起淡淡的笑容,“家父說,當年文貴妃覺得臣妾的性子有幾分像恬妃,於是認定了要臣妾進王府與王妃一同侍奉王爺,到如今,臣妾時而也覺得,臣妾的性子與您有幾分相似,只是來不得您這樣高貴從容,仿佛與生俱來。”

  茜宇淡淡一笑,頷首問她:“這樣好嗎?”

  沈煙的笑容裡確實有茜宇當年的幾分影子,“臣妾有個元戎覺得此生再沒什麼好求的了,若元戎是個皇子,為了他的將來,臣妾定然也要爭出一日長短。”她笑著低頭,再抬起來時,對茜宇道:“太妃娘娘放心,臣妾當為皇后將這件事做好。”

  茜宇會心一笑,繼續喝她的珍珠粉圓羹,再沒有說話。

  宜人館裡的蒙依依癱軟地伏在坐榻上,神色淒冷的有些可怖。被幾個老嬤嬤架回來,一路上多少太監宮女看著,這樣的屈辱當要她以死抗爭,可是她卻默默地承受了,為了把兒子要回來,為了讓皇帝心生愧疚,這又算什麼?

  “難道她真的把歡兒送回來了……”蒙依依想至此,卻不自信了。

  杰歡再回到坤寧宮時,終於惹不住哭了。此時杰宸、杰安、杰康都已經回來,兩個小的懵懂無知自然不會多想,只以為二皇兄不好好上課被母后責罰了,故也安安靜靜地不敢惹母親生氣。杰宸與臻昕一邊大,心智也有所成長,見母后神色怒怒的卻又滿是無奈,而弟弟又只是委屈不敢說出來,自己只好陪著杰歡安撫他莫再哭泣,只怕母后真的動怒了就不好。

  章悠兒怎麼也想不到蒙依依竟然這敢鬧到坤寧宮來,自己好意可憐歡兒把他送回去倒顯得自作多情了,於是把宮人招進來問了,才知道原來她在丹陽宮外碰了釘子,臻杰沒給她好臉色看。

  “呵……果然越來越有譜了,丹陽宮外鬧得不愉快,竟有膽子來尋皇后的不自在,她蒙依依真以為自己金剛不壞之身,皇帝能一輩子看中她那副媚像?”章悠兒柳眉緊蹙,心中忿然。

  “母后……”杰宸立在門口,他專注的神情像極了祖父。

  “宸兒!”章悠兒見到兒子心平靜了許多,招手把兒子攬在身邊,和聲問道:“你弟弟怎樣了?”

  杰宸小小年紀也學會皺眉了,“歡兒很難過啊!他很想他的母妃,兒臣想……”他頓了頓,觀察了母親的臉色,才放心道:“兒臣想還是把歡兒送回宜人館吧,他這個樣子,安兒和康兒都怕的不敢說話了。”

  章悠兒無奈地搖了搖頭,她把兒子抱在懷裡靠在他的還嫌弱小的肩膀上,這是除了丈夫外她另外的寄託,這樣抱著兒子她就感到心安。實則方才自己的確衝動了,這樣不顧蒙依依的顏面讓兩個嬤嬤把她拖回去,若臻杰此刻不是在錢韻芯那裡,應當一早就得到消息了,臻杰會有什麼樣的反應這一刻自己竟然沒了自信。從前覺得錢韻芯霸道,但凡皇帝在她那裡,就誰也別想把朝廷以外的消息傳進去,如今自己倒要感謝她了。章悠兒苦笑了一下,自從沈煙那年進王府,她就曉得丈夫不再是自己一個人的了,可是臻杰有多愛蒙依依?她的確不清楚,所以,她由心不喜歡這個女人。  

  “皇后娘娘,蓮妃求見!”古嬤嬤進來稟報。

  章悠兒放開兒子,為他整了整衣冠,笑道:“母后曉得宸兒能帶著弟弟們讓歡兒快活起來的,能嗎?”

  杰宸認真地點了點頭,遂聽母親對古嬤嬤道:“請蓮妃到偏殿坐一會兒,我片刻就過去。”說著牽了兒子的手往內殿去了。

  蓮妃在偏殿等了許久,案上的茶也涼了,皇后卻仍未露面。她不曉得自己這樣辛苦是為了什麼?蒙依依好不好,她的兒子好不好,與自己究竟什麼相干?但似乎這一切皇太妃心裡很清楚,難道自己的性子真像她嗎?

  “你等了許久了?歡兒一時扭不過來,本宮少不得哄了許久。”章悠兒適時地出現了,她款步進來,在坐榻上坐下了。

  蓮妃起身立在一側,待宮女們奉了茶水後,才緩緩道:“皇太妃囑咐臣妾與皇后娘娘說,不要為了一些小事氣壞了身子,但凡有什麼事,僅管去馨祥宮想法子,不必擔心會叨擾了她。”

  章悠兒自顧喝了口茶,心裡揣測著茜宇的意思,嘴裡悠悠道:“坐吧,坐著說說話!”

  蓮妃在一張圓凳上坐下,心裡有些莫名,從來這和事佬不是季潔分內的事嗎?什麼時候開始自己周旋進去了?她吐了口氣,緩緩道:“臣妾想不到宜嬪竟這樣不識大體,早知如此,臣妾該守著她才是的。”

  “是本宮要你去太妃哪裡的,就不用自責了。”章悠兒只是接她的話來說,繼而報以一副可有可無的笑容,只等著沈煙自己開口。

  沈煙看著章悠兒,這個宮裡除了皇太妃,恐怕連皇帝也不如自己瞭解皇后,自己當年和她共侍一夫,雖然側妃,但礙著文貴妃親自選的媳婦,所有人都高看自己一眼,也曾想就這樣一輩子安安穩穩地多好。可那年出生才兩個多月的兒子莫名的病死,自己的心也差點死了。

  “娘娘要照顧三位皇子這麼辛苦,不如讓臣妾把二皇子帶回去吧!”沈煙吐了口氣,“至於宜嬪那裡,臣妾也定然要給她些警告,若長此以往,最鬧心的當是皇上啊!”

  章悠兒有一下沒一下地轉動著手腕裡的和田羊脂玉鐲,淡淡道:“二皇子今日還是留在這裡吧,這孩子好不容易安撫下來,幾個孩子在一起也熱鬧。”她頓了頓問道,“元戎還在太妃那裡?”沈煙不明白她的意思,只是答“是”。

  “太妃喜歡清靜,元戎這孩子沒輕沒重,本宮怕鬧騰了太妃休息,往後就把這孩子領來這裡玩吧!”章悠兒抬頭看了看沈煙,“宜嬪這件事,本宮自然會交給季妃來做,你與宜嬪歷來要好,該是理上的事本宮知道你不會徇私,可這心裡落下芥蒂,就好沒意思了。”

  章悠兒款款起身,她不曉得是否茜宇授意了沈煙來插手這件事情,但這一次她不要沈煙來做,也不要季潔來做,她不信自己降伏不住一個小小的嬪妾。本來王越施一事已讓自己威嚴掃地,難道還要由著一個村婦擺弄自己?該是警一警人心的時候了。

  沈煙隨著立起身來,不管心裡如何疑惑皇后此話的用意,嘴裡還是道:“臣妾明白了,但凡皇后需要臣妾,請娘娘只管吩咐。”

  悠兒會意地點了點頭,提了裙袍要往外走,至門檻處卻停了下來,“如今瞧來宜嬪的性子比錢昭儀更甚,你去看看她吧,莫再做出什麼傻事來,若傳了出去,難道要太后半道上再折回來嗎?”

  “是!”沈煙欠身應諾,再直起身子時,皇后已然走了,她無奈地吸了幾口氣,為了一個蒙依依,自己到底要怎麼做?季妃這些日子倒學乖了,或者是她疲累了,所以不愛趟著渾水了。

  馨祥宮裡,茜宇已要緣亦先把元戎送回了承乾宮,自己正與若珣一起幫著臻昕背書,末了誇了幾句,卻聽兒子問道:“母妃,今日歡兒受罰了?”

  茜宇點了點頭,卻問:“你怎麼知道的?”

  若珣在一邊道:“元戎小丫頭可精了,方才飯桌上給昕兒使眼色,哪裡要玩,竟是拉著他說今日歡兒挨打的事情,攛掇著昕兒來和您說,要您幫著把歡兒送回宜人館去呢。”

  茜宇看兒子,見他點頭默認,遂笑道:“戎兒還小,她只曉得宜嬪對她好、皇兄對她好,所以看不得兩人傷心,小孩子家家這樣善良是隨了她母親。”她頓了頓,“可我們昕兒是個大孩子了,應當知道大人做事自然有道理,有些時候不會向孩子解釋,所以……”

  臻昕微微笑起,眉宇間認真的神態像極了父親,卻還留著孩童的天真,“兒臣明白,皇嫂她雖然好兇,可從來不亂發脾氣,也很疼歡兒,若有好東西分決不會少了歡兒一份的。”

  茜宇心內好笑,原來這些孩子心裡,皇后果然是個嚴厲角色,遂又囑咐了幾句,便要若珣帶著弟弟梳洗就寢。緣亦送了公主回來,給主子沏了杯熱熱的花茶,正鋪著被褥,嘴裡問道:“主子何以要蓮妃娘娘來管這件事情?宜嬪娘娘只和蓮妃好,如今到讓蓮妃娘娘難做了。”

  茜宇將茶碗捧在手裡,暖意由手心傳入身體,她淡淡道:“我若沒有猜錯,蓮妃這一去也只會被婉拒,這一次蒙氏把事情鬧大,得好處的只會是皇后,這樣的機會不立規矩,還要等皇太后再回來一次嗎?”她頷首看著緣亦,眼眸裡露出一絲冷漠,“我要蓮妃過去,只是要她得一個信,要她提前去警告那些妃嬪們,皇后該做什麼了。”

  緣亦聽聞心中隱隱覺得不舒服,卻不知為了什麼,便只是道:“不曉得皇后娘娘會不會體諒主子的用心。”

  茜宇瞥她一眼,隨口說了句,“若有一日我和皇后立場相背了,你站在誰那裡?”

  緣亦一愣,卻沒有抬頭,手裡的功夫也不曾停下,口中卻已有了答案,她欣欣笑道:“若真有那麼一日,奴婢做什麼也沒有用了,還要站在哪一邊做什麼?”

  “我既問你,你就說啊!”茜宇有意追問。

  緣亦直起身子來看著茜宇,無奈地笑道:“奴婢就站一個理字吧!”

  茜宇心中了然,不再多問,只道:“後日你隨我出宮去吧,既有三日工夫,你也尋一天離了我把京城好好逛一逛。”緣亦默默地應了,不再說什麼。

  宜人館裡,宮女們將做好的暮雪芙蓉端上來,看著這碗雪白晶瑩的甜羹,蒙依依那細長的眉毛猛得扭曲起來,冷冷對身邊宮女道:“你們去,想辦法要皇帝知道外頭發生了什麼事情。”

  幾個宮女一皆臉色訕訕的,互相吐了吐舌頭十萬分的不願意,其中一個立出來說道:“主子您是知道的,昭儀娘娘若曉得有人去給皇上傳信,打也打得死那些個報信的,奴婢們倒是肯去丹陽宮透個消息,可丹陽宮裡哪一個敢在自己主子眼皮子底下找不自在呢?”

  宜嬪見她伶牙俐齒,便想起方才錢韻芯在自己面前的冷嘲熱諷和那不可一世的得意模樣,竟恨得將一腔怒意全發洩出來,篤定要鬧個天翻地覆才好,指著那宮女道:“本宮要你來教訓?就憑你這伶牙俐齒,就不能在宜人館待著。”遂大聲叫道:“李榮,把這個丫頭帶出去,結結實實地打!”

  李榮決不會當面違背主子的意思,迭聲呼喝太監把那宮女拖了出去,很快便傳來鞭撻聲、嘶喊聲,卻更擾得蒙依依心神不寧、細眉扭曲,她正要喝令停止,卻見沈煙款款從外進來。

  “這是怎麼回事,門外連個接應的也沒有?”沈煙甚少在蒙依依面前露過冷臉,只見她眸含冷光,柳眉緊蹙,淡紅色的嘴唇微微開合,卻吐出極厲害的話來,“你篤定不要歡兒了?”

  蒙依依滿腹委屈,聽到兒子的名字,便忍不住眼眶一紅,落淚似珠。沈煙心下不忍,回身對李榮道,“主子鬧脾氣你們也不攔著,這樣打死一個宮女頂什麼事?快停了!”

  李榮哈腰應諾,下去喝令停止責打,拖著那宮女來給蓮妃和主子謝恩。

  沈煙坐到蒙依依身邊,將一干隨侍摒退下去,捏著她的手恨恨道:“你倒有心思在這裡發威打人?殊不知真正該打的是你?”

  蒙依依苦笑一聲,“姐姐你看多可笑,她挨了我的打卻還要來向我道謝。”沈煙見她臉色怔怔的,心中徒生無奈,她知道,要讓蒙依依就範做出瘋狂的傻事其實很簡單,拿她的兒子就足夠了。

  蒙依依反握了沈煙的手,眼鼻一都通紅,仿佛臘月裡經霜雪所欺,她的口吻急促而不安,“歡兒好不好,姐姐見過了嗎?是不是傷得很嚴重?這孩子從來沒受過這樣的苦!”

  這一刻沈煙卻不為所動,她從不覺得皇后對於皇子們的嚴格教育有一點過分,若元戎是個皇子,自己也定嚴以教導。她臉色冷冷地,只問了一句:“你還要不要歡兒了?”

  蒙依依抿著嘴唇,一臉的悽楚,她不回答不是不想要,卻是心切地一句話也說不出了,她握著沈煙不曾放開,許久才憋出幾個字:“求姐姐幫幫我吧,皇上他……再不管我們母子了。”

  沈煙心中猛得劇痛起來,終於明白了蒙依依何以敢去坤寧宮前胡鬧,當最後的退路都沒得走,誰都會選擇爭個魚死網破,只是這個代價,她蒙依依未必經得起。而臻杰,究竟對這個柔弱的女子做了什麼?如何要她傷到這樣的地步?

  沈煙含了口氣在胸口克制那劇烈的心痛,不要自己失去理智。於是將手從蒙依依手裡抽出,取了絲帕輕撫她欺霜賽雪的臉龐上肆意橫行的淚水,緩緩道:“若是平日,斷鬧不到這樣的地步,可是今日不同,人不時、地不利,甚至天不和,你關起門來在宜人館殺人都不算錯,可就不該出去考驗皇后的耐心。即便她來打了你的兒子,你也該忍著,並且一定要忍著!”

  蒙依依滿腔憤恨地看著沈煙,“她從來就容不下我,哪一刻正眼看過我們母子?我不能忍,一味的忍耐只會讓我的兒子更叫人欺負。”

  沈煙知道蒙氏的執拗不是自己能改的,她亦懶得去改,只是道:“想要兒子回到你身邊,求我沒用,求皇帝也沒有用,如今還能在皇后面前說話的,就只有皇太妃了。她後日就要出宮,可如今你被禁足,要怎麼辦?”

  蒙依依的眼前浮現了那個傾世之貌的皇太妃,那一臉溫婉絕世的恬淡,竟讓人心漸漸平和了,仿佛看到一絲希望,只歎如今自己寸步難行,要如何去求她。

  沈煙看出她的心思,緩緩道:“方才皇后要我去馨祥宮,回頭卻又要我別常常帶著元戎去打擾太妃,她的意思其實很簡單,就是告訴我別再插手管這件事,如果我再為你去求皇太妃,皇后當如何想?”

  蒙依依心頭一涼,難道章悠兒當真要將自己趕盡殺絕,永遠不把兒子還給自己了?

  沈煙看她一眼,思忖了許久才開口,“皇太妃回宮後就不似皇太后那樣接見各宮妃嬪,若非那日晚宴,不曉得多少人恐怕一輩子也瞧不見她的模樣,所以這宮裡能和她說話的也極少。除卻我,當只有與她故交的萍貴人,太妃母家姻親的徐貴人和上回挺身相救的班婕妤。”

  蒙依依無奈地搖了搖頭,冷冷道:“這三個人,我與他們都沒有交往……”突然她眼睛放光,懇求而迫切地看著沈煙,她知道,沈蓮妃賢德之名不在季妃之下,三宮六院無不與她交好。

  沈煙讀出蒙依依眼中的意思,心中猶豫不決。人情世故,是在這宮裡行走的籌碼,用一點少一點,往往攢了許久的不消一件事就用去了。因而一分一厘都當用於刀刃上,絲毫不敢浪費。四年的時間亦長亦短,算起在襄王府裡的那些時日,沈煙對於宮闈醜惡、人情冷暖早已了然於心。從因蒙依依而寵幸班婕妤起,從眷戀嚴婕妤而偶幸其宮女起,從皇帝每一次的情不自禁而讓宮裡添出娘子、更衣起,沈煙就曉得,皇帝不是自己唯一且最值得依靠的人,在這個地方,能靠的就只有自己,一輩子也不要奢望有人會對你雪中送炭。她很無奈地看著蒙依依,為什麼這個女人到如今才醒悟?

  “姐姐,你去請她們來好不好?”蒙依依近乎天真地懇求沈煙,細長的眼眉從未有過這樣的扭曲,一切都只為了她的孩子。

  沈煙心中一動,她後悔剛才說了這些,此刻她幾乎沒有理由拒絕蒙依依,甚至根本不忍心拒絕。四年來,皇后一直與妃嬪們保持距離,不多一分親近,也不少一分疏遠。可一旦宮裡有事發生,她往往能翻手為雲、力挽狂瀾,適時地昭顯她後宮之主不可撼動的威嚴。這一次她已暗示自己不要插手,若被她得知自己暗中幫助蒙氏,又當如何?

  “姐姐!”蒙依依見沈煙面色猶豫,於是再次懇求道,“若這一次歡兒能回到我身邊,我再也不干涉皇后對於皇子的教育,只是安安分分地,不再給你添一點亂。”

  沈煙雙手被輕輕搖晃著,她沉吟半刻,終於道:“好吧,只求你能警醒了才好。只是……”她雙目看著蒙氏,開口道:“雖然有她們三個,但我們只能尋其中一個,並要一擊即中。倘若第一個就回絕了,斷不能再找第二個,不然只會叫事情越來越糟。”沈煙歎了一聲,才道:“難道我不怕皇后嗎?”

  蒙依依一怔,將這番話在心裡過了兩遍,方頷首看著沈煙,毅然道:“就找班婕妤吧!萍貴人、徐貴人與太妃有的是情,而班婕妤與她有的是恩,兩者孰輕孰重,顯而易見。”沈煙默許,只是靜靜地坐著,再不言語。

  翌日,天方朦朧露光,即有手捧龍袍、皇冠等各式物件的太監往丹陽宮魚貫而入。待得東方微白,便見臻杰著一身明黃袍子踏出宮門,門外一干太監宮女相迎伺候皇帝坐上了龍輦。隨後而出的麗人於門前深深福身,口中道:“臣妾恭送皇上。”

  臻杰點了點頭,揮手示意起駕,但聽內監一聲高呼,一行人便浩浩蕩蕩抬著龍輦往前朝而去。

  直到皇帝一行沒了蹤影,錢韻芯才轉身入門,口裡卻吩咐身邊的太監道:“小福子,告訴本宮昨兒晚上有哪些好玩的事來。”

  小福子機靈地托著主子的手,一路跟著進去,嘴上臉上俱說的神采飛揚,一個字也不敢漏下。

  錢韻芯待在桌前坐下,對鏡比了比髮式,譏笑道:“這個賤婦還以為憑著一副狐媚樣子攏著皇上的心,皇后就不敢待她怎樣?赫……不是說牆倒眾人推嘛!本宮就要去踩一踩這只狐狸爪子,看她還敢不敢來丹陽宮外叫囂。”她說著忍不住憤恨起來,一手拿著簪子“啪”一下拍在桌上,“昨兒要不是本宮早些出去接駕,她可指不定就怎麼把皇上狐媚去了她的賤人館了。”

  “主子何苦為了她動氣,奴婢昨日看在眼裡,皇上對宜嬪可不如從前那麼憐香惜玉了,昨日可是都沒正眼瞧過那主兒。”錢韻芯的陪嫁嬤嬤過來替主子將簪子插入髮髻內,口裡幽幽地說道。

  錢韻芯那張精巧嬌麗的臉龐這才釋然而笑,一雙美目仿佛能說話,“這是自然的,本宮可從來沒聽說過誰惹怒了皇后,還能有喘息的機會來個王八翻身的,縱然翻身又如何?有一點她可得記住了,王八翻了身,可還是王八喲!”此話說得一屋子人都笑了,錢韻芯雖出自名門,但一家子武官捍將,連母親都是將門出身,她的教養自然比不上沈煙、季潔,性子又生來剛烈,從不把那三綱五常放在眼裡,只是進宮這些年,她也學會了拿捏分寸,什麼話能在下人面前說,什麼話不能在皇帝面前說,都分的清清楚楚。

  一屋子人正笑著,卻又一個太監進來稟報,要得錢韻芯登時冷了臉。

  “主子,皇上的轎輦並沒有直接往前朝去,去……去了……”

  錢韻芯性子急,蹙眉喝道:“還不快說?”

  那太監吸了口氣,說道:“皇上去了……皇太妃那裡了……”

  “半道上折去的?”

  “不是……皇上是徑直去的。”小太監偷偷瞄了一眼主子,他分明記得那日晚宴回來時主子滿屋子的抱怨,“一個太妃生得那麼好,我再怎麼打扮,皇帝哪裡能看到我,她個長輩也忒沒分寸了吧!”

  錢韻芯撇了撇嘴,悶悶地撥著纖纖玉指上的護甲,思量了許久還是不敢抱怨,轉而對陪嫁嬤嬤道:“今日要穿那件橘紅的紗衣來,一會兒從坤寧宮回來就去宜人館一趟,本宮要她蒙依依老老實實地給我賠不是。”說著臉上露出明媚的笑容,帶著幾分得意。

  這一邊,茜宇才自行收拾妥當,正在輕聲呼喚兒子起床,卻聽小春子來報皇帝駕到,不由得心裡“呀”一聲,連忙帶著眾人出來正殿。

  正殿之中,臻杰本背手而立,得見茜宇出來便抱拳施禮,口裡道:“打擾母妃休息了。”

  自從上一回在御花園皇帝將自己誤認為皇后,茜宇便覺得臻杰對自己越發禮貌客氣起來,這一聲“母妃”也聽著生硬。她自然不會奢求皇帝與自己多麼親絡,太妃與皇帝之間本就要保持距離,只是因為當初張文琴要自己回宮來協助帝后,不要皇后將皇帝挾制了,故而她與皇帝兩者之間若一味生疏,當如何是好?

  但茜宇還是暗笑一聲,也是你張文琴疑心過重罷了,這個兒媳婦豈是百裡挑一就能得到的?她如此把皇帝放在心坎裡,你竟會怕她把你兒子吃了。遂笑道:“皇上快坐吧,怎麼這麼早就來了這裡?”

  “母妃,朕今日來是有件事要麻煩您。”臻杰並不入座,仍立於原處,可見他心中之焦急。

  茜宇溫婉一笑,一雙深潭般的眸子裡露出絕世的恬淡,她緩緩邁前一步,盈盈立在皇帝面前,“皇上何以這麼客氣,如此著急來,定然是要緊事了?”

  臻杰不敢去看茜宇那雙晶瑩的眼睛,一想到自己要說的話,便覺得尷尬,呼了口氣緩緩道:“母妃當知昨晚……宜嬪大鬧坤寧宮之事吧!”
 
  茜宇點頭默認,溫和道:“皇上也知道了?妃嬪們偶爾鬧鬧脾氣也是自然的,皇上不該為此心煩,想必聖母皇太后也希望皇上以朝事、龍體為重!”茜宇此話並非向皇帝施教,她雖比臻杰年輕,但畢竟是長輩,長輩就當於適時說出適當的話來。

  臻杰面色一滯,心下卻了然,嘴角微微露出了笑容,“謹遵母妃的教導。”他頓了頓,開口道:“實則朕前來請母妃,是為了……”

  不過半盞茶的功夫,茜宇便已將皇帝送了出去。早朝時刻將到,大臣們都已聚集,豈可讓皇帝遲到。待得龍輦離開,方才回轉入宮,她心裡著實為皇后感到高興,悠兒她如何能有這樣好的丈夫啊!不由得想起赫臻對自己的冷漠與無視,心裡冰冷一顫。

  “母妃!”臻杰穿著睡袍跑了出來,迎著母親抱著她的裙擺道,“兒臣起晚了,母妃今日陪兒臣一道去書房吧!”

  茜宇看到兒子,心中便釋然了,摸著兒子柔柔的頭髮笑道:“還早哩,昕兒快些換衣服!”

  當日頭完全升起,皇宮之中所有的建築都沉浸於一片明媚之中。皇后依然悠悠地坐在坤寧宮的園子裡喝茶,仿佛昨夜什麼事也沒有發生,她這份與生俱來的內斂與沉穩,的確連她的婆婆也不曾具備。

  坤寧宮外如舊聚集了眾多妃嬪,高貴如沈蓮妃、季妃,低下如聚居瓊瑤宮裡的才人、常在、更衣等。這些年不論風吹雨打,眾人每日晨間必有此一聚,並非她們不敢厭倦,而是由心生出的一份惶恐讓她們不得不這麼做。況且如沈蓮妃者都日日必到,還有誰敢如宜嬪般自恃金貴?

  “昭儀娘娘吉祥!”幾個眼尖的娘子、更衣眼見著錢韻芯款款過來,一個個堆著笑臉迎上去請安。

  錢韻芯今日一襲橘紅色紗裙,輕盈而亮麗,她腳步輕盈,如款款蓮花綻放,將裙擺稍稍帶起,說不出的動人之態。

  “昭儀娘娘金安。”待錢韻芯行至面前,立在一處的班婕妤、徐貴人、萍貴人、孫貴人亦一同施禮。

  她瞥了一眼班婕妤,皮笑肉不笑道:“婕妤的傷可大好了?”自然她不會關心班君嬈的好壞,當年蒙依依甫一進宮,便叫所有人都知道皇帝對這貌不驚人、蒲柳之姿的班氏頗為隆寵是為了哪般,故而錢韻芯打心底瞧不起班君嬈。

  “嬪妾已然痊癒,多謝娘娘惦記。”班君嬈依然那麼恭恭敬敬,寵辱不驚,飽滿的臉頰上只掛著淡淡的笑容。

  錢韻芯白了她一眼,轉而對著季潔熱絡道:“季姐姐今日好早啊!”又施施然向蓮妃請了福。

  沈煙面色淡定,微笑回禮,她目光掃視了班氏、徐氏和品鵲,心內略略一歎,為何這三人偏偏立在一起?

  “季姐姐,今兒可真是奇怪的!”錢韻芯輕掃眾人一眼,果然和平日一樣,個個波瀾不驚仿佛不敢再坤寧宮外隨意舉動一般,遂隨意道一聲,“皇上一早離了丹陽宮,卻徑直給皇太妃請安去了,季姐姐你說我們姐妹是不是也當如皇上一樣,給太妃請安呢?”此話一出仿佛在平靜的湖面上擲下一塊鵝卵石,本靜悄悄的眾妃之間徒然“細細索索”起來,紛紛交頭接耳地說著什麼。

  沈煙確實不知道今晨竟有此事,她眉頭一皺,正待說話,卻聽季妃溫婉笑道:“皇后娘娘早有吩咐,太妃喜靜惡擾,叫我等不必前去的。”

  錢韻芯柳眉一挑,極低的聲音傳入季潔耳中,“這麼些年也沒聽皇后叫我們不必來了。”季妃微微蹙眉,瞪了她一眼,並不言語。

  沈蓮妃看在眼裡心中盤算著皇帝今晨趕著去馨祥宮是為了哪般,她一對細彎的眉毛稍稍扭曲起來,自己當真要幫宜嬪嗎?

  “各位娘娘,主子吉祥!”古嬤嬤忽然從宮門內出來,待見一干妃嬪均欠身回禮,便道,“皇后娘娘請各位主子進宮裡坐坐,已然備下了香茶點心,要各位主子享用。”

  方才還只是“細細索索”的眾人此刻都開了嗓子,一時間竟人聲鼎沸,除卻上一次皇太后接見,睿皇后入主中宮四年來,可是頭一回在晨間請妃嬪們進門啊!

  沈煙輕咳兩聲,眾人這才安靜下來,她還身對古嬤嬤道:“還請嬤嬤帶路。”...<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div></div>

daemon1212 發表於 2011-11-24 12:00 PM

本帖最後由 daemon1212 於 2011-11-27 06:57 PM 編輯

第二卷 再返宮廷 風雲四起 第十五章 我心昭昭

  三千佳麗三千心,此刻得到皇后接見,眾人卻只生出一個想法來,莫不成皇后要拿宜嬪之事殺雞敬猴,明裡頭是請姐妹們去享用點心,暗地裡卻實打實的一場鴻門宴。古嬤嬤沉穩冷靜,她細細地聽著妃嬪中傳來的竊竊私語,一步一步將眾人帶入坤寧宮。

  因第二日要出宮過節,若珣顯得異常興奮,她本來在宮外住慣了,突然被召回宮中待了這麼久,少不得懷念起宮外自由自在的生活,纏著茜宇道:“皇母妃,兒臣不打擾您和王爺、王妃共用天倫,出宮給他們請了安,兒臣就去央德姑姑府裡住吧!”

  茜宇看她一眼,女兒家的心思她明白,自然這些年和央德在一起,姑侄二人親厚如母親,即便自己再疼若珣,到底這麼多年的生分,她有些話未必就會告訴自己。遂捧著她的臉頰笑道:“也好,聽說你的青婭表姐這幾日就要到了,皇后安排她先在央德皇姑府上住著,你去陪陪她,兩個孩子也有話說。”若珣大而明亮的眼睛眨了眨,甜甜的笑了。

  今日朝會之上,御史呈上萬民書。原來江南鹽運總史房商立,為一己自私暴戾殘忍,但凡對其不做“孝敬”者,即便家中有一粒做菜用的粗鹽被查出後都做買賣私鹽論,或打或殺或抄其全家沒其私產,搞得江南諸省怨念四起,民不聊生。年初時臻杰得江南官員密奏,經核查卻有此事,乾熙帝盛怒之下揮斬此貪官蛀蟲,大快人心。欽差下江南查抄房府時竟沒得白銀四萬萬六千兩,如此富可敵國的官吏,讓臻杰心中寒顫不已,自認愧對江南百姓,遂以此些銀兩充江南十年鹽稅。如今塵埃落定,江南民眾少不得上萬民書稱頌吾皇。

  臻杰一頁頁翻看著百姓按下的鮮紅手印,心中卻想起父親那一日駁了周世昌彈劾李桓仁的摺子,實則經年初江南鹽運一案,如若此類的摺子便如雪花般飛來,曾一度搞得朝廷大員們惶惶不安,動不動就稱病修養,或許這就是所謂的物極必反,比起父皇的深思遠慮,自己的確年少氣盛了些。

  待得朝會結束臻杰才返回後庭,就在涵心殿外遇到了宜人館的宮女,那宮女暗暗地躲在一處許久了,見了皇帝便衝了過來,“嗵”一聲跪了下去。

  “大膽賤婢,竟敢衝撞皇上?”齊泰揮著拂塵擋在了皇帝面前。

  臻杰卻不以為然,一手推開了齊泰,蹙眉看著地上的宮女,啟口問道:“你們主子又怎麼了?”

  那宮女恐怕是宜人館裡對蒙依依最忠心的了,見皇帝肯定自己說話,連忙伏在地上抽抽噎噎地哭道:“皇上去看看宜主子吧, 皇后娘娘要把二皇子給錢昭儀養,宜主子頃刻就要尋死了。”

  臻杰失望地閉了眼睛,他料定宜人館的奴才不會眼睜睜看著主子尋死,因此就算自己此刻不去她蒙依依也死不了,可是……這件事為何鬧到如斯地步?想起母后離開不過一日,自己的後宮就出這麼些事情,難道真的是母后來錯了?或者這個後宮,就當只能有一個女主人?

  “不行!”臻杰厭惡地看著地上的宮女,心內道:“若在悠兒和依依之間要擺不定,只會讓事情變得更糟,有皇太妃在,她會及時給予悠兒忠告,不至於要她盛怒衝動之下做出不可挽回的事情。”遂一揚手,對那宮女道:“回去照顧你家主子吧,若有差池要了你們所有人的腦袋。”語畢竟大步離開,再不多說一句撫慰的話來,那宮女無比絕望地癱在地上,她不敢想像主子一會兒要如何傷心欲絕。

  馨祥宮裡,若珣正和茜宇下著棋,緣亦在一旁將事情絮絮地說了,原來皇后今日把宮嬪請入坤寧宮不為示好也不為了示威,竟閒話了片刻後就當眾宣佈從此二皇子由丹陽宮錢昭儀來養,並稱其為母。緣亦想像著方才眾人吃驚的形容便忍不住挑動了眉頭。

  茜宇看在眼裡,不禁心內苦笑一聲,不想自己出宮前竟這樣不太平,她要若珣去找白梨給自己沖一碗玫瑰露,繼而才問緣亦,“方才你想到什麼了?”

  緣亦過來替主子收拾棋子,嘴裡笑道:“只是想皇后為何不把二皇子抱給季妃娘娘,奴婢一想到錢昭儀臉上吃驚的模樣,就忍不住笑了。”

  茜宇起身略略活動了腰肢,冷笑道,“想她季妃隱忍大度,若得此好事,自然要萬般周全、百般安撫,不把一個蒙氏擼平了不算。可你不是說錢昭儀性情剛烈嗎?既然如此,若要將這件事情鬧大了,煞一煞宮嬪們的心氣,若是你,你把孩子交給誰?”

  緣亦一滯,遂歎道:“是啊!若錢娘娘要定了二皇子,宜主子就不比從季娘娘那裡把孩子要回來這麼容易了。”

  茜宇卻冷笑一聲,“依我看,你們錢娘娘未必看得起這個孩子。”正說著,若珣笑盈盈從外頭進來,揮著手中的一份紅摺子笑道,“皇母妃,傅王爺送了戲單進來啦!”

  茜宇聽聞喜上眉梢,連忙拿了在手上看。為著女兒在宮中平安踏實,傅嘉從來不向赫臻打聽女兒,甚至連赫臻都偶爾疑惑傅嘉是否忘記了女兒在宮裡為妃。可每每看到傅家父子默默地為國效力、拼戰沙場,得保四方平安後卻不求功勳利祿,赫臻都會拉起茜宇的手自顧感歎,“若朕的宇兒為中宮皇后,朕豈需擔心外戚之憂患!”

  “皇母妃愛看什麼戲?”若珣扶著茜宇的手,一雙大眼睛在戲單上掃視著。

  茜宇看著戲單上老父一筆一筆寫上的戲碼,心頭暖得將淚含在眼眶裡,她吸了口氣,淺淺笑著對若珣道:“母妃不愛看戲,嫌他們吵鬧。但傅王爺這回既然請我們看戲,不如就點幾出看吧,珣兒愛看什麼!”

  “兒臣要看《木蘭從軍》,皇母妃呢?”若珣樂呵呵點著戲單上的戲碼笑道。

  茜宇看了幾眼戲單,一手支頤,緩緩問道:“你弟弟愛看什麼?這些年不在他身邊,我倒一點也不清楚。”

  若珣笑道:“這上頭的戲都是昕兒喜歡的,傅王爺可清楚哩!”

  茜宇聽聞心裡熱融融一片,當初若不是父母在京中能不時進宮照料兒子,自己又豈能那樣毅然決然地撇下兒子跟著丈夫走呢?她指著一齣《八仙過海》,笑道:“這個好,碩王妃也喜歡。”提到母親,茜宇那隱忍了數年的女兒心思再度湧起,她篤定了這次回去,定要擁著母親睡一夜才好。

  緣亦見主子高興,心裡也喜滋滋的,正要說什麼卻見文杏從外頭進來,臉色怪怪的,因見主子與長公主正說話,便不敢打擾只不安地立在一側。緣亦緩緩過去,將她帶到一邊,問道:“什麼事?”

  文杏歎了口氣,蹙著眉頭道:“宜人館裡鬧翻天了,聽說錢娘娘帶著一隊奴才去搬二皇子的東西,宜嬪娘娘拿刀抵著脖子攔著呢!”

  緣亦唬得倒吸一口冷氣,回想那日花前柳下宜嬪半躺在貴妃榻上看兒子玩耍時的溫柔嫵媚,著實不知道她竟然還敢拿命來拼。可是嫡親的骨血,又是誰肯輕易放棄的?

  “沈蓮妃和季妃也過去了,正僵著呢,宜嬪一個話也不聽,只說要皇上過去才好。”文杏寒絲絲道,“要是當真鬧出人命可怎麼辦?”

  緣亦在心裡打了個寒顫,輕聲問道:“皇上難道不知道嗎?”

  文杏搖著頭,“這我也不知道了。”

  “怎麼了?”茜宇頷首望見兩人正悄悄地說著話,便有此一問,繼而打發若珣把戲單送出去後又問緣亦:“出什麼事了?”

  緣亦支開了文杏,一臉不可思議的模樣走到茜宇面前低聲道:“方才主子和奴婢話才說一半呢,可宜人館裡刀子都動起來了。”

  茜宇冷笑一聲,“這是唱得哪一齣戲?宜嬪從前也這樣要死要活的嗎?”

  緣亦歎了一口氣,搖頭道:“錢昭儀帶著奴才去宜人館搬二皇子的東西,宜主子哪裡肯?拿著刀抵著脖子死命攔著,要見了皇上才算完。”

  “從前葉蘭妃死了父親,抱著皇上哭鬧著要個孩子,”茜宇滿臉不屑,逕自坐到鏡前,冷冷笑道,“我以為她葉蘭妃算一個傻笨的,沒想到還有更愚蠢的,皇帝晨裡頭來我這裡花的心思算是白費了。”

  緣亦知道皇帝早晨來了,卻不曾聽到他與主子說了什麼,自然她不好問的,此刻聽茜宇提起從前的蘭妃葉氏,心裡卻生出旁的思量來,她緩步走到茜宇身後,為她理一理髮髻,口中道:“奴婢一直以為主子您會可憐宜嬪,但這些日子奴婢看著,主子的性情和從前不大一樣了。若是從前您一定會出面讓皇后把二皇子還給宜嬪。”以緣亦與茜宇的關係,這樣的話她是說得的,若換了一般主僕,這樣的話一出口定然只一個死字算完。

  茜宇默默地看著緣亦為自己重新簪了一朵宮花在髮髻上,於是伸手輕撫那輕柔軟綿的質地,繼而又將左手扶在右腕的那串琥珀石上,她透過鏡子看著緣亦,嘴角稍稍揚起,深潭般的眼眸裡透出一縷道不清的悽楚,她緩緩笑道:“我能幫她蒙氏一次,但能幫她一世嗎?如果她永遠搞不清楚自己是誰,是什麼樣的身份地位,該做什麼說什麼……這一次我讓皇后把孩子還給她,你信不信下一次她抱著兒子投河去?”

  緣亦倒吸一口冷氣,這樣的話,她竟然笑著對自己說。那句話徒然再次縈繞心頭,皇太妃就是皇太妃,再也不是從前的恬婉儀了。

  “如今這後宮的女主人是睿皇后,我一個過客的皇太妃,說不上倚老賣老,卻也不該對皇后指手畫腳。”茜宇對著鏡子歎道,“聖母皇太后這一次,著實做錯了!一個低賤的美人懷孕,卻鬧這樣大的動靜。如今皇帝膝下有四子環繞,她這急得惱得又是哪一齣?”

  緣亦默默聽著,末了才低聲道:“難道主子就真的坐視不管嗎?”

  茜宇起身看著她,無奈笑道:“哪裡能不管?不然要你理髮做什麼?”緣亦釋然一笑,扶著茜宇往外去,嘴裡道:“奴婢也想,若此事不平,主子明日出宮還要記掛可怎麼好。”

  兩人才至殿門,若珣又折了回來,茜宇卻不要她回避,竟帶著她一同出宮上了轎輦,一行人逶迤往宜人館而去。

  宜人館裡,沈煙、季潔正緊張地立在蒙依依面前,二人一句話也不敢說,只怕又激怒了她。錢韻芯卻閑閑地坐在一旁,輕輕撥弄著茶碗蓋子,發出清脆的聲響。礙著正妃、側妃在場,她不好隨意發作,不然早一頓羞辱,她哪裡管蒙依依受不受得了。

  正殿裡安靜極了,除了錢韻芯有一下沒一下發出的瓷器觸碰聲,便只聽得到蒙依依那不均勻的喘息。她鮮紅的嘴唇被皓齒咬出了血,順著嘴角延出一道細細的血跡,手裡的尖刀不知從什麼地方得來,卻已割破了她白皙的皮膚,一縷鮮血隨著柔美的脖子流淌到衣領上,凝結為一片暗紅。

  沈煙對蒙依依失望極了,自己什麼沒都還沒有做,她卻又沉不住氣了。如今鬧到這個地步,連自己也想不到究竟誰能來擼平此事。皇帝為什麼不來?他真的不要他的依依了?皇后難道還在坤寧宮裡悠閒的喝茶,她當真是這個世上在臻杰心中最深處的女人,地位不容許一丁點的動搖?

  “其實……二皇子的衣裳物件本宮大可以重新添置了,不拿宜人館裡的來用二皇子也不會凍死餓死,本宮實在沒有心思和你耗了。”錢韻芯霍然站了起來,她的性子終於耐不住了,怒視著蒙依依道:“宜嬪啊,若不是怕將來二皇子以為本宮逼死他的生母,你以為誰還願意和你耗著?如今也好,你愛死不死,有兩位娘娘在這裡見證著,有一日本宮也不怕二皇子質問。”說著就要回身出去,卻見一絕色麗人挽著長公主立在門口,這是她第二次見皇太妃,竟還是被茜宇的形容氣質所震撼到。

  “昭儀娘娘先回去照顧二皇子要緊,本宮聽說二皇子正哭鬧著把一干奴才都揉成麵團了。”茜宇不笑亦不怒,只是平和的看著錢韻芯,方才的話她聽到了,但覺得那並不值得計較。

  錢昭儀心頭一震,默默呼了口氣,福身應諾後便帶著宮女們迅速地離開了。

  “臣妾參見太妃娘娘,萬福金安。”沈、季二人也不顧上蒙依依,俱徑直過來給茜宇施禮。茜宇含笑回禮,一手挽著若珣緩步過來蒙依依的面前,卻回首看著若珣問道:“長公主,宜嬪這個樣子你看到了麼?”

  若珣心中一顫,自從當年二皇兄死在自己的面前,她就明白宮闈鬥爭意味著什麼,這些年來她早已厭倦,才會覺得宮外與央德姑姑在一起的生活是那麼快樂自在。這也是當初茜宇沒有回答兒子的原因,她不能告訴兒子,你姐姐怕極了宮闈傾軋,即便去了南邊還是會讓她難過,不如留在京裡讓姑母照顧,自由自在的利於她的心智。

  “宜嬪娘娘這是何必?本宮若遇此事,只當好好的過活,待有一日兒子明白事理了,自然還是要認親娘的。如今拿命拼了一拍兩散,豈不是到死也不明目!指不定將來二皇子還要埋怨生母讓自己蒙上一層不堪的過往來。”若珣凝視著茜宇,嘴裡卻清晰地吐出這些話,末了一顆心急促地跳起來,握著茜宇的手也汗涔涔一片。

  茜宇心中一片釋然,她曉得德妃不必再擔心了,她的女兒的確從那年的陰影中走了出來,而央德皇姑也確實盡心照顧教導了這個孩子。她捏了捏若珣的手,回首再看蒙依依,果然見她一臉難以置信,瞪大了那細長的眼睛盯著若珣,胸前因急促的呼吸而起起伏伏。

  茜宇此刻蹙眉冷臉,肅然對蒙依依道:“宜嬪,本宮和你打一個賭好不好?如今你抹了脖子去吧,十年後本宮帶著二皇子祭拜你,讓你的兒子親口告訴你,他到底是恨你還是憐你。”茜宇頓了頓,眼神淩厲得叫人心顫,繼續道,“若二皇子說他覺得母親好生可憐,自己恨極了要送養他的皇后和抱養他的錢昭儀,本宮就在你的墳前給你磕頭謝罪。若不然,你就算以死為賭注了。本宮這樣做,也算公平了是不是?”

  “哐”的一聲,蒙依依手裡的尖刀落于地上,季潔連忙要幾個大力太監上去將她制服,自己顫顫走到茜宇身邊,連聲道:“太妃娘娘受驚了,讓臣妾送您回宮吧!”

  茜宇回首看她,並不言語,再看一旁的沈煙,她早已熱淚盈眶,正咬著嘴唇克制著自己的情緒,繼而深深向茜宇福了身子,滿目感激不盡。

  幾個大力太監將蒙依依困在座椅上,她悽楚無力地哭泣著,那樣無助而彷徨,仿佛要把心中所有的委屈都宣洩出來。那幽怨的哭泣同樣一聲聲震盪著茜宇的心,她雖不再去看宜嬪的臉,卻暗暗自問,臻杰是悠兒的丈夫,也是她蒙依依的丈夫,不管她們兩者地位如何懸殊,在此意義上是沒有差別的。可這一刻,蒙依依最需要丈夫的時候,臻杰在哪裡?他在什麼地方,是否知道他的女人在哭泣?或者,他正守著另一個女人,安撫著另一顆心?

  茜宇的咽喉被什麼沒東西噎住了,卻由心無聲喊道:赫臻,這究竟是天註定的悲劇?還是帝王無法抉擇的悲哀?誰來告訴我,赫臻,誰能來告訴我?

  “太妃娘娘。”沈煙含淚上前來,緩緩道,“讓季妃送您回宮吧,這裡有臣妾,定不會再出事了。”

  默默而深深的呼吸,讓茜宇把堵住咽喉的東西重新放回心底,她點了點頭,再也不說什麼,也再不去看蒙依依,一手挽了若珣就要走。然垂手間,右腕上的琥珀忽然散落開,茜宇猶自一驚,散開的琥珀迅速滑過皮膚,卻仿佛徹底撕裂了那顆受傷的心,她怔怔地看著那瑩潤的琥珀四散在大理石地面上,發出清脆的聲響,越滾越遠,越滾越散,直到完全寂靜下來,就看不到了。

  若珣感到皇母妃的手在微微顫抖,卻又似乎被強有力地遏制著,她感到由手傳入心中的竟是這樣一番隱忍的傷痛,仿佛能灼燒人心。

  茜宇頷首間的眼神帶著一絲難以察覺的絕望,她毅然拂開廣袖,挽了若珣轉身離開了正殿,那纖瘦的背影和那裙裾飄動帶起的,是那樣一份無可奈何的傷痛,痛入骨髓讓人亦生亦死。

  沈煙怔怔地看著皇太妃離去,方才那頷首間的一抹淒涼,讓她恍然大悟當年文貴妃為何會認為自己與恬妃的性子有幾分相似。

  “不要管其他的了,快些把散落的琥珀石拾起來,一顆也不許少。”沈煙直立著身子,指著一班奴才說:“都麻利著些。”

  於是除了幾個按著宜嬪的大力太監,所有的宮女內監都趴到地上開始摸索,片刻後紛紛把撿到的琥珀石交到蓮妃的手裡,沈煙取了一方絹帕將其細細的包裹起來。

  “姐姐……”蒙依依終於停止了哭泣,她無力地看著沈煙,這一刻她冷靜了,卻明白了自己已在沒有資格去求蓮妃了。

  沈煙恨恨地掃了一眼蒙依依,握著手裡的那包琥珀石,冷冷道:“宜嬪娘娘的心氣自然很高了,哪裡還輪到我沈蓮妃來受這一聲‘姐姐’? ”她一手指著宮女太監厲聲道,“一會子請了太醫來給你們主子瞧瞧,但凡再有什麼閃失就一個也別想活了。宜嬪手裡如何有這把利器,本宮慢慢來和你們算帳。敬事房的總管前日裡還說最近清閒得緊,正好把你們都送了去,一個個把身上的皮熟一遍才好。”

  眾奴才嚇得匍匐在地上,顫顫巍巍地向蓮妃起誓,篤定不再要主子有什麼閃失了。沈煙冷哼一聲,又瞪了一眼蒙依依,便廣袖輕拂,只留下一個失望而決絕的背影與蒙氏。

  回寢宮的路上,若珣一直都緊緊握著茜宇的手,不知為何,若珣由心希望自己手心的那一點熱度可以溫暖母妃,因為母妃的手是那樣冰冷,好似寒冬臘月捧著一塊冰淩,透心的冰涼。

  皇太妃出面阻止宜嬪尋死之事一時間傳遍了整個皇宮,妃嬪們無不竊竊私語暗地裡說著個人的想法。皇太妃傅氏與眾人的印象著實太深,回宮第一日就杖責宮嬪,繼而遇刺,再而驚豔地出現在迎接皇太后的晚宴上,到如今幾句話制服宜嬪。即便她如何淡定內斂、與世無爭,都難以讓人無時無刻不感念她一代寵妃的耀眼光芒。

  “皇母妃,”若珣將茜宇送回內殿,她柔柔地喚了一聲,問道,“母妃她在南邊過得好嗎?”

  茜宇心頭一怔,感念若珣的拳拳心意,拉著她在身邊坐下,和聲道:“方才母妃為難你了,要你說那樣的話來。”若珣搖了搖頭,一雙晶瑩的大眼睛裡滿是善意的笑容。

  “你母妃很好,她只是想你。”茜宇說著,將若珣抱在懷裡,輕聲道,“好孩子,你放心,母妃絕不要你嫁去高麗,不要你一輩子脫不開宮闈傾軋的悲哀,你長大了,母妃這樣說,你能明白的是不是?”

  “是……”

  這一日,茜宇吩咐緣亦不管馨祥宮外任何事情都不必稟報她知道,於是一直到晚間兒子從書房下課回來,茜宇都沒有再被任何人打攪,右腕上的那串琥珀散落了,她的心也仿佛徹底沉寂了。她開始努力不去想將來的事情,只要明日能回家好好過上幾日,便是上天仁慈了。

  緣亦帶著不安的情緒進來時,茜宇正坐在案前不知捧著哪本冊子在看,她輕步走到主子面前,低聲道:“主子您看怎麼回事?皇上他怎麼突然要請您去涵心殿?”

  茜宇一愣,呆呆地看著緣亦,繼而將手中的冊子合起放於一側,眉頭微微挑起,問道:“為了什麼事也沒有說嗎?怎麼這樣沒頭沒腦地夜裡頭請我去?”嘴裡說著,左手忍不住握在了右腕上,卻是這幾年來頭一次握空,右腕生生被左手的冰涼激到,憑地一顫,她暗自在心裡默念,“沒事的,不會有事。”

  緣亦也滯在原地,神色有些不安,“依奴婢看,不如主子推說已睡下了,還是不要去了。”

  茜宇緩緩起身,一手掌在案上,思忖須臾,頷首道:“難道為了蒙氏?可是皇帝上午……”她歎了歎道,“算了,在這裡渾猜好沒意思。”說著便徑直走到穿衣大立鏡前整理起了衣袂,緣亦無奈,只得過來侍奉。

  一炷香後,茜宇的鳳輦出現在了涵心殿門口,齊泰早早地迎在了門口,恭恭敬敬地把皇太妃引進了正殿,待茜宇進去,才發現帝后二人早已等著自己了。

  “給母妃請安,打擾母妃休息了。”帝后二人忙不迭迎上來,將茜宇送入座。

  “皇上和皇后請本宮來有事嗎?”茜宇美目含笑,神色溫和,方才她見悠兒也在,心裡莫名地放鬆了些。

  臻杰的臉色並不好看,他沉吟了片刻才道:“本來朕不願將此事告訴母妃,但與皇后商議後,覺得如此不妥。然因馨祥宮裡人多繁雜,才勞動母后來涵心殿一趟。”

  茜宇看一眼皇后,見她面色猶豫,心裡不禁略略發慌,卻壓了口氣道:“皇上但說無妨,本是一家人,哪裡那麼客氣?”

  臻杰看一眼章悠兒,緩緩道:“父皇突然來了旨意,要將六皇弟臻璃過繼給央德皇姑……”

  茜宇心頭一驚,急著打斷了皇帝的話,“如此,那妍貴太妃如何?當初不是將璃兒抱給她養了嗎?為何如今又要給太長公主?”

  章悠兒過來扶著茜宇,看了一眼皇帝後慢慢道:“本來皇子過繼也不是什麼大事,可是……父皇不僅將六皇弟給了央德皇姑,甚至……”悠兒吸了口氣,說道,“父皇他要皇上下旨,將妍貴太妃貶為庶民,並陳氏一門驅逐出京,永不錄用。”

  茜宇一手慢慢握成拳,她難以置信章悠兒說出來的話,這不是很荒唐!什麼意思?赫臻他如今不是只要一個陳璋瑢就夠了嗎?不是帶著她遊山玩水過平常百姓的生活去了嗎?這是怎麼了?難道又厭倦了,又有新人進他的心了?

  “朕的意思是,父皇沒有說一點為何要把妍貴太妃貶為庶民的原因,這道旨意實在很難下。”臻杰歎道,“從來只有感念太后太妃為皇室做出的貢獻而累累晉封,哪裡有過廢除一個太妃的?朕以為或許妍貴太妃因為六皇弟一事和父皇鬧得不愉快,才平添這些事來。可是朕……”

  茜宇冷冷笑道:“可是皇上管不到父親枕邊的人來。”她頷首看著臻杰,柳眉緊蹙,一雙美目亦悲亦怒,“莫說皇上覺得荒唐,本宮也覺得荒唐。老相陳東亭三年前就乞骸骨退隱於市,何苦再找了人家出來變為庶民才算?太上皇定是盛怒之下才來了這個旨意,以本宮來看,不如先壓一壓,看看太上皇過些日子會不會再後悔了。”

  臻杰面色一愣,他看了一眼皇后,似乎皇太妃很少會這麼衝動,“太上皇會不會後悔?”這樣的話,難道是隨便可以說的嗎?突然心中了然,為何父親要“偷偷摸摸”地回來了。

  “璃兒這孩子如今也和二皇子一樣大了,”茜宇看了眼悠兒,雖覺得話有不妥,但還是開口道,“看看二皇子,難道他願意離開母親去丹陽宮叫錢昭儀娘嗎?”

  章悠兒一愣,隨即向著茜宇溫婉一笑,她方才就已感激茜宇不提今日之事,免得眾人尷尬。她曉得茜宇此刻也不是有心這麼說的,雖然心裡一顫,卻沒有去看臻杰,皇帝此刻是怎樣的神情她自是了然於心,繼而又聽茜宇道,“妍貴太妃把璃兒當命一樣珍惜,如今突然要生生分開他們母子,難道皇上忍心嗎?”

  臻杰咽了口水,沉沉道:“朕很為難……”

  茜宇冷笑道:“是啊,皇上如今還能有為難的事情?少不得是為了在父母面前盡孝,這件事情,的確讓皇上很難抉擇。”她凝視著臻杰,他的確很像父親,笑得時候、蹙眉的時候,“本宮方才說的,也不失為一個辦法,但若太上皇毅然決然,那……皇上就請太上皇親自下詔吧,難道要天下人以為吾皇已開始容不下骨血兄弟,要一個個排除異己嗎?”

  傷心、幽怨、憤恨、惱怒一都因為赫臻對於璋瑢莫名其妙的絕情而湧上茜宇的心頭,讓她不知不覺說出這樣的話來,甚至都沒有發現帝后二人異樣的目光。

  臻杰濃濃的眉毛微微挑動,轉回身去桌案上要拿什麼東西,竟碰得一摞奏摺落在地上,一張信箋從中飄落,茜宇默然地看著,只是覺得心頭一動,卻不以為然。臻杰則心頭一慌,臉色大窘,連忙背著茜宇將信箋拾起,默默地藏在了袖籠……。

  回馨祥宮的路上,茜宇的眼前仿佛還跳躍著密函上赫臻熟悉的筆跡,皇帝沒有撒謊,赫臻真的要廢了瑢姐姐,為什麼?究竟是為什麼?

  “難道……”茜宇用力地搖了搖頭,咬著嘴唇在心裡默念,“他不會知道姐姐的過往,絕對不會。”繼而那絕望的神情又在眼眸中浮現,心內啞聲哭道,“赫臻,若你知道姐姐曾經的作為,你如何能放過她?如今只有她在身邊照顧你,你這又是做什麼,做什麼又要推開她?難道當真要做孤家寡人嗎?為什麼……赫臻……讓姐姐照顧你難道不好嗎?”

  “主子,到了。”轎子緩緩停下,小春子在鳳輦外說著伸了一隻手近來。

  茜宇用絲帕抹去了眼角極不爭氣的淚水,深深吸了幾口氣,搭了小春子的手緩緩下了鳳輦,待進入內殿,卻見臻昕向自己跑來,一把抱住自己的裙裾笑道:“母妃,姐姐說明日外公安排了《八仙過海》給兒臣看啊,要是能帶著宸兒他們一起就好了!”

  茜宇心中一暖,每每丈夫讓自己傷痛時,兒子總會適時地出現叫那顆冰冷的心緩和起來,她領著兒子進去,卻見若珣也和緣亦一起收拾著什麼,景象很是溫馨,便笑道,“因想昕兒怎麼這樣晚了還不睡,原來做姐姐也這麼貪玩的。”

  若珣頑皮地眨了眨眼睛,將臻昕領到了身邊,緣亦捧著一摞衣裳笑道:“長公主說過了端午天氣就要暖了,要給娘娘備幾身輕薄的衣裳便過來幫著奴婢一起打點,小王爺也興奮地睡不著,就一同過來了。”語畢卻驚見茜宇的眼睛通紅似乎哭過,不由得面色一沉,擔心起來。

  茜宇卻不以為然只笑道:“就緣亦你疼他們了,我哪裡不知道咱們若珣是個好姑娘!”說著過來看了些衣裳物件,說道,“帶這樣許多做什麼?我們就住三日而已,不用這麼鋪張。”

  若珣卻笑道:“前年錢公爺五十大壽,皇上准錢昭儀出宮省親,那排場可大了,聽說錢娘娘一天裡光衣服就換了十幾次,真不知道為了什麼的。”茜宇柳眉微聳,一副不信的模樣。

  翌日清晨,皇后帶著各宮妃嬪前來向皇太妃請安後,茜宇又帶著眾人前往崇極殿、崇德殿拈香行禮,待一切節禮結束,茜宇又與帝后並皇子、公主一起用了午膳,一直到未時三刻,章悠兒才帶著眾妃將皇太妃送至重華門。

  “轟”的一聲,沉重的皇城大門在皇太妃的儀仗完全步出皇城後被重重地關上,上一回聽見這樣的聲音,自己的肩頭被赫臻緊緊地摟著,可是這一回茜宇只能摟著自己的兒子,她望向車窗外,官道兩邊的建築一點也沒有改變,可是人變了,心也……思緒無意識地滑入從前。

  ……

  “到了南邊,朕要和宇兒過平常百姓的生活。”赫臻拍著茜宇的肩膀,滿目對於未來的憧憬。

  茜宇歡笑一聲,“那太上皇把那麼多姐姐妹妹都帶去做什麼,帶著臣妾一個人就好了。”

  赫臻捏了捏茜宇的鼻尖,笑嗔道:“促狹的妮子,如今已經不把朕放在眼裡了。”

  “太上皇又如何呢?明明有龍輦不坐,擠在臣妾這樣小的車子裡做什麼?”茜宇說著把柔媚的目光投向赫臻,“要是叫聖母皇太后和瑢姐姐知道了可怎麼好?”

  赫臻拍著她的額頭罵道:“昕兒都三歲了,你這做娘的怎麼還像個孩子似的?”

  茜宇嬌羞一片,膩在赫臻的懷裡道:“臣妾從此真的能日日霸著您了,什麼朝務、什麼江山社稷,都讓他們一邊去吧!”說著額頭上就接了赫臻一個響栗子,她委屈地摸著額頭嘟囔道:“臣妾把兒子都拋下了,卻這樣不受人待見。”

  赫臻又愛又恨,一把把佳人摟在懷裡,輕輕在她的耳畔吹著熱氣,“等過些日子,朕與你一同回來看咱們的兒子。”

  ……

  “母妃,你看那些龍舟……”臻昕頭一回出宮,興奮地不得了,掰著茜宇的胳膊向外指著道:“怎麼這樣好看的?”又問若珣,“姐姐,你瞧見過的沒?”

  若珣便過來摟著他看車窗外掠過的景色,一一告訴他都是些什麼,做什麼用的。

  茜宇的思緒被兒子拉回,看著兩個孩子嬉笑愉悅的模樣,暗自歎道:“真一個傻子,多少回叫自己別再想了……可是為什麼呢?”

  “為什麼呢?”章悠兒送走了茜宇之後便回去坤寧宮休息,預備夜裡皇宮的家宴,此刻她卻摒退了一干奴才,自己獨自在內殿坐著,手裡頭拿著昨日皇帝寬衣時落出的信箋。她一遍遍地看著,喃喃自語道,“難道那幾日太上皇也在宮裡?可是……為什麼不出現,還不要告訴皇母妃?”突然腦海中閃過一個激靈,的確,那幾日皇帝什麼地方也沒有去,就只住在涵心殿,太上皇他……章悠兒的眼前突然飄出了茜宇眉宇間的那一絲揮不去的憂愁,“難道母妃在南邊過得不好?”

  章悠兒將一支護甲輕輕敲擊著桌面,心中又想道:“如若那幾日太上皇果然在宮裡,如今他還當在回燕城的路上,那妍貴太妃又在什麼地方?既然不在太上皇身邊,又怎麼會為了六皇弟的事而鬧得不愉快?太上皇究竟是什麼意思?如今他只有臻杰、臻雲、臻昕、臻璃四個兒子,做什麼要送人?那昕兒呢……他又預備如何?”章悠兒竟越想越繁雜,細細的柳眉不禁扭曲起來,不曉得為什麼,她總覺得這些事情一定不是這麼簡單的。

  “皇后娘娘。”古嬤嬤的沉穩的聲音在外響起,繼而便聽她稟報道,“錢昭儀求見娘娘。”

  “朕很為難……”章悠兒聽得古嬤嬤的通報後耳畔卻響起昨晚皇帝說的這半句話,心裡不禁冷笑道,“是啊,我又讓臻杰為難了!”遂冷冷道了一聲“先要她偏殿坐一坐。”



第二卷 再返宮廷 風雲四起 第十六章 夷險一節

  記得那夜自己還不怎信服若珣所述錢昭儀出宮省親之風光,如今親身經歷,茜宇竟被那繁瑣隆重的陣勢攪得柳眉緊蹙起來,只拉著緣亦埋怨道:“那一日我可是吩咐了秦大人不許鋪張的?”緣亦無奈,只能侍立在一側。

  原來皇貴太妃出宮即為大事,舉凡京中大小官員必前來叩拜,於是茜宇在重重擁簇下進入傅王府後,不僅沒見過家人一面,更是換衣梳洗、升座正堂,隔著重重金紗帷幔接見著一撥撥的官員。實則只能怪那緣亦也沒有經驗,若當時帶個年老的公公出來,便曉得當第一撥人馬前來叩拜時,便要皇太妃下旨道一聲免,繼而便能一免全免。如今接見了第一撥人,不見得輕待了其他人,緣亦無奈又好笑地被主子拉扯著埋怨幾句,只看到日頭快落山了,方才清靜下來。

  司儀官前來叩拜茜宇,口中道:“恭請皇貴太妃入內堂洗塵換衣,傅王爺已然備下家宴,攜家眷恭候鳳駕。”

  茜宇沒好氣地白了一眼緣亦,對金紗帷幔外的司儀官不冷不熱道:“大人今日也辛苦了,自當早些回宮覆命,也好回家與家人共度佳節。”說著便道,“來人,請司儀官回宮覆命。”

  那司儀官愣了半晌,早被幾個馨祥宮裡跟出來的太監攙扶走了,他還有好多事項要向太妃稟報,卻也不敢開口了。

  “若珣和昕兒呢?”茜宇這會子才想起兩個孩子來,起身活動了腰肢問道。

  緣亦掩著嘴笑道:“方才聽小春子說,長公主和小王爺早已到王府後院休息去了。長公主說‘就知道今日要麻煩的,早曉得就帶著昕兒先走一日的。’”

  “這孩子……”茜宇暖暖地一笑,此刻自己所在的,是曾經無數次跑進跑出的王府正堂,在這裡有過的只有幸福和歡笑,這樣想著,竟覺得一日的疲憊都無因無蹤了。

  “兵部尚書前來叩拜。”門外的太監不曉得是不是沒意識到皇貴太妃早已把司儀官都打發走了,還在畢恭畢敬地唱名。

  茜宇埋怨道:“正說他呢,倒算來了。”正說著,秦成駿一襲深藍色蟒紋官袍大步走進了正堂內,他單膝跪在地上,抱拳道,“臣恭請皇貴太妃金安千歲。”

  茜宇沒好氣道:“千歲?只這一日本宮就折殺了幾十年的壽呢!”說著隱約見簾子外頭的秦成駿身子一顫,猜想他許是擔心自己不悅了,遂又笑道:“本宮知道大人今日之安排也屬無奈,不過只盼著大人後幾日叫本宮好好清靜才是。今日大人也辛苦了,本宮已差人前往尚書府將秦夫人請來,就在傅王府過節吧。”茜宇說著向緣亦遞了個眼神,自己往內堂而去。

  緣亦掀開簾子,對秦成駿道:“太妃娘娘的意思,頂好府裡不要再有什麼外人,能好好的和王爺王妃過幾日再無所需了。”

  秦成駿抱拳道:“多謝姑姑提點,傅王爺已在沁園擺下家宴,即刻請娘娘移駕。”緣亦欠身應承,轉回來內堂之中。

  待緣亦近來時,茜宇已然在白梨等人的服侍下將重重的髮髻鳳冠拆下,只將青絲簡易地挽在了腦後,厚重華麗的宮服也被換成了藕荷色祥雲金線娟紗長袍,襯著那髮髻上幾隻玉簪和那淡淡的幾筆胭脂,這樣樸實的打扮卻依然掩蓋不住那舉手投足間從骨子裡透出來的貴氣,二十有三,年輕的傅茜宇當真風華絕代,美不可方物。

  待緣亦等簇擁著茜宇往後院去時,卻見傅嘉已攜家眷侍立迎候,秦成駿也帶著夫人一並立在一處了。

  “臣叩見皇貴太妃,千歲千歲千千歲。”傅嘉帶著妻兒齊齊地跪拜下來。

  父親的兩鬢已添了白髮,母親的面容已少了幾分風韻,大哥的肩膀還是那麼寬厚,二哥依舊和二嫂緊緊並立著,三哥的身邊仍然少一位佳人……茜宇心頭一暖,卻又無端地疼痛起來,於是這繁雜的心緒一齊湧向咽喉、湧向那深潭般的眼眸,頓時眼前一片模糊,刹那間看不清眼前的人了。

  茜宇緊緊咬住了嘴唇,可是眼淚還是如珍珠般落下來,她局促地晃了晃身體,吸著鼻子哽咽道:“王爺……王妃免禮……”說著緊緊拽住了緣亦的手,而緣亦此刻也通紅了眼睛。

  茜宇顫抖著往前邁出一步,起身後的傅嘉與家人分道而立,夾擁著茜宇緩緩進入沁園,走過父母面前的那一刻,茜宇幾乎無法自制,進宮之後已九年沒有回到這裡,離宮之後已有四年不曾見過父母,而如今自己又……此刻雙親就在身邊,他們當是最能保護自己的人,可卻連一句平常的話也說不得。

  皇城內,臻杰帶著后妃在越秀河中登舸賞玩,兩岸絲竹管樂悠揚隱約,龍舟之內一派祥和歡愉,自然蒙依依沒有列席,自然也不敢有人在這個時候掃興。

  “今年端午因太妃出宮而免了龍舟會,不然看年輕的王孫子弟賽龍舟,才是熱鬧啊!”臻杰今日心情大悅,飲盡了皇后遞上來的美酒,如此笑道。

  章悠兒溫婉大方,輕輕捋了廣袖,笑道:“臣妾聽說皇室子弟亦每年有此一盼,想來免了這一次養精蓄銳,待來年端陽再賽豈不更熱鬧,來年臣妾當親自為皇上打點才好。”

  臻杰默許,又舉起酒杯,星眸掃過群妃,今日皇太妃不在眼前,自己的後宮佳麗們看起來也並非個個蒲柳之色,只是……如此良辰美景,為何依依不在?是啊……她何苦與悠兒鬧得不愉快,並非朕懼內,只是帝王之道當在於江山社稷。當兒女情長擾亂人心,一個英明的帝王就當明白做出怎樣抉擇才最妥當。

  “皇上。”班君嬈緩緩起身,她肩膀上的傷早已經無礙,但見此刻她面若銀盤,鼻膩鵝脂,一雙細長的眼眸中滿是迷人的溫柔之態,她緩緩開合著嫩紅的嘴唇道,“臣妾下午往昭雲殿探望福嬪娘娘,娘娘說因身子沉重不未能參加今日晚宴,但吩咐嬪妾帶一物件呈獻給皇上。”說著從袖中拿出一隻荷包,雙手奉上,便有內侍前來接取。

  錢韻芯皺著眉頭冷笑一聲,對身邊的堂妹不屑道:“韻荷,若是你會不會因為自己長得像誰,而適時地跑出來做替代的?”

  錢嬪沒敢去明白堂姊的意思,只是諾諾地坐著,偶爾抬頭看一眼有著細眼長眉、面頰豐潤,儀態溫柔的班婕妤,暗自在心裡歎了口氣。

  “小平安……小平安……”熟悉的聲音從背後輕聲地響起,此刻沁園裡只留下緣亦和小春子,所有宮裡來的或王府裡的奴才都退了出來一個個靜靜侍立著,小平安正納悶誰會叫自己時,一道琥珀色目光在象牙扇骨敲擊自己額頭的同時出現在了眼前。

  “大人……”小平安眼見真舒爾穿一襲月牙白紫金紋袍子出現在眼前,喜不自禁道,“爺怎麼在這裡的?”

  舒爾望了望園中絢爛的燈火,搖著手裡的象牙摺扇,緩緩道:“我在王府作客好些日子了,只是今日接駕所以沒能出來。”他“啪”得一聲收了扇子,笑眯眯看著小平安問道,“太妃真的出宮了?一個人嗎?這兩天她好不好?”

  小平安沒心眼地笑道:“長公主和小王爺陪著太妃一同出來的,這兩日宮裡出了好多事情,宜嬪娘娘還拿著刀要抹脖子呢……”

  “啊……那有沒有傷到太妃,難道又像上回那樣……”舒爾焦急萬分,搖著小平安道,“你怎麼不出來告訴我?”

  “小平安,你和誰說話呢?”白梨過來見是真舒爾,連忙施禮,末了卻對小平安喝道,“緣亦姑姑可是吩咐過的,宮裡頭的事情不該在外頭嚼舌根子,你仔細回去就叫春公公扒了你的皮。”她說著瞥了一眼真舒爾,自然這番話是緣亦吩咐這麼說的,緣亦也叮囑了她和文杏二人別叫小平安和真公子多說話。

  小平安被唬得一愣愣的,擠著眼睛求真舒爾不要再來找自己了,舒爾無奈地歎了口氣,那雙琥珀色的瞳眸顯然黯淡下來,象牙扇骨有一下沒一下的敲打著手心。

  大內越秀河上,臻杰的笑聲回蕩在水面,他拿著一隻荷包問章悠兒,“皇后,福嬪如此玲瓏心,朕當如何賞賜她?”

  章悠兒回首看一眼恭敬穩重地立在席下的班婕妤,那飽滿的臉頰上細長的眼眉讓她心中一動,遂溫和笑道:“依臣妾看,福嬪如今越發孩子氣起來,繡了一隻荷包就要討賞,該給她立個規矩了,不如這一回先賞了班婕妤。”

  臻杰看著班君嬈,心中亦是一動,莫名地又想起了正在禁足的蒙依依,兒子不在身邊,自己亦不在她身邊,此刻她是怎樣的心境?

  錢韻芯瞧著皇帝眼眸中閃爍的光芒,心中冷冷一歎,二皇子自從去了丹陽宮後就一直悶悶不樂,沒有好好吃過一口飯,自己耐著性子怎麼哄也不行。白日裡去求皇后把二皇子抱給其他人來養,卻被她一口回絕了。自然,只要不是把二皇子還給蒙依依,不管是季妃抱去,還是楚貴嬪她們抱去,她都不會不依。那個蒙依依,自己早就在心裡殺了她幾回了。

  沁園裡傳出的笑聲讓真舒爾蠢蠢欲動,他徘徊在沁園外思量著自己就這樣進去會不會顯得唐突,正躊躇無措時,卻見傅府世子妃和二少夫人簇擁著若珣長公主出得園來,他自垂手立於一側。

  若珣乍見舒爾,心中一熱,卻秉持了公主的尊貴,只是禮貌地垂問一句:“真大人何以在這裡?何不進去?”

  真舒爾躬身抱拳,並不抬頭看她,只是道:“皇太妃未曾宣召,微臣不敢造次。”

  若珣微微一笑,對身邊的徐萌道:“少夫人,麻煩您進去為大人通報一聲吧,如此佳節真大人一人在京城也寂寞的。”

  徐萌欠身應承便轉身再入園中,若珣看了一眼真舒爾,嘴角微微動了動,卻只對身邊的嚴清秀道:“世子妃,我們走吧,怕皇母妃著涼就不好了。”語畢便攜了她離開。

  茜宇聽二嫂稟報真舒爾在外求見,心裡很是莫名,才從老父那裡得知原來真舒爾已在王府住了好幾日了,那日在福園裡舒爾說的話她沒有忘記,此刻本不願見他,若不見豈非更叫人奇怪?

  若珣再回來時,真舒爾已坐在席尾,她將風衣為茜宇披上,自靜靜坐在一側聽臻昕朗誦詩文,時不時抬眼看一眼舒爾。臻昕朗朗背誦完畢,便被碩王妃摟入懷裡連聲誇讚著,引得一家人都歡喜不已。茜宇知道如今雙親膝下早已有了五個孫子,只因這個外孫難得能見到,故而才如此疼惜。但聽兒子在外婆懷裡笑道:“《八仙過海》什麼時候演呢?”

  茜宇轉身含笑欲問若珣,卻見她正竊竊地看著真舒爾,不由得心頭一顫,那日自己對於真舒爾的警告不曉得他有沒有上心,可若上心又怎會跑來王府?想至此不由得又在心頭提起了瑢姐姐,柳眉不自覺地微微蹙起,心內苦歎一聲,這世間一個“情”字何以這樣折磨人了?她抬眼去看秦成駿,見他的夫人溫婉嬌柔地坐在丈夫身畔,姣好的面容上似乎只能叫人看到“幸福”二字,茜宇的心頭莫名地泛酸。

  皇城內家宴結束,眾人擁簇帝后登岸回宮,繼而便繞著一個人七嘴八舌的說著賀詞。原來上龍舟伴君遊玩前的班君嬈還只是棲霞殿裡住在偏殿的小小婕妤,下龍舟時她已然入住正殿,是掌一宮主位的惠嬪了。這一回皇帝不僅升了她班氏的位份,皇后更開口賜了封號“惠”字,如此有意抬舉班氏,不禁讓人覺得蹊蹺,但禮面上眾人自然不會表露出來。

  回宮的路上,錢韻芯帶著堂妹與季潔結伴,她看得出來這個女人此刻很惆悵,一個小小的婕妤只不過替有孕的福嬪送了一隻香囊給皇帝,便得到這樣的隆寵,這個兢兢業業為後宮事務繁忙了這些年的側妃卻好像被人遺忘似的。

  “王美人連升三級,一併連前去看望的人也蒙蔭受惠,不如明日妹妹我也去看看那王氏,指不定就能從此和姐姐平了。”錢韻芯戲謔著笑道,“季姐姐也一起去,說不定皇上就要您和沈蓮妃平位了。”

  季潔沒好氣地瞪了她一眼,顯然色有不平,口裡卻道:“福嬪是受聖母皇太后的恩,班婕妤她之前救太妃有功,如今也不過按著規矩升了半級為嬪,好在她沒像福嬪那樣,不然和妹妹你一同位列昭儀,難道要搬去丹陽宮住嗎?”

  錢韻芯氣結,冷冷笑道:“原來姐姐這樣大度的,妹妹可是小肚雞腸,你看我能不能容得下旁人來我的丹陽宮。”

  季潔知道錢韻芯不過嘴上厲害,對自己倒也算實誠,不由得歎道:“若為了皇太妃而賞班婕妤,早做什麼去了?你也不想想,皇后這樣做,還不是為了讓你我看看清楚,宜嬪如今什麼模樣,乖巧者如今又如何?”

  錢韻芯冷不防一顫,嘴角微微抽搐,半晌吐出一句話,“那皇后做什麼把二皇子給我養?我又不稀罕的,還惹得一身騷啊!”

  季妃轉身不語,身姿緩緩向前移動,方才她已經多說話了,不過這一點對她錢韻芯挑明,便是對闔宮上下挑明了,也不失為一件便宜事。錢韻芯哪裡知道這席,只是蓮步快移,跟著季潔道,“季姐姐隨我回去吧,二皇子好難哄的。”

  丹陽宮裡,二皇子如受驚的小鹿一般,只是蜷縮在床榻之上,雖然挨了打的屁股時不時會痛,卻比不上心裡想念他的母親。從那日被嫡母從宜人館帶出來,他已有兩日多的功夫沒有看見娘親了。

  “歡兒,你父皇見你沒去遊船,便要母妃帶了好些點心來,還有你愛吃的棗泥餡碧糯粽子,快來,母妃餵你吃好不好?”錢韻芯雖然嘴上說不稀罕二皇子,實則失去過兩次身孕的她從骨子裡喜愛孩子,恐怕除了皇帝,杰歡是第二個能讓她這樣耐著性子說話的。此刻她端了一碟子小巧玲瓏的粽子坐在杰歡面前,方才宮女們告訴她二皇子午後到現在一口水也沒喝過。

  杰歡怯懦地看著錢昭儀,半晌才柔柔道:“錢母妃,歡兒想回宜人館。”

  錢韻芯臉上強笑著,胸前略略起伏,她壓著脾氣緩緩道:“好孩子,你先吃了飯,吃好了飯咱們再說好不好?”

  她的陪嫁嬤嬤擔心主子的性子耐不住,過來拉著杰歡的手哄道:“二皇子看啊,這麼多好吃的東西呢,嬤嬤來伺候二皇子吃粽子好不好?”

  杰歡還是一副漠然的神情,那張漂亮的臉蛋又因委屈和害怕而顯得楚楚可憐,錢韻芯端著那碟粽子壓著心頭的火離開了寢室,才到正殿便摔了個粉碎,指著一班奴才道:“你們想辦法讓二皇子吃東西,別說餓死了,就是餓出毛病來,你們都先自行了斷了,看我保得住哪個!”

  於是一班子奴才嚇得諾諾地端著吃食進去,可片刻便就傳來了杰歡委屈的哭泣聲,錢韻芯大大歎了口氣,閉著眼自問道:“我究竟招誰惹誰,弄這樣一個小祖宗來折磨我,若是自己的孩子這樣鬧彆扭早就一頓板子叫他老實了,可是他到底還是蒙依依的孩子,我若打罵教訓,外頭的人不定怎麼看笑話呢,還不趁這個機會用唾沫星子淹了我?”

  傅王府裡,茜宇正在臥房內哄著兒子睡覺,今日這樣放鬆竟叫臻昕玩瘋了,睜著與他父親一模一樣的眼睛半晌不肯睡去,直到茜宇冷了臉,才膩著碩王妃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碩王妃囑咐了嬤嬤們幾句,便攙扶著女兒緩緩出來,本以為女兒跟著太上皇去了南邊,就再也盼不到與女兒自由自在說句話了,如今女兒好端端在自己身邊,還是在家裡,碩王妃頂好這幾日就一直把女兒帶在身邊。

  茜宇覺得母親的身體散發著陣陣溫暖,手上的皮膚因保養得當還是那樣柔滑,握著母親的手,仿佛就能回到從前,心也隨著無意識地平靜下來。

  這一夜,傅嘉在書房內就寢,茜宇在雙親的臥房內與母親睡了一夜,依偎在母親的身邊,兩年來她第一次睡得踏實了。

  夜深人靜,傅王府因住下了皇貴太妃而日夜添加了看守,但一個瘦小的太監還是滴溜溜地鑽進了客房,一個穿月牙白袍子的男子就著昏暗的燈光舉著手中的風箏笑道:“小平安你來了?”

  “爺!”小平安可一點也笑不出來了,“您又叫奴才來做什麼?方才白梨姐姐的話您可是聽到的,要扒了奴才的皮!”

  真舒爾無邪的笑道:“他這是嚇唬你的!再者……”他說著將腰際的玉佩解下塞到小平安的手裡,“我給你謀了這樣好的差事,就算為了我挨一頓板子又如何?我看緣亦她們好像也不會拿你怎麼樣?這塊玉佩能換最好的棒瘡藥。”

  小平安見真舒爾把一頓板子說得那樣輕描淡寫,真是在心裡哭了幾回了,“那……爺要奴才做什麼呢?”

  真舒爾舉著手裡的風箏笑道:“呶,我白日裡做的風箏,明日就去津河水畔放,你把太妃引出來就好了。”

  小平安滿臉不情願的模樣,“您以為奴才是誰啊?太妃好好的在王府裡不待著……能跟奴才走?”

  真舒爾笑得很狡黠,琥珀色的眼睛裡似乎寫著“山人自有妙計”,他樂呵呵湊近小平安,將聲音壓得極低,“你聽我說……”

  翌日清晨,茜宇隨著母親早早起身將上朝去的父兄送出了門,她很喜歡這樣的生活,家人都在身邊,和和樂樂。然晨起她便發現母親的眼角充斥著血絲,只覺得自己昨晚安眠一夜,不曾察覺到母親是否睡好,但見母親笑語如常,便也樂得和兩位嫂嫂陪著母親話家常說笑。方才送走父兄時,茜宇也一併安排緣亦將若珣送去央德公主府,並囑咐她自己出去京城裡逛逛,晚裡回來也不礙的。緣亦半推半就,把一起子奴才個個囑咐了一遍才離開,不由得碩王妃脫口道:“若當年你帶了緣亦走該多好?”茜宇聞之,漠然不語。

  此刻,母親和嫂子帶著臻昕去看表兄弟們讀書,自己便閑於內堂與白梨、文杏說話,不時見小平安滿臉堆笑地進來,文杏遂問道:“你怎麼不跟著春公公伺候小王爺去。”

  茜宇倒不以為然,自在挑著繡籃裡的花樣笑道:“王府那麼多人,何苦要他再去湊熱鬧。”

  小平安嘻嘻笑道:“多謝娘娘體恤。”罷了在心裡大大提了口氣,壯著膽子道,“娘娘,奴才聽說津河水畔風光如畫、美不勝收,別有一番江南意味,自與北方粗景迥異,如今春末之際更是綠柳扶風,最是遊玩的時候。奴才從外地來的,還不知道京城的景色如何就進宮了,如今難得出來一趟,實在很想去遊玩遊玩,求娘娘准奴才一日的假吧!”

  白梨不由分說罵道:“你是不是看緣亦姑姑、春公公都不在,就敢撒野了?你信不信即刻就叫你皮開肉綻的?還不快滾出去?”

  文杏說著上來戳了小平安的額頭,低聲罵道:“做死嗎?你仔細記著打,快滾出去!”

  茜宇見小平安灰溜溜地出去了,才對白梨文杏笑道:“你們管教下頭的奴才我自然不必多說什麼,只是別太嚴了,他不過貪玩罷了,你們跟著緣亦倒都一個個越發厲害起來了。”白梨、文杏掩嘴而笑,自幫著主子選花樣,一句不提津河水畔一事。

  “江南意味,自與北方粗景迥異,綠柳扶風……”茜宇眉心一揚,嘴角露出笑意,頷首對白梨笑道,“去打點一下……”

  皇城之內,節日之後一切恢復如常,書房裡又開了課,只是今日卻只來了大皇子和那對雙生的三皇子、四皇子,權太傅知道那女孩兒般的二皇子如今已被抱去丹陽宮了,宮闈之事他不感興趣,只是奇怪這錢昭儀如何也敢不送皇子來念書?

  丹陽宮裡今日很熱鬧,不僅來了沈蓮妃、季妃,就連皇后也鳳架親臨。原來二皇子病了,這孩子挨了打,受了驚嚇,如今又思念母親又餓了幾頓,嬌弱如他自然就捱不住,便高燒起來,一張白嫩的臉龐燒得通紅。

  章悠兒慍怒地看著錢昭儀,許久才冷冷道:“是啊!是本宮不好,本宮太高估昭儀了,不曾想你竟然把二皇子照顧成這副模樣,皇上若責怪下來,是本宮的錯,還是昭儀來擔當?”

  錢韻芯貝齒緊咬嘴唇,垂首侍立著一言不發。實則這宮裡誰不知道她錢昭儀的厲害,哪一個沒吃過她一張利嘴的苦,只是錢韻芯並非一個無腦的女人,心中很清楚這皇宮裡誰能惹,誰惹不起。

  季妃自責不已,在皇后面前躬身道:“都怪臣妾不好,昨日昭儀想要臣妾一起來哄一哄二皇子,因臣妾喝了幾杯酒覺得身子發沉這才沒能前來丹陽宮。二皇子才來昭儀這裡,想來不適應也是免不了的,往後臣妾會與昭儀一起好好照顧皇子,請皇后娘娘放心。”

  錢韻芯忿忿地瞪了一眼季潔,心裡暗罵“馬後炮,假好人,昨日怎麼請你都一副拒人千里的模樣,此刻裝什麼純良?”

  章悠兒不以為然,只是看著沈煙正溫柔地餵杰歡吃藥,心疼都寫在了眼裡,偶爾杰歡把藥吐出來她都緊張萬分。悠兒美目一閃,“原來她也有一個兒子的,可如今有元戎不是更好嗎?”於是開口道:“蓮妃娘娘先留下來照顧些時日,元戎先送去本宮那裡,等歡兒病好了,再看看誰來照顧更好。”她的話留有餘地,既不說要不要再把杰歡送去別的殿閣,也不說是否就此還給蒙依依,一句“再看看誰來照顧更好”,便讓宮裡所有的妃嬪都有了機會。雖然二皇子的來歷有些模糊,雖然蒙依依並不討人喜歡,但是若膝下能有一個皇子,誰還會管那麼沒多?畢竟如今想自己生一個實在不容易,那福嬪當真能生下腹中胎兒,尚不能定。

  春風和煦,拂面時帶著融融暖意,津河水畔綠堤之上,一個白衣少年迎風而立,他一手背於身後,一手高高揚起,一隻綠葉狀的風箏在上空輕舞,越飛越高。

  “舒爾!”一記好聽的聲音響起,琥珀色的眼睛應聲發亮,他迅速地轉過身來,將琥珀色的目光照在身後美麗的女子身上。

  “長……長公主!”美麗的女子引入眼簾,真舒爾的目光迅速黯淡,笑容裡是掩不住的失望。

  若珣盈盈向前,在她的身後立著一排中年男女,央德不敢讓侄女一個人出來,卻拗不過皇貴太妃的旨意和侄女的心思。“舒爾,你這樣好興趣在這裡放風箏?”

  真舒爾還未感覺到手中的風箏線漸漸鬆弛,若珣就一步上前拿走了他手裡的線圈,朗朗笑道:“怎麼了?風箏都快掉下來了。”

  “但凡長公主因為你而覺得不自在了,你猜誰會第一個不放過你?”茜宇冰冷的話語在耳畔響起,真舒爾的心暫態凝滯。身側那笑靨如花的女子是何等尊貴的金枝玉葉,是如何在萬人呵護下長大的皇室之女,她……卻是自己未來的妻子。

  當初皇太妃進入坤寧宮正殿的驚鴻一瞥,讓自己無法再在心裡放下任何其他女子,他知道自己不能愛上皇太妃,甚至有這樣的念想都是該死的,莫說律法禮儀不容,就是父母、長姊也斷容不下,可是這世間最妙一個“情”字,叫多少人難以自拔!

   “皇母妃說你以為我今日還留在王府裡,一早就來找我放風箏,不料我卻走了。”若珣撲閃著那雙大眼睛,溫和笑道,“其實你大可來公主府找我, 姑姑她一定准的。”

  真舒爾聽聞竟覺得腦袋一轟,此刻他再不敢說一個“不”字,很顯然,皇太妃知道這裡正在發生什麼,如果若珣回去後有一句微辭,他不敢推測皇太妃會做出什麼,或者自己會這輩子也見不到她?突然舒爾冷笑起來,“見了她又如何?本來我們就不可能。”

  若珣拉了拉舒爾的衣袖,那雙水靈靈的大眼睛裡印著她所心儀男子的英俊臉龐,“舒爾,這只風箏是你做的?”

  真舒爾在心內呼了口氣,轉身對若珣笑道:“是微臣做的,長公主喜歡嗎?”

  若珣微微抿了抿嘴,淺淺笑道:“姑姑早說過,私下裡我們之間大可‘你我’相稱的,舒爾,是不是?”

  真舒爾含笑點頭,他定了定心,指著漫舞於碧藍色天空的那片綠葉,朗聲道:“我們把線剪了叫它自己飛吧!”

  若珣笑得那樣燦爛,將雙手舉過頭頂,裙擺稍稍飄起,迎風而立的身姿輕盈玉立,“好啊,你快來剪啊!”

  皇城昭雲殿裡,兩個新晉的嬪主對面而坐,福嬪還是從前溫婉伶俐的笑容,眉宇間卻多添了將為人母的驕傲,她一雙玉手舉起一對小巧玲瓏的虎頭鞋,笑盈盈問對面的惠嬪,“姐姐看如何?”

  班君嬈昨夜得封惠嬪,頭一個要謝的自然是王越施了,此刻也笑意闌珊地開啟紅唇,那張飽滿的臉頰更顯得風韻十足,“福嬪妹妹這樣巧的手,昨日皇上拿著你繡的荷包愛不釋手,姐姐親眼看到皇上將它放入袖籠之中的。”班君嬈眉頭一挑,她記得很清楚,昨日來探望王氏時,還自稱嬪妾的。

  王越施如孩兒般無邪的笑了,她看了一眼班君嬈,盈盈道:“將來姐姐有了皇兒,妹妹也給他做這樣好的繡品……”話未完卻心頭一堵,當下捂了嘴就犯噁心,宮女茉莉連忙取了痰盂過來伺候,班君嬈也起身立在王越施身後輕輕撫背為她順氣。

  於是折騰了好一陣,王越施才平靜下來,班君嬈與茉莉一起將她攙扶到床上躺下,坐在一邊笑著道:“聽說從前蓮妃娘娘也是這樣害喜的,妹妹不怕,或者請個太醫來瞧瞧?”

  福嬪攙著班君嬈的手笑道:“不必了,太醫晨裡才來,這會子又叫了來少不得驚動了皇后,聽說二皇子正鬧高燒呢,何苦我再去湊熱鬧。”

  班君嬈微微點頭,笑而不語,一旁的茉莉替主子用熱帕子拭臉後隨口道:“奴婢聽說方才皇后娘娘好大的脾氣,說是要再把二皇子抱了給其他娘娘呢!”

  王越施蹙眉道:“你這丫頭,平日裡一棍子打不出個響來,今日怎麼嚼起舌頭來了,皇后娘娘可是由你說是非的?快下去自己掌嘴!”

  “惠嬪娘娘替奴婢求個情吧!”茉莉諾諾地扯著惠嬪的手,連連道,“奴婢方才只是聽底下的小丫頭在說閒話,聽主子提起二皇子,就隨口這麼說了。”

  班君嬈擺手叫她下去,自己撫著王氏的手笑道:“聽說孕婦脾氣大,妹妹也忒大了吧!”在於王氏面前的尊貴她一直都有,畢竟王氏越過自己的地位也就那麼幾天而已。她如此說著,眼眸裡的目光徒生出些異樣,雖然笑語如前,卻難以撫平心中呼之而出的律動。

  丹陽宮裡,杰歡已在沈煙的懷裡昏昏睡去,此時寢室裡只剩下了錢韻芯和自己,她緩緩開口道:“本宮知道這件事情賴不著昭儀,可是若讓宜嬪知道她的兒子病了……她該多傷心啊!”

  錢韻芯心裡一動,默默地沒有說話,她望著杰歡,這個孩子如此沉睡著,那張漂亮的臉蛋是多麼討人喜歡。如果……她不自覺在心裡冷笑道,我怎麼會這麼想?是啊,如果蒙依依死了,這個孩子就該死心塌地地跟著我了……

  沈煙摸了摸杰歡的額頭,將他放到了床上,掖上了一床被子,又輕輕拍了幾下,嘴裡道:“昭儀也曾經懷孕,知道為人母是怎樣的心境。宜嬪她如何不招人喜歡,如何脾氣乖戾,可她也不過是個平凡的母親,溺愛孩子也算常理。昭儀……你不覺得皇后娘娘這樣的懲罰太過了嗎?”

  錢韻芯難以置信地盯著沈煙,她知道沈煙和皇后一樣從王府裡出來,她知道蓮妃是聖母皇太后親自選的媳婦,她知道元戎的母親在臻杰心裡有幾分重量,但是她不知道,不知道沈蓮妃竟然敢在自己面前說這樣的話,難道不怕自己的脾氣和一張利嘴將她沈煙推入不復之地?

  “皇后娘娘這究竟是在懲罰宜嬪,還是懲罰杰歡呢?”沈煙面容憂愁地看著錢韻芯,“昭儀娘娘覺得呢?”她希望錢韻芯能給自己一個答案,當日她對宜嬪說出那樣冷冷的話,全因皇太妃的影響了自己的心境,待回到承乾宮女兒纏著自己問二哥哥的事情時,她才發現自己是狠不下心的。

  “皇后娘娘那日說二皇子從此稱臣妾為母,臣妾會一心一意待他,從此杰歡便是臣妾的親骨血。”錢韻芯毅然看著蓮妃,她的性子是經不起激的,她絕不會說出沈煙想要的“好吧,臣妾去求皇后將二皇子送回宜人館。”這樣的話。

  沈煙心頭一沉,抿了抿嘴繼續道:“這些年昭儀還在查是誰接連兩次傷害你腹中的胎兒嗎?”

  錢韻芯登時臉色刷白,她那堅挺的胸脯起起伏伏,似乎憋了許多的話在心裡,竟能忍這樣久。

  “你以為還能留下二皇子嗎?”沈煙步步緊逼,“或許……很可能……這一次將從你手裡接過二皇子的,就是那個死一萬次都無法贖罪的小人呢?難道……還要讓她奪走你的孩子嗎?”

  錢韻芯冷笑一聲,“娘娘這些話是不是說的太遠了,或者又是在暗示臣妾什麼?”

  沈煙那長長的睫毛合下,淡淡道:“是太遠了,本宮不過隨口一說罷了!”

  昭雲殿外,茉莉將惠嬪送到門口,嘴裡還連聲謝著她方才的恩典,班君嬈卻溫婉地笑道:“你家主子有了身孕,脾氣自然要多一些,她怎樣好的一個人,難道你們會比本宮瞭解的少?”

  茉莉連連稱是,幾番寒暄後便被惠嬪遣回去照顧自家主子了,班君嬈看了一眼與昭雲殿比鄰的宜人館,眼神中沒有了從前的恭敬謙和,既然與宜嬪一般高下,她自然明白自己當是如何一副示人的姿態。

  回家的日子,茜宇過得很是悠閒自在,幾個侄子合著兒子前前後後地繞著嬉鬧沒有半點生分,叫人欣慰。她本還擔心哥哥嫂嫂會管得緊,要幾個孩子對昕兒以禮相待,如今看來還是家人最瞭解自己的心思。此刻她正與三哥對坐喝茶於沁園中,兄妹兩個自有一番話要說。

  “哥哥怎麼還不給爹和姨娘取個媳婦進門?”茜宇的神色便是那家中小妹與兄長說話時的嬌柔模樣,不由得要人忘記她太妃的身份。

  傅憶坤看著妹妹,嘴角帶著淡淡的笑容,稜角分明的臉上已再看不到當年的青澀,但想他二十歲便能帶兵駐守邊關,九年過去了,到如今更越發沉穩英武,與父兄一般受到新帝的倚重。他抬手喝了半盞茶,繼而對幼妹笑道:“娘要你來做說客的吧!”星眸中透著淡定從容,這樣的神態時常也出現在茜宇的臉上,“她求過爹、求過大娘、還要大嫂二嫂給我物色她們母家的女眷。”他笑著道,“有大哥和二哥延綿了傅家子嗣,所以我總不把這些放在心上。”

  茜宇的笑容很溫暖,卻仍有一絲無奈飄過眼角,“那妹妹就不多說什麼了,若有一日哥哥看中了哪家的小姐,只消給妹妹帶一句話,妹妹親自為哥哥主婚!”她說著掩嘴笑道,“有我這樣的小姑,著實麻煩的。”

  傅憶坤笑容中帶著幾分心疼,似乎妹妹的眼裡寫著什麼他一眼就能讀懂,妹妹這樣的笑容透著的為什麼並不是“幸福”?

  “哥哥,真公子是何時來家裡做客的?”茜宇捋了捋衣襟,隨意問道。
傅憶坤想了想,答道:“也許是初三吧!真公子初八要入翰林編修,新府邸正在裝潢之中,他便在這裡借宿幾日。本來傅真也算世交,住幾日沒什麼妨礙。”

  茜宇心下思忖了幾句再不多問,遙遙看到兒子和幾個侄子在嬉戲玩鬧,還是忍不住對哥哥笑道,“哥哥還是快些成親,給爹娘生個孫女吧!家裡五個小子,真是夠鬧騰的。”傅憶坤無奈地笑了。

  是夜,緣亦趕著主子睡前回了來,她本願早些回王府,卻不料被那京城花花綠綠的世界所迷住,不知不覺時辰就過去了。此刻白梨和文杏正欣喜地看著緣亦帶給回來的禮物,一邊笑一邊說道:“難怪今天小平安要求娘娘一日的假,京城裡果然什麼都好!”緣亦聽聞眉頭一凜,只繼續鋪著主子的被褥,默默不言。

  茜宇卻單手支頤看著興奮的白梨和文杏笑道:“你們才來京城,不如明日也去逛逛?其實宮女內監是有出宮的假日的,只是並非個個都能隨心。但像緣亦這樣勞碌命的,就從來不知道出去歇歇。”白梨和文杏並不愚笨,連忙放下手裡的東西,過去幫著緣亦一起做功夫。待緣亦等都退了出去,茜宇便臥於床上回憶今日一天發生的趣事,實則她多希望能和母親再睡一個晚上,卻又怕落人口實,她曉得皇太妃不是好當的。

  “真舒爾!”想起這個名字,茜宇心裡莫名地不安起來,她突然很想看看那雙琥珀色的眼睛。自己今日這樣的安排,會不會讓他對若珣……晚飯時便沒有見到真舒爾,本想開口問家人他是不是另自行用飯,卻又怕父母多疑便噤了聲,此刻不知為何,當真很想見他。

  客房在王府的另一側,與沁園相距很遠。今夜真舒爾的臥房裡點著一盞黃油燈,窗戶上新糊的白紙裡印著一抹落寞的身影,身影的主人正舉杯獨斟,面前掛著的是一卷雪白的畫幅。

  真舒爾不勝酒力,幾杯下肚便面紅耳赤,頭目暈眩起來,他冷笑道:“‘為賦新詞強說愁’,只以為是那些酸客庸儒愛做之事,可如今也嘗得何為愁,才曉得秋心兩半是怎樣的滋味。”

  “吱嘎”一聲,臥房的門被打開,一個身披白底金線鳳凰展翅風衣的女子出現在眼前,她淡定的笑容竟叫真舒爾心碎。

  茜宇出門時發現緣亦幾個都不見了,一路過來也沒有遇見什麼人,竟這樣順順當當就進了真舒爾的房間,她看著醉得滿臉通紅的真舒爾,不禁暗問:“難道我真的傷害他了?”

  “你怎麼知道是我要小平安引你去津河水畔的?”真舒爾借著幾分醉意這樣直白的問眼前的女子,卻口問平和,並不類那酒後的瘋漢。

  茜宇緩緩在舒爾的對面坐下,眼前的少年不過十六歲,他蜜罐裡長大的世家子弟,懂些什麼人情世故,又多曉得多少處世之道?開口便說喜歡我,曉不曉得那是什麼樣的罪孽?那雙琥珀色的眼睛無暇通透,若此刻讓他自以為心碎了,將來他還會好好待若珣嗎?

  真舒爾幾乎不驚訝茜宇的出現,或者他真的醉了,以為自己在夢裡,“你怎麼來了?今日既然曉得是我在那裡等你,為什麼要把長公主請去,你不怕我說出傷害她的話嗎?”他問了這麼多,卻只是平和敘述的口吻,沒有一點讓茜宇覺得心中壓迫。

  “小平安一個小太監怎麼會說出‘江南意味、綠柳扶風’這樣文縐縐的話,若不是公子百密一疏,便當是有心要本宮知道吧!”茜宇平靜地看著真舒爾,既然篤定了要他娶若珣並要若珣過的幸福,這剪不斷理還亂的情愫,她只能賦之一炬,將其徹底清除,“公子年紀尚輕,太多事情你不懂,你以為皇太妃出宮省親就可以自由自在地隨意走動嗎?那一日京城裡大小官員都前來參拜,你曉得有多少雙眼睛盯著本宮嗎?”

  真舒爾冷漠地看著茜宇,暗自在心裡過著茜宇的話,“年紀尚輕?”

  “本來公子與長公主就是一對璧人,如今不過在一群嬤嬤公公的服侍下在京城野郊欣賞春末之色,不會有人計較,也不敢計較。”茜宇如是說著,竟自斟了一杯酒飲盡,一對細眉因酒性的熱烈而微微蹙起,她緩緩道,“但本宮不可以,本宮是絕不可以與太上皇之外的任何一個男子在野郊遊玩,甚至不可以獨自離開皇城在野外郊遊,真公子,能明白嗎?”

  夜幕沉沉,錢韻芯再不像從前那樣夜夜遊走於後庭中吸收月之精華,如今丹陽宮裡多了一個孩子,卻是別人的骨血。

  “主子,您吃點東西吧!”宜人館內,一個小宮女跪在蒙依依的腳下,哀求道,“要是您有個好歹,奴才們送了命不足惜,只是您如何再把二皇子接回來呢?”

  蒙依依無力地閉上了眼睛,冷冷對膝下的宮女道,“你們下去吧,叫我一個人靜靜。”

  那宮女哪裡肯走,抱著主子的腳哭求道:“您都這樣坐了一天一夜了,您就心疼心疼自己吧!”

  蒙依依仍舊一幅冰冷的模樣,她曉得宮女們無法體會自己此刻的心情,宮女們哪裡愛過什麼人,哪裡懂得那深入骨髓的愛一旦消散,是怎樣剜心般的疼痛,哈……臻杰,你如此狠心,你對得起杰歡,對得起你兒子嗎?

  碩王府一如前一晚那樣安靜,傅府本來家教森嚴,入夜後子弟便不得嬉鬧喧嘩,以防奢靡淫亂辱沒家門,更不消說此刻住下了皇貴太妃。

  然而冷清的後院卻有幾個人聚在一起,他們綁縛了一個瘦小的內監,只聽得緣亦的聲音響起,“把這小子先弄回宮裡去好好看著,太妃明日還要住一晚,這小子在眼前晃我不放心。”

  客房裡,真舒爾絲毫不知道他的“助手”已被緣亦遣送回去,他正動情地看著眼前面若桃花的女人。皇太妃一連喝下三杯烈酒,此刻雙頰飛紅,映著那凝脂般的皮膚,豈是胭脂水粉能畫出的妝容?深潭般的美目此刻更是秋波微動,濃密的睫毛上下開合,似述著千言萬語,叫人聯想翩翩。所謂人比花嬌當是如此,舒爾不由得在桌下暗暗緊握了雙拳。

  茜宇莞爾一笑,柔美之態怎能讓男子不動心,只是她並非矯揉造作,仿佛與身具來。“本宮進宮時,公子應當才七歲,與昕兒一邊大吧!”

  真舒爾面色大窘,默默不語。

  “本宮聽緣亦說皇后對於公子與長公主的婚事很是在心,亦萬分滿意,若不是皇上想多留妹妹幾年,去年恐怕長公主就搖身為真家少夫人了。”

  真舒爾的眼光黯淡下來,他突然覺得自己那麼可笑,可笑得讓人覺得寒顫。

  “公子覺得長公主如何?”茜宇端正了身子,雙手擺於腿上,離桌子有半尺遠。

  真舒爾頷首時間皇太妃不再支手於桌上,雖然只是端坐在那裡,為何竟離得自己那麼遠?他咽了口口水,握拳道:“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啊!”

  茜宇柳條般的眉毛微微聳動,臉上的笑容不復嬌柔,多了幾絲冷靜與淡定,“公子當稱呼本宮為‘您”,或者稱‘太妃’。”

  舒爾面色一滯,仿佛能聽到心破碎的聲音,他開啟了嘴唇,卻吐不出一個字來。

  茜宇無意識地去撫摸右手腕,再一次的落空讓她心中一顫,繼而又直起身子,神色漠然道:“曾經有一位姐姐說本宮向來不善在顏色上做文章,從來都把喜怒放在臉上讓人一眼就能看出來。如今不曉得是公子玲瓏聰明心,還是本宮的確太過浮躁,叫你猜到本宮在南邊的不愉快這的確讓本宮傷神。”她冷然看著真舒爾,說著由心卻讓自己也深深無奈和痛苦的話,“恐怕朝野上下大到一品宰相,小到一介草民,沒有誰不知道當年的傅恬妃是如何隆寵不衰的。所以……到如今不管你察覺了什麼,知道了什麼,藏在心裡就好。不僅輪不到你來忿忿不平,你也根本沒有資格。而本宮,這一輩子都只愛太上皇一個,不論天涯海角還是生死相隔。”

  真舒爾的腦袋嗡嗡作響,他的拳頭慢慢鬆開,眼前的女子此時看起來實則不如話語中這般堅強,正如她所說的不善於顏色上做文章,這一刻她示人的只是一顆被傷得千瘡百孔的心。

  茜宇緩緩立起,微微側轉了身子,冷笑道:“本宮自己都覺得可笑,用得著來對你一個小毛孩子吐露心聲嗎?不過是公子你太叫人失望了,那一日在福園裡說的話若你還不能記在心上,莫要怪本宮為難你,為難你的家人了。”一如那日不願意再去看舒爾的神色,她抖了抖風衣轉身出門去,可打開房門時一陣清風拂面,只覺得頭暈目眩,不知是烈酒勁道太足,還是過於傷心勞神,茜宇只覺得身子輕飄飄地正往下墜,下意識地伸手去抓門框,身體卻已被一雙大手有力地托住。

  還來不及睜開眼去看來者何人,已感到身後又伸出一雙手,卻在它將觸及自己的時候,被一聲熟悉的聲音喝止:“住手,你最好好好待在這個房間裡,不要再叫我看到你。”繼而又聽得院子外低低一聲女孩子的驚呼,可等不到睜開眼睛來看,茜宇已完全沒有了意識,但昏厥的那一刻,她突然感覺到了生命的存在。...<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daemon1212 發表於 2011-11-24 12:09 PM

本帖最後由 daemon1212 於 2011-11-27 07:03 PM 編輯

第二卷 再返宮廷 風雲四起 第十七章 君心我意

  「他們就是朕對宇兒的『真心真意』!」

  「來春梨花盛開,朕在那棵樹下等你!」

  「如果那杯酒是你飲下的,朕該怎麼辦?」

  「宜室宜家,夫復何求?」

  「這……就是這些年朕對你的情分所換來的罪孽嗎?」

  「臣妾說過,千斤擔願為皇上分擔。」心頭好似波濤翻滾,一陣陣催人心肝。茜宇昏昏沉沉只覺得從前與赫臻的親暱甜語、口角爭執都浮現到了眼前,好像赫臻此刻就在身邊,蒼白的臉頰也因那溫潤的親吻而漸漸恢復了神采。又彷彿被一雙寬厚的手牢牢地握住,引領著自己漫步於梨花樹下,那甜淡的香味,那熟悉的氣息。突然心頭莫名一熱,好怕再一次失去這樣溫暖的感覺,茜宇下意識地抓緊了手,可是眼前赫臻的臉卻越來越模糊,手裡彷彿……

  「啊……赫臻……」茜宇如失去母親的孩子般無比傷心地哭泣著,一腔委屈被肆無忌憚地宣洩出來,她痛苦地呼喊著赫臻的名字,可意識清新睜開雙眼的那一刻,卻真的什麼也沒有發生,順著眼角留到耳際的淚水也沒有了溫度,冰冷地感覺讓她完全清醒過來。

  「宇兒……」碩王妃滿目通紅地看著女兒,她怎麼可能不知道女兒在南邊發生了什麼,怎麼可能不知道女兒此刻的處境,從女兒進入家門起,她的心就被緊緊地揪著,若不是丈夫千叮萬囑,自己多少次就要在女兒面前落淚。

  茜宇怔怔地看著母親,繼而便從眼眶滾出淚來,她伸手去抓母親的手,神色間絲毫見不到一個太妃應有的氣質,因哭泣而斷斷續續地哽咽著,「娘……您要爹爹派人去打探……去看看太上皇他如今在什麼地方,他好不好……身邊有……沒有人照顧……娘……好不好?」

  碩王妃的心都碎了,這究竟是為了什麼?為什麼女兒要受這樣的苦?她顫抖著將女兒從床上扶起,擁入自己的懷裡,克制著自己的悲傷,低聲答應道:「好,娘要你爹爹去做。」

  靠近母親溫暖的身體,茜宇感到身心驟然放鬆開,她伏在娘親的肩頭放聲大哭,那痛徹心肺的傷楚幾乎要讓她窒息,甚至都不記得自己如何度過了這兩年的時光。

  迴廊之上,傅憶坤無奈地握了握拳頭,他抬眼看著身邊的男子,低聲問道:「秦大人,這樣到底為了什麼,難道不怕雲開霧散的那一天,皇太妃她身心俱碎,無福消受嗎?」

  秦成駿無奈地看著傅憶坤,正要開口,傅嘉卻緩步過來,他低沉對兒子道:「坤兒,君為臣綱,這是你妹妹的命!」

  「是!」傅憶坤萬般不捨得,卻只能用一個「是」來安慰,他隨即道:「明日就讓舒爾離開京城吧!」

  夜幕沉沉,月亮卻一日豐滿似一日,再待到十五便又是一輪圓滿。通往燕城的官道上,張文琴的鳳輦緩慢地推進著,她卻正靜靜地看著眼前的女子。女子風華絕代、貌若天仙,曾經與傅恬妃一道將皇帝的心牢牢拽在手裡,然這一刻她卻只是一個沒有了任何光芒與生氣的女人,那樣漠然地坐在鳳輦一隅,垂首閉目,似乎要保存那僅有的尊貴。

  車廂中點著一盞油燈,隨著車架晃動,光影也隨之浮動,張文琴看著眼前女子的臉頰或明或暗,終於開口道:「為了一個孩子,貴太妃至於和太上皇鬧成這樣嗎?」

  那女子冷冷地閉上了眼睛,她似乎在笑,卻不知道笑得是哪一個。

  張文琴無奈地歎了一口氣,撩開簾子向外望去,太上皇的車輦亦在前面緩緩推行著,可是車裡沒有動靜更沒有燈光。自從初三離宮那日見了赫臻一面後,幾天來就再沒有見過他。今日陳璋瑢莫名其妙地被人送進自己的車駕,她穿著樸素、神色冷漠,於自己行禮後便這樣沉靜地坐在一側,整整一天沒有說過一句話。只在途中下車休息用餐的時候,自己才聽隨侍們說太上皇已派了人馬火速趕回燕城,說要把臻璃接往北京送給皇姑撫養。她心下猜測,或許為了這件事陳氏才與赫臻鬧得不愉快,不過有一點她很好奇,陳璋瑢從什麼地方來的?

  本來隨便找幾個人來問問就能知道,可是陳璋瑢一刻不離開自己的車駕,自己也不好開口。此時夜色沉沉,她本想安歇片刻,奈何身邊有人坐著,她竟臥也不是坐也不是。如是沉靜了許久,張文琴見她沒有絲毫要回答自己的意思,方開口道:「貴太妃不睡嗎?這樣坐著豈不辛苦?還有好幾日的路程呢。」

  璋瑢的眼眸突然濕潤了,她緩緩看向張文琴,怔怔地問道:「太后見過茜宇了嗎?」

  張文琴一愣,隨即道:「皇貴太妃她很好,和昕兒如今都住在宮裡,我看她的氣色比從前好了許多,此刻……當回家省親了。」

  「省親?」璋瑢問道。

  張文琴苦笑一聲,「是啊……也只有她有這樣好的命!想我哪裡還有母家,而貴太妃也不可能這樣路遠迢迢地回京城去吧!」

  璋瑢冷冷地笑了笑,她爬起身子,隨著車架的搖晃跪在了張文琴的面前,臉上帶著的笑容叫人看來竟那樣無奈而可憐,「太后頒道懿旨,讓車駕回京去吧!」

  張文琴一怔,臉上莫名不已,「貴太妃這說的什麼話?你沒瞧見太上皇的車駕就在前頭,才出得京來,哪裡有回去的道理?」

  「太上皇他不在隊伍裡,他還在京城吧!或者在前來的路上,總之他一定不在……」璋瑢笑得淒涼,卻口氣篤定,「不為別的,只求太后再讓臣妾瞧一眼璃兒……這個孩子他怕生,見不到我他會哭的。」

  張文琴心中一動,沉吟了半刻才道:「去了燕城不就能見到璃兒了?何況貴太妃跟著太上皇離開這麼久,璃兒他也過得很好!」張文琴心裡徒然生出一股隱隱的快意,不曾想她妍貴妃也會有今天的模樣。

  璋瑢淒冷地笑著,「太后何苦還要挖苦臣妾?您知道的,璃兒已經在往京城的路上了。」她伸手扶了扶雖然少了珠釵玉環卻依然穩帖的髮髻,「若不能見到璃兒由我告訴他究竟怎麼了,這孩子會不踏實,若他哭鬧不休惹得皇姑不愉快了,該如何是好?」

  張文琴淡淡道:「不管太上皇在不在這裡,既然他把貴太妃你交給我,我就有責任把你送回燕城去,所以……只能讓貴太妃失望了。」

  璋瑢冷笑一聲,直直地盯著張文琴,我如何不知道此刻你心裡是多麼的得意,可若沒有宇兒,你哪裡會有今日的風光?她凜然開口,直把張文琴的臉都激綠了:「太后知道太上皇為什麼要偷偷回宮吧,既然如此,您還有心思把臣妾送回燕城去,難道您一點不怕兒子的皇位左右搖晃嗎?放眼如今朝堂之上,有幾個不是太上皇一手栽培的臣子?」

  京城碩王府內,一切恢復了平靜,緣亦礙著王妃和兩位少夫人並不能近身伺候主子,心中卻忍不住打鼓:今夜的事情著實蹊蹺,主子半夜三更地去了什麼地方?為何會昏厥著被三公子抱回來,且碩王妃沒有讓跟出宮來的太醫診治,只是要了幾個王府裡的老嬤嬤進去伺候,究竟這段時間發生了什麼?只願不要和國舅爺有關就好。

  適時,嚴清秀妯娌相伴出來,二人臉上皆面露欣喜,見緣亦在外頭侍立著才正了顏色。緣亦迎上去施禮,關切地問:「少夫人,太妃娘娘沒事吧!」

  徐萌爽朗地笑道:「沒什麼,娘娘喝了幾口酒,正犯迷糊呢!裡頭有幾個老嬤嬤和王妃守著,姑娘回去歇著吧!」緣亦心下奇怪,自己是主子的貼身侍女,哪裡有不讓自己進去伺候的道理?難道是主子的身體……

  「緣亦姑姑還是早些去歇著,明日皇太妃起來還要你伺候呢!」嚴清秀淡淡說了一句,便攜著弟媳的手走了。

  緣亦莫名地在口中說了聲「是」,便目送著二人離開了,她回首望著屋內搖曳的燈火,心裡很是擔心。方才來時見秦大人、傅家三公子立在一處竊竊私語,一見自己來了二人就離開了去,繼而傅王爺從裡頭出來,兩位少夫人又帶著幾個嬤嬤進去,起先還彷彿聽到主子的哭泣聲,末了卻是一片寧靜便什麼也聽不出來了。緣亦篤定今晚是見不到主子了,好在主子有生母陪在身邊,自己略略能放下心來。

  大內坤寧宮中,臻杰正與妻子對坐吃著點心,如今蓮妃與錢昭儀正一起照看生病的二皇子,另有宜嬪被禁足,王越施身子不方便,於是除了悠兒這裡他也想不到能去哪裡。每日朝務繁忙,已讓年輕的皇帝很是疲憊,他甚至很懶怠去管後宮瑣碎的事,選擇信任妻子,這是從父親那裡學來的。

  「皇上今晚要在這裡留宿嗎?」章悠兒在丈夫面前從來只有一副嬌妻的嫵媚溫柔,她輕盈地給丈夫夾了一塊綠豆蓉,輕聲笑道,「臣妾這裡的點心雖然好吃,可皇上吃了還是出去散散食的好。」

  臻傑看著妻子,眼神中透著幾分無奈,緩緩問道:「悠兒,你當真不預備把傑歡還給宜嬪了?」他頓了一頓才道,「本來朕不願管那麼多事情,自然是信任你,可這一次似乎越鬧越大,那一日若沒有太妃出面,你說宜嬪她會不會真的就這麼自盡了?」

  章悠兒笑得很溫和,似乎丈夫和她正說著與自己一點沒有關係的事情,「自然不會的,皇上您是知道的,宜嬪她絕不會拋下兒子,故而她絕不會讓自己這樣死去。其實……皇上您心裡也明白臣妾的用意,不過要殺一殺她那乖戾的脾氣,哪裡會真的要把傑歡抱給別人養?哪裡又會有比親娘照顧得更好的?即便臣妾不怕宜嬪心中怨懟,難道不怕歡兒今後疏遠他的嫡母嗎?」

  臻傑釋然,他伸手捧起妻子白皙柔嫩的臉蛋,「悠兒,你何以會這樣善良?若當年父皇母后選了你的妹妹給朕,朕如今也要把你再迎入坤寧宮。」

  章悠兒心中一暖,口裡卻還是道:「臣妾既是這後庭女主人,就不得不拿出主人的樣子來,這一次皇上至今沒有說過一句話,臣妾心裡很是感激您,所以……」她離開了座椅,福身下去,懇切道,「臣妾決不會要宜嬪如何為難,只想她能明白皇上的苦心就好。所以懇求皇上不管之後又發生了什麼,皇上也能像此刻這樣信任臣妾。」

  臻傑一震,連忙拉起妻子摟在懷裡,安撫道:「傻悠兒,你可曉得那日朕清晨去尋皇母妃做什麼嗎?」他輕撫妻子的秀髮,低聲道,「朕對皇母妃說,此刻宮裡的妃嬪們都知道除了朕便只有她能在你面前說得動話了,朕希望皇母妃能全力支持你,而不要因為妃嬪們的懇求心軟。朕告訴她,只要信任皇后,這個後宮就不會出事。」

  章悠兒伏在臻傑的肩頭,她完全沉浸於丈夫的溫情之中。實則她心裡很明白,古往今來六宮之主幾乎只是表面風光的差事,有幾個皇帝真心愛過他的髮妻,即便婆婆也不過是太上皇手裡的一顆棋子,若她在丈夫面前有份量,自己又何須靠皇貴妃才使得丈夫順利繼承大統?自己能如此鎖住皇帝的心,就必須進退適宜,好好珍惜這份感情。一想到茜宇,章悠兒心中忍不住一顫,她冥冥中覺得丈夫有事情瞞著自己。

  通往燕城的官道上,長長的皇室儀仗仍然推進著,只是完全轉變了方向,或許此刻當說,皇室儀仗正在前往京城的官道上快速地推進著。

  張文琴方纔還有些思睡,此刻卻睜大了一雙眼睛,緊緊地盯著同坐一車的璋瑢。就在半個時辰前,自己佯裝下車去探望太上皇,卻被赫臻的幾個貼身侍衛死死擋在車外,但自己畢竟是聖母皇太后的身份,到底還是闖入了車輦去,果然,哪裡有赫臻的影子……

  車駕的急速行駛,使得車廂很不平穩,張文琴一手扶著座椅,她眼前的女子坐得很穩,神色亦難以叫人看出心思來。方才陳璋瑢說出那樣的話時,自己險些就忍不住要掌摑她方能解氣,當初為了兒子的前程做出那樣大的犧牲,她絕不允許任何一個人動搖兒子的皇位。

  「貴太妃認為,太上皇如今在哪裡?」張文琴克制著自己的情緒,開口問道。

  璋瑢冷冷地瞥了她一眼,漠然道:「太妃既然知道太上皇為了什麼回京,又怎麼會想不到這一點?」她頓了頓,嘴角揚起不屑,「若非您告訴臣妾皇貴太妃回母家省親,臣妾也想不到太上皇不在車駕之中,如今看來太上皇當在傅王府吧!」

  張文琴眉頭一凜,面有怒色,厲聲道:「貴太妃方才說皇帝的寶座左右搖晃,可知那是死罪?如此,你要如何解釋?」

  璋瑢冷笑道:「恐怕太后早在心裡把臣妾殺了幾回了吧!」她頷首看著張文琴,絲毫沒有謙卑之意,她篤定此刻的張文琴不會知道自己的身份地位已起了怎樣的變化,她亦明白只要能見到茜宇,一切都會有轉圜,起碼她不能先在張文琴面前服軟。「太后放心,到如今還有誰能和皇帝爭奪大位?皇帝的幾個小兄弟若有這本事四年前就不會讓了,所以太后只要牢牢地把握太上皇的心,就萬事不怕了。」

  張文琴大怒,「你這是什麼意思?難道想挑撥本宮與太上皇的感情?還是你有意使得朝綱不穩?」

  璋瑢冷顏以對,緩緩道:「臣妾一個小女子,若能有這翻雲覆雨的本事,又豈會保不住自己的孩子?」她略帶憤怒地看著張氏,此話語帶雙關卻非張氏能聽得出,只聽她又道,「臣妾什麼也不敢想,只求再見一面璃兒。而太后也大可不必擔心,您……不是有個好兒媳嗎?她這個皇后做得這樣出色,一定會牢牢守住她的鳳印和寶座。」璋瑢有意再次刺激張文琴對於兒子帝位的敏感,她曉得,這位世人眼中溫婉大度的聖母皇太后,一旦為了兒子焦心,就定會變得不理智。

  張文琴扶著座椅的手正暗暗地使勁,心中默念:不曉得這個世上有幾人能看出我的心思,當初表面看似因幼子喪命而自退後位的舉動,其實不過是以退為進一心想要為長子的未來謀求出路的手段。世人看來大皇子因此失去了嫡子身份很是可惜,可就因為給了每一個皇子均等的機會,我的兒子才能擺脫曾經張氏外戚禍亂對於前程的影響,從風口浪尖上退下,韜光養晦,適時出擊,方能一擊即中。或許我看不出你陳璋瑢的城府有多深,但她傅恬妃於此是否有野心,我瞭然於心。

  「貴太妃。」張文琴開口問道,「到了京城,你是隨本宮回宮,還是先去公主府看璃兒,而後去伴駕太上皇?」

  璋瑢不敢過隨意回答,她擔心張文琴看出自己並不是為了養子才要回京城去,「璃兒還在路上吧,當比我們晚些到京城,臣妾當隨太后回宮才好,至於太上皇,他……」璋瑢說著在眼角泛起淚花。

  張文琴眼眉一挑,閒閒地問道:「貴太妃你從何而來,如何這副打扮,太上皇為何突然要本宮在半道上接他回京?這一切本宮很想聽聽你的解釋。」

  璋瑢面露委屈,雙手捂在胸口,似悲似戚,好似萬萬分捨不得她的養子。在一個把孩子當命的女人面前演這樣的戲碼,定然屢試不爽。

  幾番折騰,茜宇又依偎在了母親的懷裡,先前醒來時的痛哭似乎驅散了心中的苦悶,此刻她竟然悲傷不起來。母親的脾氣她是瞭解的,能擁著自己這樣安心地閉著雙目,一定有要她放心的事發生了。方才幾個老嬤嬤前前後後地為自己把脈,又那樣神采飛揚地對母親說著什麼,再有兩位嫂子的欣然之色,她度念自己的身體,心中早已猜測了幾分。於真舒爾房中暈厥的那一刻,生命的悸動的確再次出現了,一如夢裡見到的赫臻那樣真實。

  回京半月有餘,來京的路上亦花了十天半個月,茜宇閉著雙目計算著日子。月夜裡,書房裡,兩年來第一次與赫臻的耳鬢廝磨、雲雨交融,是在離開燕城前的半個月,是在自己月信後的第十日,而這一個半月來,自己……

  茜宇下意識地去撫摸自己平坦的小腹,眼眶驟然濕潤了,一顆心急速律動起來,好怕就這樣跳出咽喉。可是……此刻尚不能確定真假,她的心中有太多的疑惑。如若此事當真,母親兄嫂為何要對自己隱瞞?再有……方才抱了自己的究竟是誰,於此母親為何三緘其口?到底發生了什麼?茜宇冥冥中覺得父母兄嫂一定有事瞞著自己。

  棲霞殿裡今夜紅燈高掛。正殿寢宮的棉榻之上,班君嬈正用豐潤圓滿的身體化解著皇帝一日的疲勞,她的溫柔婉約,她的輕聲嬌語,竟叫臻傑癡醉其中,酣暢淋漓。當紅燭燃盡,夜靜得深沉時,班君嬈卻托起腦袋看著身側酣眠沉睡的皇帝,繼而緩緩湊上身子親吻了他那溫潤的嘴唇。她已不記得上一回承恩侍歡是哪一年的事,只知道既然曾經做了宜嬪的替身,有一日定也要如此再奪回皇帝的心。是那個鄉野村婦成全了自己,卻也是她一手毀滅了自己全部的幸福。就連嚴婕妤這樣本來的低賤女子都敢有意無意地對自己諸多嘲諷,這些年的苦澀酸楚,她定要一筆筆向蒙氏討回來。如今皇后既然有意借自己打壓蒙氏,為何不好好把握這樣來之不易的機會?

  坤寧宮中,章悠兒正翻著一冊古書來看,今夜她總覺得心神不寧難以入眠,這才將皇帝慫恿去了棲霞殿。此刻她正揣摸著古人句中的意味,卻見古嬤嬤披著一件長袍進來。

  「娘娘,李榮派人來報,宜嬪方才昏厥過去,御醫館值夜的太醫看了後說雖不是大症候,卻好似心神交瘁、失於保養,若再飲食不濟、神思不暢,恐積成大患。」

  悠兒閒逸的翻了一冊書頁,口中道:「我自然不要她的命,可她若自尋短見,豈是我們能阻攔的?」末了還是歎了口氣,將書冊合起來,口中道,「她竟猜不到皇上的心思,這樣的女人根本就是白費皇上的愛意。去吧……吩咐下去一定要把她給我養好養胖養精神了。」

  古嬤嬤應諾了,接著眉頭稍稍蹙起,將聲音壓得更低了,「馨祥宮的奴才突然被送回來一個,還五花大綁地趁著夜色回來。全喜派人查了,彷彿是一個叫小平安的奴才。」

  悠兒蹙眉思索,半晌道:「這個名字似乎在哪裡聽過,太妃應當沒事,不然傅王府不敢不報。」

  古嬤嬤輕聲道:「這個小太監,曾經伺候過少爺一些日子。」

  「舒爾!」章悠兒的神經突然被吊起,這幾天大小事情竟讓自己把弟弟忘得一乾二淨,「嬤嬤,你可知道舒爾離開皇宮後去了什麼地方?」

  古嬤嬤的臉色有些沉鬱,她慢慢道:「少爺他去了碩王府,初三那日就去了。」

  章悠兒輕柔眉心,緩緩道:「要全喜派幾個人,出宮去想辦法盯著舒爾,有任何動靜隨時回來稟報。」

  這一夜為何這樣漫長,除了那幾個酣睡著的孩子,似乎誰也無法入眠。傅王府從來不像今晚這樣騷動不安,突然撤去的守備此刻又全體上了崗位。花廳深處,幾個男子圍坐在一起,就這昏暗的燈光,可見每個人的臉色都異常凝重。

  「傅嘉,朕希望你能保護好你的女兒,這一次朕不要她再受任何傷害。」一雙深邃的眼眸此刻透出的是柔情萬種,能夠直呼岳父名諱,這世上有幾個?傅嘉點頭不語,面色不霽。

  「太上皇,臣有一疑問。」秦成駿頷首看著面前的九五至尊,神色憂慮,「方纔在院子外的女子就這樣放走了嗎?臣認為需要徹查一下府裡所有的侍女,以防太妃回宮後再有流言蜚語傳出。」

  傅憶坤暗自呼了口氣,開口道:「如此豈非『此地無銀三百兩』?皇太妃身邊除了幾個貼身侍女內監外,皇后亦派了兩班宮女內監相隨,若大動干戈只會讓人猜疑。」

  秦成駿濃眉緊蹙,「皇太妃她身體太過虛弱,只怕……」

  那雙深邃的眼眸裡露出敵意,赫臻冷笑一聲,「成駿你考慮的很周全啊!」

  「臣是擔心皇太妃的身體。」秦成駿嚥了口唾沫,他不敢再多說什麼。

  傅憶坤難掩心中疑惑,接著秦成駿的話脫口道:「太上皇此舉只為鞏固朝綱,但太妃她不過一介女流,如何要承受這樣大的負擔,難道太上皇不怕如此折磨太妃,有一天……她會抗不住嗎?」

  赫臻面色沉鬱,他並沒有回答傅憶坤的話,只是將如炬的眼神投向傅嘉,果然傅嘉開口喝止兒子:「皇貴太妃,一定能有這份擔當。」

  傅憶坤很難理解父親,更難以明白太上皇對於妹妹的情感究竟如何,他只是知道宇兒每每的在家人面前的歡笑背後,總隱匿著一份難以言喻的苦楚。

  「父親!」長子的聲音在外頭響起,傅嘉望了赫臻一眼便出聲讓兒子進來,傅憶祖進得花廳,匆匆向赫臻行禮,「啟稟太上皇,江淮總督李桓仁今夜已秘密進京,前去接應的是吏部侍郎馮獻。」

  赫臻那雙深邃的眼睛徒然明亮起來,他冷笑一聲,「朕當初若先除了陳東亭那老朽,豈還會有今日之事。」在座者皆面露寒色,所有人都意識到一場風波在所難免。赫臻突然又開口道,「成駿,真舒爾那小子你替朕軟禁起來。」

  秦成駿心頭一凜,他漠然地應承下,卻心中暗歎天子的女人,的確連看也不該多看一眼。

  當東方再起紅日,皇城之內亦開始了新的一天,所有人各司其職忙忙碌碌,他們不知道皇太后的車駕正風風火火地往京城而來,他們更不知道太上皇這個真正的最高權力者正在京城一隅喝著清茶,他們甚至不敢想像如果日子不是寡淡如水,當是什麼模樣的。

  丹陽宮裡,進出了一撥太醫後,錢韻芯的臉色才稍稍轉霽,她面帶微笑地看著沈煙一口一口餵杰歡吃著藕蓴,言語間溢滿嚮往之態:「蓮妃娘娘平日也是這樣喂元戎的嗎?」

  沈煙陪著杰歡一夜,臉上略有疲倦,她笑得很自然,亦帶著幾分恬淡,「元戎沒有歡兒這麼乖,每每吃一次飯都要了幾個嬤嬤的命,需要我冷下臉她才知道怕。」

  錢韻芯聽得心裡甜甜的,有一個孩子來打發宮裡無聊的歲月是多麼叫人幸福的事情,可自己好像根本就沒有這個命。杰歡只是個無辜的孩子,沈蓮妃昨夜的話說得沒有錯,與其這一次難保又讓小人得勢從自己手裡帶走了孩子,不如主動賣一個面子給皇帝,她自然不屑蒙依依如何感恩戴德,但臻杰一定會對自己另眼看待。

  她取了絲帕,輕輕拂拭著傑歡嘴邊的藕蓴,從來只有在皇帝面前她才會這樣溫柔,「歡兒,你乖乖地吃了東西喝了藥,等身子好了,母妃就求母后讓歡兒回宜人館去好不好?」

  幾日來杰歡從未這樣展露過欣喜的笑臉,這個孩子的確生得太美,他此刻是那樣感激錢韻芯,細長的眼睛都笑彎了。

  「昭儀果然名門之後,心胸如此廣大。」蓮妃不知該說什麼來誇讚錢韻芯,此番並不為蒙氏感激她,只是由心為孩子感到高興。

  錢韻芯突然得到別人的誇讚,竟有些不好意思,她摟著杰歡在嘴角揚起不屑,低聲道:「我自然不能和她計較,本來就身份懸殊……」末了又笑道,「我若待歡兒好,這孩子將來也和我親啊!昨夜看姐姐那樣細心呵護著他,心念若我一味只求滿足私慾,豈不是苦了這個孩子?他有什麼罪孽,憑什麼來承受?」

  沈煙心中大大後悔起來,那日算計著徐貴人、萍貴人、班婕妤去向皇貴太妃求情,殊不知真能起作用的人在這裡。是啊……正如皇貴太妃是碩王府出身的千金,與生俱來一股貴氣逼人。錢韻芯這樣公侯兒女,即便面上驕縱些,心胸確要比常人來得廣些。

  「蓮妃娘娘、主子。」錢韻芯的陪嫁嬤嬤進來,福了身子道,「惠嬪娘娘帶著點心來看望二皇子,正在宮門外候著呢!」

  錢韻芯撇嘴而笑,又一副嘲諷寫在臉上,「她不會又覺得自己長得像……」

  蓮妃礙著杰歡,攔著她道:「昭儀小心些說話,孩子都大了。」說著囑咐她既然不待見班氏便留在內室照顧傑歡就好,自己則由嬤嬤引著往外殿去,這位新封的惠嬪若就此給她冷臉看,少不得傳到皇后的耳朵裡去。

  班君嬈如今一身嬪主服色,更是多添了幾分嫵媚,她恭敬溫順地立在外殿之中,見得沈蓮妃從中而出,便深深地跪拜下去。

  京城王府內,茜宇又早早起來隨著母親送走了父兄,此刻正和兩位嫂子在園子裡看著孩子們吃點心,臻昕這幾日過得極開心,和表兄弟們熱火火地打成一片,直纏著茜宇問她能不能就此住著不回宮去。茜宇嗔笑道:「可不是玩瘋魔了,母妃可要權太傅好好給你收心了。」

  嚴清秀極疼外甥,便要兒子帶著表弟去玩,自笑道:「這孩子生來就辛苦,難得這幾天玩耍,何苦再拘著她。」

  茜宇莞爾一笑,轉而拉著徐萌的手突然道:「二嫂,昨夜是三哥把我抱回來的?」

  徐萌性子直,很怕自己說錯話,便一下子便噎住了,還是嚴清秀冷靜,過來茜宇身邊,低聲道:「昨夜之事統共沒幾個人知道,三叔偶然見你一人出了房門,便尾隨著你,沒想到……」她頓了頓道,「本來沒什麼大不了,只是怕人捕風捉影,這才弄得神秘了。」

  茜宇見兩位嫂子三緘其口、眼神閃爍,心下知道定然不是那麼簡單的,遂又直直地問了一句,「老嬤嬤們可是說我懷孕了?」

  徐萌乍聽之下唬得一口茶噴了嚴清秀一裙子,她驚慌失措,瞪大了眼睛看著長嫂。嚴清秀也緊張萬分,一時只拿著帕子擦拭裙袍,不曉得如何去接茜宇的話。

  茜宇心中一熱,她伸手撫在小腹上,口吻卻極其冷靜,「嫂嫂們都做了母親了,可我也是母親啊,若每一次都能保全下來,當比嫂嫂們還要多些孩子。」她頷首看著兩人,眼眶濕濕的,卻在嘴角揚起了笑容,「那種生命在身體內湧動的感覺,我們都不陌生吧!」

  徐萌竟低聲啜泣起來,她躲在嚴清秀的身後偷偷地抹著眼淚,嚴氏無奈地看著茜宇,用力地點了點頭。

  「為什麼不要我知道?身子是我自己的,怎麼可能瞞得住?這……是誰的意思?」茜宇意欲從嫂子口中得知一切。

  嚴清秀暗暗撞了一下弟媳,她知道若徐萌來說,茜宇才會更信服,徐萌平了平喘氣,斷斷續續道:「妹妹你是知道的,若有人有心要害你,實在是防不勝防。你這樣一次次的小產,你可曉得爹娘把心都揉碎了。這一次是爹的意思,他要我們先不能告訴你,如此不聲張,才好不叫那歹人又下手害你。」

  茜宇將信將疑,她知道自己定再問不出什麼了,她也無心再去證實,此刻從兩位嫂子口裡確定自己有了身孕,她真的樂極了,可是……赫臻在哪裡,要如何告訴她。茜宇突然心頭一堵,那亦傷亦喜的感覺,幾乎磨死人。

  嚴清秀湊在茜宇身邊低聲道:「妹妹這一次就聽爹的安排吧,娘說你隨了她頭幾個月不會害喜,所以當能瞞得住的。另外既然爹娘不要你曉得,不如就不要告訴他們你知道了,沒得叫二老擔心。」

  茜宇默默點了點頭,實則這一次她已在心中篤定,再不允許有人敢害她腹中胎兒。她頷首來看,見緣亦遠遠帶著白梨等過來了,便再不多說了。

  這一日用過午膳後,公主府裡就有人來報,說高麗國青婭公主明日進京,故若珣長公主明日與青婭公主並央德太長公主一同進宮,今夜就不過來了。茜宇囑咐了幾句,又先預備了禮物送過府裡,誰知傍晚一家人正預備用飯時,坤寧宮的大太監全喜便突然前來,說得到消息皇太后因想見一見高麗國的外甥女,鳳駕又折回京城,為了預備明日接駕,皇后娘娘懇請皇貴太妃即刻回宮指點一二。

  碩王妃哪裡捨得,可是皇后都親自開口了,豈能不放女兒回去。原來還擔心茜宇不知道自己有了身孕又要糊塗地丟失了孩子,如今聽媳婦說她已然曉得,只是怕她來追著自己和丈夫詢問原因才出了個權宜之策,才要她佯裝不知道,如此這般碩王妃倒放了幾分心了。

  茜宇心中亦捨不得父母兄嫂,少不得多說了幾句話,這才依依惜別。因這一次回來恰逢側妃林氏回家鄉過節,未能見到面,茜宇便要母親待林氏回來後帶著她進宮去坐坐。碩王妃自然什麼都應允下了,但見丈夫滿目不捨卻遲於表達,心裡亦是酸酸的。

  皇貴太妃登輦升座,她一手摟著兒子,不知京城裡的官員怎麼消息這樣靈通,不多時便都攏聚過來夾道歡送。她無心去看外頭任何一個人的臉,此刻她的心裡裝了太多的事情,起碼今日沒有人再提過真舒爾,自己也未曾再見過一面,這一點就足夠奇怪了。她下意識的伸手去摸右腕上的琥珀,可是又落空了,心裡徒然生出隱隱的不安,多麼希望赫臻能在自己身邊。茜宇長長地歎了口氣。

  「母妃,明日兒臣又要上書房去了?」臻昕認真地問著母親,此刻在車窗外掠過的景色已難叫他打起精神了。

  茜宇點了點兒子的鼻子,溫和地笑起來,心中感歎:兒子啊!你知不知道,你就要有一個弟弟或者妹妹了?

  「他們就是朕對宇兒的『真心真意』!」赫臻的聲音忽然在耳畔響起,是那樣真實如同那晚的夢境一樣,茜宇緊張地環顧四周,可除了有限四面車廂內壁,哪裡有丈夫的身影?心又重重地落下,茜宇抿著嘴撫摸兒子的臉頰,「臻昕臻毅」,嘴角帶起淡淡的笑意。



第二卷 再返宮廷 風雲四起 第十八章 蕭規曹隨

  碩王府花廳內,赫臻看著侍衛們的飛鴿傳信,濃眉緊蹙,他一擺手便將那信紙撕得粉碎,心中暗罵:「張文琴你這糊塗的女人,難道要害死你的兒子嗎?」傅嘉與長子、次子進來見太上皇滿臉憤恨,皆不解。

  赫臻一手緊緊握拳,對傅嘉道:「皇太后把陳氏帶回來了,這個女……」他頓了頓,頷首看著傅嘉,「你是瞭解你的女兒的,若她遇到陳璋瑢,你猜她會不會把身孕一事告訴她?」

  傅嘉沉吟了半刻,方道:「臣以為,皇貴太妃這一次會好好保護自己。」

  赫臻滿臉寫著不放心,他一揮手,「不可能,她那樣善良好像一隻綿羊任人宰割。」指關節叩擊著金絲楠桌面,「盡快要側王妃回京,如此碩王妃進宮也有了適當的理由,既不叫人生疑也好伴在宇兒身邊。朕猜想明日她若見到陳氏,暫不會這樣唐突地說出來。」

  傅嘉低吟一聲,鎮定道:「太上皇放心,憶坤已然啟程去接他的母親了。」

  赫臻依然用指關節叩擊著桌面,片刻後從吐出一句話,「盡快查出陳東亭所在,朕等得起,但宇兒她等不起。」

  傅嘉父子聽聞均眸中放光,一副摩拳擦掌、嚴陣以待的勢態。

  皇貴太妃那一日風風光光地出宮,如今卻這樣匆忙地趕了回來,眾妃少不得前來參拜迎接,茜宇只要緣亦一人擋住了,自己則在後殿照顧著兒子洗漱吃飯,前後忙了許久才要兒子睡下。因念著自己的身子,她又吩咐白梨給自己燉了燕窩粥,略略吃了幾口方才預備安寢。不料承干宮沈蓮妃卻趕著月色又來了馨祥宮,茜宇念她或有什麼急事,便請進來見了一面。

  沈煙恭恭敬敬地向皇貴太妃行了禮,得到賜座後便直接把來意挑明了,原來左不過還是求茜宇到皇后面前說一句,好把二皇子送還給蒙依依,且為著皇太后又要回來,妃嬪間鬧成這樣並不好看。

  「蓮妃娘娘果然比旁人多一分孝心,是啊……」茜宇喝了一口牛奶,閒閒道,「太后她最不喜歡不識大體的宮嬪,若拖到那會子,宜嬪保管不要再見到兒子了。」

  沈煙起身福下身子,嘴裡道:「錢昭儀也是這個意思,她並不想委屈了孩子,看著二皇子這幾日吃睡不好,她也由心疼惜。若太妃能給皇后娘娘鋪個台階下來,娘娘她也定捨不得二皇子委屈的。臣妾求皇貴太妃降個恩典吧!」

  茜宇示意緣亦將她扶起,自一番無奈的笑容,「皇后可說過要蓮妃娘娘你不要插手這件事?」

  此話一出,沈蓮妃登時噎住,一張臉漲得通紅。

  「蓮妃娘娘這樣做,知道的人只當你心疼二皇子,不知道的旁人,你猜猜她們會如何說?」茜宇一手搭了緣亦一副送客的姿態,「旁人只會當你要和皇后娘娘分庭抗禮,挑戰她的威嚴,再或者……說你有心要把二皇子帶回自己來養。」
沈煙怔了半日,竟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茜宇見她這副模樣,倒自己不忍了,輕歎了一氣道:「錢昭儀若真有這樣的度量,本宮倒十分安慰。蓮妃娘娘也放心吧……皇太后進宮前,本宮會給你們一個答覆。」

  沈煙激動萬分,連忙跪下叩拜,抬頭見茜宇要走,又開口喊住了她。茜宇轉還身來莫名問道:「蓮妃還有事嗎?」

  沈煙跪了幾步,從袖籠中拿出一隻荷包雙手奉上,嘴裡道:「請您收下這個。」

  茜宇不以為然,只示意白梨接下,便轉身回去了。待一切安定躺下後,她才從白梨手上拿過那個荷包,觸手時只覺得荷包裡是圓滾滾的硬物,匆忙拆開,不由得心頭一熱。那串琥珀石竟一顆不少靜靜地待在荷包中,還是那樣瑩潤滑膩。茜宇心中淡淡一笑,難怪張文琴說她像我了。琥珀石再次回到右手腕上,如今竟有了別樣的感覺,彷彿賜給了自己力量,能保護腹中胎兒的力量。

  茜宇迭聲將緣亦叫進來,詢問今日皇帝在哪一宮安寢,聽聞留宿坤寧宮便放棄了念頭,只叫緣亦明日早些來叫自己起身。

  這一廂,臻杰正為母親回來之事安撫著妻子,雖然悠兒表現的很大度從容,但年輕的皇帝心裡知道,她們婆媳關係並非想像中的那麼好。而另他疑惑的是,如果母親折回來,那父親呢?是跟著一起回來,還是另去了別的地方?實則他更想不到,此刻章悠兒也在心裡盤算了。

  「母后她或許回來看一眼青婭便有要走的,想來也住不了多久,悠兒,這幾日可要辛苦了。」臻傑擁著妻子散發著淡淡香氣的身子,口中道。

  悠兒自有盤算,嘴上卻溫婉道:「本來孝敬母后就是皇上和臣妾的責任,若母后能長久居於宮中,凡事為臣妾提點一二,當更好!」

  臻杰「呵呵」一笑,親吻了妻子的面頰,笑道:「啊……朕有如此佳妻,三生之福啊!」

  悠兒柔媚一笑,湊上身子低低道:「皇上又胡說了,您是永世的福啊……悠兒可要罰您了……」說著在丈夫的面上親啄兩下,一時便要臻杰渾身火熱起來。

  「壞丫頭……」臻杰低吟一聲,翻身將妻子摟於懷中,一路順著面頰脖子吻下去,於是輕解羅衣、呢喃膩語,一番熱潮湧動,夫妻二人便墜入那雲雨之中去了。

  翌日清晨,睿皇后又被那熟悉的夢魘擾亂心神,再醒來時皇帝已獨自上朝去。她擁著被衾縮在寬大床榻的一隅,不知為何最近這夢魘越來越頻繁,總是覺得要有什麼事發生,如此摯愛自己的帝王,想要一生一世握在手中,真的可以嗎?

  「皇后娘娘您起了嗎?」古嬤嬤的聲音在外頭響起,「皇貴太妃駕到了。」

  「母妃?」章悠兒坐起身子,滿臉疑惑,「她怎麼來得這麼早?」於是自行起身穿起小衣褻褲,另罩輕紗羅衣,隨手扶了扶髮髻便自己開了門迎出去。

  茜宇此刻已然一身墨綠色金線葉紋的長衫羅裙穿著整齊,髮髻上插著牡丹宮花、金鳳步搖,胸前一串圓潤的東海大珠,如此打扮接見藩國公主很是妥當。她見悠兒一副睡意惺忪地迎出來,不由得笑道:「皇后可越發隨性了,這副模樣叫人看見可怎麼辦?本宮來時班婕妤已然等在宮門外了。」說著便上來挽了悠兒往內堂去。

  章悠兒羞澀一笑,跟著茜宇的步子往裡走,口中卻道:「哪裡還有班婕妤?那日節上皇上便親封了嬪主,臣妾念她賢慧恭順,就請皇上賜了『惠』字封號,如今都是惠嬪了。」

  茜宇步入內殿,將悠兒按在鏡前坐下,口裡笑道:「倒是個嫻靜的主,方纔我叫她班婕妤,也沒見她面有異色。」她說著將章悠兒油亮烏黑瀑布一般的青絲放下,拿了犀牛角梳輕輕捋順,「今日青婭公主進宮,當讓這孩子看看我天朝帝國的皇后是何等風華絕代、繁華威儀。」

  章悠兒淺淺一笑,低聲問道:「母妃來得這樣早,當有事要指點我吧!」

  茜宇對著鏡中美人會心一笑,停下手中的梳子遞給緣亦,看著緣亦靈巧地盤辮著皇后的髮髻,自己則拿起一朵宮花在她的頭上比對,嘴裡道:「本來皇帝拜託我蒙氏一事千萬要立在你這一邊,可是……」她眼角瞥見手腕上的琥珀串子,又道,「可是如今你婆婆又要回來了,宮裡頭若雞犬不寧的,她要怎麼看你?我來也是想和你快些把這事擼平了,回頭沒的要你婆婆怪我閒著不管事,她可不是要我回來休養的啊!」

  章悠兒心想臻傑果然沒有騙自己心頭不由得暖融融,然念到蒙依依又無奈地歎了一口氣,口中道:「我曉得昨日錢昭儀去求皇上把傑歡送回宜人館去,可皇上在我面前一句也沒有提,這件事……」

  「她錢昭儀能給皇帝這樣大的人情,皇后何不表現的大度一些?」茜宇拍了拍悠兒的肩膀,笑道,「這件事交給我吧!」

  章悠兒默許了,若非聖母皇太后突然又折回來將一切又攪渾了,這一次她不會輕易讓蒙依依要回孩子的。待一切妥當,她便攜著茜宇一同用了些點心茶水,兩人又聊了些話題。繼而便有皇貴太妃下了懿旨,只因錢昭儀、宜嬪皆有失保養無暇照顧皇子,二皇子暫時先送入馨祥宮撫養,待宜嬪養好身子便送回宜人館要生母來撫養。

  這道懿旨說的很簡單,直把之前的事情都給擼了過去,自然不敢有誰諸多言辭,倒是沈煙、錢韻芯都鬆了口氣。再待消息傳入宜人館,蒙依依幾日來首次進了一盅燕窩來,對她而言這就是生命的希望。茜宇聽說,無奈一笑。午膳過後,便有內監上報央德太長公主攜兩位公主進宮,茜宇便與悠兒二人帶著眾妃在慶寧宮升座接見。

  那青婭公主自生得一副異族風情,只在眼角末梢與她的姨母舅舅有著幾分相似,她說的一口流利的漢語,性情活潑爽朗,年歲與若珣一般只大在了月份上。茜宇念及她母親在高麗後庭的日子並不舒心,不知要花怎樣的心思才能把女兒送了過來,心裡就莫名地酸楚。看著若珣帶著她與蓮妃等歡言笑語,便又一份憂愁繞在心頭,如何也不能把若珣送去高麗,但是赫臻呢?真舒爾他又怎樣的態度?

  待蓮妃、季潔等帶著青婭和若珣往御花園玩耍,央德才坐下與皇后、皇貴太妃說話。還記得九年前初見央德時,她雖身體略有發福,卻一副飽滿潤澤的面容,如今九年過去她已不復當年姿態,眼眉間的皺紋已難掩飾了。

  「央琳妹妹把這孩子送出來時,只說要她來京城看看,並未對高麗王說就此要把女兒嫁出來。」央德一臉的無奈,「可妹妹來了密函要本宮無論如何都要將這個孩子留下才好,然高麗王那一邊還需得皇帝下恩旨壓住才好。」

  章悠兒歎道:「姑姑說的不錯,到底青婭也算我皇室後裔,央琳皇姑姑一番苦心自然要為她周全。只是當初好端端只說把公主送來玩耍,如今若貿然要為她選婿只怕引起高麗王室不滿,若能由皇帝出面說是早有預備要與高麗結親倒好一些,只是眼下如何去找這樣一個駙馬來?」

  央德點頭表示贊成,卻也擔心這件事說來容易做起來卻要顧忌太多,於是道:「聽聞皇太后的鳳駕就要回京,不如由太后來定奪。」

  章悠兒聽聞面色訕訕的,只看著茜宇道:「皇母妃認為呢?」

  茜宇了然悠兒心中的疙瘩,自顧笑道:「青婭公主生得花朵一般可愛,很是討人喜歡。以本宮來看,也不必等皇太后回來,我傅王府還缺一位少夫人,若不拘什麼輩分禮數,想來很是妥當。皇姑看如何?」

  央德不知其中玄妙,只撫掌笑道:「實在是好,傅王府美名傳遍朝野,若能把青婭嫁入傅府本宮那妹妹也定然欣慰的。」

  茜宇笑而不語,這就是皇室的悲哀,往往擁有最高權力者便能掌控所有人的生命,這一次貿然為哥哥定下婚姻,只盼不要傷了哥哥的心,想她青婭十四年華下嫁二十九歲的哥哥,倒和自己當年很像。於是三人又扯些閒話,直到日落時分皇太后的鳳駕再一次臨抵重華門。

  張文琴再次回來,卻是千頭萬緒心神不定,只是她不知道,如今前朝後庭的形勢已然是弓在弦上,雖然各有各的心思,卻是蓄勢待發、一觸即崩的。

  茜宇本一顆平靜的心等著張文琴回宮,可一見到她身邊另一個美麗女子時,著實呆立了半晌,瑢姐姐?她如何在這裡,那……赫臻呢?

  不如茜宇的驚呆,章悠兒是知道上一回太上皇偷偷回宮的,先前還納悶著妍貴太妃在什麼地方,這會兒她竟然跟著婆婆一起回來了,章悠兒滿腹疑惑,那太上皇如今又在哪裡?

  這裡頭重重複重重的玄妙和心思,著實讓人費解難猜,自然各人相見時的那份情感也不盡相同。陳璋瑢此刻已換了體面的服飾,乍見茜宇心裡很是激動,她自以為茜宇不知赫臻要將陳氏一族連根拔起一事,只盼著依靠茜宇將局面轉圜,便一如往常極自然地拉著茜宇熱絡,實則兩人分開尚不足兩月,卻不知為何彼此都有感數十年不見的距離隔在了中間。

  章悠兒心思細密,見妍貴太妃也跟著回來了,連忙叫人打點空置許久的裕干宮出來請她入住,又見她形單影隻連個侍女也沒有,更又撥了兩班侍女太監過去。只是她沒想到,這一次張文琴竟然叫自己開了壽寧宮,說她要住在那裡。

  章悠兒心裡盤算得很清楚,壽寧宮歷來都是母后皇太后居住的正宮,當年莊德太后既是先帝的皇后又是太上皇的養母,自然能住。可張文琴如今不過是聖母皇太后的身份,太上皇從未鬆口要恢復她淑文皇后的稱號,所以這正宮她並不能住。然就此駁了婆婆的顏面,在丈夫面前她也難以交待,遂使了些伎倆,一次小小的走水便打消了張文琴入住的念頭。睿皇后便另開了頤瀾宮給婆婆住下,而她亦心裡明白,這一次婆婆不只是住三日那麼簡單了。

  整個前朝後庭看起來似乎太平無事,實則暗潮洶湧,雖說山雨欲來風滿樓,可若當狂風驟起時人們才想那未雨綢繆,是否還來得及呢?

  今日朝堂之上臻傑著實憋了幾股怒氣,繼吏部侍郎馮獻稱病告假,禮部尚書包致遠也攜手翰林院大學士圖騰一同上書請奏要告老還鄉。

  乾熙帝登基前沒有做過太子,便更不要提什麼太子黨了。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被推上帝位,四年來他依然沒有幾個心腹臣子可以倚重。即便他知道傅嘉父子忠於朝廷乃國之棟樑,兵部尚書秦成駿是個忠勇之臣,可他們都是雍和帝的近臣,所謂一朝天子一朝臣,他臻杰必須要有自己一手扶植的權臣方好。如今他既尚未有一個完善的屬於自己的智囊團,便不得不倚重這些老臣。然不知為何年初以來大臣們紛紛表現出一種疲怠之態,且繼江南鹽運一案後便愈演愈烈,不得不承認,二十四歲的皇帝確實太年輕。

  為了朝綱穩定,今日朝堂上臻杰不得不好言挽留兩位大臣,然心裡卻窩囊得緊,於是整整一日鬱悶不已,見了母親也面色不霽,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張文琴因陳璋瑢的那一番話而時刻心裡覺得不安,如今見兒子這副景象不由得更加擔心。

  這一晚,馨祥宮裡異常熱鬧,央德受茜宇邀請留宿一夜,便也留下了青婭和若珣,兩個丫頭帶著幾個男孩子玩得正開心,故坤寧宮的嬤嬤催了幾次,傑宸三個都不願意回去,少不得茜宇又把他們留下,再加上今日被送過來的傑歡,幾個孩子嘰嘰喳喳幾乎鬧翻了天。緣亦連忙在南四所召了些宮女太監過來幫忙收拾,這才安頓下了一屋子的人。

  璋瑢自然要回她的裕干宮去,走的時候回首看那茜宇與央德二人伴著孩子們說笑時臉上幸福滿滿的模樣,她竟覺得嫉妒,甚至不僅僅是羨慕了。從馨祥宮回裕干宮的路她再熟悉不過,可如今自己不再是那個寵冠後宮的妍貴妃,甚至……連太妃都算不上了,她只是一個棄婦,一個被丈夫拋棄並勒令永世不能翻身的女人。呵!璋瑢在心裡冷笑一聲,赫臻到底你的心裡還是只有宇兒一個,即便我沒有害死你的孩子,最終你還是會帶著她離開的。

  端午之後,天氣便越發暖和,然而陳璋瑢此刻卻覺得渾身打著寒顫,臉頰上滑過的淚水也那樣冰冷,陳璋瑢一步步走回那個曾經與赫臻纏綿柔情的裕乾宮,她不知道自己還能這樣走多久!起碼他知道在這個皇宮裡有一個人早已經知道自己廢妃身份了,那便是臻杰。只是她沒有猜到,尚還有睿皇后與茜宇都心下瞭然。

  「眼前的事情不提,也得為將來打算不是?」璋瑢緩步走著,心裡卻想起了那年雪地裡她和茜宇方從壽寧宮見了三位真家小姐後便遇到了大皇子臻杰,那會兒茜宇很莫名地對臻杰異常熱情,末了還那樣回了自己一句話,不管當時是不是玩笑,可如今茜宇在新帝新后面前,的確吃得開啊。

  將至裕乾宮,璋瑢卻見一行人緩緩向這邊走來,她有意慢下了腳步,到底和那行人碰上了。

  「貴太妃,這位是丹陽宮的錢昭儀。」一個宮女湊在璋瑢身邊提點到。

  璋瑢心下奇怪,這錢昭儀為何喜歡夜裡在宮裡遊蕩?說起來除了皇后、蓮妃,她大抵都不怎麼認識干熙帝的後宮們,不過這位錢昭儀她還算知道,開國四大臣的嫡派後裔,與睿皇后一樣高貴的出身。

  「奴婢給昭儀娘娘磕頭,奴婢身後是妍貴太妃。」那宮女很機靈地上前先給錢韻芯報了家門。

  錢韻芯施施過來給璋瑢請安,幾提燈籠聚攏,二人所在頓時亮堂。錢韻芯暗自驚歎,這太上皇可比他兒子享福多了,身邊竟都是這樣的美人兒,這位貴太妃看起來也就比皇后大一兩歲吧!

  「錢公爺竟有這樣絕色的女兒,本宮確只知道衛國府出疆場好男兒呢!」璋瑢笑得穩和,眉宇間泰然閒逸,與茜宇完全兩副光景。

  錢韻芯抿嘴一笑,「沒想到臣妾竟有幸一睹貴太妃芳容,本還覺得自己有幾分姿色,如今才曉得山外有山,貴太妃當真風華絕代、傾國傾城。」

  「昭儀娘娘的嘴很甜啊!」璋瑢一派長輩的尊重,緩緩道,「如今夜裡還嫌涼意重重,昭儀如何夜行與宮中?當早些回去歇息才是。」
 
  錢韻芯懶怠與人解釋,只福了福身子道:「臣妾聽憑娘娘教誨,先送娘娘回宮才是。」璋瑢聞之一笑,輕擺衣袖,便款款步入裕干宮去了。

  「要不就誰也不來,一來就來這一車子人,索性都搬回來的好,還嫌熱鬧些呢!」錢韻芯待璋瑢入得宮去,才攜了隨侍離開,走了老遠才對著陪嫁嬤嬤埋怨道,「你也看見了,這樣的太妃擺在宮裡,若不出些風流帳來,我錢韻芯的名字倒過來寫。」

  翌日清晨,眾妃嬪早已得到皇后傳話,聚集在了頤瀾宮向皇太后請安。張文琴得知皇帝昨夜又留宿於坤寧宮,不禁心裡有些不愉快,卻另尋了話頭來講,「皇上如今膝下只有四子一女,福嬪的身子還有些時日,但本宮只盼我皇室越發興盛,你們也要盡心才是。」

  其實這樣的話會讓章悠兒很尷尬,從來皇帝留宿最多的便是皇后寢宮,自然那些妃嬪們有心也無力給皇帝延綿子孫,如今皇太后這麼一說,倒讓眾人在心中稍稍舒了口怨氣。

  因班君嬈是新晉的嬪主,便向皇太妃行了三跪九叩之大禮,張文琴見她形容舉止嫻靜穩妥,想起家宴那一晚她伶俐聰明的表現,心裡著實喜歡起來。又見她生的飽滿圓潤,看著比那些纖纖瘦弱的妃嬪更多幾分福氣,一副好生養的模樣,不由得笑道:「惠嬪可要好好侍奉皇帝,也為皇家添樹枝散葉啊!」班君嬈一陣羞澀,臉頰上飄起兩朵紅雲。

  張文琴今日既然有意要晾一晾皇后,便篤定不會就此甘休,於是又有意抬舉品鵲,直在眾人面前說他如何懂得皇帝的心思,定要更用心地伺候才好。兩人比旁人來得更親熱地語氣神態,著實羨慕死了一些妃嬪。一些娘子、更衣少不得又一口一個姐姐地與品鵲熱絡起來。

  章悠兒看在眼裡,面上和善大度的笑容示人,心裡卻早已一筆筆記下了。小時候父親就說過,聰明人與蠢人的區別,前者眼光長遠而後者只趨於眼前小利,自然那個時候誰也沒想過自己會成為一國之母。

  有皇后領著眾妃一同在頤瀾宮請安的功夫,璋瑢也早早起身來了馨祥宮,幫著一起將幾個孩子送去書房,又待央德領著兩位公主去向皇太后請辭後,她才尋得空閒拉著茜宇說話,卻只是和她聊一些家常、說些孩子的話題。

  如此倒讓茜宇莫名不已,按理她不應該知道赫臻曾帶著瑢姐姐微服私訪,所以她不能問,同樣她不應該知道赫臻下密詔要廢除貴太妃陳氏,因而她更不能提。但見璋瑢歡笑如常,臉上一派祥和,茜宇心裡不禁暗暗打鼓。

  璋瑢握著茜宇的手,直說雲兒如何想她的養母,又說臻璃如今怎麼聰明,若安、若玲怎樣討人喜歡,卻一句也不提到赫臻。

  茜宇笑語中也彷彿隨意問了一句:「姐姐,太上皇好嗎?」

  璋瑢一怔,隨即展開笑顏,「怎麼皇太后沒和妹妹講嗎?太上皇如今很好,妹妹走後他帶著我出去微服遊玩了幾日,後來想著要去東南幾個省市體察民情,便派了侍衛先將我送回去,沒想到半路上遇到了皇太后,她說要回來看看外甥女,我便跟著一起來湊熱鬧了。」

  茜宇看著璋瑢說的頭頭是道,自己腦袋裡卻亂哄哄的一團煩雜,不對啊!張文琴不是說赫臻病了如今又好了嗎?怎麼瑢姐姐卻說他體察民情去了?秦成駿不會騙我,自然赫臻一定和姐姐出去了,但是他們到底發生了什麼要赫臻如此盛怒下旨廢除她並殃及家人,更重要的是,赫臻現在何處竟然沒有人能說得清了。

  茜宇努力擺出一副隨意的笑容,她篤定璋瑢不會去問張文琴,遂才道:「太后回來就只顧著和孩子們玩鬧,哪裡跟我說過這些?」

  這兩年茜宇在南邊過的是什麼日子她璋瑢瞭然於心,這一刻她竟然徒生出些許得意,她曉得張文琴一定說過,張文琴那張嘴能藏事情嗎?這樣讓妹妹嫉妒自己,璋瑢覺得很快活。她有些皮笑肉不笑地將話題扯開,笑道:「昨夜回宮的路上我遇到了一位昭儀,據說是錢公爺的女兒,說起來如今皇帝的後宮我還大多不認識呢。」

  茜宇臉上笑著,心中卻亂麻麻的,她不曉得該如何去想像這人與人的算計,只曉得如今誰說的話都不能相信,連最簡單一個赫臻的去向都能排出兩個說法,其中一環套著一環,什麼時候才是個底?

  轉眼到了下朝的時辰,臻傑退入內廷後也去了頤瀾宮向母親請安,今日的朝會依舊要他氣憤難當。圖騰和包致遠竟然全部稱病告假,不僅他們一個個窩在家裡不上早朝,就連上朝來的大臣們也一副慵懶的狀態,不是垂首不語就是隨聲附和,僅一個秋收糧稅問題也糊弄了許久沒能解決。

  「皇帝這幾日很辛苦?母后看你昨日也面色黯黯的,要曉得保養才好啊。」張文琴拉著兒子關切著,不由得對章悠兒多了些不滿,照顧皇帝不是她的責任嗎?怎麼丈夫如此疲累她也沒看見?

  此時頤瀾宮裡妃嬪們都大多已離開,只留下了皇后、蓮妃與萍貴人,品鵲聽太后這麼說,便笑盈盈上來道:「太后娘娘放心,嬪妾已吩咐御醫館備下適宜夏季滋補之物,想來是季節轉換,皇上龍體有些違和。」

  章悠兒頷首看了一眼沈煙,似再說:「這樣不知天高地厚的,當如何?」沈煙心裡含了口氣,將目光瞥了過去。

  臻傑神色有些黯然,他接著母親的話道:「今日朝堂之上,大學士劉易之給兒臣上了一課,講了『蕭規曹隨』的故事……兒臣很受用啊!」

  章悠兒心中莫名一疼,她知道那些老臣又倚老賣老給皇帝出難題了。遂遞了一個眼神給沈煙,希望她把品鵲帶出去。

  多年來的默契,沈煙知道皇后的意思,於是拉著品鵲道:「萍貴人要御醫館備了那些補品?不如帶我也去看看,元戎也鬧嗓子疼,正想去給她討一味藥吃呢。」

  然張文琴似乎有意留下眾人,她拉著兒子的手意味深長地笑道:「母后從前也聽妍貴太妃講過這個故事,貴太妃她在閨房中保讀詩書,這樣的故事總是講不完的。」張文琴睨了一眼沈煙,淡淡道:「那補品不急著看,蓮妃不如和品鵲留下來,聽聽貴太妃說的故事?」

  章悠兒心裡含了口氣,也出言將兩人留下,繼而便聽婆婆含笑說道:「那年本宮退了中宮鳳印後,太上皇便要貴太妃代理宮中諸事,於是本宮便請貴太妃到頤瀾宮小坐,與她講從前定下的規矩也許不合她的脾性,只要她覺得不順手但凡改了就是,不必留神本宮的心思。可是貴太妃卻笑著道:『當年蕭何死後曹參便做了丞相,剛即位的漢惠帝看到曹丞相整日都請人喝酒聊天,好像根本就不用心為他治理國家似的。心中很納悶,又想不出個所以然來,便派了曹參的兒子曹窯回去問父親,孰料曹窯竟受了父親一頓打。

  於是第二日下了朝,漢惠帝把曹參留下,一頓責問,又問曹參究竟怎麼想的,曹參想了一下就大膽地回答惠帝說:「請陛下好好地想想,您跟先帝相比,誰更賢明英武呢?」惠帝立即說:「我怎麼敢和先帝相提並論?」曹參又問:「陛下看我的德才跟蕭何相國相比誰強呢?」漢惠帝笑著說:「我看你好像是不如蕭相國。」 曹參接過惠帝的話說:「陛下說得非常正確。

  既然您的賢能不如先帝,我的德才又比不上蕭相國,那麼先帝與蕭相國在統一天下以後,陸續制定了許多明確而又完備的法令,且執行中都是卓有成效的,難道我們還能制定出超過他們的法令規章來嗎?」接著他又誠懇地對惠帝說:「現在陛下是繼承守業,而不是在創業,因此,我們這些做大臣的,就更應該遵照先帝遺願,謹慎從事,恪守職責。對已經制定並執行過的法令規章,就更不應該亂加改動,而只能是遵照執行。

  我現在這樣照章辦事不是很好嗎?」漢惠帝聽了曹參的解釋後心下明白了其中道理,再也沒有什麼微辭可言了。』 」

  品鵲適時地給張文琴遞上了茶水,又聽她繼續道:「當時本宮問貴太妃這是什麼意思,貴太妃笑著說『姐姐的賢德豈是妹妹能比的,自然一切以姐姐從前定下的規矩來辦,不僅沒有人敢不服,妹妹做起事來也有憑有據底氣十足。曹參以此更使得朝綱穩固,妹妹也期能有所作為。』」張文琴頓了頓,又道:「故而連太上皇也時常誇讚貴太妃的賢德非常人能比。」

  她說著看了一眼皇后,這話是特地說給她聽的,除了赫臻的父親當年在後宮品級中增設皇貴妃一位,她章悠兒可是開國以來第一個修改後庭制度的皇后,不僅設置繁雜,且嚴厲限定妃嬪升級之制,隨後又愣是以節度財耗為契機引得萬民稱頌。不可否認,張文琴當年做主中宮時從未有過這樣的風光,故而她由心難以平衡,實在嫉妒了。

  章悠兒怎樣的聰慧,會聽不出婆婆的話外之音?可她卻只報以甜甜的笑容,眼眸神態中看不出一點點地不悅。

  倒是臻杰心中很是不悅,今日劉易之也講這樣的話,卻無非是要自己做一個安分的皇帝,應以他們這些老臣之意志為準繩,呵……傀儡皇帝?他們做夢嗎?

  「貴太妃賢德淑惠是為後宮之表率,然後庭之事無法與前朝相比,同樣一個故事今日在劉大人的嘴裡就說出完全不同的意味來。」臻傑此刻竟將心全向著妻子,微笑著對母親道,「今時不同往日,倘若曹參在世仍為丞相,朕定難容他,墨守成規並非國家發展之道。」

  說著臻杰又從母親身邊立起,站到妻子的身邊扶著她的肩膀笑道:「母后放心,比起貴太妃,皇后她會做得更好,也定會為我皇室多添祥和。」

  章悠兒被臻杰突然說出的話所震撼,那是怎樣的一種肯定?丈夫竟然在母親與自己之間選擇了保護妻子,若不是有這樣多人在場,章悠兒不知道能不能把那激動地淚水收斂了。

  張文琴氣結,她怎麼也想不到兒子竟然早已被媳婦拽在了手裡,不由得冷冷笑道:「皇后的賢德自然不消多說,只是皇帝登基四年來皇室子孫再難延綿,這一點母后不能不操心,皇后身為六宮之主也難辭其咎!」

  臻杰心中苦笑一聲,母親怎的又繞到這個話題上來?當初是她默認悠兒為兒媳婦的,如今又何以處處要讓兒媳婦難以下台?

  沈煙察覺氣氛的不對,她和品鵲早已不適合再待著了,遂又說要去為元戎拿藥,硬是帶著品鵲一同離開了去。

  二人才走,臻杰便趁母親不注意輕輕捏了捏妻子的手,接著一步跨到母親面前,正色道:「母后可知道,那崇尚『蕭規曹隨』的貴太妃,如今已是庶民一個了?」

  張文琴驚愕不已,難以置信地看著兒子,半晌才道:「這是什麼話?什麼時候的事?是你父皇的意思嗎?」

  皇城外傅王府花廳內,赫臻正蹙眉看著傅憶祖收集來的名冊,嘴裡冷冷笑道:「其中幾個當年還與你父親同力扳倒了張逸泰一夥,如今怎麼又和陳東亭為伍了?一群不知死活的東西。」

  傅憶祖侍立一側,口中道:「今日朝會上,劉易之與皇上討論『蕭規曹隨』之典故,微臣看的出皇上確實心裡憋了怒氣。」

  赫臻將名冊合起,抬手揉一揉眉心道:「皇帝他太年輕,當初也沒有多於培養……」卻突然止住了,只是問道:「是否把人安插到陳璋瑢身邊了?」

  傅憶祖道:「內務府已安排下了,就在皇后撥去裕干宮的兩班奴才裡。」

  赫臻顯出一副放心的神色,低聲自言自語道:「宇兒,這個孩子朕一定要為我們保下來。」

  傅憶祖的手心裡捏了一把汗,這一次太上皇要做出多大的動靜他還無法預測,他和父親兄弟一樣,不希望妹妹再一次成為犧牲品。...<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daemon1212 發表於 2011-11-24 01:32 PM

本帖最後由 daemon1212 於 2011-11-27 07:07 PM 編輯

第二卷 再返宮廷 風雲四起 第十九章 歷歷往昔

  頤瀾宮裡,張文琴聽完了兒子的敘述,正怒不可遏地指著兒子喊道:“立刻下旨廢了她,竟膽敢對我撒謊,就憑她對我說的那些妄語足以叫她萬劫不復。”

  章悠兒此時才知道婆婆突然折返皇宮,竟原來是被陳璋瑢騙回來的。雖然她不曉得貴太妃對婆婆說的妄語是指什麼,然細想之下若非和丈夫有關,也難以騙得了她。

  臻杰皺著眉頭道:“父皇的密函來了已有段時日了,皇貴太妃認為兒臣不便下這道旨意,姑且先拖一拖,等等父皇是否再有別的意思。”

  “你父皇他……”張文琴適時地阻止了自己的脫口而出,雖然璋瑢沒有在自己面前承認已遭廢棄之事,但赫臻尚留京城一說如今看來當真無疑了,既然赫臻不願暴露行跡,自己自然也不能告訴兒子了,於是平了心氣緩緩道,“你父皇決定的事情,恐怕很難改變。皇貴太妃的話也有道理,畢竟皇帝也算晚輩,下旨廢黜太妃豈不貽笑大方”說著她抬頭看著悠兒,冷冷問道,“皇后怎麼看?”

  章悠兒淡淡一笑,口中道:“兒臣以為當由母后或父皇來定奪,皇上和兒臣都是晚輩,實在不妥當。”

  “你不是很聰明嗎?怎麼此刻的話說了等於沒說?”張文琴如是腹誹,嘴上卻道,“既然皇貴太妃也知道了,本宮當與她商量一番再做結論。”她不由得又在心中暗念,“想不到如今她傅茜宇也有了這樣好的功夫?昨日怎麼也瞧不出她心裡藏了這麼多事情來。”

  見母親臉色訕訕的,臻杰曉得再說也得不出什麼結論,於是攜了妻子便請辭,張文琴因心中煩亂故不做多留,只再囑咐了幾句便要二人離去。

  出得頤瀾宮,臻杰攜著妻子地慢慢走著,他低聲對悠兒道:“母后的性情似乎變了,從前她很少會這樣盛怒,並且……”臻杰抬頭看著妻子,蹙眉道,“今日又叫你在煙兒她們面前下不來台了。”

  章悠兒雙眸含波,動情道:“恐怕是悠兒做的不好,母后才會這樣生氣,何況這些年來妃嬪們一個個難保胎兒,臣妾的確難辭其咎。可是……有皇上方才那句話,不管往後有怎樣的委屈或困難,臣妾都要為您保後宮祥和,這也是臣妾一直以來的願望。”

  臻杰的面色一滯,卻迅速笑展開來,拉著妻子的手輕聲道:“你放心,朕不會要你難做的,母后那裡就交給朕吧!”

  夫妻二人正相視而笑,涵心殿裡一個太監急匆匆地跑了過來,齊泰擋了下來,揮著拂塵問道:“猴崽子,慌什麼?”

  臻杰在他身後問道:“怎麼了?”齊泰聽得皇帝詢問,便把那太監領到了臻杰面前。

  “啟稟皇上,周侍郎急於面聖,無論如何要奴才找到您。”

  臻杰無意中緊握了妻子的手,蹙眉問道:“什麼事?”

  那太監面色一停,結結巴巴道:“奴才聽說好像有十幾位大臣一同遞了摺子,要辭官退隱!”

  “什麼?”臻杰勃然大怒,一股熱熱的感覺直往腦門上湧,他突然騰出右手捂在了左胸,面露萬分痛苦,額頭上的青筋也根根騰凸起來。

  章悠兒臉色刷白,怎麼辦?臻杰的舊傷又犯了。“來人,快來人,宣太醫……”

  皇帝被就近送入了頤瀾宮,張文琴急得紅了眼,這一次她沒有再責怪兒媳,畢竟朝堂上的事情一個女人起不了作用。可她怪極了赫臻,至少他應當輔佐兒子幾年,就此毅然決然地離開,要一個年輕的皇帝如何駕馭天下?

  茜宇和璋瑢也聞訊趕到,其餘妃嬪也只有沈煙、季潔和品鵲能進得來,此時一屋子人靜靜地坐著,只等著太醫出來回話。然而就因為這樣靜靜地,所有人的思緒都回到了五年前的那場意外。

  雍和二十九年的元宵夜,本來家宴歌舞一片歡騰,正當所有人都將目光注視於台上表演雜耍的藝人時,一柄青劍卻呼騰而出,不只從哪裡竄出來的黑衣人操著利劍就刺向席間端坐著的陳璋瑢,而當時她懷裡正躺著甫出生兩月的臻璃。眼見著利劍就要刺向養子,璋瑢蜷起身體將嬰兒護在了懷裡,千鈞一髮之際臨坐的臻杰飛身而出徒手擋開了那柄青劍,但因刺客用力過猛,劍梢一偏便刺入了臻杰的左胸。

  當侍衛們一擁而上將刺客擒住時,那歹人竟脖子一歪咬舌自盡了,而那柄青劍卻還留在臻杰的胸前,他徒手握著劍鋒倒在飛奔過來的悠兒懷裡,在妻子歇斯底里的呼喊聲中昏厥過去。

  當時太醫就說,若那一劍往下多偏半寸,襄王爺必定命喪九泉。從此後,每逢天氣陰濕或勞累傷神,臻杰都會舊傷復發,可是他個性甚強,從不在旁人面前露出半分,照樣騎馬挎刀,照樣跟隨父親秋狩春獵,而平日裡倒也身子健碩,故不久便叫人忘記了那險些要了命的傷來。

  “啟稟太后”太醫們從內殿而出,向眾人行禮後其中一個抱拳對張文琴道,“皇上是過於勞累引發舊疾,微臣已讓皇上服下靜氣凝神的湯藥,皇上休息半日便無大礙了。”

  張文琴口吻急切,問道:“皇上這病已是舊疾,但皇上尚如此年輕,若往後也動不動要發作可如何是好?難道不能根治嗎?”

  太醫面露難色,沉吟半刻道:“此乃傷疾,皆有外表而起,若失於保養便難痊癒。然皇上日日勞心國事,自然得不到靜養,即便臣也不敢保證能為皇上根治此傷疾。”

  璋瑢冷冷笑道:“太醫這話說得好笑,若你等無能,難道還要太后親自為皇帝治傷嗎?”當年臻杰救得是自己和臻璃,於此她一直心存感激。

  “當初若你死了,今日不知要多省心。”張文琴一見璋瑢便心中怨恨不已,然嘴上還是對太醫道,“令太醫院為皇帝會診治療,三日內本宮要看到你們的應對之策,皇帝龍體是國之根本,如何才算妥當就用你們的腦袋來掂量吧!”語畢便起身直往內殿離去。

  章悠兒給茜宇遞了個眼色,便急急上來扶著婆婆往裡去。茜宇心下明白,好言安撫了幾句便打發太醫們回了御醫館去。

  “貴太妃,從前您宮裡總是有些個靈丹妙藥,嬪妾記得當年瑾貴妃觸柱受傷,也是您向皇上進獻的藥丸治好了貴妃的病,如今您可有什麼好的法子?”品鵲一臉的擔心,過來扶著璋瑢如是問道。

  璋瑢無奈一笑只說自己當初都把藥物帶往南邊了,如今來的匆忙並沒帶什麼。品鵲心中失落,臉色便悶悶的。

  沈煙與季潔靜靜地立在一側不語,不知為何茜宇方才仿佛看到一抹笑意在二人面上閃過,卻不知道是誰。於是不多計較,只是道:“大家都散吧,蓮妃娘娘和季妃娘娘當去安撫各位妃嬪,若眾說紛紜、以訛傳訛,再鬧到前朝去攪得人心惶惶就不好了。”

  二人一起福身應諾,遂帶著品鵲一同離了去。茜宇又問璋瑢走不走,她卻道:“皇上當初是為了我母子二人才落下這舊傷,今日好歹等他醒了問候一聲吧。”茜宇應允不語,只是默默地陪座在一側。實則除了方才在沈、季二人中看到的一抹奇怪笑容,之前方來此處陳、張二人同時立在自己面前時目光交錯所帶出的幾怪感覺更讓茜宇影響深刻,那微妙的氣氛朦朧未知,這兩個人中或有一個在對自己撒謊,或兩個都對自己撒了謊,茜宇直覺的胸口壓抑叫人喘不過氣來。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她偷偷撫摸了自己的小腹,心中默念,“好孩子,你好健康地待在娘親的肚子裡啊!  

  這極細小的一個動作卻被緣亦看在了眼裡,她心頭一緊,一顆心便撲嗵噗噗嗵地跳了起來,當下決定今晚怎樣也要拉著白梨和文杏好好地問一問。

  半個時辰後,內殿裡傳來動靜,臻杰大步從內殿而出,不顧茜宇和璋瑢立在面前,便徑直出了宮去。張文琴與媳婦追在後頭出來,均面色無奈,悠兒道:“皇上還惦記著前朝的事務呢!”張文琴面色不霽顯然十分地擔心。

  話說臻杰匆匆趕往涵心殿,看了那一本本請求辭官退隱的摺子,強忍了心中鬱結之氣,摒退所有人後將自己關在了殿中。

  雖說皇宮禁衛森嚴,但若有心打探,還是什麼都能流傳得出去,此時深居傅王府花廳的赫臻便已得知了這個消息,他沒有料到陳東亭一夥竟然動作這樣迅速。只是如今雙方都在暗處,此刻不是先發制人的時機,必須伺機而動。他正蹙眉和傅嘉等商討此事,看來如何行動只在這幾日了。

  這一廂茜宇回到寢宮,卻覺得心神不濟,逕自在美人榻上臥下,她分明記得當初自己再度小產時太醫說的斬釘截鐵的話,說自己很難再受孕,即便受孕也很難保得住。茜宇閉起雙目,一手撫在小腹上,手心裡有著溫潤的暖意,她要暖一暖腹中的胎兒。

  然而一件件繁雜的事情湧上心頭,赫臻廢姐姐是為了臻海一命?瑢姐姐究竟為何與赫臻分開?赫臻如今在什麼地方?張文琴究竟知不知道這件事?為什麼每一次自己都要最後一個知道所有的答案?這一次,自己能靠誰?

  突然覺得心口很疼,茜宇感到一陣陣疲累,若可以她寧願帶著兒子離開這裡,或跟隨父母或隱於山林田野,那樣的日子即便沒有赫臻,卻也能遠離紛爭與陰謀,這個皇宮,當真一個人吃人的地方不是誰都可以待的下。可是……我依然名正言順太上皇的皇貴太妃,依然逃不了這樣的宿命。迷迷糊糊中,茜宇仿佛感到自己被一雙大手抱在懷裡,溫溫熱熱的,心頭一鬆,便睡下去了。

  再覺得心裡一動醒來時,內室裡已然點起了火燭,紅紅的映了一片。茜宇微微側身,竟發現緣亦和白梨正笑盈盈的看著自己。

  “很晚了?你們怎麼不叫我?這樣一整日睡下來,夜裡可怎麼辦?”茜宇說著便要起身。

  白梨拿了軟墊抵在茜宇腰下,嘴裡笑道:“中午奴婢來請您吃飯,卻發現您躺著睡得正沉,緣亦姐姐便給您蓋了一床棉毯,吩咐不要打擾您,沒想到您竟睡了這麼久。小王爺和二皇子都吃了晚飯在屋子裡溫書了。”

  茜宇睡了這麼久,卻絲毫不覺得頭腦暈眩,更是神清氣爽起來,卻仍擔心夜裡睡不好,瞪了緣亦一眼嘴裡怪道:“你怎麼不怕我晚上睡不好?”

  緣亦淡淡一笑,伺候主子洗臉勻面,便吩咐白梨去準備些清淡的小食端進來。待屋裡只有主僕二人時緣亦一邊幫主子整理髮式,一邊隨口說道:“聽說福嬪娘娘這些日子也很是思睡,有時一日裡要睡上幾次,越發身子懶怠沉重起來了。真盼著她能把孩子安安穩穩地生下來。”

  茜宇心頭一動,臉上卻不見任何表情,只是道:“這個福嬪我還從沒怎麼和她說過話,你平日瞧著怎樣?”

  緣亦眉心一挑,笑道:“王美人是個溫順可人又活潑伶俐的主,不僅皇上疼惜,皇后娘娘也獨獨對她青睞有加,宮裡頭若時而發生些不愉快,從來沒有她的份。奴婢看著倒有些小孩子般天真脾性,可是後來開始落了病,就嬌弱地好怕風一吹就飄走了。”

  “哦!這宮裡還會有過什麼不愉快?我以為你們皇后娘娘事事都壓得住呢!”茜宇有意將話題扯開。

  緣亦也順著話道:“最厲害的莫過於那一回皇后娘娘身子欠妥,有幾日功夫在坤寧宮不見人,也不見皇上。那些日子皇上或在承乾宮或去玉林宮,可每每到了晚上就會被宜嬪請了去,左不過是為了二皇子身子不舒服。蓮妃和季妃娘娘都是好脾氣不做什麼計較,可誰知錢昭儀一副好打不平的性子,趁著皇上不在後宮時在御花園捉了個由頭狠狠地教訓了宜嬪一頓,足足要她在碎石道上跪了半個時辰,那時還有班婕妤正巧路過,向錢昭儀求情說宜嬪身子不好,誰知她也被罰一同陪著跪了許久。為了這件事情皇上與錢昭儀鬧得極不愉快,後來還是皇后與蓮妃、季妃做了和事佬,把這件事給擼過去了。”

  茜宇聽著有趣,笑道:“你們錢昭儀的脾氣可真是奇怪的,不過這樣大剌剌也不算什麼不好,這種人心事淺說什麼做什麼,若她不是錢公爺的女兒,進宮來只是做一個小小宮嬪,生這樣一副容貌,恐怕早就叫人吃了。”

  緣亦正笑著,白梨等已經端著食物進來,於是便扶茜宇扶到桌邊坐下,親手端上一碗薏米桂圓羹在茜宇面前,笑道:“不早了,不如主子吃一晚甜湯就幾塊點心,只怕此刻吃了飯菜不消化。”

  茜宇心頭一怔,薏米是藥食同源之物,其質滑利,有誘發小產之效,桂圓性質溫熱,極易導致孕婦胎熱,這兩樣都是孕婦禁食之物,緣亦她……

  “甜物我嫌膩人,只想要一碗清水雞蛋羹就好,這些你們拿去吃吧!”茜宇自在隨意地笑著,便起身離開了飯桌,徑直往書案上去了。

  緣亦示意白梨等將食物撤下,她抬眼看著主子,想起今日白梨和文杏告訴自己主子上一次月信已經是三月頭的事情,此刻又見茜宇退卻了那碗甜羹,不禁篤定了自己的猜測。碩王府那奇怪的一夜,自己在回房休息時便有一個南四所臨時調過來陪駕出宮的宮女偷偷跑來告訴自己,她看到皇太妃在客房那裡暈倒被一個男子抱在了懷裡,後來又有一個身影衝出來,她一時害怕就撒腿跑了。緣亦當時就呆住了,若客房裡的是真公子、那屋子外頭的兩個人又是誰?為了不讓這個小宮女胡亂說話,自己一狠心把那宮女打暈後,又通過送出小平安的那到門將她送走了,要小春子在宮外的朋友把這宮女賣了去外地做丫頭。回宮後自己去內務府報少了一個宮女,因以往皇室出行也會有一兩個宮女逃跑的情況出現,並沒什麼人計較這件事情,做了記錄銷了名字便就過去了。

  上一回問白梨文杏主子在南邊過得如何時兩人的三緘其口眼神閃爍,主子眉頭間淡淡的憂愁,時不時夢裡喊著太上皇的名字,緣亦便曉得主子在那裡過得不舒心,那一次的流產可能將她生活完全打亂了。然而緣亦更知道“貞忠”二字在宮裡是多麼的重要,如果有人還想對付主子,如今這狀況下,只消一個“淫亂宮闈”就能讓主子萬劫不復,而“淫亂”看似不可思議,卻又是最容易做手腳的,想那嚴婕妤,不就不明不白的死了?

  “緣亦你想什麼?這樣呆呆的。”茜宇合上一本書,見緣亦在那裡一人發呆,不由得起身問了一句,隨即又走到書架上,取書翻閱。

  緣亦定了定心神,走到主子身邊,輕聲道:“今日一個叫柳絮的宮女來了月紅,疼得在床上打滾,直到文杏去御醫館要了一劑湯藥才消停下來。提到這個,文杏說主子也有些時日沒來了吧!”

  茜宇雙手在半空一滯,隨即放到書架上拿了書冊下來翻,口裡道:“是啊,我都沒怎麼在意。”

  緣亦又湊近一步,壓著聲音道:“難道主子不信奴婢?”

  茜宇一手緊緊握住了書冊,轉身背對著她,歎道:“哪裡是不信你,我是不信我自己。”她無意識地翻動著手中書冊,突然一張紙箋飄落,茜宇正要彎腰,緣亦卻搶先一步拾起來遞到她的手上。

  茜宇知道她擔心自己的身體,卻又不知要如何說起,便只打開那張紙箋來看。

  “念卿”

  “念卿……”茜宇吸了一口氣在胸口,隨即遊走入眼眶,將那滾熱的淚推出眼角。茜宇雙手捧著那張紙箋,這是當年赫臻親征回朝的途中突染惡疾後給自己報的平安,這是她傅茜宇在皇帝面前獨一無二的恩寵,是他赫臻曾經對自己的“真心真意”,是…… 一個激靈在腦海中躍過,茜宇抓著緣亦的手問道:“昕兒說他父皇送來的畫像落款的都是一個叫念卿的人,那些畫你見過嗎?”

  緣亦不甚理解,卻還是道:“見過,畫像上的主子惟妙惟肖形神兼備,讓奴婢看了都能一解思念之情。”

  “是……叫念卿的人畫的?”茜宇追問。

  緣亦點了點頭,她感覺到主子的手在顫抖,不由得上前扶了茜宇,口中道:“主子,您平靜一些,這樣對胎兒不好。”

  一個“胎兒”刺激了茜宇,她迅速讓自己平靜下來,那雙深潭般的美目裡寫滿信任二字,她哽咽著抓著緣亦的手道:“緣亦,這一次……你一定要幫我……幫我保住這個孩子。”

  緣亦的眼角噙著淚花,咽了口水道:“主子,您出宮去吧,在宮裡奴婢怕不踏實啊!”

  這一晚似乎註定不能平靜,臻杰因那十幾個大臣的突然請辭已獨自在涵心殿坐了很久了。章悠兒一身華服侍立在殿堂外,她身後宮女們端著的食物已經換了一撥又一撥,可她卻紋絲不動,只是靜靜地站著。

  一直以來,除了為臻杰治理後宮,悠兒還時常要擔心丈夫在前朝是否能做一個意氣風發的皇帝。因張氏一族被伐,朝臣之中幾乎再沒有臻杰可以倚任的親貴,他的親兄弟們還都是不知世事的小孩子,幾位老皇叔早就因當初張逸泰的囂張而遠離了朝政。太上皇赫臻當年能夠四歲登基全靠張氏一族將他的幾位皇兄排擠得或致死或致瘋或入罪流放,他是踏著血淋淋的一條路繼承了大統,故而如今也沒有皇叔可以為新帝輔政。

  章悠兒透過梨花木門上的鏤花看著那漆黑一片的正殿,心中暗念:臻杰,父皇當年親政面對的是權臣當道把持朝政,聆政殿那把龍椅不見得坐的比你舒服,可是父皇他挺過來了,並給你奠定下這樣好一片江山。如今你不過是感覺無人可以重用,實在比父皇當初的處境好太多,你要相信你自己,悠兒會一直守候著你,伴著你把江山牢牢地握在手裡。

  章悠兒吸了一口氣,長裙下的雙腿其實早已麻痺,她此刻很想邁進殿裡去告訴丈夫自己的心裡話,可是卻動不了了。

  “吱嘎”一聲,殿門被打開,幾盞燈籠迅速聚攏過來,將皇帝周身照的通亮。

  “悠兒!”臻杰看到妻子立在殿門一側,如此喚了一聲,只見她面上帶著釋然放心的笑容正欲往前跨一步,卻不知為何就這樣在自己眼前摔了下去。臻杰一個箭步衝上前將妻子托在懷裡,急切地問道:“悠兒,你怎麼了?”

  “啟稟皇上,皇后娘娘在殿外從午後等您到現在了。”齊泰在一旁適時道。

  臻杰心疼不已,衝著齊泰怒道:“為什麼不報?大膽的奴才,自己去敬事房領一頓板子清醒清醒。”

  悠兒溫和一笑,“皇上何苦怪齊公公?”說著對齊泰道,“公公放心,皇上這是和本宮生氣呢!皇上一日沒怎麼吃東西了,快再傳了熱膳來。說著扶著丈夫自己站直了身子,笑道:“是臣妾不叫他們報的,難道皇上也要賞臣妾一頓板子嗎?”

  臻杰心中暖意融融,因著身邊一群奴才,他只是用力地握著妻子的手,口中嗔怪道:“朕擔心你的身子啊,這樣站了半日你哪裡捱得住?”說著便攜了妻子的手往殿內去,然還不等一群奴才將涵心殿的燈火全部點亮,便有奴才火急火燎地前來通報,說昭雲殿裡走水,福嬪娘娘還困在火中。

  莫說臻杰大驚,章悠兒也著實唬住了,連忙伺候著聖駕匆匆趕往那昭雲殿去。

  當帝后趕來時,大火已被撲滅。原來是王越施寢宮裡的燭臺倒下燒著了帷幔,繼而引燃家什才要的火勢越來越大。因王越施要靜靜地睡,一起子奴才方才都不在裡頭伺候著,等她自己被煙霧薰醒大聲呼救時,門前一排架子已倒了下來將門口堵住,幾個宮女眼睜睜看著主子被困在火中哭喊無用,若非一個太監往自己身上澆了一桶水拼死衝進去將王越施抱了出來,恐怕此刻臻杰已和王越施一併她腹中的胎兒天人永隔了。

  臻杰與悠兒徑直來到宜人館,因兩處比鄰,為了福嬪身子的穩妥眾人便將她送進了蒙依依的住處,此時已然來了好幾個太醫為福嬪診脈,畢竟她此刻有龍裔在身。

  進入內殿,臻杰直直進去看望王越施,全然沒有察覺到蒙依依侍立在門口,悠兒見她神色也有些慌張,想念她這些日子安分了許多,便執了手安撫道:“宜嬪也受驚了吧!先下去好生休息,一會子也叫太醫看一看。”

  因了皇后鬆口將孩子送還給自己,蒙依依已將心中戾氣化解,此刻得章悠兒慰問,並不覺得反感,欠身道:“臣妾身子尚好,只是方才福嬪被送進來時面上被薰得漆黑,又受了好大的驚嚇渾身顫抖著,臣妾很是擔心。”

  悠兒點了點頭,又囑咐了幾句,便也進去探視王氏。待近身到床榻邊時,見臻杰正握著王越施的手安撫著,她的臉的確被薰得一片烏黑,又因哭泣的淚水帶出幾條白色的皮膚來,整個就是一張大花臉。

  “皇上看我們福嬪如今一張花貓臉,更俏皮了。”方才已聽太醫說王氏母子平安,故此刻才有意說些笑話來安撫她的驚慌。

  王越施一臉委屈,半躺在床上略略欠身對著皇后施禮,眼眶中淚水打轉,好怕就要掉下來。

  章悠兒一陣淺笑立在臻杰身邊,說道:“皇上快哄哄我們福嬪吧,瞧瞧這又要哭了,真以為花貓臉好看呢!”

  王越施破涕而笑,羞澀地低下頭去。臻杰欣慰地看著悠兒道:“還是皇后有辦法,如此慪她一笑,不把那驚恐憋在心裡了。”

  悠兒笑著應承,又拉著王氏說了幾句安慰的話,便有皇太后、皇貴太妃、貴太妃派人來探望,悠兒一一接應並派人回了話,再看到有蓮妃等過來,便要她去囑咐各宮不必前來,凡是明日天明再說。瑣事畢,悠親自往頤瀾宮向婆婆去稟報。

  張文琴今日聽說皇后在涵心殿外等候皇帝直到太陽落山,念她有這份心,便略略減少了對於她精明嚴厲的處事風格的不滿,畢竟兒媳婦若能全心全意地待兒子好,自己還去計較什麼呢?此刻為了昭雲殿走水一事,又見她安排妥貼井井有條並親自過來問候自己,也篤定了她統理後宮的能力和對自己的孝心。於是也不過囑咐了幾句,便要皇后早些回去侍奉皇帝休息了。

  走出頤瀾宮,悠兒方舒了一口氣,她知道宮裡用的燭臺都經過嚴格制定,每日也要檢查是否牢固可用,是決不會輕易倒下的。這樣的說法實在太過牽強。不知這次臻杰會不會查,若不查,豈不是叫小人得意?若查,臻杰他如今千頭萬緒,豈不又給他填堵?正想著,卻見自己的大太監全喜急匆匆過來,原來皇帝已擺駕坤寧宮,悠兒遂乘了小轎一路趕了回去。

  馨祥宮裡白梨來報福嬪母子平安後,茜宇便打發眾人去休息,只拉著緣亦替自己梳頭說話。

  “我總是想,若當初你跟著我去了南邊,多你一份照顧,我也需不會失去那個孩子。”茜宇如今再說這話,已少了很多悲戚,畢竟在她的身體裡有另一個生命開始湧動了。“可我又會想,若你在我身邊看著我天天孤寂難耐空床冷衾,豈不多一個人陪著難過。”

  緣亦心疼不已,方才聽著主子細數南方的日子,一個能聽到落花之聲的人,她是靜到了怎樣的境界啊。她報以一份平靜的笑容:“主子的話沒有道理,若當時把孩子生下來,那之後的兩……”語至此,她停下了。

  茜宇看著鏡子中自己那張有了潤色的臉龐,輕聲笑道:“一切都不重要了,如今昕兒陪在我身邊,我還有……”她低頭雙手撫摸在小腹上,“還有這個孩子,將來再把臻雲接過來,一切都會好的。”

  “太上皇就永遠把主子留在宮裡嗎?”緣亦停下了手中的犀牛角梳,雙手勻開何首烏茉莉頭油輕輕揉在每一縷發梢上。

  茜宇的笑容無奈而令人生憐,“或許……他覺得我可憐,把我送回來,好歹有人能與我說話。”

  緣亦啞然,不再言語,只細心地將主子上了頭油的秀髮用棉布再細細包起來,末了道:“福嬪那裡,主子明天是否要去探視?”

  “多備幾盒我從南邊帶來的雪片糖!”茜宇笑著往床榻走去。

  “雪片糖?”緣亦有些莫名了。

  “我來時,德太妃和貴太妃好像怕我路上會沒有東西吃,愣是整出了一車子吃食,我來這宮裡妃嬪們也不待見我,不是什麼好東西也不想拿出來招惹孩子們,所以放到這會兒呢!我記得杰歡前日吃了覺得喜歡。”茜宇說的很自然,實則她也不想和那些妃嬪打交道。

  緣亦侍候茜宇躺下,笑道:“那怎麼給福嬪送糖去,恐怕旁人都要送些貴重物品壓驚呢!”

  “你不是說她從前有小孩子脾性嗎?”茜宇將身子躺下,說道,“你再準備燕窩茯苓給貴太妃送去,恐怕如今的裕乾宮並不裕了。”

  緣亦不解,只是嘴上答應了,小心翼翼地侍候主子睡下方離開。

  翌日,宜人館裡迎來了落成以來最熱鬧的時候,為著福嬪受驚,上至皇太后下至瓊瑤宮裡的娘子、更衣都紛送了禮物前來,她王越施從前不曾得罪人,如今又是雙身子,皇太后親口冊封的福嬪,誰人敢怠慢?

  蒙依依原本正禁足,兒子也不在身邊,即便如何好靜,也總有膩味寂寥的時候,但如今一來就來這樣一群群大大小小的人物,她著實有些不勝叨擾,漸漸的便也不再應承,只是退到花房中一人靜靜的待著。

  皇貴太妃親自前來探視福嬪,讓所有在場者都驚訝不已,不知是不敢接近茜宇還是被皇貴太妃的貴氣所逼,妃嬪們都紛紛悄然推開,內室裡邊只留了緣亦等幾個宮女。

  茜宇坐在床前的梨花木椅上,面含春風笑靨如花,只是笑道:“本宮知道福嬪不缺什麼好東西,所以覺著南邊的雪片糖不錯,就給你捎了兩盒來。這安胎藥很苦吧!”

  傅恬妃曾經如何隆寵不衰是如同神話一般在宮裡流傳過的,可王越施怎麼也想不到有一天她會坐在床邊與自己說話,還這樣親切和善。更重要的是,這樣年輕貌美,一笑傾天下的太妃,恐怕當真古今僅有了。

  “皇貴太妃這樣隆恩,臣妾感激不盡。”王越施看著茜宇說話竟有些難言的羞澀。

  一個為保胎兒而裝病的女人,不會只是小孩子脾性吧!不知為何茜宇的心裡竟冒出這樣的話來。從眼神形容來看,王越施的確是個可人兒,一顰一笑都那樣討人喜歡,比起宜嬪的冷漠自恃,這樣的性格的確更討巧一些。這兩個人比鄰而居,若皇帝來了此處,會想誰呢?

  “不過幾盒糖,也不知道你是否喜歡,何必這樣客氣?”茜宇悠悠道,“本宮看福嬪的身子要漸漸開始顯露了,往後寢食行動都要更加小心才是。”

  王越施坐於床上欠身道:“皇貴太妃授教,臣妾不勝感激。”

  茜宇今日本不是來看王越施的,便囑咐了幾句要她好生保養便離了去,才出內室便問緣亦:“還要你拿了兩盒雪片糖,帶了麼?”

  “帶了。”緣亦示意小宮女上前來。

  茜宇看了一眼,又道:“來了這麼會子,也沒看到宜嬪,去問問在哪裡,我想見見她。”緣亦聽聞便尋了李榮過來問,這才一行人把茜宇引去花房裡。

  妃嬪的住所另建花房,茜宇從來沒有見過,可想她蒙依依在皇帝的心裡當有些地位。聽說皇貴太妃親臨,蒙依依早早地在花房門前跪迎,茜宇也不請她起來,徑直走了進去。

  這花房裡的家什絲毫不亞於正殿所用,只是一排排花架上擺著各種植物,色彩斑斕、爭相展妍,好一副生意盎然。茜宇心中不禁疑惑,她蒙氏當並非一個輕視生命的人啊。

  “不知皇貴太妃駕到,臣妾未能相迎,請娘娘恕罪!”蒙依依待茜宇坐定後,又過來行禮。

  茜宇淺淺而笑,要緣亦扶她起來後,便將兩盒雪片糖給了她,口裡笑道:“二皇子挺喜歡這個糖,可是小孩子家家不能多吃,本宮就哄他說宜人館裡也有,回去後就能慢慢吃。”

  蒙依依雙手捧著盒子,眼圈一點點紅起來,竟不敢抬眼看人了。

  茜宇揮手示意眾人退出花房,方才對著蒙氏娓娓道:“杰歡這個孩子很討人喜歡,本來小孩子就不該成為大人口舌爭執的犧牲品。你莫以為太后回來不追究此事,只是這兩日事情多了些,她沒這個功夫罷了。若是依著太后從前的脾氣,恐怕二皇子從今都要叫別人娘了。”

  蒙依依驟然抬眼看著茜宇,滿目的委屈和驚恐,難道?孩子還會被抱走?

  茜宇微微搖頭,臉上的笑容那樣恬靜,嘴裡卻說著極嚴肅的話,“你放心,既然本宮已經開口,皇太后不會輕易駁本宮的面子。只是……那一日你大鬧寧寧宮,那一日你在宜人館尋死,那一日錢昭儀來搬東西你拿著刀子相威脅,若非你是二皇子的母親,若非皇帝憐惜你,你曉不曉得憑此論罪就當送入冷宮就此了卻餘生?”

  蒙依依捧著盒子跪在了地上,將額頭叩在地上,囁嚅著道:“臣妾萬死……”

  “你是二皇子的生母,任是誰也無法代替你對她的教育教導。宜嬪,本宮不瞭解你的心境心思,但只是想勸你一句,好好地過日子,就只為了孩子吧!”茜宇說道動情處,不由得想起了早逝的古蕰蘊和她留下的臻雲,於是心頭一片酸楚忍不住又伸手握住右腕上的琥珀來。

  蒙依依此刻正努力克制著情緒,哽咽道:“皇太妃恩德,臣妾畢生難忘……”說著又伏下身子去。

  茜宇因也動了情緒,很怕影響了身孕,便不再多說,起身離去了。蒙依依直起身子跪步相送,她知道皇貴太妃是何等高高在上的人物,但這一刻她感到的卻只是同樣一顆身為人母的拳拳愛心。



第二卷 再返宮廷 風雲四起 第二十章 浸潤之譖

  茜宇出得宜人館,轉身看那昭雲殿,若非鼻息間一陣陣焦炭味傳入,從外表看來昭雲殿似乎什麼也沒有發生。她心裡不由得冷笑一聲,有多少人亦是這樣黑了心的,卻外表掩飾得極好。

  “人心不過一黑一白。”當年與赫臻對弈時他捏著一顆棋子說的話又在腦海中響起。便是如此,茜宇總以為自己能忘記赫臻,可不知為何往昔卻越發清晰起來,好像赫臻說的每一話自己都能背誦。

  “念卿!”茜宇突然心中一動,轉身對緣亦道,“皇后今天定然很忙碌的,可我好想看看昕兒說的那些畫,你替我去裕乾宮拿回來好不好?”

  緣亦心中了然,卻不急著此刻就去,定要親自送了主子回宮後再去坤寧宮跑一趟。然緣亦前腳才走,璋瑢便來了馨祥宮與茜宇說話。實則如今闔宮上下,她陳璋瑢當數頭一個寂寞之人了。

  “還是妹妹細心,我倒有心給那福嬪送些東西去,可就一個人回來,身邊的確沒有什麼能拿得出手的。”璋瑢與茜宇一起盤腿坐在榻上,她手裡正繡著一隻荷包,一如往常甜美的笑容,“你拿來的燕窩茯苓是從南邊帶來的吧!”

  茜宇為臻昕縫著一件掛衣,口裡道:“是德妃姐姐要我自己帶著補身子的,可回來後皇帝皇后照顧得很仔細,什麼也不缺的。”她比了比線與布料的顏色,笑道:“孩子們長得可真快,從前在那裡沒事照著雲兒的身段給昕兒做的衣裳他如今都不能穿了。”

  璋瑢看茜宇提起孩子時的一臉幸福,她的心微微一顫,其實她和自己有什麼差別,都是被丈夫拋棄的女人,憑什麼她還能活的這樣快活?是啊,她有孩子,有嫡親的骨肉,又有可愛的養子。甚至,她的丈夫可能從沒有拋棄過她。

  “姐姐怎麼了?”茜宇抬頭看著璋瑢,這一刻在璋瑢眼裡閃過的哀愁沒能逃出茜宇的眼睛,有一點她突然篤定了,姐姐她一定知道自己被廢一事。如若此事赫臻一意孤行,從今後她還能這樣和我盤腿坐在一起嗎?

  璋瑢淺笑一聲,只是道:“沒什麼,聽你說雲兒、昕兒,我便想起璃兒來,我這幾日瞧著二皇子,性情倒和璃兒很像的,也不知道璃兒這孩子想不想我。”

  茜宇心中一酸,她突然覺得很奇怪,明明一件再清楚不過的事情,可兩個人竟可以這樣對坐著說著不痛不癢的話,好像什麼也沒有發生,到底這一切是怎麼了?她清了清嗓子道:“是啊,璃兒和杰歡一樣年紀,這兩個孩子都討人喜歡!姐姐是璃兒的娘,他怎麼會不想你?”

  璋瑢無意識地黯淡了臉色,只低著頭一針針縫著荷包,嘴裡說著:“璃兒這孩子不好照顧,不曉得離了我他會不會吃睡不好。”如此說著,璋瑢竟控制不住淚水,大滴大滴地落在了荷包之上。

  茜宇心中酸楚一片,連忙拿了絲帕遞給她,卻又不能說出心裡想的話,只是安撫道:“姐姐素來堅強的,如今為了想孩子落淚,我看著也心酸。璃兒是你的兒子,姐姐怕什麼呢?”

  璋瑢硬擠出笑容,拿著絲帕拭臉,自嘲道:“是啊!我這是怎麼了……”她抬眼看茜宇那張恬靜從容的面龐,那雙深潭般的眸子裡透出濃濃的善意,不由得心中一動,只想將心中的話都吐出來,然還來不及說,就見到緣亦帶著白梨文杏捧著一堆畫幅進來了。

  茜宇連忙起身迎過去,一齊將畫卷放到了桌案上,璋瑢不知此為何物也跟著過來看。

  “皇后娘娘說一早就想著給您送回來,只是每日一忙就忘記了。”緣亦說著與文杏一同打開了一幅畫卷,只見畫上的茜宇面如春桃爛漫,形比牡丹姣妍,手裡卻是拿著一支梨花立在樹下,回眸一笑傾動天下。

  茜宇不急於再細看畫卷上的美人,只低頭尋找那幾筆“念卿”,待入得眼中,心中便是大大地一悸,這是……這是赫臻左手書寫的筆跡。

  璋瑢徒生好奇,與白梨又打開一幅畫卷,那裡頭的茜宇已身穿了秋衣,正獨坐亭宇撫琴,仿佛很是陶醉,嘴角揚著甜美的笑容。

  茜宇再垂首去看,“念卿”的落款依然清晰可見,還是那熟悉的字跡,她努力克制了自己的心境,推著緣亦道:“還是不看了,都收起來吧!”

  正說著,璋瑢又打開了一幅,只見畫中的茜宇一身狐狸皮風毛大氅披在身上,正立在一顆樹下雙手合十似在禱告,雖然雙目閉合,卻因眼角唇邊微微上揚而看出那一臉的幸福。茜宇甫見此畫,一顆心便幾乎跳出胸膛,這身服飾,這個場景,不正是那年小產後獨自過的第一個生辰嗎?可是不對……那一天自己是悲戚的,是在對赫臻的不解、對父母兒子的想念中度過的,為什麼赫臻筆下,卻是這樣一副幸福甜美的形容?還有……那一日他在注視著我嗎?他不是篤定再也不理會我了嗎?

  璋瑢見茜宇面色怪異,笑著問道:“這是怎麼了?”

  茜宇抽身回來,催著緣亦將畫卷一一收起來,拉著璋瑢回到榻上坐下,口吻平和道:“這是太上皇每年給昕兒送來的畫像,也許是怕昕兒記不得我這個娘吧!”

  璋瑢憑心一震,那兩年赫臻連提也不許提起茜宇,原來心裡從來都沒有放下過她,呵呵……是我太天真了,赫臻他那樣待我,只是想我在他面前能放鬆戒心罷了,到底……他心裡只有茜宇,可他究竟愛過我嗎?

  茜宇不便向璋瑢解釋太多,便又把話題扯開了去,而她並不知道,本來璋瑢已決定將一切心事告知自己,可就因為這幾幅畫的出現,徹底寒透了璋瑢的心,一切事情也因此而大大地轉折了。

  這一日朝堂之上,臻杰大大讚揚了一些臣子的功績,繼而竟親口准許了那十幾位大臣的請辭,卻唯獨不放圖騰與包致遠,還為兩人加升一級,增半年俸祿。皇帝這樣的態度很出人意料,下朝之後群臣紛紛簇在一起議論。幾個大臣跑至傅嘉父子身邊笑著問道:“王爺可知道皇上此番決定其中的玄妙。”

  傅嘉只是笑道:“聖意豈是我等能揣測的?”罷了便帶著兒子匆匆離開了,實則是急於回去向赫臻稟報,他的兒子很聰明,確有帝王之資。

  臻杰今日心情好了許多,退入內庭後便吩咐齊泰先行去看望王越施,自己則來向母親請安,來到頤瀾宮時只見品鵲一人陪在母親身邊。

  “皇上今日氣色好多了。”張文琴見兒子今日已滿面紅光,似乎昨日舊疾復發並沒有影響他,心裡著實高興,又拉著品鵲道,“過會兒和皇上一起走,把那些個滋補品給送去涵心殿。”

  臻杰因有話要與母親單獨說,便笑道:“不如萍貴人先去吧,繼而折去宜人館替朕看一看福嬪,告訴她朕有了空就去看她,再回來坤寧宮陪母后用午膳,今日朕也在這裡吃。”

  品鵲不勝欣喜,福了福身子便帶著宮女們離了去。見她走了,赫臻揮手示意宮人們下去,只自己和母親單獨在一處。

  張文琴有些好奇,拉著兒子的手問道:“皇上怎麼了?”

  臻杰正了正臉色,問道:“母后您回來了,那父皇去什麼地方了?”

  “他……”張文琴知道兒子遲早要來問自己的,不知想了多少種應對之話,此刻卻一句也說不出了,她無奈地看著兒子,希望他就此停下。

  見母親面色猶豫不決,臻杰心頭一顫,卻不敢胡亂猜想,只是追問道:“母后,您知道父皇究竟在什麼地方嗎?兒臣……此刻很需要他。”

  “是為了朝務?杰兒,如今很困難嗎?”張文琴心中急切,她一直都希望兒子能做一個比他父親更出色的皇帝。

  臻杰點了點頭,口中道:“兒子太年輕了,那些老臣自恃功高年老不把兒子放在眼裡,一時兒子也不知要如何壓制才好。”

  張文琴心裡鬥了幾回,終於拉著兒子的手道:“去傅王府找你父親吧,如若不錯他當在那裡,只是你千萬不可大張旗鼓地去,你父皇既然不願人知道他在那裡,自然是有道理的。兒子……你可知陳璋瑢如何才讓我回來的嗎?她說‘難道您一點不怕兒子的皇位左右搖晃嗎?放眼如今朝堂之上,有幾個不是太上皇一手栽培的臣子?’”張文琴焦慮地看著兒子,口中道,“去找你的父親吧,我想陳璋瑢此話空穴來風,一定有她的道理。”

  臻杰聞此,大大的一顫,冥冥中感到父親要自己廢除陳氏並流放陳氏一族的背後隱藏的是如何大的一個隱患,原來父親從沒有真正離開自己,一直默默地為自己盯著這座江山。他心頭一暖,滿口應承了母親。

  之後的幾日,章悠兒只是忙於叮囑修繕昭雲殿寢宮並其他諸多事宜,少了前往馨祥宮與茜宇說話,而茜宇因有璋瑢陪著說話,雖然心事重重倒也不覺得悶。皇帝這幾日甚少留宿妃嬪宮閣,時常是獨自在涵心殿就寢。妃嬪之間也礙著皇太后回宮安分許多,除了有個周才人與幾個娘子在御花園內議論惠嬪與宜嬪如同雙生姐妹一般,只是一個是豐滿的楊貴妃、一個是纖弱的趙飛燕,卻都是狐媚極了的女人。

  這話不知怎麼傳了出來,一時鬧得闔宮上下無人不知,張文琴雖面上不說什麼,卻私下授意兒媳婦不能讓宮嬪們如此放肆。於是便有了季妃帶著手持廷杖的大宮女前往瓊瑤宮,把周才人與那幾個娘子一頓責打,一下將這股流言湮滅了。

  繼而終於到了蒙依依十日禁足完結之日,這一日清晨,她和眾妃嬪一同前往頤瀾宮向皇太后請安,並行了大禮承認過錯。張文琴礙著兒子對她的情分,並沒有如何斥責,只是冷著臉告誡她要懂得自己的本分便作罷了。蒙依依一一承受,之後退回宜人館,只等著今晚兒子能夠回到身邊。

  傍晚時分,果然見蓮妃送了杰歡回來,母子二人十日未見,自是相擁而泣。末了蒙依依拉著沈煙左右道謝,沈煙告誡她往後不可再鬧這樣的脾氣,這一次若非皇貴太妃的恩典,恐怕皇太后也不會就此甘休。蒙依依心中明白,沈煙願意幫自己是因為她有孩子能夠體味一個母親的心,而皇貴太妃願意幫自己就不僅僅是因同為母親,她那一言一笑都仿佛與世人不一樣,也只有這樣的女子才配的起帝王無盡的寵愛。

  沈煙與她說了幾句後,便一同去看望了王越施,如今她早已把驚慌拋在了腦後,只是日日靜靜地繡制一些小衣小鞋,似乎和蒙依依住在一起,她很安心。見沈蓮妃又來探視,不由得歡喜,便與二人說了許久的話。在沈煙看來,便是王越施這份守得住任何心緒,才讓她能博得帝后的青睞,才能在這處處勾心鬥角的後宮安穩地過著自己的日子。可是沈煙怎麼也不敢想,這竟是她最後一次和王越施說話。

  那一日正巧皇帝帶著兵部官員出城閱兵,本來眾妃都在頤瀾宮裡陪著皇太后逗著元戎玩耍,一屋子人正笑得開心時,宜人館李榮跌跌撞撞地沖來稟報,說福嬪娘娘正大口大口地吐血,眼看就不行了。

  眾人嚇得面色慘白,楚貴嬪更是登時暈厥。章悠兒顧不得旁人,只是要季妃、品鵲留下侍候皇太后,自己帶著沈煙風一般衝去了宜人館。

  此時王越施住的寢室外已跪了一地的太醫,他們一見皇后便搖頭示意回天乏力,章悠兒心中大痛,待入得內室便見茉莉正哭天搶地扶著主子呼喊,而王越施的嘴角還不住地溢著鮮血,她隱約看見皇后進來,一隻手無力地伸出。

  章悠兒頓時難掩悲戚,不顧鮮血醃臢,排開茉莉便把王氏抱在懷裡,只聽得王越施氣息微弱地從嘴裡吐出幾個字“我……我想……見皇上……”說著把一塊絲帕塞進了悠兒的手裡,那瞳眸已然黯淡的眼睛裡泉湧般流出的淚水混合在一口口吐出的鮮血裡,糊得她那張姣好的面容很是可怖。

  王越施知道自己大限已至,她緊緊抓住皇后的手,一字字艱難地吐道:“告訴……皇上,越兒不……能伺候她了……”又伸手撫摸在自己的腹部,渾身不停地抽搐著,“越兒……對不起他,這個孩子……要跟著越兒走了……皇……”

  “不會的!”章悠兒第一次在眾人面前如此痛哭流涕,“不會……有事的……你……”她抬頭看著立在一旁的沈煙,大聲道,“去啊……派人把皇上找回來,他的越兒要去了啊!”

  沈煙無力地搖了搖頭,她分明看到王越施已經咽氣了,那只本撫摸著腹部的手軟綿綿的垂下了,她死了,她真的死了。

  宜人館裡頓時陷入悲慟之中,王越施的大宮女茉莉哭死過去,沈煙也軟軟的好像沒有力氣支撐自己。蒙依依呆立在內室門外,裡面傳來的痛哭聲讓她陷入不堪回首的回憶裡去。

  消息走遍闔宮上下,低位分的宮嬪一概來到宜人館外跪送福嬪殯天。頤瀾宮中得知消息的張文琴幾乎怒不可遏,福嬪不僅沒能保住身孕,竟連命也搭了進去,她章悠兒不是號稱“鐵腕肅骨、雷厲風行”嗎?為什麼會把一個內廷搞成這副景象?

  茜宇與璋瑢本在閒話,乍聞此噩耗,一時都不敢相信,緣亦因擔心主子的身體已將話說得極其婉轉了,但茜宇依舊動了心思,她拉著璋瑢的手道:“難道這就是帝王的命嗎?當年太上皇的陳妃,也是帶著腹中骨肉悄然離世啊!”說著一併想起了已逝的古蕰蘊、梁綺盈和張容琴,不由得悲從中來,大滴淚水滾落出來。璋瑢見她如此自是好言相勸,心中卻也微微顫動,原來這宮闈傾軋竟是如此平常到每一朝每一代都無法避免。只是她無意中看見,茜宇的另一隻手正撫在小腹之上,難道?她抬眼去看緣亦,的確見其臉上的關切與往日很不相同。璋瑢兀地一顫,耳畔仿佛能聽到那顆心破碎撕裂的之聲,而腦海裡亦是靈光一閃,卻也計上心頭。

  乾熙帝一直到太陽落山才回到皇宮,此時章悠兒已忍著悲痛安排奴才們為王越施清洗了身體,穿上了壽衣,靜靜的放躺在床上。

  那是怎樣的一種悲痛,自己的女人帶著未出世的孩子突然這樣離開了人世,沒有等到自己最後一面,沒有聽到自己最後的呼喚,就這麼走了……

  臻杰立在王越施的床前,她靜靜地躺在那裡,重新化了粉嫩的妝容,穿了漂亮的衣裙,好像只是在那裡裝睡要逗自己玩,好像還是從前那個歡顏笑語、溫柔活潑的越兒,她……真的死了嗎?

  “悠兒……”臻杰知道自己是帝王,他不可以像平常男人那樣扶著妻子的屍體痛哭流涕,所以他只是立在那裡,裝出一副冷漠的神色,微微開啟嘴唇“越兒說什麼了嗎?”

  章悠兒將那塊被鮮血所染的絲帕遞給丈夫,壓著聲音道:“福嬪說‘我想見皇上’,福嬪說‘告訴皇上越兒不能伺候他了’,福嬪說‘越兒對不起他,這個孩子要跟著越兒走了’。”章悠兒淚如泉湧,努力抑制著哭泣聲。

  臻杰舉起那方絲帕,上面繡著兩隻戲水鴛鴦,好像就是那日去昭雲殿時看到她在燈下繡得癡癡笑的那方絲帕,如今絲帕終於到了自己手中,可伊人已逝,那癡癡的笑容將永遠成為回憶。

  悠兒伸出一隻手握住丈夫的手,可卻是顫抖的,她咽了口氣,對臻杰道:“皇上,臣妾送您回去休息吧!”

  臻杰的面色滯了半刻,他苦笑著捏了捏悠兒的手,低聲道:“好吧,擺駕回去吧!”他轉身過去,將那一方絲帕蓋在了王越施的臉上,口中道:“越兒,朕會還你一個公道。”語罷長歎一口氣,回身握著悠兒的手離開了內室。

  來到殿外,他眼見蒙依依滿目通紅地立在一隅,那段往事突然進入腦海,於是又是一陣心痛,呼了一口氣便帶著悠兒離開了去。蒙依依目送帝后二人離開,方才看到臻杰的眼神,她知道自己在丈夫的心裡沒有淡去,臻杰沒有忘記那段往事。

  福嬪之死,皇室對外宣稱為抱病而終,因念其生前謙柔恭順,體貼上意,溫婉端正,為皇室繁榮竭盡己力,追封為從一品貴妃,諡號貞儀。

  在旁人看來,她王越施生前連升三級成為嬪主,死後一越成為皇后之下第一人,也算光宗耀祖不辱此生了。可是王家好好送進來的一個女兒就這樣年紀輕輕地死了,王氏父母的悲痛、臻杰的悲痛,又有幾個人知道呢!所謂紅顏薄命,當是如此了。

  王越施的殯禮很快結束,畢竟只是死了一個妃嬪,宮很快又恢復了往日的作息。然所有人都知道,貞儀貴妃是被毒死的,故而眾人都提著一顆心等待著看此事將如何發展,那日皇帝的一句“越兒,朕會還你一個公道。”傳得宮中上下皆知,皇帝登基四年來,第一次表示要親自插手後宮之事,不禁叫六宮唏噓不已。

  這一日書房放假,茜宇正陪著兒子背誦《論語》,只聽臻昕朗朗背道:“浸潤之譖,膚受之訴,不行焉,可謂明也已矣……”臻昕突然問道,“母妃,什麼是‘浸潤之譖’?”

  茜宇點了點兒子的鼻子笑道:“原來你還未把《顏淵》看懂,這樣背誦了豈不是囫圇吞棗有什麼意義?”

  臻昕“嘿嘿”笑著膩著母親道:“宸兒背得極快,兒臣不敢輸給他。”

  “你這孩子,學習豈能比誰快的?這樣能學的好嗎?小心母妃告訴了你皇嫂,看她打不打你們的手心。”茜宇輕輕拍了拍兒子的額頭嗔道,又見兒子一臉委屈才笑道,“‘譖’是謂‘進讒言、詆毀’之意,‘浸潤之譖’謂中傷他人的讒言逐漸發生作用。漢書《穀永傳》有雲‘毋聽浸潤之譖訴’,所以昕兒呀,往後你長大了要遠小人近賢者,切勿聽信歹人讒言,知道了嗎?”

  臻昕懵懂地看著母親,笑道:“母妃,那怎樣才是歹人和小人呢?”

  茜宇忍俊不禁,捏了捏兒子的臉笑道:“你還小哩,所以要好好跟著權太傅學習,等你長大了一切都會明白的。”

  適時緣亦進來,對茜宇道:“蓮妃娘娘宮裡今日做了些點心,因今日書房放假,蓮妃娘娘想請皇子們和小王爺都過去承乾宮玩耍。”

  茜宇應下,要白梨和小春子進來囑咐了幾句,又給兒子帶了幾盒糖果點心,方才讓他離開。然兒子才走,緣亦便湊到主子身邊低聲道:“聽說為了貞儀貴妃之死,皇太后很是惱怒,此刻把皇后留在頤瀾宮裡,藉口要皇后為宮中祈福,硬生生罰皇后在大理石地上跪了兩個時辰了。”

  茜宇頓時心中惱怒,一手握了拳頭,忿忿道:“當年她是如何做六宮之主的?硬是把小兒子的命也送了,如今倒會對兒媳婦擺起婆婆的架子了?”

  緣亦急道:“主子這樣怎麼行?千萬不可動怒,您的身子要緊。”

  茜宇略略平了心氣,一手撫摸著小腹,蹙眉道:“這件事情你能知道,其他人難道會不知道嗎?張文琴根本就是有心要媳婦難堪,她從前也不見得有多厲害,如今怎麼總是處處和媳婦過不去,若知如今這幅景象,當年何必大老遠從金海把真家的女兒弄進宮來?”

  緣亦歎了口氣道:“皇后娘娘這四年來雖然行事嚴厲一些,卻從來不苛求宮嬪。並不是他攔著皇帝不要去別的宮殿,而是皇上自己不喜歡去。”

  茜宇冷冷道:“皇帝知道嗎?”

  “恐怕不想知道也難。”

  茜宇緩緩站起身子,問緣亦:“皇帝可是在涵心殿?”

  緣亦不明所以,只是答道:“是,聽說萍貴人被太后派過去伺候了。”

  茜宇眉頭一挑,露出寒光,“你還說這天底下最聰明的女子都來了宮裡,依我看來,還是有那麼幾個蠢笨得無可救藥的。這個品鵲以為自己仗著舊主的面子就敢越過皇后去?這麼些年在她主子身邊也算白白待著了。”茜宇冷“哼”一聲,“叫他們備了轎子,我要去一趟頤瀾宮,我倒不信她張文琴還想在我面前擺婆婆的譜。”

  “主子,清官難斷家務事,婆媳之間的隔閡總是有的,從前莊德太后還和侄女鬧得不愉快呢!您這個樣子是替皇后出了口氣,奴婢只怕之後會把眾人的關係越搞越僵。”緣亦道,“何況您此刻去了,皇后娘娘的面子豈不是更掛不住了?”

  茜宇揉了揉眉心,她輕聲歎道:“她自己做了十幾年的皇后,不會不知道這個位子到底舒不舒服,何苦來為難悠兒?如今在這個宮裡,她和皇后之間只能有一個真正的女主人,可不見得讓皇帝去和母親鬧翻,但這個惡人總是要有人做的。”她無奈地看了一眼緣亦,“去吧,我自有分寸的。”

  當皇貴太妃的轎輦停在頤瀾宮門外時,另一乘轎子早已在這裡許久了。茜宇下轎後看見,便問了頤瀾宮外的內監,才曉得瑢姐姐竟然已經到了。

  “姐姐她什麼時候也要淌這渾水了?”茜宇暗自問了一聲,隨即便搭著緣亦的手進了去。待入得正殿才發現張文琴已和瑢姐姐坐著喝茶了,皇后卻侍立一側,面上不甚好看。

  “皇母妃安!”章悠兒迎上來微微福了福身子,頷首間看著茜宇的目光意味深長,似乎希望茜宇不要為了自己和婆婆不愉快。

  茜宇心下了然,既然此刻悠兒已不再跪著了,自己大可息事寧人只裝做不知道,但正如面對嚴婕妤一事時的態度,她不可以失去她的尊貴。於是施施然走到張文琴面前,含笑福身請了安。

  “妹妹怎麼來了?”張文琴臉色訕訕地,茜宇不曉得姐姐和她講了什麼,但看的出此刻她並沒有什麼閒情逸致喝茶,只聽她話中有話道,“這都快暑天了,風怎麼越刮越大了?”

  茜宇眉頭一挑,望了璋瑢一眼,見她只是如常微笑眼中不帶一點意思,便轉而對太后道:“暑天裡颳風才涼快呢!太后娘娘不是喜歡南邊消夏的日子嗎?不如早些回去吧!”

  張文琴心中大怒,有一天你傅茜宇也會對我說這樣的話,我真真是沒有想到。

  茜宇稍稍抬起下巴,目光卻直視著眼前這個看似地位最高的女人。九年了,她不再是從前那個小婉儀,今時今日,她傅茜宇的地位才真正是無人可及的,不管世人是否知道太上皇早已冷落了這位皇貴太妃兩年。

  璋瑢很少看到茜宇有這樣凌厲不容侵犯的神態,她心裡莫名的一疼,九年來不管茜宇是否有所改變,這份對於朋友的意氣她從沒有減少半分。今日若張文琴不肯退讓,妹妹一定會為了皇后和她鬧翻。也是……如今也只有妹妹才具備這樣的資格。有一日她也會這樣不遺餘力地幫我嗎?

  “兒臣今日備了藥膳預備給皇上中午享用的,”章悠兒不願看到茜宇為了自己與婆婆起爭執,她越前對著婆婆恭恭敬敬地福了身子,口中道,“母后可否容兒臣先行告退。”然而方才她對茜宇的那一福只是蜻蜓點水,這一下卻是用了力道的,那跪了兩個時辰的膝蓋怎麼會受得了,於是雙膝一軟,便重重地跌了下去。

  “咯吱”一聲,茜宇那纖指上套著的兩支護甲因握拳而摩擦出聲,她克制了心中的怒氣,口中笑道,“自然皇帝的身體最重要,皇后跪安便是了。”

  這頤瀾宮的主人一句話也沒有說,客人卻一副主人的姿態開口說話,不由得讓張文琴緊握了手中的茶杯。

  幾個宮女此刻早就把皇后扶了起來,章悠兒方立穩,張文琴便開口要她先去伺候皇帝用膳,不必留在這裡。章悠兒不敢推辭即刻便離開了頤瀾宮。

  “你不記得當日本宮要你回來做什麼了麼?是要你輔佐皇后,幫她協理好這後宮,可是從你回來到現在,風波不斷,你要本宮如何放心?”見兒媳婦離開,張文琴便拿出了曾經六宮之主,如今皇帝親母的姿態來,厲聲問茜宇道,“可今日你這樣急匆匆過來,卻是想為皇后說話的吧?”

  茜宇在心內冷笑一聲,我本不願提,你卻偏要頂真,於是又稍稍抬起了下巴,口中冷冷道,“太后這話說得偏了,臣妾只記得是太上皇派了臣妾回來,若臣妾做得不好,自然有太上皇來斥責,如今這宮裡皇后手裡執掌著鳳印,就是臣妾這個皇貴太妃也要敬她了。”

  張文琴氣結,“嘭”一聲將茶杯擲在桌上,瞪大了眼睛要發作時,卻見璋瑢笑盈盈站了起來到茜宇身邊, 笑著道:“今日太后和妹妹是怎麼了?太后要教媳婦本事,雖然嚴厲了些,也算是一份真心的疼愛。妹妹這樣氣沖沖的,雖然也是疼皇后來著,卻是壞了太后一片心思了。”

  張文琴心中冷笑,面前兩個都是極聰慧的女子,可是卻同人不同命,一個看似被丈夫拋棄卻一直佔據著丈夫的心,一個看似風光無限笑語如常卻早已是被徹底從丈夫心裡除名的女人。這是後宮女人的悲哀,這也是她張文琴的悲哀。
茜宇的手被璋瑢暗中握了一把,她知道自己不應該讓張文琴下不來台,但卻也腦海中靈光一閃,她突然開口,讓張、陳二人措手不及。

  “難得太后和姐姐都在一起,妹妹想問一句,太上皇如今何在?”

  茜宇靜氣等著二人的回答,她不敢奢望就此知道赫臻的去向,但起碼可以證明她們是否都在騙自己,這一刻她竟更想知道她們為什麼要撒謊。

  張文琴端起茶碗只顧喝茶,當初璋瑢既然篤定赫臻在茜宇的娘家,那就讓她自己去應付吧。果然璋瑢轉眼便堆出了笑容,挽著茜宇的手道:“上一回不是說了嗎?怎麼妹妹如今記性這樣差呢?難道是你聽到什麼了,只管說啊!”

  茜宇一愣,顯然璋瑢是反將自己一軍,自己突然問這樣的問題,分明就是對她們起疑了,此番豈不是暴露了自己心心念念著赫臻的心思嗎?茜宇不由得心中大窘,面上亦笑得尷尬,“是呵……只是想這幾天會不會有什麼消息傳來,便又提起了。”

  張文琴的嘴角露出一絲得意,此刻她傅茜宇不論如何掩飾都不得不叫人看出她的心虛來。雖然皇貴太妃失寵之事半點不敢有人洩露出來,甚至也沒有人會去關心燕城發生了什麼,可就是燕城裡最低賤的內監宮女都知道,她傅茜宇這兩年來是如何度日如年,日日空床難眠的。

  璋瑢瞥見張文琴的得意之色,心裡雖有些不悅,但眼前的兩個女人,一個是當今皇帝的母親,一個是丈夫心中最疼惜的女人,她們手中都握有一定的權利,她們說的話都極富分量。如今自己四面楚歌,在這個宮裡幾乎是沒有任何仰仗,所以當真一個也不能得罪。方才為了討年輕皇后的人情,已經讓張文琴心裡不舒服了,這一刻……

  “果然還是妹妹最惦念太上皇,姐姐和太后都不及你呢!”璋瑢淡淡一笑,轉而便對張文琴道,“臣妾也來了一會兒了,今日請了幾位年輕妃嬪來裕乾宮坐坐,只怕她們都去了,見不到豈不是沒道理。那臣妾就先跪安了!”她朝著太后福了福身子,見張文琴點頭應允,便又回身捏了茜宇的手,方才姍姍離去。

  這句話看似輕描淡寫,卻著實讓張文琴心裡好受了許多,不論傅茜宇如何自恃金貴、不可一世,到底她失寵這樣久是每一個從南邊來的人都心知肚明的事情,任她怎麼掩飾也蓋不過去。

  同樣,璋瑢這句話也給茜宇帶去了一陣寒意,她不曉得姐姐是為了幫自己才說這話,還是當真為了讓張文琴心裡高興,她無力去想,甚至也不願意去想,她如何不知道璋瑢此刻是用著怎樣大功夫來撐起表面的風光,只要有一日或臻杰或赫臻將那道旨意搬出,姐姐就會摔得很慘,讓這闔宮上下的小輩和奴才當笑話來講。

  張文琴見陳氏的身影離了許久,方緩緩起身立起到茜宇面前,冷聲笑道:“我聽皇帝說,陳氏一族將遭遇貶謫流放之事你也曉得了。”

  茜宇心頭一凜,她稍稍抬起了下巴,面上一副堅定的神色,“只怕是太上皇一時興起吧,皇帝不是說了再等等麼?太后娘娘如今貴為帝母,難道還容不下一個只能和養子相依為命的女人嗎?”

  張文琴長眉擰起,冷聲喝道:“皇貴太妃今日吃了火藥了嗎?篤定來尋本宮的不愉快嗎?‘太上皇一時興起’這話是你能說的嗎?”她頓了頓,似乎想起了什麼心中更加惱怒起來,“況且緩一緩的主意不是你出的嗎?本宮看來決不可拖延,既然是太上皇的意思,就該立刻執行才對。”

  茜宇的手收在袖籠中暗暗握了拳頭,這個女人就這樣容不下姐姐嗎,若要她知道臻海被毒死的真相,她豈不要生吞活剝了姐姐!茜宇提了一口氣在胸口,既然當初選擇了為姐姐保密,自己就不能讓姐姐再栽在這件事上。於是那雙深潭一樣的眼睛裡射出那與生俱來的逼人貴氣,只將張文琴的氣焰滅了泰半,“太后娘娘的話好有意思,臣妾不過是個太妃而已,莫說叫皇帝聽臣妾的主意了,就是話也不敢多說半句的!既然太后認為這樣辦才妥當,自然告訴皇帝就好了,難道皇帝還會不敬您這個生母嗎?”

  張文琴頓時噎住,稍稍向後退了一步,用蜜粉胭脂覆蓋了眼角細紋的面部微微抽搐著,她一直都知道,若有一天傅氏要耍起心機對付誰,那此人就必定落敗,那個連自己和姑母都不敢輕易動的懿貴妃不就輸在她的手裡麼?

  茜宇此刻笑如春風,已絲毫看不到方才說那番話時的凌厲來,她微微福了福身子口中道:“太后娘娘若沒有吩咐,臣妾就先告退了。”

  然茜宇甫一轉身,張文琴的聲音就在身後響起,“若有一日陳氏被貶,你又要憑什麼力挽狂瀾?還記得你與我說若珣婚事時我給你的敬告嗎?傅茜宇,你自己幸福了嗎?”

  茜宇的身子憑地一顫,她分明記得九年前選秀的慶寧宮裡那個雍容華貴溫婉親和的皇后的聲音是那樣地好聽。同一個人同一副嗓子,此刻聽起來為何這樣刺耳?

  “傅茜宇,你自己幸福了嗎?”茜宇沒有回答張文琴,她帶著這句話一步步走出頤瀾宮。六年前張文琴在這裡告訴自己一個妃嬪應有的責任和命,但她沒有意識到,其實她也很不幸,甚至是這個宮裡最不幸的女人。

  “我幸福嗎?”茜宇走出頤瀾宮,微微頷首看著碧藍無雲的天空,一手虛掩小腹,心中默念道:“赫臻,我的幸福就是你啊!既然如今她不在我手中,那我就要去追求了,赫臻,不論你在天涯海角,我定要回到你的身邊,要你和我,和我們的真心真意永遠在一起。”

  “這便是朕對宇兒的真心真意!”自己說的話猶繞耳畔,心裡不禁大疼。赫臻呼了口氣,背手捏著一卷冊子立在窗前看那灑落滿園的陽光。他仿佛希望能從那花影樹叢裡看到茜宇面含春風,笑地無邪動容地走出來,盈盈立在窗前柳下,柔柔地喚一聲自己。

  “太上皇!”可是傅嘉那略顯蒼老的聲音卻突兀地傳入了耳朵,赫臻苦笑一聲,轉身問他何事。

  傅嘉面色不霽,抱拳向赫臻稟報了來事,原來傅憶坤到達生母老家時發現母親正病得不輕,是如何也走不了遠路,只能待養好了方能回京,便趕不回來陪碩王妃進宮去了。

  赫臻眉頭一緊,他擺手道:“朕不知道宇兒哪一天會叫宮裡人發現她懷孕之事,但她一定很難安穩,此刻必須有人陪在她身邊,或者……”赫臻話至此,冷不丁停下了,他似乎在思忖,思忖著一個人。

  “宇兒方省親歸去,若碩王妃此刻又進宮,只會叫人更關注於她,朕要她回來是希望皇帝和皇后能保護她,而不是……”赫臻心內沉思,他並不希望茜宇捲入任何風波,可是自己似乎有推著她正一步步地走向威脅,“陳璋瑢……妍兒……你我究竟誰對不起誰?”赫臻轉身將手中那卷冊子仔細小心地藏入一堆書冊之中,轉身對傅嘉道,“最危險往往也最安全,這件事情,朕曉得要託付給誰了。你幫朕去打點……”

  轉眼便是午間,睿皇后帶著宮女內監捧著藥膳來到涵心殿時,品鵲正侍立一側看著臻杰寫字,臉上露著羞澀甜美的笑容,章悠兒眉頭一皺,卻還是展開容顏大大方方地進去了。

  品鵲初見皇后不禁驚訝,方才太后分明要皇后向佛祖跪拜祈福來著,於是才打發自己來伺候皇帝,怎麼轉眼章悠兒又來了?然容不得多想,便恭恭敬敬地迎了出來。

  臻杰一早便得到消息,曉得母親今日為難了妻子,而母親也的確瞭解自己,這才派了品鵲來牽絆,此刻見到悠兒安然過來,他自然將笑容掛在了臉上。“悠兒你可還好?”因心中擔心,便直接問了這句。

  悠兒側一側臉,示意品鵲還在,繼而便笑盈盈道:“看皇上操勞的,午膳也不顧上吃,卻來問臣妾好不好。”她捏了捏丈夫的手,轉身對侍從們道:“快在偏殿把藥膳擺開,就伺候皇上用吧!”

  品鵲恐怕是做慣了侍僕,不自覺地就帶著那些人往偏殿去了,臻杰輕歎一氣,口中道:“悠兒今日難為你了,朕想來給頤瀾宮看你的,可是……”

  章悠兒眼圈一紅,她不可以叫丈夫夾在自己和婆婆之間左右為難,若有一方必須犧牲,為了臻杰她願意,她握著臻杰的手,柔聲道:“母后與臣妾的事,皇上不要管,也不要過問,那一日您在母后面前說的話,便足夠臣妾一輩子受用了。往後臣妾會處處留心,不讓母后再添不愉快,也不讓您再為難。”

  臻杰伸手捧著妻子的臉,星眸中柔情一片,口中輕聲道:“有你,朕很放心,朕也定不要你委曲求全,朕一定會保護你。”

  章悠兒那濃密纖長的睫毛被潤濕了,她幸福而羞澀地側臉一笑,便微微湊上前,輕靠在了丈夫的肩頭。

  儀門一處,品鵲黯然地看著這一切,她明白自己的身份,亦知道自己的命,或許真的如太后所說,要靠自己去爭取些什麼,即便不爭皇帝,如果能有一個孩子,那該多好!

  而此刻的裕乾宮裡,卻異常地熱鬧,今日貴太妃相邀,如季妃、錢昭儀、楚貴嬪、惠嬪、錢嬪大多都來了。而璋瑢並不比她們大多少歲,便也不覺得有多少生分,一席人說說笑笑用了午膳後,便不敢再打擾,紛紛離了去。妃嬪們是知道的,當年太上皇赫臻最寵愛的兩個女人便是如今的皇貴太妃和貴太妃了,而貴太妃又確實容貌形容不在皇貴太妃之下,更有她和藹溫婉,比起皇貴太妃來更容易親近,回來不久便邀請眾人來往玩耍,比起傅氏一回來就杖刑妃嬪叫人怕得寒絲絲,貴太妃陳氏果然更叫人喜歡。

  璋瑢送走了眾人,裕乾宮又安靜下來了,她獨自立在儀門頷首看那碧藍無雲的天空,心裡一遍遍地過著那一日茜宇輕覆小腹的姿勢。“這個丫頭,一懷孕便喜歡用手護著腹部,難道她……呵……赫臻你的心是不是太偏了,你我之間究竟誰對不起誰?”

  “貴太妃!”這幾日被璋瑢重用提拔為行事姑姑的挽香輕步走到主子身邊,雙手遞上一封信箋,說道,“有您的信。”

  璋瑢拿過手來看,不見信封上有落款,便問挽香是哪裡送來的。

  挽香搖了搖頭,低聲道:“奴婢送各位娘娘出去,一個小太監塞在奴婢手裡的。”

  璋瑢眉心一挑,揮手要她下去,自己拿著信獨自往內殿而去。

  “璋瑢吾女”

  展開信紙,信首四字叫陳璋瑢大大地一顫,多少年了,自己的名字多久沒有被人叫過了,即便赫臻也是喚自己“妍兒”的,這“璋瑢”二字,當真是生疏了。

  待細細讀完信函,璋瑢面無表情地將信紙扔進香爐裡,看著信紙一點點被香火焚噬,她的嘴角才抽起冷冷的笑容,這一刻她又無可扼制地忌妒妹妹了,傅茜宇是前生積德無數嗎?為什麼她能生就這樣好的命來,原來是上天不公平呵!

  馨祥宮裡,茜宇正獨自立在書架前,手中捧著一卷畫軸,裡頭畫的是自己立在雪地裡祈福的,是南方燕城幾十年來下的唯一一場雪,那時只以為自己心寒叫得老天爺也寒,燕城四季如春的地方,竟然下雪!

  “得之我幸,不得我命。臣妾福輕命薄,當不起太上皇的恩寵,自然上天也不會庇佑我和我的孩子了!”

  “這……就是這些年朕對你的情分所換來的罪孽嗎?”

  “您是高高在上的帝王啊……為什麼您保護不了您的孩子?究竟是誰的過錯啊?”

  “難道朕不難過嗎?宇兒……你何以要這樣尖銳?難道當真是朕付你嗎?不曾想,有一日你也會變得這樣……”

  “是啊……臣妾命賤福薄,只求保住自己的孩兒,可是卻也得不到啊,我要怎麼做呢?怎麼做呢?”

  “難道在你心裡,就只有孩子嗎……”

  “如果太上皇連臣妾的孩子都不在乎,還會在乎我嗎?”

  “哐……”那是赫臻甩手撫下宮女捧著的藥碗發出的聲響,再而後他的背影就消失在了自己的眼前,再後來想要見他,竟難如登天,整個燕城行宮,誰不在私下議論自己這個曾經風光無限的皇貴太妃呢!

  茜宇一手拿著畫卷,一手輕輕覆蓋在小腹之上,那膚若霜雪的面頰上劃過一滴晶瑩的東西,卻仿佛將空氣都潮潤了,那一股鹹膩的味道,竟是無限悲傷。

  “赫臻啊……我們又有孩子了,這個孩子什麼時候才能見到他的父皇呢?他會是我們的真意嗎?什麼時候,你才來接我呢?”茜宇的眼眸已然通紅,她那握著畫卷的手突然一緊,將畫卷靠在了胸前,心中毅然道,“我曉得這些年你沒有忘記我,這一切都是我對不起你,當年是我將你從身邊推開,這一次,我定要自己把你找回來。”

  “母妃……”臻昕此刻已從承乾宮回來,樂顛顛地跑至茜宇面前,卻見母親滿臉淚痕,不由得緊張起來,他抱著母親的裙裾關切道,“母妃怎麼了?”

  茜宇知道自己身體不好,不敢隨意彎腰害怕保不住身子,便將畫卷放回書架,雙手捧著兒子的臉,從淚容中展開笑臉,溫和道:“我們昕兒想不想父皇?”

  臻昕瞇起眼睛壞壞地笑道:“原來母妃想父皇了呀……”說著便將頭靠在茜宇的肚子上,輕輕搖晃著母親的身體,笑呵呵道,“母妃想父皇了嗎?那母妃就回南邊去吧,兒臣陪您一起回去。”

  茜宇忍俊不禁,兒子好貼心又那麼聰明,他一面心疼自己,一面又不要離開自己……是啊,當年我何不想想,我已經有了昕兒了,其實上天待我不薄的。

  “小王爺,讓白梨伺候您去換衣服好不好?”緣亦擔心主子的身體吃不住,便過來輕輕拉開了臻昕。

  臻昕有些依依不捨,恐怕是擔心母親又要離開自己,一個七歲的小孩子,其實心地是很單純的,他只知道自己想要什麼,並不是每時每刻都曉得自己該要什麼的。

  茜宇上前摸了摸兒子的小腦袋,滿目溫和的笑意,她知道即便為了兒子,也一定要回到赫臻身邊,有父親教導,兒子才會成長地更好,“傻孩子,母妃不會回去,有一日父皇會來接我們的好不好?”

  臻昕大悅,滿意地點了點頭,樂顛顛地跟著白梨走了,緣亦過來扶著茜宇口中道:“方才看您一個人悲傷,擔心卻不敢進來,主子但凡就想想小王爺吧!”

  茜宇點頭,嘴角掛起笑意,她握著緣亦的手漫步到桌前坐下,“緣亦啊,今日我恐怕是得罪了太后的,就連……”茜宇不敢多想,只是道,“我總覺得,我這秘密是保不住多久的,御醫館隔日就是要給妃嬪請脈的,若非我從來不愛這樣麻煩,恐怕那些太醫早就察覺了,所以……”茜宇這樣說著,卻見緣亦的臉色變得蒼白起來,神色也那樣緊張!

  “怎麼了?”茜宇感到一絲不安,眉頭微微蹙起。

  緣亦皺著眉頭道:“主子您忘記了?上回您夢魘時,有太醫給您把過脈的。”

  茜宇大驚,握著緣亦的手問,“你還記得是哪個太醫嗎?”

  緣亦搖頭,“那日有些忙亂,奴婢只記得來了好些院士,不記得到底誰給您把脈的。”說著卻計上心頭,“但是御醫館裡每個太醫何時何地給何人診脈開方子都必須嚴格紀錄,若奴婢去查一查,便能曉得那日是誰給您把脈了。喜脈易顯,恐怕那太醫不會不知道。”

  茜宇面色稍沉,口中道,“恐怕不容易,御醫館中一切紀錄若沒有帝后旨意,任誰也不能隨意翻閱,我雖然也有這個權力,可是此刻到底是萬萬不能行。我自己算都知道是快兩個月的身孕了,實在不知道那太醫……”正說著臻昕又回了來,兩人只能作罷,但心裡都端著放不下的擔憂。

  有著馨祥宮這裡主僕尚在擔憂,宮裡頭一股竊竊流傳著的風言蜚語已漸漸走遍了闔宮上下,似乎今日皇貴太妃與皇太后在頤瀾宮的矛盾被無限地擴大了,提及因為太后與皇后婆媳不合也就罷了,更有甚者竟說是皇太后喝令皇貴太妃要謹言慎行,切不可行出亂倫之事。

  流言蜚語向來是後宮諸人用以調劑生活所用,背地裡說人長短能稍稍滿足那心底陰暗的私欲。可平日裡眾人也不過說說誰如何鬧些笑話、誰如何自取其辱,這樣大不韙的話,是頭一次在睿皇后治下流傳。

  這“亂倫”一詞何等厲害,這後宮上下能和皇貴太妃扯出這樣荒唐的事來,除了皇帝還能有誰?然而美貌如傅茜宇,若她不是雍和帝的妃子,敢問天下哪一個男子能不動心,英武如秦成駿,偏偏少年如真舒爾。

  這樣的言論茜宇在來京城的路上就聽膩了,她絲毫不介懷,也不願去理會。倒是白梨文杏兩個丫頭時而聽些宮女太監私下議論時,忍不住要上去和他們爭論,這一次竟鬧到了敬事房去,茜宇卻也狠心不管,白白讓兩個丫頭和那幾個宮女太監一起挨了板子。

  “跟你們說了幾回了都不聽,方才若主子去敬事房把你們提溜出來倒顯得主子心虛了。”緣亦一邊說著,一邊給白梨紅腫的屁股上藥。

  文杏趴在一邊忿忿道:“我們才不怨主子呢,若再叫我聽見他們說這樣的話,我還要撕了他們的嘴。”

  緣亦轉身在文杏屁股上拍了一下,痛得她大叫起來,只聽緣亦恨恨道:“你倒試試看?看我不先打得你下不來床!”

  適時茜宇來到下房,正立在門前笑道:“都已經下不來床了你還嚇唬她們。本來還有幾分威嚴在小丫頭面前的,如今連裡子都沒有了,這樣青天白日光著腚上藥,你也不知道給她們關個門。”說的茜宇身後幾個小宮女捂著嘴嗤嗤笑起來。

  白梨和文杏唬得連忙抓了被子蓋在了下身,趴在床上給茜宇請罪。緣亦迎了上來笑道:“這裡也就丫頭們會來,奴婢一時疏忽了。”

  茜宇笑而不言,身後的一個小宮女上前放了兩瓶棒瘡藥在桌上,茜宇遂對白梨和文杏嗔道:“怎麼說你們也不聽,這一次才有意要你們吃點苦頭。這裡不是南邊,是皇宮,什麼都要按著規矩來。下一回可不許再這麼莽撞了,不然緣亦收拾你們我也不管的。”

  白梨和文杏早羞紅了臉,連連稱是,茜宇便要丫頭們給二人上藥,自己把緣亦帶出去說話了。

  “還記得剛進宮時你為了我被瑾貴妃廷杖嗎?”茜宇挽著緣亦緩緩往正殿而去,眼眸裡回憶著過往之事,“那時候我像個孩子似的脾氣,見你挨打心裡實在不好受,就跑去敬妃那裡訴苦了。”

  緣亦淺淺一笑,的確,她和主子的情分就是這樣一點一滴積累起來,到了如今不分貴賤、不分彼此的親厚。

  “如今白梨和文杏恐怕要趴上幾天了,你們忙不忙得過來?不如叫小平安幾個幫忙。”茜宇看了一眼緣亦,問道,“說起來那個小太監我很久沒有看到了。”

  緣亦一怔,其實小平安早就被自己通過敬事房轉派到皇城外的宗祠去了,這個奴才留下來早晚是個禍端。

  茜宇見她面色猶豫方笑道:“是不是被你打發走了?”緣亦扶著主子,默默點了點頭。

  茜宇輕輕歎了一口氣,腳下緩步走著,口中道:“緣亦你的心思我知道,就如白梨和文杏怕那些流言蜚語害了我一樣,你怕真公子年輕氣盛做出什麼出格的事來吧!”

  緣亦默認,口中道:“對於主子奴婢沒有一點擔心,可是國舅爺太年輕了,好像還不知道什麼是輕重似的。”

  “方才那些棒瘡藥是皇后送來的。”茜宇停下腳步看著緣亦。

  緣亦有些意外,她是知道的,自從皇后被太后罰跪,皇后這幾日都在坤寧宮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連主子這裡也只是派人前來問候安詳,所以這宮裡流傳這樣的污言穢語也一時沒得到遏制。

  茜宇面色不霽,眼神中有些憂慮,“皇后說真公子失蹤了。”

  “國舅爺不見了?”緣亦更意外了。

  “嗯!”茜宇又挽了她往前走著,微微蹙眉道,“那一晚與他對飲後我便沒在王府裡見過她,今日皇后跑來找我,一說白梨文杏挨打之事,二來說她只知道真舒爾最後是出現在傅王府,繼而不僅沒有去翰林院上任,連金海那邊去問也說沒有回去,當真是不見蹤影了。”

  緣亦心內“瞎”了一聲,她雖然不喜歡真舒爾對於主子那份逾矩的情愫,卻並不希望他會出事,如今這樣沒頭沒腦的失蹤,很叫人擔心。

  茜宇見緣亦如此,便知道此事和小平安不見沒有關聯,本來還擔心舒爾對於若珣的態度,如今索性人都不見了,難道他一時想不開,又知道不能退卻若珣的婚事,就此過閑雲野鶴、雲遊四海的日子去了?

  然而,這一廂茜宇還擔心著真舒爾,宮裡的留言又開始更高一波的熱潮,竟有奴才傳出負責涵心殿裡灑掃的宮女太監在皇帝的寢房裡發現一塊上面繡有“傅”字的絲帕,於是眾人不由得想起最近皇帝動不動就獨宿涵心殿,不然就是去坤寧宮,後庭妃嬪不知有多久沒有侍駕了。看來這皇貴太妃是篤定和皇后一同狐媚君主了。

  張文琴聽聞這些,簡直氣瘋了,傅茜宇那日在自己面前如何囂張,如今為何不出來解釋?那日自己問兒子太上皇是否在傅王府,到底什麼時候下旨廢除陳璋瑢,兒子竟三緘其口只說還沒顧得上去探看,並陳氏一事要再等一等。為此張文琴的確有些寒心,她沒想過有一日兒子會在自己面前掩飾,更可氣他卻對傅茜宇的話言聽計從。

  於是越想越咽不下這口氣,這一日尋了由頭一併把茜宇和璋瑢都叫來頤瀾宮說話。

  “妹妹這些日子身子都好吧!”張文琴今日是有準備的,她不知從哪裡聽來說皇貴太妃這幾日總是犯噁心,心裡很是懷疑,篤定今日要查一查才好。

  茜宇淡淡笑道:“臣妾身子很好,多謝太后惦記著。”

  張文琴盤算著如何才能將茜宇一軍時,璋瑢竟笑著開口道:“時下天氣熱起來了,臣妾最不耐熱的,這兩日總覺得身子不甚安穩。”

  張文琴眼中放光,笑著掩飾道:“是啊,本宮也覺得身子膩味,到底南方氣候宜人,既然貴太妃也不舒服,不如今日叫太醫來,給我們姐妹三個瞧一瞧也好。”

  茜宇心中一愣,抬頭看一眼緣亦,兩人心中都莫名而不安起來。說話間,張文琴已吩咐嬤嬤請了太醫,少時便從御醫館來了一老一少兩名太醫。

  茜宇知道此時推託一定引人懷疑,若之後再查出自己的身孕,即便月份沒有問題,但在張文琴和璋瑢面前的確說不清楚,在她們眼裡自己是被赫臻冷落了兩年的女人,怎麼會有身孕?倒不如自己大大方方地接收診脈,好歹多一份底氣。

  於是便有老太醫為皇太后與貴太妃隔著簾子診脈,那個年輕的太醫只為茜宇診脈。茜宇看著簾子外仔細觸摸著紅線的太醫,一顆心還是忍不住噗嗵噗嗵地跳起來。

  “本宮和兩位太妃的身子如何?”罷了,三人端坐椅上聽太醫的回稟。

  茜宇垂目定心,預備了一腦子的話來應付,卻聽那老太醫道:“太后娘娘與貴太妃體內有些躁熱,想來為入夏換季所致,多吃些應時瓜果就好。老臣另開幾副調理的方子,太后娘娘與貴太妃也不拘吃不吃,不過藥食同源的東西。”

  張文琴滿意地點了點頭,繼而轉問那年輕的太醫,“皇貴太妃身體可好?”

  茜宇和緣亦此時都將心提在了胸口,卻又要裝出一副鎮定的姿態。...<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daemon1212 發表於 2011-11-24 01:46 PM

本帖最後由 daemon1212 於 2011-11-27 07:11 PM 編輯

第二卷 再返宮廷 風雲四起 第二十一章 紅袖添香

  “微臣……”那年輕的太醫還未開口,便聽得內監尖亮的嗓音響起,“皇上駕到!”

  三人皆是長輩,不需起身相迎,卻有兩人坐不住了,皇帝怎麼會來?還來的這麼巧?不容多想,便見臻杰大步進來,可叫人奇怪的是,皇帝竟將第一束目光投向了端坐的皇貴太妃,且滿是關切,似乎擔心她受到什麼傷害。

  “兒臣給母后請安。”臻杰向母親施禮後又轉而向傅、陳二人問好。

  “皇帝怎麼來了?”張文琴對兒子的突然到訪很疑惑,她絕對不允許兒子對傅茜宇產生什麼情愫,決不可以。

  臻杰又望了一眼茜宇,見她一舊如常的安然恬淡,心裡不由得鬆了口氣,他滿口笑著對母親道:“聽聞母后宣了太醫來頤瀾宮,兒子擔心您的身體,便過來問問,不曾想兩位母妃也在。”

  璋瑢笑意闌珊,衝著張文琴誇讚道:“太后娘娘可是羨煞人的,有皇上這樣孝順,臣妾和妹妹的璃兒昕兒可還沒定性呢!”

  張文琴知道璋瑢這些日子以來對自己總是阿迎奉承,上一回雖然為了討兒媳婦的人情在自己面前多說了幾句,但隨後又叫傅茜宇下不來台也算是給了自己面子,她自然明白璋瑢營劃這些是為了什麼,可是……恐怕她的功夫是要白費的。

  臻杰笑語平和,坐下後對璋瑢道:“貴太妃這些年照顧六弟著實辛苦了,六弟和四弟如今也大了,朕總想著要請示父皇將他們接來京城和宸兒、昕兒一起學習課業。”

  璋瑢眼角微微一抽,頃刻展出笑容,“皇上說的是,本宮看宸兒和昕兒就是機靈的緊。”

  臻杰笑而不言,轉而問張文琴,“母后身體可好?”

  張文琴眼角撇一眼茜宇,端了茶來嘴裡說道:“母后很好,皇上不必擔心,方才正問太醫皇貴太妃的脈呢!”

  臻杰不以為然,轉首便問侍立一邊的兩個太醫方才是誰在答話,便有那年輕的太醫跨前一步應承。

  “皇貴太妃身體如何?”臻杰問得氣定神閑,仿佛已經知道太醫接著要說些什麼。

  那年輕太醫躬了躬身體,回答道:“微臣為皇貴太妃診脈後發現娘娘身體無礙,當是平日裡飲食得當,故而並未因季節轉變而有所影響。若娘娘還另需保養,微臣可以開一副溫調的方子。”

  正殿裡莫名地安靜了片刻,璋瑢突然問道:“就這些嗎?皇貴太妃的身體很好?”

  茜宇心中凜然一寒,姐姐?你這是怎麼了?對於璋瑢表現出的接二連三的反常她失望極了,可她也不得不奇怪,到底是這個太醫有問題,還是自己根本沒有懷孕?

  張文琴也發現這個名存實亡的貴太妃幾番表現似乎不僅僅是為了恭維自己,她似乎有著別樣的目的。自然這一切和自己無關,現在自己要做的就是為兒子穩固皇位,其他一切都不重要。她揮手將兩個太醫打發下去,又遣散了宮女太監,方悠悠問兒子道:“前些日子宮裡頭流傳在涵心殿裡打掃出一塊繡了‘傅’字的帕子,皇上可知道?母后若沒有記錯,如今後宮裡頭除了皇貴太妃娘家姓傅,再沒有其他人了。”

  茜宇靜靜聽著,面上波瀾不驚心裡卻苦笑一片,自己究竟在怎樣一個境地,眼前這些人她要選擇誰去信任,當誰也不能依靠時,自己能支撐起一片天嗎?

  臻杰笑道:“說來母后倒忘記了,徐貴人可是傅王府的親家小姐,她的姑母曾贈她絲帕,恐怕傅王府的東西都有記號吧……”他轉而茜宇問:“母妃說是不是呢?”

  茜宇笑的自然,一雙眼睛裡充滿了對年輕皇帝的感激,這一刻她越發覺得臻杰的眼睛像他的父親了,“本宮的嫂嫂很疼這個侄女兒,所以送她帕子也不為怪,只是玲瓏這孩子怎麼隨意把東西落在涵心殿呢?那裡可是皇上處理朝務所在。”

  璋瑢心中一沉,她提醒自己千萬不要忘記了,當今聖上這個皇位是誰讓給他的,在他心裡茜宇的分量絲毫不亞於生母,自己的確輕估了。她正想著開口應合,卻聽張文琴又帶著一絲不屑幽幽問兒子:“皇后這些日子身體不好嗎?倒有些日子沒見她了……看來皇后的確是這後宮砥柱,不過幾天不出坤寧宮,就叫一些個亂七八糟流言傳得到處都是。皇后要快些振作才是,若傳了出去到民間,老百姓要如何想我皇室作風?”

  臻杰面色一滯,正不知如何開口,茜宇卻盈盈起身含笑道:“不如臣妾替您去坤寧宮看一看,想來皇后還年輕的很,有些事情難免放在心裡消化不開。”她的話頗有意思,竟是在指責張文琴苛責兒媳婦,還當這她兒子的面,“太后娘娘放心,過幾日這宮裡就清靜了,臣妾先告退了,皇上和姐姐慢坐。”茜宇說著福了福身子,不去理會張文琴臉上的陰晴變化,旋身離去。

  又一次走出頤瀾宮,茜宇再次覺得無比沉重,她挽著緣亦的手慢步而行,回想方才四人那樣坐著,說不上各懷鬼胎,卻一個個都有一副心腸,不知誰下一句話會扇誰一個耳刮子,可往往叫人疼得體無完膚。那樣的地方,那樣的嘴臉自己當真不想再看了。張文琴變了,因為她的兒子做皇帝了,因為要她幽怨了半生的傀儡皇后終於成為萬人敬仰的太后,是該她‘意氣風發’的時候了。可是姐姐她……究竟怎麼了?這些日子時而對自己笑語相待熱情如前,可動不動地又要將自己推入尷尬境地,她又再謀劃什麼了嗎?從我身上還能得到什麼嗎?我連自己的幸福都還未能牢牢地握住呵!

  離開赫臻回到皇城,對自己而言本是另一種解脫,可如今伴隨著張文琴和姐姐的到來,原來簡單的一切,又被攪亂了,難道我傅茜宇這一生註定擺脫不了宮闈鬥爭嗎?女人和女人之間到底在爭什麼呢?

  待茜宇來到坤寧宮,卻見一女子穿著紫色紗綢做的宮服立在宮門外,她身量豐頤別有一番嫵媚之態。女子聽得動靜轉身回來,乍見茜宇連忙跪地請安,原來是棲霞殿的主人。

  “班婕妤起來吧!”茜宇口中說著,卻即刻笑著改口道,“本宮又忘記了,婕妤早就晉封了嬪主娘娘,惠嬪快起來才是!”

  班君嬈起身後垂首立在茜宇面前,話語聲很是恭敬謙和,正說著時,古嬤嬤從宮門而出。

  “奴婢給皇貴太妃請安!”古嬤嬤一見茜宇便要行禮,卻被茜宇叫緣亦給扶住了,口裡笑道:“嬤嬤知道本宮來了特地來迎的嗎?”

  古嬤嬤笑著應承了,卻從身後宮女手上拿過一個錦盒打開,對班君嬈道:“皇后娘娘說‘本宮今日身子懶怠,只好虧待惠嬪了,你送的點心本宮吃著挺好,知道你喜歡寫字,這方硯臺就送給惠嬪吧!’”古嬤嬤說著將錦盒遞到了班氏手中,笑道:“惠嬪娘娘收下吧!”

  班君嬈受寵若驚,恭恭敬敬地捧著盒子向宮殿內行了謝禮,起身便聽皇貴太妃在身邊笑道:“原來惠嬪還喜歡寫字呢?”

  一張飽滿圓潤的面頰上飄起紅雲,班君嬈低聲笑道:“臣妾不過玩弄筆墨,聽聞太妃娘娘您的字是太上皇最喜的,若有一日能臣妾能得您賜教,當真歡喜極了。”

  “太上皇最喜我的字?”茜宇心頭一動,“這個班家女子,很會說叫人喜歡的話啊!”

  班君嬈見皇貴太妃笑而不語,以為自己說錯了什麼,不由得局促起來,低頭深深吸了口氣。

  茜宇扶了古嬤嬤,一邊抬腳欲走,一邊嘴裡閒逸笑道:“太上皇最喜的是已故慶福皇妃的字,本宮與你一樣不過玩弄筆墨罷了,惠嬪恐怕是道聼塗説了。”茜宇語畢便與古嬤嬤一道進了宮門去。

  班君嬈不敢抬頭,心裡卻一陣緊張,皇貴太妃口中的慶福皇妃是當今聖上六皇弟臻璃的生母李氏。她生前只是雍和朝最低等的充人,當年難產生下六皇子後便一命嗚呼了,為了六皇子的前程,太上皇追封了李氏為正妃,因有此連躍幾級追封的先例,故而這次福嬪去世皇帝將其追封為從一品貴妃也無人異議。只是不由得叫人好笑,這樣紅顏薄命的女子,都偏偏和“福”沾邊,當真是折殺來的。

  待身旁的宮女都跟著進入坤寧宮,班君嬈才抬起頭來,她望著已看不見皇貴太妃身影的宮門,手裡暗自加了力握那放著硯臺的錦盒,那張飽滿臉頰上細長的眉毛稍稍蹙起,這一刻她的眉宇間便再不似蒙依依了。

  待茜宇步入睿皇后的寢宮,卻只看到她正斜躺在美人椅上,手裡捧一卷書冊看的興致盎然旁若無人。再瞧那臉上的面色,粉撲撲地分在兩頰,哪裡像一個有病的人。

  “原來皇后在這宮裡頭偷懶呢!難怪外頭那些流言蜚語快把個太妃湮沒了,都沒個人出來論理的。”茜宇立在儀門處,扶著古嬤嬤的手佯裝氣道,“嬤嬤你何苦把本宮迎進來?皇后此刻不待見人,你還是帶本宮出去吧!”

  章悠兒早已聞聲下了美人塌,笑盈盈過來牽著茜宇的手,臉上掛著少有的可愛模樣,嘴裡討饒道:“任憑母妃責罰的,只求母妃不要走,心疼兒臣陪我說說話吧!”言語間實則並沒有什麼地位身份帶來的距離,若她們只是普通百姓家的兩個女子,一定會是最好的朋友。

  茜宇嗔笑一聲,便見古嬤嬤會意地帶著所有宮女退了出去,她這才拉著悠兒坐到桌前,問道:“這些日子除了來我一次馨祥宮便很少出門,莫說妃嬪們奇怪,連你婆婆都念叨你了。”

  悠兒親手為茜宇斟了茶水,口中平淡道:“母后她是為了這幾日宮裡的流言吧,可是您都不著急,她擔心什麼呢?”
 
  茜宇似怒非怒,白了一眼悠兒笑道:“為了一個嘲弄惠嬪、宜嬪的玩笑你愣是要季妃動了宮規,如今我這個皇貴太妃叫人這樣欺負,皇后卻悠哉悠哉地在宮裡看書呢!”茜宇說著起身去了美人椅上拿起那冊書來看,封頁上“治安策”三字赫然醒目,茜宇心內暗服,口總卻道:“賈誼乃西漢最杰出的政治人物,只可惜命不長。”

  章悠兒會心一笑,自顧喝了口茶,悠悠道:“梁懷王墜馬而亡並非他的過錯,兒臣看賈誼雖有驚鴻之才,卻也是個愛鑽牛角尖的,這世道,最怕自己和自己過不去了。”

  “那怎麼還看他的著作?”茜宇隨意翻動著書頁,其中的文字她亦不陌生。

  悠兒笑著來到她身邊,“昨日宸兒康兒回來說太傅給他們講了《過秦論》,兒臣便想起這號人物來,今日無事便翻來看看了。”

  茜宇合起書冊問她:“如何看‘割地定制’一論?”

  悠兒靈慧的眼睛一眨,笑道:“臣妾不以為‘地盡而止’便能天下太平,當有欲望之人手裡所得到的越來越少,他一定不會安生……所以與其讓越來越多的人分享越來越少的東西,何不讓該得到的人好好享受呢?那些沒有資格得到什麼之人,看看解一解眼饞就夠了,因為這樣的人永遠餵不飽的。”

  茜宇細眉一挑,心中暗服,“睿”字封號賜予這樣一個女子絲毫都不為過,而權力是最具備正惡兩面的東西,只看它落在誰的手裡了。但茜宇隨即便正了顏色,看著悠兒道:“這幾日皇上有和你提過什麼嗎?悠兒……看樣子你婆婆似乎容不下我了。”

  頤瀾宮外,璋瑢與皇帝正話別,方才茜宇走後,連帶張文琴三人不過又說了些不鹹不淡的話,此刻與臻杰單獨面對,璋瑢心中卻矛盾不已。她曾想過是否要與臻杰挑明赫杰要廢了自己一事,可自己依然保存著一份僥倖,她很明白這一刻的主動只會讓自己進入更被動的境地,但這樣強顏歡笑的日子還能撐多久?若真到了一切都沒有了的一天,茜宇會伸手幫自己麼?張文琴是絕對靠不住的,不為別的,只為自己手上有她兒子的一條命,但凡有一天她知道了真相,就一定不會允許任何人放過自己。

  璋瑢最終還是選擇平靜地和皇帝分道而行,回宮的路上亦不由得意亂紛紛,茜宇一路走來看似起伏不定,其實妹妹是很幸福的,她有溫暖的家、有赤誠交心的朋友,在哪裡都會有人呵護,而自己呢?的確,此刻沒有誰能體會她心中的苦,一個不知哪一天會失去一切的女人難道不可憐嗎?作為帝王的女人不受寵幸並不可憐,可憐的是有一天他不再信任你,那……一切當真結束了。

  回到裕乾宮,早就開始炎熱的天氣並沒有讓這裡也暖和起來,一踏進門便是襲入心肺的寒氣,並不因為這個建築很冷,是它的主人心冷。

  璋瑢慢步走入正殿寢室,曾經這裡是雍和帝唯一在妃嬪寢宮處理朝務的地方,曾經羨煞多少雙眼睛,可如今卻清清冷冷,就連書架上也是空蕩蕩的……看到這些璋瑢往往會想起自己曾和妹妹一起去過的一個地方——永巷盡頭的冷宮。

  “你回來了……”略帶沉鬱的聲音從背後傳出,那熟悉的聲音和氣息,為何卻讓璋瑢渾身寒顫?

  “這裡和從前大不相同了,你看呢?”聲音再次響起,璋瑢倏地轉回身來,立在她眼前的男子有那樣深邃的眼睛,是自己當初進宮前便深深愛上了的男人,可是這份愛為什麼越來越沉重,沉重地要讓自己萬劫不復呢?

  “臣妾參見太上皇!”璋瑢用顫抖地聲音說完這句極其客套的話,深深伏下身子,將額頭叩在地上,很久了……她很久沒有向赫臻行這樣大的禮了。

  赫臻看著眼前的女子,他閉起了眼睛,似乎是要克制心裡的疼痛,他沒有漠然,起碼再看到陳璋瑢,他無法漠然。赫臻轉身坐到桌前,口吻依然沉鬱,“來一起坐吧,這裡有你在南邊時愛喝的普洱。”

  璋瑢沒有起身,她跪坐在地上,頷首望著她的丈夫,一顆心很怕要跳出來,她很少這樣失態,但這一次她那彎柳一樣的眉毛擰在了一起,她知道赫臻在京城,她也知道赫臻曉得自己跟著太后回宮了,可是她沒有想過赫臻還會來見自己,她以為這一生都見不到他了。

  “起來吧,地上很涼,過來陪朕坐著,喝口茶。”赫臻說的很自然,仿佛從沒有與璋瑢之間有過芥蒂。

  “您以為……臣妾還配嗎?”璋瑢顫抖著嘴唇一字字道,“臣妾以為,您從此都不啻與我這樣的女人說話了。”

  赫臻的手裡旋轉著茶碗的蓋子,它在杯沿上磨擦著,發出上好瓷器才有的聲音,這樣沉默了許久,才又開口,“那你回來做什麼?若你真心悔過,這一刻你當和青燈相伴,潛心禮佛的。”

  “臣……臣妾只是想回來等璃兒來再看他一眼……”璋瑢的眼眶濕潤了,她垂首哽咽,“還想再看一眼妹妹……”

  “看她?”赫臻轉身看著璋瑢,深邃的眸子裡完全印入了眼前女子的形容,曾經他愛過她,可是這份愛太沉重了,不是她陳璋瑢所能承擔。

  “是……”璋瑢再次哽咽。

  然這一刻茜宇卻渾然不知她深愛、心念的男人就在不遠處的裕乾宮裡,她正和悠兒並肩坐在美人椅上,悠兒輕輕撫摸了她的小腹,一雙美麗的眼睛笑得瞇成了線,那是一個朋友衷心的祝福和喜悅,“若是昕兒的弟弟,這樣子皇上將來又添一個助手了。”

  茜宇笑得幸福,全然沒有了方才在頤瀾宮裡的無奈,她握著悠兒的手笑道:“我不敢告訴旁人,總覺得一個太妃懷孕是件好奇怪的事情,可我必須得告訴你,我不想有人在你我之間使絆子,叫你誤會我。”

  悠兒會心一笑,嘴上卻道:“母妃和我一樣的年紀,生得這樣好看。兒臣說句大不敬的話,若母妃已然孀居再這樣行走在宮裡,我一定會擔心的,即便我不擔心,但人言可畏啊!”

  “你能這樣對我坦白,可見我沒有交錯悠兒你這個朋友。”茜宇握了悠兒的手,恬然道,“這後宮如何一個地方悠兒你也算徹底見識過了,我時常想當初把你推上這皇后之位要你和那樣多的女人分享丈夫是不是做錯了,可如今看皇帝的文治武功,看我們睿皇后的母儀氣度,我曉得我做對了。”

  悠兒的眼神透著說不清的心緒,她盤腿坐在茜宇面前,一手撐著那張精緻美麗的臉龐,口中緩緩道:“從沈煙進襄王府起,我便曉得並不是不做後宮女子就一定能獨自擁有自己的丈夫,既然如此何不成全皇上一番事業,因為我愛皇上。”

  茜宇心中大為感動,是啊,自己何嘗不是這樣愛著赫臻的,可是……一切都來的好煩亂,自己不僅沒有悠兒的胸懷,又是後來才走進赫臻心裡的,甚至有時候她覺得自己並不瞭解丈夫,在帝王和愛人之間,她偶爾會迷茫。

  “母后她……不是討厭我,只是女人的一種嫉妒心理在作祟吧!”悠兒無奈地苦笑一聲,“也許將來我也要做太后的,不曉得那時候我會怎麼教年輕的皇后。”

  茜宇被悠兒的坦率逗樂了,她捏著悠兒的手笑道:“婆媳之間總是有隔閡的,即便我的兩個嫂嫂也未必能全然如母女般對待我的母親,但你們都是貴族兒女家教深厚,明白為人妻為人媳的道理,所以我很放心你,但我也不容許太后無端地輕賤你。”

  茜宇頓了頓,又道:“方才我進來時在外頭看到惠嬪,看你送了她硯臺,叫我想起個人來。”

  悠兒不解,靠到茜宇身邊細聽。

  “有時我想,男人一生最專愛的女人當是他的母親,悠兒你還記得當初那個李貴人嗎?”茜宇的話語間沒有任何嫉妒,只是一種惋惜。

  “是六皇弟的生母李氏,死後追封慶福皇妃的女子嗎?”

  “是啊……當初我不明白妍貴妃她為什麼要那樣提拔一個最低等的充人,她從來都不熱心這些事情的。後來我無意中看到孝德慈惠皇后的畫像才發現,原來李貴人長得和太上皇的生母幾乎一模一樣,雖然太上皇對於生母幾乎沒有任何印象,可他也是肉體凡胎的人,即便你我也會常常想念母親的懷抱,那是人性。”

  茜宇說著,眼前仿佛出現了當年李氏進宮後,一度蒙獲恩寵常伴赫臻左右,或撫琴吟詩或寫字作畫,舉案齊眉、紅袖添香,如常人夫妻一般歡言笑語的場景。

  “母妃不嫉妒嗎?”悠兒問得很坦率,因為她也是個女人。

  茜宇笑道:“說不酸是假的,可還不至於嫉妒。”她想了想道,“李貴人性情很好,對我和妍貴妃都極其恭敬,又是個愛笑的人,如今後宮在我看來,貞儀貴妃的性情有幾分像她,只是……兩個都是薄命紅顏。”

  提到王越施,悠兒黯然了,那樣一個柔弱的女子,就這麼一命嗚呼了,就因為她得到了皇帝的寵愛?呵……這是怎樣的悲哀啊!

  “皇帝沒想過要查一查貞儀貴妃的死因嗎?”茜宇曾聽說臻杰在王氏的屍身面前說要回她一個公道,但一些時日過去了,前朝後宮都絲毫沒有動靜。

  悠兒淡淡笑道:“兒臣問過的,皇上說如今前朝又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暫時把這個後宮交給我了。”

  “悠兒……宮闈傾軋是哪一個朝代都無法避免的,有些事情可能一輩子也查不清楚,但你必須一切心中有數。就像你的婆婆,當年她做的,其實很不錯了。”

  茜宇語重心長,雖然從前她很少干預宮闈之事,但那五年下來,也足夠歷練出一個懂得如何行走後宮的女人了。

  悠兒點頭應承,繼而壓低了聲音,輕聲問茜宇,“貴太妃日日在人前笑語相迎,難道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嗎?兒臣若沒有猜錯,皇上最近所忙碌的前朝之事,和貴太妃脫不了干係。”

  茜宇一怔……心緒立刻陷入沉鬱之中,姐姐她難道以為可以瞞過所有人嗎?其實有時候連自己都騙不過,就莫再奢望能在別人面前裝作沒事了。

  與赫臻對坐已有一盞茶的功夫,璋瑢只是這樣默默地坐著,一句話也不說,片刻的冷靜後,她便已猜到赫臻來找自己做什麼了,自然不會因為自己,左不過為了傅茜宇吧。

  “今天文琴給你們都傳了太醫診脈,太醫說什麼了?”赫臻問。

  璋瑢心中一沉,隨即暗自苦笑,她壓了心中的疼痛,口中緩緩道:“太后和臣妾因氣候所致體內有些違和……妹妹她……”璋瑢有意頓了頓,她迅速抬頭去看赫臻,他的臉上明顯掠過幾分擔憂,於是又低下頭呼了口氣,繼續道,“妹妹她身子很好,太醫說她保養得當。”

  赫臻釋然,他抬頭看著璋瑢,這個女人真的很美亦很體貼,曾幾何時,這裕乾宮便是讓自己放鬆身心的地方,從前的茜宇更像一個孩子,而她卻是個近乎完美的女人。可是……誰能想她陳璋瑢竟然還不如有著孩子脾氣的茜宇,她擔當不起什麼,且不論被她誤殺的臻海,其實從她有心毒害莊德太后起,她就已經承擔不起自己對於她的愛了。

  “太醫就說了這些?”赫臻問,他似乎能猜出璋瑢心裡在想什麼。

  璋瑢眼角微微一搐,她心裡明白的,赫臻一定知道這後宮每時每刻都在發生什麼,自己的隱瞞毫無意義,只會讓他更防備自己。

  “是,太醫就說了這些……”她頓了頓,言語中帶出不屑了,“太后好像聽說妹妹她這幾日有什麼害喜的症狀,宮裡頭又將皇貴太妃的作風傳得風言風語的,許是為了後宮清靜吧!”

  赫臻冷哼一聲,他直直地看著璋瑢,“你知道茜宇她懷孕了吧!”

  璋瑢渾身猶如寒冬裡被冰水激了一般,倏得顫抖了,她難以置信的看著赫臻,貝齒輕咬嘴唇,那雙美麗的眼睛裡透著難以言喻的神態,半晌才道:“臣妾不知道。”

  赫臻又是一聲冷笑,她不曉得璋瑢是有意表現的這樣強硬,還是要在自己面前保存最後的尊貴,可他不喜歡。

  “你不知道?”赫臻直直地看著璋瑢,如炬的目光似乎要看穿那副纖瘦的身板,“朕以為這個世上不會有你不知道的事來。”

  大滴的淚水瞬間湧出,然璋瑢卻是含笑的,她用嘴角揚起的笑容來承接滑出的淚水,“這個世上,沒有誰是知道一切的,您如此,臣妾也是如此。”

  赫臻看著她,那張美麗的臉龐已被淚水覆蓋,可還展露著溫婉的笑容,試問這世上有幾個能做到亦哭亦笑?也許是朕的心作怪吧,她曾經美好的一切如今來看都是錯。赫臻顯然感到心裡掠過的疼痛,這是對茜宇的疼惜所不同的。可他還是用冰冷的口吻說著殘忍的事實,“那好……朕告訴你,宇兒又有了身孕了。”

  淚水再一次難以遏制地泉湧而出,一個終生不能生育的女人,聽著再也不愛自己的男人告訴自己他愛著的女人又有了他的孩子,為什麼?為什麼要這麼殘忍?璋瑢仿佛能聽到心房破裂的聲音,難以名狀的痛苦幾乎要她窒息,她明白了,自己如今在赫臻心裡還有怎樣的價值。

  “臣妾……”

  “皇貴太妃到!”內監尖亮的嗓音打斷了璋瑢口中的話,是傅茜宇來了,是因為皇后提到了姐姐,她忍不住又來關心了麼?還是因為其他的緣由?

  這一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璋瑢分明看到眼前的男子應聲站了起來,深邃的眸子裡放出迫切而局促的光芒,正絲毫不偏移地看著儀門處,胸前也是起伏不定。

  “您要見妹妹嗎?”璋瑢霍然起身,含淚直視赫臻,那目光是帶著恨意的。

     "不能讓他見到朕!"赫臻沒有絲毫的猶豫,他蹙眉看著璋瑢,語氣竟那樣冷漠而決絕,重複道,"你不能讓他知道朕在這裡。"

  璋瑢淚中帶笑,幾番苦澀湧入心頭:"您還相信臣妾嗎?或者,您願意嘗試相信臣妾?"

  赫臻的目光不帶一點閃爍,他轉身往屏風後走去,身體閃入屏風的那一刻甩出一句話:"朕是相信自己。"

  璋瑢無力地坐到梨花木椅上,滾燙的淚水肆無忌憚的湧出。一會兒妹妹進來自己要如何面對她,要如何回答他的話,為什麼會是這個樣子的,究竟是誰鑄就了今日的一切,這一切錯誤到底該誰來承擔……

  "姐姐你怎麼了?"茜宇已然進門,她立在璋瑢的身後,奇怪於姐姐對於自己到來所表現出的冷淡。

  璋瑢慌忙擦拭淚水,卻把妝面弄花了,她竟猶自不覺,便這般狼狽地轉身迎接茜宇那絕世恬淡的笑容來。

  茜宇大大地一愣,她莫名地看著璋瑢那雙通紅的眼睛和完全化開的妝容,其實脂粉之下姐姐的皮膚更白皙柔嫩,且真實。

  "挽香,備熱水手巾伺候你家主子洗面。"茜宇定了定心神,向外喊了一聲。今日她本就預備要好好與姐姐談話的,如今看來當真有話要好好說了。

  於是宮女魚貫而入侍奉主子洗面,璋瑢便索性洗去了所有胭脂水粉,一張自然白皙的臉在鏡中出現。

  "姐姐的皮膚真好!"茜宇立在她的身後,微笑地看著鏡中的美人,只是他不曉得身旁不遠處的屏風之後,就有她想見極了的人。

  璋瑢的緊張絲毫沒有減弱,她笑得很僵硬,接著茜宇的話道:"是嗎?恐怕是南邊的氣候好吧,這些年你我姐妹的皮膚都好。宇兒妳方才去過坤寧宮了?"

  茜宇那牛角梳子沾了茉莉花油替璋瑢梳平鬢角散亂開的頭髮,口中淡淡道:"皇后挺好的,其實我又比她大多少?只是比她多些歷練罷了,方才也就是說些個玩笑,又能教她什麼?"

  "聽妳的口氣,似乎是埋怨太后的?"璋瑢有意將話挑開,或者想引茜宇說些私密話來給赫臻聽。

  茜宇看著鏡子裡姐姐的髮鬢被捋平,她笑著道:"不是怨,只是覺得惋惜。其實太后她能教給皇后很多東西,但她還沒找準自己的位置。我想她並沒有別的心思,只是希望兒子能幸福,而皇后呢……也就為了皇上的幸福在努力啊!"

  "皇后能有你這樣一個亦師亦友的人相扶持,有沒有婆婆的教導又何妨呢?"璋瑢自己從鑲嵌了美玉金花的小盒子裡用纖長的指甲挑出一點凝脂,在手心裡慢慢地勻開,繼而輕拍在面頰之上,一壁道,"這個年輕的皇后,可比她婆婆當年強了百倍來。"

  茜宇要緣亦給自己搬了張椅子來坐,這一舉動在璋瑢心裡又起了漣漪,妹妹她現在已經很會照顧自己了,繼而又見她揮手將緣亦、挽香等一干宮女都摒退了,璋瑢的心不禁一顫。

  "今日看到皇后賞賜惠嬪一方硯台,叫我想起個人來。"茜宇微笑著,那雙深潭一樣的眼睛裡,有著不同尋常的意味,"好像再過些日子就是璃兒滿七歲的生辰,也是她母親慶福皇妃的死祭吧!"

  "李貴人……"璋瑢眉頭一顫,她轉身看著茜宇,"往年我都會帶璃兒拜祭,我想璃兒不要忘了他的生母。"

  "姐姐,李貴人真的是難產而死嗎?"茜宇冷不丁這樣一問,其實激起了面前和屏風後兩個人的心。

  璋瑢有些局促甚至慌亂,她躲過了茜宇的目光,"這麼多年了,你怎麼想起這個來了?"

  茜宇笑的自然,"那會兒宮裡不是有謠言說慶福皇妃是被害死的嗎?到如今也有人喜歡傳我的流言蜚語了,只是……如今說我的那些,有幾句是當真不假的。"

  璋瑢大驚,她抬起眼看茜宇,一字字問道:"哪些不假?哪些是真的?"

  茜宇的笑容中有著更深的意味,她無意去刺激璋瑢,但女人與生俱來的佔有慾讓她述說的口吻稍許帶出了變化,"我又有孩子了……是赫臻的孩子,我的昕兒要有個弟弟或者妹妹了!"

  璋瑢的頭微微一晃,那是怎樣的心痛帶來的悸動,其實這些她早就知道了,但為什麼聽茜宇親口說出來,還是會覺得心裡嫉妒地要流血。"是……是嗎?太好了,太上皇知道了,定會很快活吧!"

  屏風之後的赫臻背手而立,他多麼希望自己能出去抱一抱心愛的人,可是現在不行,他怕自己一旦和茜宇說上話,就會不顧一切地帶她離開。或許茜宇能支持自己為兒子穩固朝綱的舉措,但自己會忍不住的。此刻他絲毫不希望茜宇再在這沉重的皇宮裡待著,但目前這裡還是相對安全,那些叛亂的刺客還不至於衝進皇宮。自己可以一次次抵擋此刻,可是茜宇只是個弱女子。

  "姐姐不覺得奇怪嗎?方才那個太醫可不是這麼說的。"茜宇認真地看著璋瑢。

  璋瑢很少在茜宇面前會變得這樣被動,她侷促地笑了,"是啊,我都不記得了!那既然妹妹認定自己懷孕了,那個太醫怎麼不說?"

  茜宇亦是奇怪地看著璋瑢,"是啊!那個太醫怎麼不說。"她頓了頓,又問璋瑢,"姐姐也知道如今後宮裡有個奇怪的傳說吧!"

  璋瑢的確在南邊聽說過這些,說是這宮裡的妃嬪若有了身孕太醫宣佈後第二日若能安然度過便沒事了。她試探著問茜宇,"妹妹的意思是,太醫們都已有了默契不說出來?那妃嬪的身子若有了閃失該如何?"

  其實茜宇不過隨口這麼一說,沒想到卻引起了璋瑢的心思,她順水推舟道:"聽說太醫們會私下向皇后稟報,皇后統領六宮就會多加留心照顧的。所以我方才特意去了坤寧宮。"

  璋瑢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她此刻不曉得要對茜宇說什麼,她怕自己一句話說錯,再次惹怒屏風後的男人,方才妹妹又問起那李貴人,不曉得他的心會不會又刺痛一下。

  "姐姐啊……"茜宇此刻說的話,一半是由心而發,一半是一種莫名的念頭驅使著她,"不希望兩年前的事情再發生,我欠赫臻的太多了,是我的任性傷害了他,也傷害了我們的孩子,這一次我不曉得誰還能幫我,可是你來了,姐姐你會保護宇兒的是不是?這一次我一定要保住這個孩子。"

  璋瑢大大地一震,妹妹的心思果然與以前不同了,若她有心要自己保護她,怎麼會到今天才開口,從前她什麼事都不會瞞著自己的,起碼她現在開始防備了。

  "傻丫頭……"璋瑢努力讓自己找回從前的感覺,"姐姐自然會保護你,何況,哪裡有妳說的這些艱險了?妳大可放心的,呵呵……這是怎麼了?你從前可不怕這些的啊!"

  茜宇眼含深意,她認真地看著璋瑢,這樣的神色不是她有意的,可為什麼會這樣,好像是一種本能的反應,茜宇心裡是困惑的。

  "在燕城都會發生那樣的事情,何況這裡了?姐姐別看那些妃嬪容貌姿色比不上從前的姐妹們,可一個個都很聰明來的,不亞於我們。"

  "燕城都會發生那樣的事情。"這句話一下刺激了璋瑢,妹妹的話是什麼意思?她為什麼要提這個?

  "姐姐!"茜宇握著璋瑢的手,說著她明明知道不可能發生的事情,"等我把孩子生下來,我們一起回南邊去吧,這裡已經不屬於我們了,我們一起回到赫臻的身邊去。"

  璋瑢不自覺地敷衍著,一一應承著,不曉得是不是有過歹心的人都會這樣,在那個最信任你的人面前,會莫名的心虛和顫抖。

  茜宇早已察覺今日姐姐臉色不對,她以為姐姐只是在擔心她們陳氏一族的命運,所以總是有些遊神茫然,畢竟,她絕對不會相信璋瑢會是那個害死自己胎兒的兇手,可她似乎不能控制自己,總覺今天來和姐姐做的坦白,與方才和悠兒說心事是不一樣的。

  茜宇輕聲嘆了口氣,今日一連告訴兩個人自己的秘密,她並沒有覺得釋然,因為方才那個太醫為什麼沒有查出自己的喜脈,這個問題尚沒有得到答案。她無意回首看了看璋瑢的寢殿,卻見桌上擺著兩碗茶,她想起了姐姐方才的滿臉淚容,於是有心一探究竟。

  "姐姐這裡怎麼擺著兩碗茶,是預備我來的嗎?"茜宇笑著起身往桌邊走去,而屏風後立著的男人卻身形一顫。

  璋瑢亦緊張起來,她雖然恨赫臻對自己的無情,但這一切都是自己咎由自取的,此刻她還不敢違背赫臻的意思,她不能讓妹妹知道赫臻在自己的屋子裡。於是也起身,過來桌邊挽著妹妹道:"都是我的,方才我嫌茶色出的不好,所以又要她們重新沏的。宇兒……說起來我有些想璃兒了,便忍不住惦記那個二皇子,我自己去總覺得怪怪的,不如你和我一起去宜人館一趟?我想看看那個孩子。"

  茜宇淺笑,"這會兒孩子們都在書房呢,不如我陪姐姐去書房,今日要太傅早一些下課,把孩子們都帶去馨祥宮玩。"她握著姐姐的手,心裡多出幾分心疼,"原來姐姐方才又想璃兒了!"

  璋瑢默許了,挽著茜宇便往外走,一壁道:"妳心裡笑我傻吧!回頭想想你在南邊時,也不是時常想起昕兒就掉淚珠子?"

  屏風後面,赫臻聽到茜宇的笑聲漸漸遠了,他方才走出來,心是那樣沉重,他亦環顧這熟悉的裕乾宮寢殿,物是人非的惆悵油然而生,難道帝王就不能擁有完整的愛嗎?妍兒,你能給朕一個答案嗎?

  幾盞茶的功夫,璋瑢便與茜宇坐一乘轎子來到了書房,她立在書房門前,突然想起許多年前的那個雪天,那一天書房來了好多人,皇后、瑾貴妃、自己還有皇帝。那天赫臻把徹查徐婉儀暴死的一案的權力交給自己,再後來他班師回朝後第一次來自己的寢宮,告訴自己他對心愛之人的珍惜,他不希望自己再做傻事……是啊,曾經我們是相愛的,那樣深刻的愛。

  "錢昭儀怎麼也在這裡?"妹妹在自己耳畔說起的話,將璋瑢從回憶中拉了回來,她順著看去,果然是那頗有姿色的錢韻芯立在書房窗外。

  "臣妾給皇貴太妃、貴太妃請安!"錢韻芯盈盈過來,向兩人施禮。

  "昭儀也來了?"璋瑢很快平了心境,一如往常地展開笑顏。

  錢韻芯被眼前並肩而立的兩個女子身上的光芒震懾到了,心裡暗暗有些不服,臉上卻笑道:"臣妾……今日沒什麼事,便想過來看看皇子們。"

  茜宇猜出她的心思,輕聲笑道:"昭儀是想看看二皇子吧!本宮方才還說想請太傅早些下課,讓孩子們去本宮那裡玩一玩,既然昭儀有空閒,一會兒就一起過去如何?"

  錢昭儀一愣,自己的心思被人看出來,還是有些侷促的,她默默地點了點頭。

  茜宇轉身對一旁的緣亦道:"去請太傅出來一下,我有話要說。"

  錢韻芯此刻卻笑道:"太妃娘娘,沒有皇上或皇后的旨意,太傅是不會隨意放課的,您不怕碰壁嗎?"

  茜宇被錢韻芯的坦率弄笑了,她看了眼姐姐,果然璋瑢開口道:"昭儀多慮了,本宮和皇貴太妃的面子,太傅大人還是不會輕易駁回的。"

  錢韻芯訕訕的住嘴了,眼前站著的明明就是長一輩的太妃,可他長那麼大都沒聽說過,太妃可以這樣年輕漂亮的,家裡爹爹的幾個姨太太都已經是徐娘半老了,這皇室裡淨出些奇怪的事情。

  不過片刻,緣亦便帶著權太傅出來了,老者一見三位宮妃便要行禮,茜宇笑著免了,將自己來的目的說了,那權太傅不敢駁皇貴太妃的面子,也不提是否要請示帝后之類的話,就爽快地吩咐下去,一些隨侍的宮女太監便一個個進去將小主子領了出來。

  五個孩子在三人面前一字排開,左起臻昕為首,隨後是杰宸、杰歡、杰安和杰康,一個個有模有樣地給長輩請安,因稱呼不盡相同,不由得亂糟糟的一片,逗得茜宇三人都掩嘴而笑,連忙把孩子都攬到身邊來。

  "你們各自回去向主子稟報,就說皇子們都在本宮那裡,若有空閒了一塊兒過來也行。"茜宇雙手摟著杰安杰康這對雙生兄弟,嘴裡對幾個宮女太監吩咐著,又要緣亦親自去宜人館告知宜嬪,再去承乾宮把元戎也接過來。

  待一行人熱熱鬧鬧地來到馨祥宮,白梨等早已接到通報安排下了點心茶水,片刻後元戎也樂顛顛地趕了來,一下子便黏著幾個哥哥鬧個不休,沈煙就是怕女兒胡鬧也跟著來的,卻被茜宇攔著了。

  "蓮妃娘娘,今日奇怪的,宜嬪怎麼沒趕過來呀?"錢韻芯的性子就是這樣,有什麼說什麼,便是嘰弄嘲笑,也不帶一點掩飾的。

  沈煙一怔,她輕輕推了推錢韻芯,示意此刻兩位太妃都在,不可放肆。錢韻芯訕訕笑著,轉而去看幾個扭股在一起的孩子,眼睛裡卻只有杰歡,原來照顧了幾天,她早已喜愛上了這個孩子了。可見她的個性與常人不同的,心裡滿分厭惡蒙依依,卻對她的兒子另眼看待。

  茜宇不以為然,自己拿了一塊核桃酥在手裡,笑盈盈道:"聽緣亦說宜嬪被皇帝召去涵心殿了,恐怕過會兒也要來的。"說著便只看孩子們。

  錢韻芯柳眉一挑,心裡添了幾分氣,那個狐媚子怎麼就老是這樣受皇帝待見的?她向身邊的沈煙丟了幾個眼色,一張櫻桃嘴翹得老高。

  璋瑢看在眼裡,她記得妹妹之前說如今的後宮一個個都很精明,可是這個錢公爺家的女兒似乎不是,若不是她的高貴出身和昭儀之位,恐怕早就不被人容得下了。

  茜宇也看在眼裡,這是她第一次請錢韻芯過來坐坐,不想大家鬧得不愉快,便開口笑道:"本宮看昭儀的眉毛畫得極好看,用的是上好的眉筆吧!"

  錢韻芯有些得意了,眼睛閃閃笑道:"是江南進貢的上好眉筆,色黑且容易上色,是皇上賞賜給臣妾的。"

  璋瑢笑道:"這樣好的東西,也是昭儀用了才不會糟蹋了,本宮眼裡昭儀可比那些江南女子更俏麗多姿呢。"

  錢韻芯眉頭一揚,滿臉得意的笑容,她的心地很單純,喜怒都擺在臉上,難以自製地喜歡表現自己的情感。

  然不等她開口說話,元戎便氣呼呼地跑過來,一下子撲在茜宇懷裡,惹得旁邊的緣亦大驚失色,好在茜宇也有準備,早就用手抱住了她,璋瑢亦是眉頭一蹙。

  "皇祖母,皇祖母……"元戎將一張肉鼓鼓的臉黏在茜宇的身上,此刻她的母親也在她卻抱著茜宇撒嬌,小孩子的聰明就在這裡,誰最大,她就對誰好。

  茜宇喜歡的不行,捧著她的臉蛋問怎麼回事。

  元戎一副小大人的模樣,一回身指著身後的幾個男孩子嘟嚷道:"四哥哥說戎兒是女孩兒,不帶下棋的……皇祖母,戎兒也要下圍棋。"

  茜宇正要哄她,卻看到杰康捧著一碗玉石棋子過來了,他們小哥兒倆長得一模一樣,幾乎是分不開的,於是嬤嬤們便給三皇子杰安腰上繫一根紅色的汗巾,四皇子腰上不繫,因而茜宇才一眼看得出跑來自己身邊的是杰康。

  "皇祖母,元戎好搗蛋的,往後咱們玩不要帶著她!"杰康一手捧著一碗雪白的玉石棋子,認真地對茜宇道,還昂著腦袋看著元戎一副哥哥的驕傲。

  "哼……”元戎急壞了,她伸出小手一下子把杰康手裡的棋子碗打翻在地上,嘴裡嚷嚷道:"四哥哥是壞人,你也不要玩了!"

  玉石棋子散落開,發出"嘩啦啦"的響聲,就連外頭侍候的宮女都探著腦袋來看,殿裡卻隨即一片寧靜,杰康愣愣地站在那裡,不知所措的模樣。

  沈煙被女兒的舉動嚇呆了,她不敢想女兒竟這樣嬌縱,一時羞愧不已。

  "哇……"元戎不知是不是被棋子撒落的聲音嚇到了,她竟先哭了起來,撲在茜宇的懷裡一抽抽地哭得很傷心。

  茜宇亦是又氣又好笑,便招了兒子和杰宸過來安撫杰康,自己抱著元戎又哄又拍的,可是小丫頭還是哭得很傷心。

  璋瑢和錢韻芯兩人看了卻是心裡甜膩膩的一片,她們多希望也能有自己的孩子,孩子能在懷裡撒嬌,錢韻芯是沒有的,可璋瑢早已把璃兒當成親骨肉了,如今赫臻要自己骨肉分離,她當真難以割捨。

  沈煙立到茜宇身旁,滿臉無奈道:"這孩子自己做錯了事情,還惡人先告狀,娘娘這樣哄她,她越發有臉了。"

  元戎知道母親要責怪了,於是黏著茜宇哭得更大聲,小身子扭啊扭的,委屈極了的模樣,卻偏偏不敢去看沈煙。

  沈煙又氣又惱,她曉得宮裡就只有元戎一個公主,多少人寵愛著,把她當寶貝一樣捧在手裡,她不曉得下一個公主什麼時候才會出世,卻不希望自己的女兒被人寵壞了,養一副嬌縱跋扈的公主脾氣出來。

  茜宇笑而不語,只是拍著元戎輕聲哄著,錢韻芯卻笑道:"蓮妃這話難道是怪娘娘她寵壞了戎兒嗎?小孩子家家鬧些脾氣是總是有的,蓮妃娘娘別掛在心裡才是。"

  璋瑢從茜宇手裡把元戎抱過來,親了兩口,頷首對沈煙道:"昭儀這話說得對啊,小孩子嘛……日後蓮妃多教導一些,孩子長大了自然就會懂的。"

  錢韻芯得意一笑,走過去拉著杰歡的手滿臉慈愛地笑道:"二皇子是哥哥啊,快去哄哄小妹妹。"杰歡此刻倒不靦腆了,徑直過來璋瑢面前,伸手牽了元戎要帶她走。元戎似乎特別偏愛這個哥哥,很聽話地跟著走了。再有杰康聽了大皇兄和小叔叔的話,過來一起領著小元戎去一邊下棋去了。

  小孩子的哭哭鬧鬧總是很單純的,不帶一點心思,也不會存在心裡,大人卻不同了,往往說者無心聽者有心,一點雞毛蒜皮的事情也值得將來翻舊帳來算,有時候大人們活得很累。所以茜宇愛極這些孩子,她知道自己有心如此,也再回不到這樣的心態,她由心希望這些孩子能無憂無慮地長大。

  "讓人來把這些東西收拾了,孩子們既然不鬧了,就讓他們耍吧,我們到裡頭去喝茶!"茜宇一邊說著,一邊要抬步走,竟然一個疏忽踩在圓滑的玉石棋子上,於是足底一滑,身子重心不穩向後一樣,眼看著就要重重地摔倒下去。

  隨著身子的後顛,茜宇心頭一蕩,她幾乎絕望了,一雙美目也緊緊地閉起。然頃刻間自己就被穩穩地托扶住了,且沒有一點事,茜宇心裡很清楚,若這一下摔去,以自己的身子絕不可能保住腹中的孩子,一瞬間從地獄又進入天堂,茜宇一站穩便回頭看,她要感激身後那個扶了自己一把的人。

  映入眼簾的是一雙美麗的眼睛,可眼神有些驚恐不定,又有些遊離。是璋瑢,是說過要當親骨血一樣對待自己的姐姐。茜宇心裡莫名地暖融融一片,她很怕這樣的感覺會消失,不自覺地害怕。

  璋瑢伸手扶住茜宇的那一刻,她的心情是複雜的,可這個舉動卻是一種本能的反應,過後……她的心中也生出一股暖意,卻和茜宇一樣,是一股莫名的暖意。

  若回到從前,這只是再平常不過的行為,姐妹兩個只會抱在一起哄笑一回,互相嘲弄幾句便過去了。如今,她們竟都是這樣一種恍然隔世的感覺,明明是親厚的,卻互相離的那麼遙遠。

  緣亦早已經嚇得臉色慘白,連忙過來扶著茜宇,嘴裡迭聲道:"主子小心著些,奴婢扶您回去吧!"

  沈煙後怕不已,雖然她不知道茜宇這一摔意味著什麼,可太妃若因此受傷,自己多少要擔一些干係的。便也連忙過來幫著緣亦將茜宇扶回房去。

  璋瑢有些怔怔地,她只是看著茜宇進去,自己卻沒有動。錢韻芯笑著過來扶她,口裡道:"貴太妃,讓臣妾扶您進去吧!"

  "是啊……"璋瑢還醒過來,她挽起錢韻芯,又對一旁的宮女們道:"小心看著皇子公主們,別要他們再摔了,立刻將這裡掃乾淨。"語畢繞開棋子,徑直隨著茜宇一起進去。

  這一邊皇貴太妃險些因摔倒而失去腹中的孩子,那一邊涵心殿裡的氣氛卻異常的尷尬,此時宜嬪、惠嬪、萍貴人都在皇帝身邊,連殿外侍候的奴才都好奇殿裡是怎樣一番景象。

  原來今日臻杰本就傳召了蒙依依來涵心殿商議事情的,他離開頤瀾宮往涵心殿的路上恰巧碰到了從坤寧宮回來的班君嬈,聽說她得到皇后賞賜的硯台,一時興起便將她邀去涵心殿一同寫字賞玩。待來到涵心殿見到蒙依依,他才想起自己已先請了她過來的,此刻也只能將就著一同說話了。

  蒙依依沒有讀過多少書,也不會寫好看的字,正當她無趣地看著皇帝和班君嬈寫字時,皇太后卻又將品鵲支了來送些點心,一時間三個女人在面前,臻杰也有些無措了。

  蒙依依頭一回遇上這樣的事情,三個女人中論地位恩寵,她算頭一份了。但惠嬪是最近在帝后面前極其吃的開之人,若非如此臻杰怎麼會一時興起把她帶來涵心殿?萍貴人背後有皇太后這座巍然靠山,即便她是個低等的貴人,卻比常人都體面。沈蓮妃不可能每次都能幫自己,她也不過是個妃嬪而已,而皇帝,也有他的無可奈何。

  "皇上的字從前就寫得好,那會兒太上皇也時常誇您的。"品鵲也不會寫字,但她比蒙依依活絡,從來了到現在都一刻不離地站在臻杰身邊。而皇帝另一側,惠嬪正細心地在皇后方才賞賜的硯臺上研墨,對於此刻三女同在的景象絲毫沒有介懷露在臉上,偶而為了幾個字寫得如何和皇帝低聲幾句,倒顯得品鵲插不上話來。

  品鵲仗著自己是看著皇帝長大的,知道臻杰從前許多的往事,時不時地帶出幾句來炫耀,似乎要向另外兩個人顯示自己與皇帝的情分非同一般。可她卻不知道此刻有人正在笑她不識好歹,以為自己歲數大旁人不曉得。

  "皇上,方才聽齊公公說今日書房下課早,皇貴太妃把皇子們都帶去馨祥宮玩耍了。臣妾怕孩子們太吵鬧要太妃娘娘歇息不好,皇上可否容許臣妾先行告退,去把二皇子接回宜人館。"蒙依依面上帶著淡淡的笑容,溫和地說著這些。其實她很少出宜人館,即使臻杰要見她,也通常會去宜人館,她曉得臻杰一定有重要的事情要尋自己,所以才會把自己叫來這裡,可誰想到竟是這樣一番景象,她不會和別人爭,也不想爭。

  方才茜宇還感嘆說者無心聽者有心,此刻便是應驗了,蒙依依這些話只是想給自己找個推託離開涵心殿,卻不料竟觸動了別人的心弦,畢竟品鵲和班君嬈,都沒有孩子。品鵲才來的新人還好說,班君嬈的年份是比她蒙依依還長的。

  "好啊!"臻杰心裡感動於蒙依依此刻表現出的大度,他放下筆來繞過桌子,其實他早就無心寫字了,他立到蒙依依的面前,握她的手,"替朕向太妃問好,若孩子們玩好了,就早些要他們都退了。"

  "是!"蒙依依輕聲應諾,轉身便要走時,班君嬈卻越上前來笑道,"讓臣妾送送姐姐吧!"可話音才落,便聽得身後一聲清脆,眾人尋聲看去,竟是品鵲失手砸碎了班君嬈才從皇后手裡獲得的硯台。

  品鵲一臉無辜地看著地上的碎片,眼睛頓時通紅通紅,她驚怯地抬頭看著臻杰,眉頭緊蹙,鮮紅的嘴唇緊緊抿起。

  "妳沒受傷吧!"臻杰自然不會介意一塊硯台被打碎,他極自然地問了這一句。可就連蒙依依都看到了,班君嬈的臉色很不好看。

  品鵲幾步走上來一下跪在班君嬈面前,嘴裡迭聲道:"惠嬪娘娘恕罪,嬪妾是無心的,只是想看一看研墨是怎麼回事,娘娘您原諒嬪妾啊!"

  臻杰也有些驚訝,他轉頭去看班君嬈,輕笑道:"惠嬪不會在意的吧,不過一方硯台。"

  "是,臣妾不會在意,皇上放心。"班君嬈俯下身子雙手將品鵲攙扶起來,心中暗念,呵……今日是什麼日子,怎麼事情都這樣湊巧?

  "品鵲姊姊怎麼這樣,雖然這是皇后娘娘賞賜的,但不過就是一塊硯台。"班君嬈笑得極其溫婉和善,"妹妹想皇后娘娘也不會在意的,姊姊可不要因此和妹妹生分了。"

  品鵲破涕而笑,垂首輕語,"都怪嬪妾太魯莽了,嬪妾定去向皇后面前認錯,可別因此叫人以為惠嬪娘娘您對皇后大不敬才是。"

  臻杰打圓場笑道:"皇后不會追究的,妳們都瞎操心了。"他呼了口氣,轉身問蒙依依,"宜嬪還不走嗎?早些去吧,朕想那幾個孩子也玩夠了。"

  蒙依依會心一笑,什麼也不多說便離開了,前往馨祥宮的路上她為剛才那場小鬧劇苦笑一聲,雖然自己讀書少,可到底也在這宮裡待久了,耳濡目染,這點小小的伎倆恐怕只有皇帝這個男子會想不透吧。按理嬪主要離開,品鵲這個小小的貴人是一定要前來相送的,可她卻縮在了後面,自己自然是不會介意的,可她這樣有意的舉動,誰都猜得出她是否有心砸碎那塊硯台了。而她,也定是仗著太后,篤定誰也不會因為一塊硯台對她如何,萍貴人啊,也許你錯了。

  蒙依依沒有坐轎子,她只是緩緩步行在宮牆之間,其實進宮很久了,她從沒有真正欣賞過這宮裡的景色,自然此刻她也沒有什麼心思,看著品鵲因為太后而生出的肆無忌憚,她忽然想到了什麼。

  時辰一刻一刻很快便過去了,蒙依依到馨祥宮接走杰歡時,錢韻芯礙著這麼多人和孩子的面第一次沒有出言諷刺宜嬪。繼而沈煙也帶著元戎要離開,錢韻芯便合著一起將杰宸三兄弟送回坤寧宮去。璋瑢最後才走,她如當年茜宇第一次懷孕時那樣殷勤地囑咐了好多事情,一時間連她也以為這九年來什麼也沒有發生過。

  日落西山,回到裕乾宮,璋瑢又一次為這裡的清冷寒顫,步入寢殿的那一刻,其實她是希望赫臻還在等著自己的,可又由心覺得自己的想法可笑?

  世事難料,璋瑢亦非神佛能預料後事,今日,赫臻的確還在。

  "朕聽說宇兒方才險些摔倒,妳扶住了她?"赫臻坐在那個他從前批閱奏摺的地方,昏暗的燭光搖曳出那張英氣逼人的臉龐,赫臻已將近不惑之年,可看起來卻依然很年輕,只是歲月帶出的沉穩,才會叫人去揣摩他的年歲。

  璋瑢沒有回答,此刻她的嘴角帶著微笑,原來自己想的事還是會發生的,她的心裡多了幾許暖意,"您為什麼不要宮女多點幾盞燈,這樣昏暗,什麼也看不清。"

  "妳做得很好。朕等妳回來,只是想把方才沒有說的話說完。"赫臻起身看著璋瑢,"既然連宇兒都親口告訴你她有身孕了,那……朕就不再多說了,只是要你好好地保護她以及朕的孩子。"

  璋瑢立在昏暗裡,所以赫臻看不到她臉上笑容的轉變,她的眼中透出的恨意和無盡的淒楚赫臻也看不到。一滴淚水從璋瑢的臉頰滑過,她看著赫臻離自己越來越近,走到身旁的那一刻,她方開口道:"臣妾記住了,將不惜一切,保護宇兒和她……腹中的胎兒!"

  "嗯!"赫臻只是在喉腔放出一點聲音,不多說一個字。

  赫臻的肩膀快要離開自己視線時,璋瑢又開口道:"今晚您不留下來嗎?明日再走……"

  "紅袖的事情,妳最好自己保密,朕不想宇兒又知道些什麼。"赫臻根本不給璋瑢說完話的機會,扔下這樣一句話,便迅速離開了。

  "紅袖,李紅袖……"陳璋瑢無力地跪在地上,她甚至連大聲哭泣的資格都沒有了,若璋瑢知道赫臻離開時又回頭看了她一眼,她又將是何種心情?

  是夜,安頓好兒子睡下,茜宇想著今日的一幕幕,獨自盤算了許久,才冷冷地對緣亦道:"替我傳個消息去碩王府,請我母親進宮來,並帶一個懂千金科的嬤嬤一起進來。"

  緣亦也很想確定主子究竟有沒有懷孕,連忙應下,正要出去,卻有宮女引著一個太醫進來,緣亦見他就是白日在頤瀾宮的那個太醫,連忙架起屏風,徑直把他帶了進來。

  "微臣何陽拜見皇貴太妃。"那年輕的太醫隔著屏風朝茜宇跪拜下去。

  茜宇叫他起來,自持尊貴緩緩道:"何大人夜裡來訪,難道是本宮身子有礙,你又特來囑咐?"

  何陽抱拳道:"因皇貴太妃已有了兩個月的身孕,微臣斗膽,特地來請娘娘注意一些安胎事宜。"

  "大膽!"緣亦在一旁先發制人,肅然道:"大人信口雌黃可知死罪,你白日裡在皇太后面前可不是這麼說的。"

  茜宇並不開口,她正在屏風之後雙手撫在小腹上,靜靜地等待何太醫的回覆。

  何陽不為所動,口中道:"太妃娘娘或許不記得了,您已和微臣見過三次了。"
  "哦?"茜宇泰然開口,"願聽大人細述。"

  "嚴婕妤小產時,太妃鳳駕臨抵棲霞殿,是微臣與農太醫也是今日為太后請脈之人一同接駕的,另上一次太妃為夢魘所擾,亦是微臣為您診脈,再者就是今日在頤瀾宮了。"何陽一一數來,神色鎮定。

  茜宇眉頭一緊,還是不放心,追問道:"本宮記得那一次來的都是老太醫,怎麼會有何大人在列?"

  "微臣陪著師傅一同前來,微臣自請命為您診脈,左不過心火浮躁引起夢魘,老太醫們並不多作斟酌。"何陽應答如流。

  茜宇單刀直入,"大人究竟是誰派來的?"

  何陽淡淡一笑,說道:"太妃娘娘可還記得王府裡後院庫房看守何大福?"

  "雍和十二年邊疆忽倫一戰傅王爺從敵方手中救回的我朝牧民。後來他帶著全家跟隨傅王爺進京做了王府的庫房看守,他的妻子入廚房幫忙,長子如今當是傅王爺的軍中侍衛。"茜宇如數家珍,一顆心完全鬆懈了,她知道家人永遠是最值得依靠的。

  "是!"何陽笑道,"何大福是微臣的父親,微臣是幼子,從小便被王妃送去學醫,所以太妃沒有見過微臣。"他拿出一塊兵符,說道:"這是當年傅王爺從忽倫蠻夷手中繳獲贈與家父的忽倫敗寇所用金質兵符。"

  茜宇起身繞過屏風,虛扶一把何陽,口中道:"既是自家人,何大人往後不必多禮,我只問一句,我腹中的胎兒是否安穩?我多次小產,曾有太醫斷言難再懷孕,即便受孕也難保胎兒。"

  何陽面色一紅,抱拳垂首:"太妃可恕微臣無罪?"

  茜宇疑惑,很是擔心,連忙道:"大人直言無妨。"

  何陽眨了眨眼睛,嘴角有淡淡的笑意,"請太妃恕微臣冒犯,恐怕這兩年太妃保養得當……禁……"他一股氣說道,"禁於房事,您的身子雖然看似柔弱,實則內裡已然調養得當。請太妃放心,若非外力所致,娘娘這一次的胎兒微臣很有信心。"

  茜宇向後退了一步,不自禁握住了緣亦的手,激動地淚水就要奪眶而出,卻只說出"多謝"兩字來。

  緣亦將茜宇送回屏風後坐下,出來引著何陽道:"奴婢方才出言莽撞,大人千萬不要介懷,太妃娘娘的身子就全仰仗您了。"

  何陽人如其名,爽朗笑道:"姑姑也是為了太妃,姑姑放心,微臣定當竭盡所能。"緣亦大大滿意,出去後就要小春子一路護送何陽回去御醫館。

  但正如茜宇對白梨文杏所說,這裡不是南邊,是皇宮,一切都不可能那樣順利。那晚何陽深夜出入馨祥宮到底還是被人捕風捉影地說開了,雖然造謠之人似乎並不知道究竟是誰去了馨祥宮,但風言風語中卻提及皇貴太妃留戀聲色,深夜召太醫入宮廝混,更有說是畫師或侍衛,一時間竟攪得御醫館、丹青閣、禁衛軍裡人心惶惶起來,就怕哪天要查個天翻地覆。

  不知那些造謠之人知不知道茜宇根本不在乎這些,茜宇此刻所有的心思都在臻昕和腹中胎兒的身上,她那份從容和淡定不曉得會不會反讓造謠者氣憤難當。

  張文琴許是因為年紀大了,心氣沒有了從前的泰然自若,為了這些流言蜚語,她尋了兒媳婦幾次,章悠兒卻只是敷衍應承安撫婆婆放心,她的這種態度卻更激怒了皇太后,這一日她召集所有妃嬪來了頤瀾宮,自然包括茜宇和璋瑢,似乎打定主意要讓所有人知道,誰才是這宮裡的主人。

  然就是因為茜宇的淡定,她才能更從容地應付張文琴的為難,當張文琴責問其是否當恪守行為已滅這流言蜚語時,茜宇竟大方地立身道:"那日夜裡突然覺得不舒服,便又請了太醫來瞧,沒想到竟是有了兩個月的喜脈。"

  在座者除陳、章二人,一皆嘩然,茜宇卻一手搭了緣亦,微笑著對太后道:"身子重了人就容易倦怠,恕臣妾不陪了。"語畢便款款步出殿堂,引得一班妃嬪起身相送。

  茜宇步出頤瀾宮,大大舒了口氣,這樣挑明了,她倒要看看誰有這個能耐再來害自己,更何況這是在與自己毫無干係的乾熙帝的後宮。

  頤瀾宮裡,眾人竊竊私語,竟一時嫌吵鬧起來,張文琴自是愣了半日,兩個月的喜脈?這個孩子是赫臻的?他們兩個究竟怎麼回事?赫臻莫名其妙地跟著自己回宮,無非是想看一眼傅茜宇,後來又消失地無影無蹤,卻把個陳璋瑢交到了自己的手上。如今傅茜宇又突然親口承認她懷孕了,難道是之前在南邊兩人有過幽會?到底是他們在人前貌合神離,還是她傅茜宇費盡心機又得恩寵?總之這裡頭好像繞了好多層內幕讓人費解難猜,但不管如何,她只希望傅茜宇這是生出一個女兒來,即便是兒子,他也只能作當今皇帝將來的臣子,臻杰的皇位,不允許有一點動搖。

  璋瑢端坐在椅子上,經過昨日,她彷彿心都死了,只是她沒想到妹妹竟然將此事公布於眾,赫臻要自己幫她,可是……要怎麼幫?這宮裡,會有人想害她嗎?

  章悠兒也為茜宇暗自呼了口氣,她對於太上皇和皇貴太妃之間到底怎麼了並不感興趣,但如果茜宇需要自己,她定會不遺餘力的出手相助。而如今,她要為自己的丈夫做一些事情了,於是緩緩起身,目光掃視眾人,果然正殿裡又安靜下來。

  張文琴不知兒媳要做甚麼,只見她神色肅然不容玩笑,眉頭稍稍蹙起,毅然開口道:"貞儀貴妃一案已有眉目,其系受鴆毒所害,此毒為貴妃生前所食燕窩中查出,大宮女茉莉証明燕窩乃宮中妃嬪所贈,只是諸多禮盒混放一起不記得用了哪一宮送來的燕窩,因此,"她頓了頓,眼神凜然,"即日起本宮要徹查六宮!"

  眾妃嬪惶恐不安,紛紛跪地應諾,誰都知道徹查意味著什麼,如果期間皇后要對付誰,那此刻便是最好的時機,或許幾句話,幾件東西,就能結束一個人的性命。

  璋瑢看著睿皇后所表現出的氣度儀態,淡淡一笑,這個皇后比她婆婆強多了。

  不待婆婆開口,章悠兒便轉身對張文琴笑道:"請母后放心,兒臣定不叫歹人逍遙法外。"

  "皇后如此……"張文琴神色慍怒,這就是兒媳婦被自己罰後做出的反擊嗎?原來今日自己的算盤從頭到尾都打錯了,恐怕這後宮的主人之位,早已經不可動搖了。眼見米已成炊張文琴也只能順水推舟了,她肅然道:"皇后如此,本宮很放心,各宮妃嬪必須竭力配合皇后調查此案,意欲阻撓混淆視聽者,本宮定不輕饒。"

  章悠兒高貴從容,向著婆婆福了身子,"多謝母后!"



第二卷 再返宮廷 風雲四起 第二十二章 浮生若夢

  待得眾人散去,頤瀾宮空留張文琴婆媳二人,面對皇后如此姿態,張文琴無話可說。章悠兒恭敬謙和,溫婉一笑:"兒臣年輕莽撞,若有不妥之處懇請母后指點。"

  張文琴只是點頭,繼而道:"既然皇貴太妃懷上太上皇的子嗣,妳也要妥善照顧。"章悠兒應承,福身請辭,姍姍離去。

  皇貴太妃說明兩個月的身孕,那麼這個孩子就和皇帝沒有任何關係,只要皇太后和貴太妃不提出疑問,誰敢再多說甚麼?倒是有些個妃嬪暗自欣喜,起碼這絕世麗人不會去勾搭皇帝了。

  此刻茜宇正在馨祥宮的園子裡喝茶休息,和緣亦白梨等說話,她不必再隱藏心中之事少不得感覺自在安逸。可是怕父兄擔心,於是回宮便修書一封表明自己的用意,要了小春子給遞出去。

  按常理,宮中有妃嬪懷孕各宮都要送禮祝賀,可是如今是皇貴太妃懷孕,怎麼聽著都覺得彆扭,好像心裡有甚麼東西堵著,說不出的滋味。加上那一次給王越施送禮送出這麼大的紕漏,此刻還不知道誰要跟著倒楣,於是乎眾人都縮在宮裡,只靜觀其變。

  但茜宇還是在園子裡等到了前來恭賀之人,季潔與沈蓮妃一同帶著元戎過來請安,茜宇一心想要一個如元戎若珣般可愛的女兒,如今更是歡喜得緊。皇后稍後才到,只是她在殿門外遇到了惠嬪班氏,兩人方一同進來又有徐玲瓏攜孫貴人跟著來,接著再有品鵲捧了賀禮前來,而錢韻芯推說身子不爽只是派人送了禮物來,如此來往便算停當了。

  這宮裡有些頭臉的人確實大一些氣度,此刻沒有方才在頤瀾宮裡聽說皇后要徹查六宮的驚怯,都一言一笑的陪著茜宇說話。幾盞茶功夫後,章悠兒藉口不敢打擾皇貴太妃休息,將眾人都遣散了。

  但一轉眼茜宇便已和悠兒一起在內室裡盤腿坐在榻上了,她笑道:"昨日還氣妳為什麼不管那些陷我於不貞的流言蜚語,聽聞方才我走後妳冷不丁宣佈撤查六宮,我才曉得妳如此隱忍是為了什麼。舉凡有鬆方顯緊,示弱才愈強。"

  悠兒莞爾一笑,看著茜宇道:"悠兒會好好照顧母妃的,只盼您好好保重身體。"

  茜宇笑而不語,沒有停下手中的針線,能夠這樣大大方方縫製小孩子衣物,她感到無比的快活。

  章悠兒面色稍稍黯淡,輕嘆道:"昨日母妃說的事情,悠兒一直都記在心裡。"

  茜宇抬眼看她,果然面色不對,眉心微蹙似在思索一件大事,"怎麼了?"茜宇放下手中針線,問道:"為了貞儀貴妃之事?"

  章悠兒冷笑道:"王氏從來一個玲瓏剔透心,我一直都很喜歡這樣的女子陪在皇帝身邊,上一回母后升她的位分,因覺得自己顏面有失,我即便心裡遷怒了她一些,可是終究還是喜歡這個女子的。"

  茜宇靜靜地看著章悠兒,她一直都知道,睿皇后骨子裡天生透著一國之母應有的氣度。

  "那一回昭雲殿失火,我應該想到之後還會發生什麼,可我卻疏忽了。"悠兒面色黯然,有一些悲戚更多的是憤怒,"白白害她和腹中的孩子喪命,這一次那個人當真在挑戰我了。"

  "誰?"茜宇蹙眉,想起當初一個懿貴妃將自己害得不淺,她如今仍心有餘悸。

  "我一說六宮贈與貞儀貴妃的禮物有問題,眾人都個個噤若寒蟬不敢再隨意舉動,只怕惹得一身騷。"章悠兒的眼眸裡開始露出清亮,"但這時候還有兩種人,一種清者自清,一種急於表現出一副清者自清。"

  茜宇釋然一笑,"皇后的意思,方才那一起子人裡頭,就混了這樣一個人。"

  章悠兒很喜歡茜宇與自己的心靈相通,她淺淺笑道:"母妃看看怎麼樣?"

  茜宇低頭躍動雙手,為腹中的胎兒縫製小衣服,嘴裡慢慢數道:"徐貴人與孫貴人沒有這麼大的膽子。萍貴人才來的,一個宮女出身沒有那麼重的心機,何況想出手害死王氏,此人與之前龍裔頻頻被害也脫不了干係。"她抬頭看著悠兒笑道,"沈蓮妃和妳一同從王府裡出來的,她是怎樣的人妳心裡最清楚。另外錢昭儀若心思縝密至此,不會連失兩次孩子。如此就只剩下季妃和惠嬪了。"

  "是!"悠兒會心一笑,"悠兒想的和母后一樣,只是還不能忘了宜嬪,至少這一次最容易下手的人要屬她了。

  茜宇笑道:"恐怕妳心裡對她有些顧忌所以不了解。我看蒙氏雖然不識大體,甚至懵懂糊塗,但內心裡卻是個極看重生命的,她不會傻到去殘害他人性命而讓自己終日活在惶惶不安中,甚至有一天可能就此自己失去兒子。更何況她要爭什麼呢?她的出身注定這輩子不會有什麼太大的建樹了。"

  章悠兒輕輕嘆了一口氣,嘴角揚起淡淡的笑容,"母妃只來了這些日子,卻能看得這樣透徹,不知我要何時才能有這樣的心境,這後宮……的確讓人費煞心思。所以我才希望能竭盡全力地做好一切,讓皇上他後顧無憂。"

  茜宇不做無謂的褒揚,直接道:"不過旁觀者清罷了,既然皇后鎖定這兩個人,我也與妳講一件事情。"

  悠兒不解,只是滿臉疑惑。

  "那日我甫一回宮,便在御花園裡聽到嚴婕妤的汙言穢語,那時亭子裡共有四個人,卻只有班婕妤一個人認出我來。"

  悠兒的眉頭微微皺起。

  "當時她說看見了我腳上穿的鳳鞋才認得是皇貴太妃。"茜宇搖頭道,"是她以為我不曉得其實她早就瞧見我了。若是有心善良的人,瞧見亭子外頭有人後,還會不會讓同伴繼續戲謔嬉笑。不管所說的話和外頭的人有沒有干係,更何況她們說那些。可是她卻一句也沒有提醒嚴婕妤。"

  章悠兒的嘴角露出冷意,拿了小桌子上的荷包在手裡把玩,沉默不語。

  茜宇繼續道:"前幾日妳要季妃打那些製造謠言的才人娘子,我記得其中有一個周才人。"悠兒點了點頭。

  緣亦上前一步,說道:"奴婢記得嚴婕妤小產那日主子前去棲霞殿,那個周才人也在。"

  茜宇點頭,嘴角有著笑意,問悠兒道:"班氏她狐媚嗎?宮裡曾有這樣的言論嗎?"

  章悠兒眼神放光,撫掌冷笑道:"從來都只說蒙氏狐媚惑主,這些年來她班氏若非偶爾參雜到一些小事中,每每表現的沉穩賢惠,幾乎是叫人忘記的。"

  茜宇低頭笑著在布料間刺了一針,笑道:"錢昭儀和季妃都是將門虎女,若從小受到一些父兄教導,突遇奸險她們的反應才或許會比常人靈敏。我想那一日悠兒妳和若珣都想來替我擋嚴婕妤那一刀,只是妳們沒有那麼快的反應吧!"

  章悠兒心頭一顫,緩緩道:"皇上告訴我,那一日錢昭儀去求他把二皇子還給宜嬪時,氣呼呼地說要把二皇子給惠嬪她寧願自己天天和杰歡耗著,說她以為自己長得像人家娘,就要過來搶孩子嗎?"悠兒看著茜宇笑道:"錢昭儀或許想不到別的,她只是看不起班氏罷了。母妃放心,悠兒知道怎麼做了。"

  緣亦立在一旁,兩個絕世麗人都是自己的主子,曾經茜宇問若有一人反目了自己會幫誰,如今看來那一日永遠不會來。只是緣亦心裡忍不住覺得很難過,本來兩個年輕貌美當在家中相夫教子做嬌妻慈母的女人,如今卻這樣對坐著,滿臉笑容地談論一樁樁勾心鬥角的陰謀,竟沒有一點異樣的神色露在臉上。這恐怕,就是皇室女人的悲哀吧!

  皇城之外,傅王府的花廳內,傅嘉將茜宇的信函拿給赫臻看,這個睿智的男子竟在閱讀中展顏笑了。他緩慢折起信紙,將茜宇的筆跡放入袖籠中,口中道:"昨日朕見過她了,宇兒她很好,此時後庭之中正紛亂如麻,茜宇這個決定看似想以靜制動,卻不知給了朕多大的機會。"

  傅嘉抱拳道:"皇上可需老臣做什麼?"

  赫臻道:"皇帝這一次要親自擼平陳東亭叛亂,讓朕很欣慰。只是這幾年他陳東亭已然聚集了不小的勢力,若輕易取締只怕會狗急跳牆,最後鬧得民心不穩,千萬不可讓老百姓慌亂。所以用她的女兒作文章,再刺激陳東亭,最好不過了。"

  傅嘉心中一寒,口中道:"妍貴太妃賢名遠播,只怕……"

  "她陳氏是怎樣的角色你不會不知道,當初還是朕讓你去提醒宇兒她和她父親的野心。"赫臻話至此,心裡還是略略一疼,他頓了一頓道:"朕知道你在顧及宇兒的感受,朕當初就是為此氣憤啊……"赫臻的眼中飄過一縷怒其不爭的意味,"她什麼時候才能學會多為自己想一點……"

  自己的女兒如何都是好的,若只是平常的女婿,傅嘉會容許他這樣欺負女兒冷落她兩年嗎?可是眼前的半子是帝王,是高高在上的九五至尊。甚至自己根本不是他的岳父,只是他的臣子罷了。

  "碩親王,這件事要你授予皇帝……"赫臻在傅嘉耳邊低語,傅嘉點頭應諾。

  這一日已時近傍晚,固倫長公主若晴竟然帶著賀禮進了宮來。她的養母兩次回宮到如今,她一次也為前來請安,一聽說皇貴太妃懷孕,竟然帶著厚禮等不到第二日就這樣快速進來。這樣有違常理的情形再一次讓傅恬妃那神一般的傳說震撼了宮嬪們的心,眾人都暗自企盼自己能有她傅氏的一星點就好。

  "晴兒這樣,要妳母后做何感想?"茜宇拉著若晴的手問道。

  若晴不以為然,只轉身問章悠兒,"可派了好的太醫給母妃照料身子?皇嫂那樣節度宮中花費,可不許你對母妃吝嗇啊,不然把母妃送去我公主府安胎如何?"

  章悠兒笑道:"晴兒說的真好笑,就是要送母妃出宮送去碩王府就好啊!晴兒自己個兒的孩子還照顧不來吧。"

  兩人說著掩嘴而笑,茜宇還是不放心,說道:"皇后帶晴兒去給皇太后請安吧!來了這麼久,如果當真不去頤瀾宮,太后的臉上該下不來的。"

  若晴依然不把茜宇的話放在心上,只是笑道:"是啊!方才說了這麼久的話,眼看天色要暗沉了。"她轉而對茜宇和悠兒道,"我是該回去了,家裡兩個小子見不到我要鬧騰得,小琳兒奶娃娃一個最認娘親了。"說了她起身向茜宇福了福身子,便要請辭。

  茜宇無奈,若晴身上有著固倫公主這視比親王的封號,她的驕傲她的尊貴,不是普通女子能夠擁有的,於是只能道:"好吧!你路上小心些,下一回再來就把小琳兒帶來陪我住幾日。"正說著,臻杰身邊的大太監齊泰過來,說皇帝請皇后去一趟涵心殿。便有了章悠兒親自送了若晴出去。

  "母妃!"眾人方走,臻昕便跑來母親身邊,將頭放在母親的腹部,笑道,"白梨說母妃要給昕兒生小弟弟了?"

  茜宇心裡甜膩膩一片,坐下後捧著兒子的臉道:"我們昕兒要做哥哥了,母妃給你生一個妹妹好不好?"

  臻昕歡喜極了,昂著頭天真地問道:"到了那會兒,父皇會來接我們嗎?"

  茜宇一怔,她沒料到兒子會這麼問,自己要如何回答才不會傷兒子的心?她伸手將兒子攬在懷裡,下顎放在兒子透著絲絲暖意的小腦袋上,溫和道:"會啊,父皇會來接我們。"緣亦在一旁聽得,心裡酸酸的。

  若晴的舉動,讓張文琴很震怒,而更多的是寒心。當年姑母臨終前拉著自己的手艱難道:"告訴若晴,我對不起她,我去地底下給她母親賠罪了,你要好好照顧若晴,讓這孩子幸福。"

  她張文琴自認為了兒子的前途所做的犧牲無可厚非,但從一開始就走錯了道,那樣殘忍地合謀害死堂姐,後來又眼睜睜看著姑母毒死懷孕的陳妃,呵……其實他很感激懿貴妃秦氏,若非她強有力地攪入局中,不知道自己還要間接害多少人。還記得自己看著甫出生的臻昕落淚,那是一種懺悔啊,那是對於純潔生命的懺悔。張文琴揉著眉心,這一次她決定放下對兒媳婦的嫉妒,要全力支持她管理好這個後宮,雖然宮闈傾軋可防而不可治,但除掉一個就多一分寧靜。畢竟得福的,是自己的兒子。

  若晴對於張文琴看似"蠻橫"的無視,卻證明了這樣一件事情。往往,要改變一些什麼,真的很簡單。

  這一夜,靜悄悄的過去了。但再次迎來的朝陽,卻為一場驚變奏響了序曲。這一日臻杰方從朝堂上回來,便在涵心殿前被錢韻芯堵住。

  "皇上,韻兒有話要問您。"錢韻芯一臉霸氣地攔在聖駕,她的脾氣宮裡誰人不知?眾人又只當昭儀娘娘去向皇帝撒嬌撒癡了。

  臻杰不以為杵,微笑道:"什麼事情,這麼火急火燎的?"

  錢韻芯眼睛一紅,好像就要哭了,"皇上你看皇貴太妃做太妃很好玩,也想讓我們去做太妃嗎?"

  在場所有奴才都愣住了,空氣都彷彿凝結了。

  臻杰慍怒地看著錢韻芯,劍一樣的眉毛蹙起,只是冷冷對身邊的齊泰道:"去請皇后娘娘過來。"

  齊泰很少看到皇帝發怒,一句話也不敢多說,一溜煙便走了。少時,皇后一行匆匆趕來。

  章悠兒趕到時,臻杰與錢韻芯還對立在那裡,錢氏眼神裡一副正義凜然模樣,不知她又和皇帝有了怎樣的對話,一張美麗的臉龐漲得通紅。

  齊泰已在來路上絮絮叨叨地向皇后說明了這裡正發生著什麼,遂章悠兒一到涵心殿前就向臻杰跪地請罪,"這件事情請您交給臣妾來處理,請皇上回宮休息。"

  臻杰怒視了錢韻芯一眼,冷冷對皇后道:"皇后好好教一教昭儀規矩吧!"語畢便拂袖而去。

  待皇帝離開,章悠兒才來到錢韻芯的面前,冷冷看著她道:"昭儀說這樣的話,仔細思量過嗎?"

  錢韻芯最經不起激了,她睜大著眼睛看著皇后,氣鼓鼓道:"皇后娘娘不要就此來責備臣妾,今日一早家父就給臣妾傳了信來,皇上他無意帝位了,要把皇位傳給太上皇或傳給他的弟弟,皇后娘娘,若當真如此,你我如何處置?"

  章悠兒氣結,怒視著錢韻芯:"這些話昭儀去求證過嗎?錢公爺會這樣貿然把沒有譜的事情告訴妳嗎?"

  錢韻芯一愣,氣勢滅了一般,她突然又眼睛放亮,說道:"那信函可是家父親筆,信上還說太上皇就在京城呢!"

  章悠兒一張臉氣得通紅,她不願意再和錢氏糾結,轉身對大太監全喜道:"下懿旨,昭儀錢氏滿口胡言亦欲擾亂宮闈,罰其禁足一月,每日往崇德殿跪拜先祖一個時辰,以期其自省過錯。"語畢再也不看錢韻芯一眼,扶著古嬤嬤的手就走了。

  錢韻芯險些被氣得跌足摔倒,他攙扶著自己的陪嫁嬤嬤看著皇后迤邐而去,頓足大聲道:"章悠兒,我說的都是事實……"他的陪嫁嬤嬤死命攔著,"主子,都叫您不要激動地,您看出事了吧!"

  如此一鬧,又是六宮皆知。四年來宮嬪若爭風吃醋鬧過了頭,皇后頂多派個太監警告一聲,左不過罰抄背誦《女則》之類,其他諸如季妃決定的懲罰不算,她最厲害地也莫過於上一回懲治蒙依依了。這一次錢韻芯被罰禁足整整一個月,甚至還要每日往崇德殿罰跪一個時辰,著實讓人唏噓不已。更有人私下嘲笑皇后上一回被婆婆罰跪心有不甘,才有意拿錢昭儀出氣。但因錢韻芯性子驕傲剛烈,很少把誰放在眼裡,故而這一次拍手稱快者大有人在。

  馨祥宮裡,茜宇聽小春子說著這件事情,起先她還不以為然,自是覺得錢韻芯定是聽了誰的挑唆,這樣大的事情她那個性子自然藏不住。可當小春子說到錢昭儀還說太上皇如今在京城時,茜宇大大的一驚,無意識地將左手握在了右腕上那串琥珀上。

  緣亦示意小春子下去,自己俯身蹲在茜宇面前,扶著茜宇的膝蓋道:"主子信嗎?"

  "前半段話我篤定不信,"茜宇每每提起赫臻,都會心神不寧,她緩緩道:"悠兒不會要皇帝對皇位失去信心,皇帝也早已做的不比他父親差了。只是他如今年輕著看著有些不得心應手,待到了當年太上皇的年歲,定然是又一代英明的皇帝。並且太上皇他絕不可能再從兒子手裡拿回帝位,妳們以為皇帝更替是這麼容易隨便說說就行的嗎?"

  "難道主子信太上皇在京城?"緣亦起身給茜宇墊了一只枕頭在腰下。

  茜宇那雙深潭一樣的眼睛顯得很不自信,"我不知道,我想不出太上皇逗留京城的理由,更想不出他來京城的原因。"她看著緣亦道,"太后與我說,太上皇與姐姐巡遊途中得病,她才出來預備跟過去照顧,可半道上又說太上皇病好了不需要她過去,所以她才會回來宮裡小住幾日。可是……姐姐她卻半字不提太上皇生病的事,只說太上皇要往東南幾個省市體察民情,所以半道上和她分開了,她遇見太后才一起回來的。"

  緣亦說道:"若太上皇當真生病,貴太妃沒有必要不說啊!可見……"他頓了頓,"或許是皇太后騙了您的,貴太妃對您那麼好,怎麼會騙您呢?"

  茜宇點頭道:"是啊……若赫臻……"她又搖頭了,抓著緣亦道:"我實在理不清楚,緣亦啊,姐姐她雖然待我極好,可是……有太多的事情你不知道,起碼如今貴太妃的身分地位早已不復從前,可是她好像渾然不覺一樣,平日裡笑語歡顏絲毫看不出心思。可是我又確定她自己一定知道所有的事情。"

  緣亦大惑不解,她聽得雲裡霧裡的,這裡頭到底一層層套的竟是什麼?

  茜宇擺了擺手,平了平心,自嘲道:"怎麼每次談到太上皇我都這樣激動,緣亦我是不是很可笑?"

  緣亦握住主子的手,淡淡道:"若奴婢此刻是主子的境遇,如今就只好好地看著自己腹中的孩子,其他一切都不再去管。"

  茜宇會心一笑,扶著緣亦道:"有妳在,我很放心啊!"

  緣亦正要說話,小春子從外頭進來,但見他猶猶豫豫,一副很為難的模樣,便問道:"怎麼了?又出什麼事了?"

  小春子無奈道:"今日被錢昭儀一鬧,宮裡頭哪兒哪兒都在議論這件事情。剛才書房管事來報,說今日正是王公貴族子弟進宮與皇子們辨學之日,誰料到不知哪個太監把這話傳進了書房,小皇子們和那些公子們都議論起來……"

  緣亦很不耐煩,罵道:"你揀重點說,聽得人腸子癢!"

  小春子看了一眼茜宇,低著頭道:"不知怎的鬧起來,小王爺和大皇子一起把禮部鄭尚書家小公子的腦袋都打開了!"

  緣亦張大了嘴巴,難以置信,連聲道:"怎麼會這樣?太傅不管嗎?小王爺有沒有傷著?"

  茜宇很生氣,不論如何兒子這樣出手打人一定不對,她冷冷道:"這兩個孩子如今在哪裡?"

  "還在書房裡。"

  "皇后那裡知道了嗎?"茜宇甚少這樣冷臉。

  小春子囁嚅著道:"說是不敢報給皇后……"

  "小春子你去把昕兒領回來,再要人把大皇子送去頤瀾宮給太后,並叫太醫好好照顧鄭尚書的公子。"茜宇站起身,對緣亦道,"去坤寧宮把打手板子借過來。"

  "主子先問問怎麼回事吧!小王爺從來不鬧事的,一定是鄭尚書家的公子不對啊!"緣亦急了,"指不定小王爺也受傷了。"

  茜宇瞪著緣亦,"我的話你沒聽到嗎?"緣亦被噎住,不敢再說,只恨恨地扯著小春子出去了。

  茜宇緩緩走到書架前,取下一卷畫幅,看著赫臻筆下那個笑得幸福的自己,心裡微微作痛。若能由她親自教導兒子該有多好?不由得嘆了口氣,又無奈地卷起畫卷放回書架上,卻突然瞥見當年璋瑢要陳夫人在宮外請書生模仿自己筆跡抄錄的《金剛經咒》,當初因了祥嬪這樣突然溺死而再也沒有用過,她隨手取了一本在手裡翻看,這筆跡當真連自己也認不出來。

  這一日,宮裡為了錢昭儀的胡鬧而亂了整整一天。小王爺臻昕被皇貴太妃重重責打了手心後關在偏殿罰跪自省,跟著他的一起子奴才全部送去敬事房挨了頓板子。皇后得知此事後也要懲罰大皇子,但因皇貴太妃把大皇子送去了太后所在,張文琴到底把孫子給護住了。

  章悠兒不願為此小事與婆婆翻臉,也知道兒子不會隨意打人,便作罷。只是當著婆婆的面仔細查問方知道,原來上午錢昭儀在涵心殿外說的話竟然也傳到了書房,幾個孩子便議論開了。有的說將來是杰宸當皇帝,也有的說是臻昕,這兩個孩子倒只是覺得好玩都不計較。然卻有幾個貴族子弟起鬨說二皇子杰歡也能當皇帝,不說也罷,豈料鄭尚書家五歲的小公子竟跳了出來嚷嚷說二皇子不是皇子,是從野地裡撿回來的,還說的頭頭是道振振有詞,便把個杰歡給嚇哭了。

  於是杰宸和臻昕不甘了,衝上去就摁著那小子一頓打,權太傅拉了這個那個衝過去,終究幾個太監進去幫忙才把三個人拉開了。兩個七歲的孩子打個五歲的小孩子,自然鄭尚書家的公子吃虧了。

  張文琴摩娑著孫子對皇后道:"五歲的孩子懂什麼,自然是鄭尚書家裡有過這樣的評論,他敢私下裡隨意議論皇子的出身就是死罪了,本宮不信他還敢怎麼的。"

  "母后說的是,但畢竟那孩子頭都打破了若落下病根,若非我皇室虧欠了他鄭家。"悠兒總希望每一件事都能做的面面俱到。

  張文琴不以為然只是道:"皇后這是為了皇帝的朝務考慮本宮很欣慰,但這件事情既然這樣明了是那個孩子不對,你就不必過多思量,此刻就該讓那些世家貴族們知道皇室威嚴為何物。"

  章悠兒應允,細思量婆婆的話也的確很有道理,想到茜宇把臻昕狠狠打了一頓,便笑道:"皇貴太妃倒是偏心的,把宸兒送到您這裡來,自己那裡卻把昕兒一頓責打……"

  轉眼日落西山,馨祥宮裡茜宇屏退了眾人,獨自來到偏殿,見兒子跪在地上時不時地騰挪著身子,不禁冷冷喝了一聲,"是不是還想挨板子?"

  臻昕回頭見母親立在門口,委屈地抿著嘴唇,眼裡水汪汪的一片,聽到母親這樣問,立刻把手藏到了身後。

  茜宇冷著臉走到兒子身邊,居高臨下地看著他,肅然問道:"知不知道自己是宸兒的皇叔?"

  臻昕點了點頭,眼睛通紅一片,卻忍住了淚水。

  "昕兒是皇子皇叔,皇室子弟和那些孩子不一樣,你的身後是國家百姓,將來你要為你的皇帝哥哥保江山太平黎民萬福,皇室子弟有他的尊貴和責任,但絕對不是仗勢欺人、野蠻粗魯。"茜宇嚴厲地說著口中的話。

  臻昕用力地點了點頭,他的左手正火辣辣的疼著,方才母親要小春子用力打自己手心時,他就已經知道今天自己做錯了,不然母親決不會生氣到要動家法。他忍著委屈的淚水,在母親面前囁嚅道:"兒臣知道錯了,請母妃不要生氣了。可是……可是今天……"

  茜宇蹲下身子,捧著兒子的臉道:"可是什麼?你以為為了給杰歡爭口氣就可以打人了?"臻昕天真地點了點頭,嘴裡吐出一個"是"字。

  茜宇又氣又好笑,在兒子的額頭上敲了個栗子,臉色已然緩和下來,對兒子循循善誘道:"我們昕兒這樣疼兄弟侄子,母妃很欣慰,是做叔叔的樣子。可凡事都有解決的方法,武力暴力雖圖一時之快,卻只會讓事情變得更糟糕,往後做事情千萬不可再率性而為、魯莽糊塗了。不然母妃就不只是打你的左手了,聽到了嗎?"

  臻昕知道母親這麼說就是原諒自己了,不由得朝母親身上靠了靠,很乖巧地答應了。茜宇把兒子扶起來摟在懷裡,輕聲道,"昕兒以後還要幫母妃教導弟弟妹妹呢!你若不乖,母妃怎麼辦?"臻昕膩在母親的身上,輕聲答應著。

  緣亦和小春子在殿外看了,心裡都暖融融的。緣亦用手肘頂了頂小春子低聲罵道:"你個呆子,不會直接都送去皇太后那裡,白白害小主子挨罰,方才你還那麼死命地打,敢情不是打你。"

  小春子無奈地笑道:"主子的脾氣你還不了解嗎?若我裝個樣子假打,主子肯定要氣得自己拿板子打的,那時小王爺才可憐哩!"

  緣亦還要罵他,卻見白梨過了來,一問才知道,宜人館那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主子竟然主動帶著二皇子來拜見皇貴太妃了。緣亦便連忙進去偏殿稟報。

  片刻後,宜嬪已和茜宇二人在正殿內堂裡坐著說話了。待宮女們擺上茶水蜜餞後,緣亦便帶眾人離了去,宜嬪素來不愛與人打交道,若站了一屋子人那她還不難受死。

  "因聽說太妃娘娘您責罰了小皇叔,臣妾知道此事都是因為杰歡而起,所以特地帶了二皇子來向您解釋,請娘娘末要錯怪了小皇叔。"蒙依依垂首低聲道。

  茜宇淡淡一笑,說道:"宜嬪也看見了,兩個孩子根本也不放在心裡,這會子又玩起來了。"

  蒙依依知道太妃的意思是要自己別將白日裡那鄭家公子說的話放在心上,心中很是感激,嘴上道,"臣妾有太多要感激您的,可是……卻不知如何表達。"她說了帶著奇怪地目光看著茜宇。

  細讀她的眼神,茜宇直言問道:"宜嬪有話要對本宮講?"

  蒙依依點了點頭,毅然看著茜宇將心底最深處的事娓娓道了出來,茜宇靜靜的聽著,臉上雖波瀾不驚,心底卻不知起伏了幾回了。

  原來那一年襄王受父皇之命下到民間體察民情,曾在京城郊外一家花圃住過一些日子。花圃家的二女兒貌美溫柔、善良可人,幾日相處竟與襄王互生情愫。然這位二姑娘並不知道臻杰的身分,臻杰離開後她還一直等待著有一天那位年輕公子會上門來提親。

  日復一日直到兩個月後,那公子才又出現在了家中,那一夜二姑娘與公子互訴衷腸、耳鬢廝磨,不料竟暗結珠胎。待臻杰離開三個月後家人發現二姑娘竟然未婚先孕了,這是如何大的醜聞,甚至要被村中族長送去火刑的。二姑娘的爹娘不捨得女兒受苦,便對外謊稱其暴病而亡,暗裡讓女兒的奶娘奶爹帶著她遠離京城郊外,一直到了皇室獵場附近的小村落裡佯裝老兩口帶著懷了遺腹子的兒媳過活。後來十月懷胎,二姑娘一朝臨盆,可是那位公子卻從未有過任何音訊。那一日二姑娘的姐姐陪在了她的身邊,因為久久地抑鬱,二姑娘難產了,孩子頭腳倒著出來,村落方圓十里沒有醫館,只是幾個村嫗幫著奶娘一起接生,結果二姑娘產後下血不止,生命岌岌可危。

  二姑娘知道姐姐也在心裡愛慕那位公子,只是成全了自己。臨死前她抓著姐姐的手哭泣道:"姐姐,你要好好保護這個孩子,照顧他,帶著他等杰公子回來,告訴他小宜再也不能侍候他了,這個孩子是留給他對我唯一的念想……"隨即,二姑娘便帶著無盡的期待和幽怨咽了氣。二姑娘的姐姐痛不欲生,從此便帶著那個孩子靜靜等在村子裡,一直到孩子三歲時,才迎來了竟然已經貴為帝王的杰公子。

  茜宇聽得心裡酸楚一片,輕聲問道:"宜嬪就是那二姑娘的姐姐?"

  "是!"這樣仔細訴說塵封許久的往事,蒙依依早已淚流滿面,她哽咽道,"二皇子的生母便是臣妾的妹妹蒙歡宜。"

  茜宇心中大悟,原來蒙依依從形容看來不像村野姑娘是因她也算在小戶人家由奶媽婆子伺候長大的小姐,而她那份不識大體的懵懂糊塗卻也是因這樣的小戶人家缺乏教養,更有她對二皇子那如同無知婦女護犢子一樣的情結全因這個孩子是她妹妹留下的唯一念想。所有人都看不起,私下隨意嘲弄的女人背後,原來竟有這樣讓人感動又扼腕的故事。

  "妹妹她和臣妾長的很像,所以大家才會覺得二皇子和臣妾長的很像。"蒙依依此時已擦拭了淚水,好像一顆心落定了一樣,她會來找茜宇說這樣的話,全是那一日品鵲對班君嬈的無視提醒了自己,她可以不去和別的女人爭丈夫,也不會要求杰歡成就怎樣的事業,但她必須自保,必須像品鵲那樣找一座可依靠的大山,然這個宮裡,除卻皇貴太妃,還有人值得信任嗎?

  茜宇靜靜地看著她慢慢平復情緒,心裡忍不住又想,原來這宮裡所有人都誤會她了,當初才進宮的班婕妤獲寵,並非因她長得像如今的宜嬪,而是像曾經的蒙歡宜。大部分人心裡懷疑二皇子是否當真為皇嗣,如今看來卻是完全顛倒了,誰又知道其實他竟不是蒙依依的兒子。這一切都像夢境一般,亦真亦假,虛實不定。

  "臣妾今日將這些告訴太妃娘娘,心中覺得坦然了許多。"蒙依依輕聲道,她抬眼看茜宇,眼眸果然沒有了從前拒人千里的模樣。

  茜宇伸出左手撫摸右腕上那串琥珀,冷靜地問道:"皇室裡還有皇帝以外的人知道嗎?"

  "承乾宮蓮妃娘娘。"蒙依依如實回答,既然選擇了向茜宇坦白,他就不能夠再隱瞞什麼,"當年得知皇上的身分後,臣妾是抵死不願意進宮的。臣妾雖然讀書不多,在家卻也有堂會唱戲文,也有說書先生來家裡開場子,這歷朝歷代宮闈裡的故事,臣妾不是沒有聽過,也由心覺得可怕。想想臣妾什麼樣的身分,還要帶一個皇子,這樣突然地出現,斷乎不會有任何人容得下,與其帶著妹妹的孩子來皇宮送死,臣妾寧願一輩子和外甥守著苦日子。"

  茜宇聽了心中一驚,暗自苦笑,是啊!都以為這宮牆之內錦衣玉食的日子好過嗎?其中的苦澀艱辛,誰人能知道呢!

  蒙依依咽了口水,迅速地看了一下皇貴太妃,立刻又羞怯地低下頭,"因了臣妾死活不肯進宮,皇上便讓蓮妃娘娘來勸我,並且蓮妃娘娘曾經夭折過一個兒子,皇上要蓮妃娘娘以後就把杰歡當成兒子照顧。"

  茜宇淡淡一笑,"難怪只有蓮妃能和你說得上話了,可妳們有沒有想過若皇后知道了,當做何想?如果本宮沒有算錯,皇上與妳們姐妹偶遇時,那會兒大皇子才出生不久吧!"

  蒙依依起身跪到了地上,滿目懇求地看著茜宇,卻因怯懦而說不出話來。

  茜宇嘆了一口氣,無奈笑道:"宜嬪今日來給昕兒說情是假,有心藉此來向本宮訴說這些事的吧!"

  宜嬪哪裡敢懷疑皇貴太妃的心思,她深深地伏下身子,嘴裡道:"臣妾不敢求您什麼,只是……只是二皇子他是個無辜的孩子,臣妾愚昧無知,不曉得哪一天……"蒙依依說著,竟哽咽起來了。

  茜宇心中酸楚一片,女人啊……除了為丈夫盡心盡力,再而便是孩子,誰哪一刻真正為自己想過?

  宜嬪哭泣著說道:"臣妾曾想過,若皇后娘娘能親自抱養二皇子,臣妾絕對不會反對。但那一次皇后要把二皇子給錢昭儀……昭儀她自己腹中胎兒都能前後喪失,又怎麼能保護妹妹的孩子呢!"

  茜宇眉頭微微蹙起,再懵懂無知的人,當遇到危險時,還是懂得自保的,就如蒙依依,她為了兒子,其實考慮得很周全了,於是輕聲嘆了口氣,茜宇緩緩道:"妳是不是想著,將這些全盤托出後,本宮便與你與皇帝與蓮妃在同一陣營了。就算只念著與皇后的情分,本宮也決不會讓她知道這段過往。倘若往後你又有閃失要殃及二皇子,本宮看在皇帝的面子上,看在妳妹妹對皇帝一往情深的份上,能出面扶你一把,扶二皇子一把。"

  蒙依依將額頭叩在地上,嘴裡吐出一句,"娘娘明鑑,您的恩德,臣妾將永世不忘。臣妾來求您,是因為這宮裡也只有你才有這樣的心地了。"

  這樣的話一點也不算奉承,它聽起來只是叫人無奈。茜宇輕聲要她起來,又問了一句,"本宮很好奇,你心疼外甥這是情理,但為何總是限制二皇子與兄弟們玩耍,不讓他安心在書房上課?"

  蒙依依的眼眸裡掠過膽怯和恐懼,她鼓足勇氣對茜宇道:"臣妾怕惠嬪他連二皇子都不肯放過。"

  茜宇有些奇怪,卻淡淡道:"怎麼說?"

  蒙依依定了定心,開口道:"那一次臣妾在御花園被錢昭儀罰跪連累了她,那時她只是一個婕妤,卻也敢惡狠狠地對臣妾說‘什麼都是因為妳,宜嬪娘娘還是安分的好,不然以後的日子就只能慢慢熬了!’她篤定臣妾不會在皇上面前訴苦,而臣妾也聽宮女們說大家都嘲笑她像……"宜嬪曉得茜宇心中了然的,遂低著頭道,"那一日她的眼神,當真是要吃人了。她容不下臣妾不要緊,可若她也容不下二皇子,這些年來宮裡詭異之事,早已經傳得人盡皆知。"

  茜宇柳眉微聳,心下了然,心中暗念:女人的嫉妒,當真是可怕的緊了。

  蒙依依很少與人說這麼多的話,可她今日卻篤定要與茜宇將心中之事都說出來,她曉得只有這樣,皇貴太妃才會可憐自己,才會願意幫助自己。

  "那一日您給臣妾送二皇子愛吃的雪片糖來,臣妾心裡就已經萬分地感動了,可後來又發生那麼多的事情,臣妾便不敢來叨擾您。"蒙依依說這從眉頭掠過一絲驚慌,她頷首認真地看著茜宇,"只因昨日在涵心殿萍貴人將皇后賞賜給惠嬪硯台砸碎,臣妾看著兩人面上的神色,才決定……"

  茜宇坐在椅子上,靜靜地聽著蒙依依絮絮叨叨地說著許多事情,這個女人,似乎壓抑的太久了,可是宜嬪啊,你要學會保護自己,我不是救世主,我只是一個連自己的丈夫都找不到的可憐女人。

  這一夜茜宇又一次的失眠了,她蜷縮在床榻一隅,右手捧心,左手握在琥珀上,不為別的,只為蒙依依最後告訴自己的那段話,正一下下震盪著那顆受傷的心。"這件事情皇上寫信向太上皇如實稟告過,太上皇對皇上說,若有一日朕不在人世,因杰歡出身而引起朝中波瀾,你唯一能求助的便是皇貴太妃,只有她才能幫到你。"

  茜宇將身子半躺下來,伸手覆在小腹上,眼角沁出的淚水順著面頰滑落,"赫臻,對你而言我究竟是什麼?"

  "孩子……我的孩子……"坤寧宮中,章悠兒半夜裡再次從夢魘中醒來,又是一身冷冷的汗。她開始厭倦這不斷縈繞的噩夢了,冥冥中總覺得若能知道些什麼,就不會再作夢了,或者說,其實他心裡很明白究竟是怎麼了,但總是強制著自己打壓一些念頭,於是才會惡夢縈繞,才會讓自己身心疲憊。

  不知為何,她的眼前突然展現出王越施的音容笑貌,在這個宮裡只有他不把自己當皇后看待,表面上雖然禮節規矩一點不少,可自己就是覺得她只是把自己當一個姐姐而已。

  "那一次我不該怨她的……我不該暗咒她漂若浮萍的,他只是個孩子一樣的女人,可我卻有一刻容不下她。臻杰,我想做一個好皇后,我不要萬民稱頌,我只要你的會心一笑。"許是因了王越施活生生地死在自己懷裡,這些年來睿皇后第一次因夢魘醒來而哭泣不止,"臻杰……你的越兒我沒能保護她,你會怨我嗎?會嗎?為什麼?為什麼我要被這樣的惡夢纏繞?誰又來幫我?"

  "悠兒……如今前朝的形勢如箭在弦上,一觸即發,朕要妳為我守住這後宮,作一些事情來幫我……"昨夜臻杰的話突然從心中冒出,章悠兒猛然清醒了,從淚水中睜開一雙睿智的眼眸,眼下不是自己哭泣悲傷的時刻,有著更重要的事來做,她必須為丈夫穩固他的皇位,至於這個夢……再等等吧!...<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daemon1212 發表於 2011-11-24 03:11 PM

本帖最後由 daemon1212 於 2011-11-27 07:13 PM 編輯

第二卷 再返宮廷 風雲四起 第二十三章 奴顏婢睞

  翌日,皇宮之中照常如舊,誰也不知道宜嬪昨夜對皇貴太妃講了怎樣的一個故事,雖然這個故事還不足以改變多少人的命運,但那一夜蒙依依睡得很踏實。

  今日是錢昭儀受罰的第一天,錢韻芯是衛國公唯一的女兒,亦是正夫人所生,從小到大她都是家人的掌上明珠,莫說罰跪思過,就是連一句重話她也從沒有受過。如今這個驕傲的女人竟要承受這樣的屈辱,禁足也罷了,她還要被管教嬤嬤押著,需步行穿越重重殿閣去那供奉了歷代皇后遺容的崇德殿罰跪,被低等宮嬪當笑話看,被宮女太監在背後竊竊私語,錢韻芯恨得只想一頭碰死才算完。

  此刻她在管教嬤嬤的引導下,脫了珠釵去了華服,低頭垂眉一路往崇德殿走去。到底她往日的厲害還是震得住一些人,並沒有什麼宮嬪敢在他必經之路上等著看笑話,即便要湊熱鬧也都遠遠地看一眼便罷。可當行至棲霞殿門外時,不知班君嬈是有意為之還是恰巧路過,她似乎是正要回宮,便與錢韻芯一行打了照面。

  "臣妾給昭儀娘娘請安!"班君嬈恭恭敬敬地福下身子,眼眉間露出極淡的一絲得意。

  錢韻芯又羞又氣,一張美麗的臉漲的通紅,她歷來是看不起班氏的,只覺得如今是虎落平陽被犬欺,除了低低"哼"一聲她還能怎麼樣?

  惠嬪有腔有勢地走上來,褪下手腕上的玉鐲往為首的嬤嬤手裡一塞,低眉順眼地輕聲道:"各位嬤嬤喝茶罷,只是別為難了昭儀娘娘。"

  那幾個嬤嬤知道這些日子惠嬪在帝后面前是很有臉面的一個,並不願意得罪,又見她如此待見下人出手又大方,便也笑著默許收下了。

  班君嬈繼而笑盈盈地對錢昭儀道:"娘娘往後可不要和皇后娘娘致氣了,多不值啊!"

  錢韻芯氣結,鮮紅的嘴唇緊緊抿在一起,雙手藏在袖籠裡攥著拳頭,若換了從前她早就一掌摑上去了,但這一次她忍了下來。她知道在旁人眼裡這個賤人是在好心好意地幫自己,若此刻起衝突只會更顯得自己無理蠻橫。而事實上班君嬈是存心來向自己示威的,為的就是報當初在御花園罰她和蒙依依一同跪碎石路之仇。不就是一個月嗎?除非你有本事一個月後越過我去,不然有的是日子再來收拾你。錢韻芯忍不住腹誹。

  "惠嬪主子有話往後再說吧,眼看就要耽誤昭儀前去跪拜先祖了。"一個嬤嬤操著陰陽怪氣的語調說著。

  班君嬈溫婉一笑,往路旁挪了挪,微微福了福身子道:"恭送昭儀娘娘!"
睫毛開合的那一瞬間,一股凌厲的目光從中透出,待錢韻芯的身體從面前走過時,她鼻尖發出極輕的一聲冷笑,卻足夠讓錢韻芯聽到。

  "班君嬈!"錢韻芯終究是沒有忍住,她立定下來,直視著面前這個豐韻十足的女人。

  班君嬈沒有一點畏懼,她抬起頭持著溫婉柔和的微笑,那細長的眼眉如兩條細縫,卻從中射出挑釁的意味。

  "啪!"的一聲,錢韻芯本還緊拽得拳頭終於張開為巴掌,一下摑在班君嬈圓潤的臉上,班氏沒想過她會使出這樣大的力道,自己沒能站穩,一頭栽下去。

  "娘娘,娘娘!"班氏的宮女扶梅嚇得要死,過來攙扶起主子,卻見她的嘴角已沁出鮮血。

  "昭儀娘娘,您太過分了,我家主子好心幫您,您怎麼能出手打人呢?"扶梅不曉得有心還是由心,竟一副心疼死主子的模樣嚎啕大哭起來。

  "呸!"錢韻芯啐了扶梅一口,嘴裡罵道:"哪裡來的賤婢,竟然敢責罵本宮?你信不信本宮頃刻便能叫你腦袋搬家?你以為皇后娘娘要本宮去敬奉祖宗,本宮就不是昭儀了?你家主子教你這麼做的,可以對主子娘娘隨意指責?"

  眼看錢韻芯發怒,方才幾個還陰陽怪氣的嬤嬤也懵了,她們自然知道這位昭儀娘娘有沒有分量的。

  "娘娘恕罪,都怪臣妾教導無方,娘娘息怒,臣妾回頭定好好教導她,娘娘息怒。"班君嬈方才那一瞬而過的凌厲與挑釁蕩然無存,她此刻如受驚的動物一般,慌忙地爬到錢韻芯腳下,哭著求她饒恕。

  錢韻芯厭惡極了,覺得今日吃的早膳也要嘔吐出來,他一腳踢開班君嬈,冷哼道:"你這副可憐樣裝給誰看?"

  一個嬤嬤覺得看不過去,上來勸解道:"昭儀娘娘莫動怒了,您去崇德殿的時辰要耽誤了。"

  錢韻芯又被激怒了,她轉臉瞪著那個嬤嬤,"您不是管教嬤嬤嗎?這樣的宮女是妳們教出來的?"

  那個嬤嬤不敢把事情鬧大,不然皇后追究下來自己也沒有好果子吃,她一步上前正反手重重地摑了扶梅兩掌,只把個小丫頭打得葷素不清,那嬤嬤的手也火辣辣地疼了起來,這才蹙眉問錢韻芯,"昭儀娘娘滿意了吧,眼看時辰就到了。"

  "走吧!"錢韻芯高傲地白了坐在地上和扶梅相互依扶的班君嬈一眼,廣袖清拂,揚長而去。

  "主子……"扶梅的嘴和面頰很快腫了起來,把眼睛都擠上去了,眼淚不斷地流出來,卻不敢哭,那抽動面部肌肉帶來的疼痛她經不起。

  班君嬈一雙眼睛通紅,似乎努力壓制著心內的悲憤,幾個宮女一起上來將主僕兩人扶起來,班君嬈站穩後便用力捏了扶梅的手,那雙細長的眼睛彷彿在說"你放心,這兩個巴掌我不會叫妳白挨。"

  於是眾人攙扶著班君嬈回棲霞殿,一行人身影才入宮門,不遠處便閃出主僕三人來,那主子身材玲瓏,服飾華麗而不張揚,眼眉間的氣度有些許像從前的淑文皇后如今的聖母皇太后。

  "貴人,咱們還去頤瀾宮嗎?"一個侍女諾諾問她們的萍貴人主子,她似乎被剛才那一幕嚇到了,那老嬤嬤出手真的很重,"啪啪"兩聲隔的老遠也聽得清清楚楚。

  "方才妳們看見什麼了?"品鵲本來就是體面的宮女,如今做了主子,也頗有幾分模樣。

  "奴婢……"那兩個宮女不敢胡說。

  品鵲冷冷一笑,"妳們看到了惠嬪娘娘對錢昭儀不敬,教唆宮女辱罵恥笑昭儀娘娘,幾個管教嬤嬤才出手責打那個宮女的,聽明白了嗎?"

  "啊……是!"兩個宮女糊塗了,在她們看來分明就是昭儀無理取鬧苛責惠嬪,怎麼到主子嘴裡都反了,不敢細究,還是應諾了。

  品鵲朝那棲霞殿白了一眼,便帶著兩個宮女一路往頤瀾宮而去。

  錢韻芯在盛怒之後,的確安安份份地跪在崇德殿拈香行禮,讓幾個嬤嬤都覺得奇怪。其實他一直都是明白的,憑著自己的出身、地位和在皇帝心中份量,她的確有資本任意行走在宮裡,甚至欺侮一些低等的宮女,但她絕不會輕易冒犯皇后,昨天的教訓她不要再來一次。

  但坤寧宮裡還是聽說了這場鬧劇,哪一廂惠嬪才請派出宮女去御醫館要治療腫傷的藥,這裡便有內監將事情的始末清清楚楚地告訴了章悠兒,一併連那後來離開的萍貴人也沒有落下。

  "當真是胡鬧的緊,這些日子宜人館清靜了,丹陽宮又出來鬧,一刻也沒有消停的。"悠兒蹙眉,滿臉的不滿,將古嬤嬤剛剛端上來的燕窩也推辭了,她起身在殿內踱了幾步,少時便喚了她的大太監全喜進來,"你拿幾瓶止痛消腫的藥膏送去棲霞殿,就說是本宮的意思,叫惠嬪不要委屈了,過些時候本宮便去看望她。"

  全喜領命出去了,古嬤嬤上來道:"娘娘,您不怕那個萍貴人先在太后面前說反話嗎?"

  悠兒很是不屑,他冷笑道:"就怕他不說反話,那才沒意思呢,不要耽擱了,這會兒就去頤瀾宮吧,沒的為了這些瑣事太后又來請我,總顯得我敷衍她老人家似的。"

  古嬤嬤應承下,手腳麻利地為主子收拾好一切,帶著一行宮女往頤瀾宮而去。

  "呵……"茜宇此刻正和緣亦一起挑選著嬰兒肚兜的花樣,聽小春子稟報後,忍不住笑道,"這個錢昭儀真是有意思的,這樣一來豈不是更惹怒了皇后,恐怕太后知道了也要皺眉頭。"

  小春子嘿嘿笑道:"主子您不知道啊,這錢公爺家的千金當真是厲害的主,那些個美人、才人,有誰沒吃過她的苦頭啊!"

  茜宇白他一眼,嗔道:"你也愛嚼舌頭了?"話音才落,卻有宮女報若珣長公主進宮來了,少時便見若珣急急地進來,一見茜宇便雙目通紅了。

  "母妃!"若珣似乎委屈極了,坐到茜宇身邊便扯著他的袖子低頭不語。緣亦機靈,立刻帶著宮女們都下去了,屋子裡只剩下主子和長公主。

  "珣兒怎麼了?"茜宇輕輕撫摸著若珣的秀髮,"怎麼不帶你青婭姐姐一起進來玩?"

  若珣低聲道:"母妃有身孕了?"她抬起頭硬擠出幾許笑容,"兒臣給母妃賀喜了。"

  "珣兒真的是來給我賀喜的嗎?到底……出什麼事了?"茜宇看得出若珣的心思並不在於自己。

  若珣一頭靠在了茜宇的身上,低聲啜泣道:"母妃何不早些告訴我,舒爾他失蹤了是不是?錢宗寶昨天來公主府做客時提到的,連他都去翰林院上任了,可是舒爾就是不見了。母妃妳要皇帝哥哥去找好不好?"

  茜宇輕輕拍著若珣的背,溫柔地哄著,而自己的神思也被提起,是啊!真舒爾究竟去了什麼地方?

  頤瀾宮裡,此刻沈煙也帶著元戎過來頤瀾宮給皇太后請安,元戎一個三歲的小丫頭天不怕地不怕地不愛遵循規矩,只是膩著皇祖母撒嬌。待說起昨日書房裡的鬧騰,小丫頭竟摩拳擦掌地揮著一雙小手對張文琴道:"皇祖母,以後誰再敢欺負二哥哥,元戎也要揍他!"

  說得一屋子的人笑得合不攏嘴,張文琴親了親元戎香香軟軟的小臉蛋,對沈煙與章悠兒笑道:"那會兒太上皇給這孩子起名字叫"元戎",可是盼著咱們公主裡出一個小將軍呢!"

  沈煙心裡甜甜的,她知道女兒在皇族譜中行"元"字輩,他出生後太上皇便從南邊來了信函,御筆給孫女起名為"元戎"。元戎者,主將也。沈煙知道元戎的將來一定不會比若晴長公主差。他的心裡一直都很滿足。

  章悠兒來時見沈煙和品鵲都在,便曉得品鵲應當還沒有提方才棲霞殿外的鬧劇,於是眾人逗著元戎玩樂一會兒,便有奶娘將孩子帶了出去。

  這一回倒是張文琴挑起的話頭,只聽她問道:"今日錢昭儀去崇德殿了嗎?"

  章悠兒應答了,言語間有心在臉上露出一絲難言之態,果然品鵲伺機而發,笑盈盈立到張文琴身邊說道:"臣妾方才在來路上看見昭儀一行了,昭儀娘娘可是一副虔心悔過的神態,可是……"

  "可是什麼?"張文琴喝了口茶,對於錢韻芯他沒有太多的看法,只是覺得這孩子挺可憐,竟接連失去肚子裡的孩子。

  品鵲悠悠道,"不曉得哪裡來的宮女啊,竟然敢當面羞辱昭儀娘娘,莫說昭儀氣惱了,那幾個管教嬤嬤也忍不住出手教訓了那個宮女,臣妾也替昭儀不平來著,可是怕娘娘他面子上掛不住,就沒敢上去。"

  張文琴看了一眼皇后,面色有些不霽,"皇后也知道了?"

  章悠兒心裡呼了口氣,看樣子在婆婆心裡一個跟了自己十幾年的宮女的確比霸佔了兒子的媳婦值得信任多了。她面含笑容,並不把心思寫在臉上,"回母后的話,兒臣的確知道了,只是兒臣聽到的與萍貴人有些出入。"

  品鵲倒是有備而來似的,笑著對皇后道:"嬪妾其實也瞧得不真切,還請皇后娘娘解嬪妾的疑惑呢。"

  章悠兒分明記得品鵲剛來那會兒不是這般嘴臉示人的,如今……是啊,他的靠山來了,自然腰板要挺起來了,悠兒心裡苦笑了一聲,人最怕的便是得意,因得意必然忘形,一旦忘形那一切都可能毀於一旦。

  "解惑是談不上的,本宮也只是將所知道稟報給母后而已。"悠兒極其友好地看了一眼品鵲,方對婆婆道,"臣妾聽聞是錢昭儀路過棲霞殿時,正巧與惠嬪碰上了,惠嬪出於好心偷偷塞了首飾給幾個管教嬤嬤,恐怕是昭儀心高氣傲以為惠嬪有意譏諷於他,竟扭著惠嬪鬧了一場。"

  品鵲笑得古怪,"原來是惠嬪娘娘啊,難怪嬪妾瞧著那個宮女眼熟呢,只是不論如何,惠嬪身邊的宮女也太厲害了吧!主子之間有了口舌,當是奴才們勸著說自己的過錯,哪裡有插著腰指著主子娘娘說話的。皇后娘娘您說是不是!"

  悠兒笑著應了,她轉眼去看沈煙,見她嘴角帶著很難叫人察覺的笑意,不由得心裡暗嘆,妳也看出來了,純粹一個做慣了奴才的命!

  "妃嬪之間鬧些彆扭從來都有,大家都不必小題大作。"張文琴對悠兒道,"只是要錢昭儀天天這樣步行去崇德殿實在是太過了些,他好歹是正三品的昭儀,這樣太傷他的顏面,更何況衛國公夫婦當作何想?至於昨日因她而傳出的謠言,自然是止於智者了,本宮下一道懿旨,若有人再提,定不輕饒,想來不敢有誰再犯了吧!"

  "兒臣聽憑母后吩咐。"悠兒福了福身子,他的心卻寒了,上一回您那樣堂而皇之地罰我,可想過我是正宮皇后呢?母后,並非我容不下你這個跟了十幾年的侍女,只是為了皇上,這個後宮總是要有人犧牲的,往後如何,看她的造化了。

  悠兒在臉上展開笑顏,來到品鵲身邊拉著她的手對張文琴道,"皇上總是誇萍貴人比旁人都更加體貼,由她照顧起居甚感愉快。兒臣想,這次罰的是錢昭儀對皇上的大不敬,不如賞罰並舉,也晉封貴人為榮華。用昭儀之錯警一警眾人,再以榮華之功暖一暖人心,母后看可好?"

  張文琴以為兒媳有意討自己喜歡,便順著道:"皇后都榮華之稱叫起來了,本宮難道還駁回嗎?萍榮華,還不快向皇后行謝禮!"

  品鵲不勝欣喜,聽了太后的話就要向悠兒行禮叩拜,卻不曉得正中了皇后下懷,只見悠兒扶著品鵲擋了她的叩拜,嘴裡接著就道:"榮華一個人住在秋棠閣怪寂寞的,如今既然貴為榮華,也不該再住在小殿閣裡,就搬去和惠嬪一起住吧,棲霞殿如今也只有他一個人住,妳們結伴豈不是更有意思。"

  品鵲大大的愣住了,他不敢猜測皇后是否有意這樣的安排,可他當真不願意和班君嬈同住,正要開口婉辭,轉念一想自己才晉的榮華就不把皇后的話放在眼裡,傳出去該叫人怎麼想自己,太后也會不高興的。便只好忍耐下來,只盼著走一步算一步。然而這一切,也早就在悠兒的算計中了。

  頤瀾宮裡皇后為皇帝正一步步謀劃著一切,涵心殿外,皇貴太妃的鳳輿也停穩當了。茜宇終究拗不過若珣,帶著她來尋皇帝哥哥了。

  "給皇上請安!"若珣在臻杰面前就是一個嬌滴滴的小妹妹。臻杰本在看摺子,見茜宇和若珣同來,便將政務放下了。

  茜宇很怕打擾皇帝,催促著若珣道:"長公主快說吧,皇上可忙著呢!"

  臻杰請茜宇入座,自己卻寵愛地拍了拍若珣的腦袋,問道:"難道又闖禍了?"

  若珣臉頰緋紅,她羞怯地看了茜宇一眼,搖著兄長的手道:"皇上,您知道真家公子去什麼地方了嗎?"

  臻杰臉上迅速的一滯在若珣抬頭看自己前消散了,卻進入了茜宇的眼簾,只見他一手捧著若珣的臉蛋笑道:"朕給他派了一個外差,要他畫遍名山大川,以彌補頂替錢宗寶應試,聆政殿上的欺君之罪。怎麼?我們珣兒一個姑娘家問人家公子哥兒去哪裡做什麼?"

  若珣羞澀不已,噘著嘴表示自己的不滿,她停了一停,又問道:"既然如此,怎麼大家都不知道?皇母妃也不知道呢?"

  臻杰顯然沒有防備,面色又是一停,但隨即便笑了,"壞丫頭,這些朝務之事難道朕要向妳匯報不成?皇母妃深居後宮自然也不曉得的,看來珣兒在宮外把規矩都忘了,該回來要妳皇后嫂嫂好好教一教妳了。"

  若珣信以為真了,跑到茜宇身邊,一副委屈的模樣很是惹人憐愛。茜宇握著她的手笑道:"這下明白了吧!哪裡會有一個大活人這樣活生生地失蹤的?"茜宇嘴上這麼說著,心裡卻有一番打算,如果她沒有猜錯,臻杰這些話是哄若珣的,而他一定也知道真舒爾在什麼地方。既然悠兒也來與自己詢問過,便是他也不曉得。那究竟為了什麼,要皇帝一併連皇后也隱瞞下了?

  這一邊,皇后已經離開頤瀾宮,她依著方才說的話果然來到棲霞殿。進門時,早已接得傳報的班君嬈正恭恭敬敬地跪在了門口。

  當悠兒落座,班君嬈來到面前給自己行禮時,他分明看到班氏一邊的嘴角是紅腫的,及其坐定,悠兒方開口:"今日之事本宮聽說了,惠嬪啊,妳意欲向管教嬤嬤行賄以減輕對錢昭儀的懲罰,可知是犯了錯的?"

  班君嬈大驚,一下又從椅子上起來跪在了地上,怯懦道:"請娘娘恕罪,臣妾只是出於一番好意,絕沒有別的心思。"

  悠兒示意古嬤嬤將她扶起來,嘴裡笑道:"本宮不是怪你,只是提醒你。今日此事鬧的六宮皆知,妳雖是好意,可傳到太后耳裡卻變成了你教唆宮女羞辱昭儀!"

  班君嬈的眼睛都瞪出來了,那張圓潤的面孔漲的通紅,她急得哽咽了,他的算盤只打了宮裡頭傳自己的好心被錢韻芯糟蹋欺侮,沒想到會傳出自己對昭儀不敬的話來。

  "自然本宮替妳解釋了……"悠兒笑著,他的計畫裡,又要加入一個人了。

  那張圓潤飽滿的臉上溢滿感激之情,班君嬈躬身向章悠兒道:"都是臣妾不好,若不生出事情來,也不會有這一鬧,臣妾當真羞愧死了。娘娘還這樣替臣妾在太后面前解釋,臣妾實在是……"

  悠兒笑道:"太后已然知曉一切,惠嬪就不要再多自責了。本宮今日一來是看看你,二來,如今萍貴人已升為榮華,本宮看妳們兩個皆是獨住的難免寂寞,便做主要萍榮華遷來這裡與你同住。惠嬪若覺得有不妥當的地方,只管說。"

  班君嬈面含笑容,急急道:"娘娘說那裡的話,榮華能來與臣妾作陪,當真是件叫人快活的事。臣妾哪裡會覺得不妥當!"

  章悠兒很滿意,也許這宮裡頭的確有些事情他還看不透摸不清,但這些個女人心思如何秉性如何,他睿皇后還是拿捏得準的。於是再閒話片刻,品鵲便帶著宮人們陸續搬過來了。

  品鵲給二人施禮時面含笑容,也看不出甚麼不情願來。可只消細細一想便也能揣摩出他的心思。原先屈居貴人一位,宮裡也不敢有誰輕視了她,如今升為榮華便更是叫人高看一眼。雖然算起來著宮裡高位份的妃嬪不多,但高於榮華一位的還是大有人在,可若品鵲依舊住在秋棠閣,他便無所從屬,只過自己的安樂日子便罷,然如今似乎表面看來似乎是榮遷入棲霞殿,實則,睿皇后在無聲息中把品鵲塞入了班君嬈管下,他從此言行舉止都要有所顧忌了。

  悠兒在心裡盤算過,若當真班君嬈有這個膽子做出那麼多歹毒之事,就不是尋常人可以來與他抗衡的。正煩惱著要如何來做時,孰料品鵲竟打碎班氏硯台在先,有意在皇太后面前數其不是在後,這樣一個一心求上卻沒有謀略,又偏偏有靠山的人有心要和班氏一比高低,不用他,難道去訓練挑撥一個旁人嗎?

  "既然榮華都住過來了,惠嬪就多照顧一些,本宮也不久留了,搬遷也是麻煩的。"章悠兒起身要走,嘴裡笑道,"過會兒各宮也要來恭賀榮華升遷的,本宮留在這裡,倒叫人不自在了。"

  "皇后娘娘玩笑了!"惠嬪與品鵲和聲而笑,恭恭敬敬地送走了皇后。

  果然,皇后前腳才走,便有各宮宮嬪上趕著來棲霞殿給萍榮華道喜,這品鵲如今香餑餑似的人見人愛,在眾人眼裡,好像皇后也要讓他三分。

  而這一邊,茜宇將若珣帶出涵心殿便來了頤瀾宮,若珣不是她的大姐,她不可以隨意無視太后的。

  "珣兒可去你姐姐府上看過?"張文琴果不其然地問起了若晴的事來,便是若晴那幾個孩子,她也從沒瞧過一眼,"她還好吧!"

  茜宇聽了這樣的話,心裡並不是滋味,其實這份無奈,誰也不想的。而若珣並不知道其中有怎樣的文章,他只是坦率地答道:"晴姐姐可好了,只是那幾個小娃娃淘氣的厲害,姐姐每日都要圍著她們轉悠。兒臣每次去,姐姐都要指著敏兒和敦兒說‘你們再淘氣,娘就叫姑姑把你們帶走,再也不要你們了!"

  一席話說的張文琴笑了,一直以來她都把若晴當親骨肉,可是母女之間到底隔了太多東西。這麼多年來,若晴除了對他的父皇無比敬愛,便是只和兄弟姐妹好了,而傅茜宇,當真是個例外。

  茜宇垂首擺弄衣袂,若換了旁人,定會合著皇太后的笑說"不如把公主和孩子們接進來住幾日。"可是茜宇即便有心,她也不能說,因為那是對張文琴的挑戰。而她,並不想真正與張文琴鬧出太大的矛盾。

  "你皇母妃如今有了身孕,往後你常進宮來陪陪她說話,把青婭也帶進來,莫要他覺得我們皇室瞧不起她。"張文琴絮絮說著,終究沒有開口提要若晴進宮的話。

  若珣笑著應了,只是說:"央德姑姑他不愛在宮裡住,若兒臣和青婭姐姐都進來了,姑姑一個人該寂寞的,所以兒臣才不叫青婭姐姐跟著的。"

  張文琴點頭,許是提到了青婭,便想起事來,問茜宇道:"聽說皇貴太妃有意把青婭與王府三公子撮合了?"

  茜宇笑:"那日太長公主說的著急,臣妾便提了一提,只是如今兩頭都沒有詢問過,成不成尚無定論。"

  "三公子這些年都沒有成親嗎?"張文琴有些好奇,"三公子歲數也不小了吧!"

  茜宇尷尬一笑,"是啊……讓您笑話了。"

  "笑話談不上,本宮只是好奇罷了。"張文琴笑道,"如今皇上還年輕得緊,正是要倚重臣子的時候,傅王府三位公子都是國之棟樑,若皇帝一味只要大臣們鞠躬盡瘁為朝廷效勞,卻疏忽他們的生活,那如何是好。"

  茜宇的臉上又添出幾許尷尬,這樣的話題其實很敏感,傅王府美名是傳遍朝野的,但總怕一個功高蓋主之嫌。如今皇帝登基不過四年,比起傅嘉這樣戰功赫赫又政績傑出的老臣他當真是嫩的緊。便無怪乎有人不把皇帝放在眼裡了。"

  "太后多慮了,皇上仁德早已受萬民愛戴,哪裡會有人去論這個理。左不過家兄無心於兒女情長,這才拖下了。"茜宇謹慎地答道,"皇上自然是事事考慮周全的。"

  張文琴笑而不語,傅茜宇對於兒子的尊重叫她很滿意,他希望自己所擔心的事情永遠不要發生。於是又和若珣說笑了幾回,便散了。

  當茜宇挽著若珣慢步走回馨祥宮時,卻看到一些宮嬪或走路或坐轎子,卻都往一個方向趕,一些見了皇貴太妃的便立刻跪在一邊請安。

  "主子,聽說今日萍貴人晉了榮華,此刻正在棲霞殿擺了幾席茶水果子,請各宮主子都去。"緣亦將從宮女那裡打聽來的告訴了主子。

  茜宇不以為然,只是笑了笑便挽著若珣走了,嘴裡也只和若珣道,"今日別走了吧!"

  雖然皇貴太妃無心於棲霞殿的熱鬧,卻有人歡喜往熱鬧裡鑽。宮裡一些常在、更衣也幾乎都是從宮女變來的,念著一樣的出身,都一個個把品鵲奉若神明。

  她們曉得,這宮裡正經選秀進宮的主兒少有瞧得上她們,平日裡連大氣也不敢出一聲,如今有品鵲這樣一個皇太后所親近之人,便都只盼著能沾一沾這位榮華姐姐的福氣。

  只是蠢笨的人有很多種,這也算一類。她們只以為品鵲也是從奴婢變成主子便會將心比心地照顧一樣出身之人,卻不知道這個世上,不是每一個人都能直面過去的,更莫說曾經為奴為婢的過去了。本來看人說話並不是什麼錯,與對的人說對的話,方能投機投緣,不然半句也嫌多餘。在這人與人之間關係複雜糾錯的後宮便更是如此了。

  此時,可不就見那新晉的萍榮華將一些個娘子更衣單獨撂在一旁的席面上,只顧著與蕭榮華、鄭貴人等嬉笑說話,完全不理會另一席的笑言敬語,好一副要和這些下等人撇清關係的模樣。倒是這棲霞殿的主人惠嬪卻和常在、更衣們坐在一席,笑語盈盈,溫婉和善。若不知情的人來看,指不定以為品鵲才是一宮主位呢。於是這樑子便在潛移默化中結下了,而這也是睿皇后所要的結果。

  後宮裡女人間的嫉妒排擠,是因為她們分享著一個皇帝的愛,誰都希望能多享甚至獨享,其實這也沒有錯,還是人之常情罷了。於是乎在皇城之外,男人之間,也會為了女人而起衝突。

  傅王府一如往日的平靜祥和,恐怕沒有誰會想到太上皇日日都在王府花廳內吃茶,也恐怕決不會有人想到,所有人都以為失蹤了的真舒爾,此刻正與太上皇對面而坐。

  赫臻面前坐著的是真舒爾,這是他第二次看見太上皇,上一次他在面前把自己心儀的女子帶走之後,自己便被軟禁。許久以來他只單獨在王府一隅住著,除了三餐茶水,便連一本書也沒有。

  "這幾天你悶壞了吧!"赫臻手裡卷著一本冊子在看,真舒爾來了很久了,他才問了這第一句話。

  "是……臣以為自己快連話也不會說了。"真舒爾知道面前的人是誰,卻表現得很從容,甚至有些傲然。

  赫臻冷笑一聲,問道:"金海真府的家教如何?"他抬起頭,一雙深邃的眼睛盯著眼前的少年,劍一樣的濃眉蹙起,面上嚴肅的神色容不得半點玩笑。

  "您看當今皇后如何?這便是真府的家教!"真舒爾亦正色回答。

  赫臻微微一晃,不錯,真舒爾的確思維敏捷,也確實如兒子所說需要一個好的師傅來教導開化。便是他這樣的脾氣和性子,憑他才高八斗、智謀深遠,將來都難以在朝堂之中生存。這個世上後宮是女人永無休止的爭鬥之地,而政界便是男人無血殺戮的疆場了。

  "當今皇后姓章,與真府何干?"赫臻做出怒容,直視著真舒爾,"難道這就是真府的家教?"

  誰人不知皇后本姓金海真氏,赫臻卻有意強調皇后乃章家兒女,舒爾知道,自己的些許傲氣,惹怒眼前人了。

  許久的沉默,終於在真舒爾的認錯中打破了,他起身跪在了地上,口中道:"臣愚昧,請太上皇恕罪。"

  赫臻沒有要他起來,他翻動了手中書卷的頁張,口吻沉鬱肅然,"在你的心裡,皇后仍然姓真,可你做的這些事情,似乎……連父母雙親、家族命運都忘得一乾二淨了。"

  真舒爾的身體一顫,卻還是以沉默應對。

  赫臻抬了抬手中的書卷,慢聲道:"起來吧!"

  真舒爾卻依然不動,少許的沉默後,方道:"臣懇請太上皇切莫誤會皇貴太妃,那一日……"

  "沒有那一日。"赫臻強硬地打斷了他的話,突然在臉上寫出怒意,手中的書卷也握緊了,"你記得,永遠都沒有那一日,此外之前的所有,都沒有發生過。"

  真舒爾此刻被震懾到了,他懵了片刻,才緩緩道:"臣一死不惜,但皇貴太妃她只是一個弱女子,她不能承擔那麼多……"

  "哼……"赫臻又是冷冷的一笑打斷真舒爾的話,他起身走到舒爾的身邊,有意壓低了聲音,"你知不知道,朕一刻也不希望你活在這世上?"

  舒爾大驚,卻以那股傲氣壓住了心緒,身子絲毫沒有動搖。

  赫臻為他強硬的態度嘆了口氣,又說道:"你說的沒錯,你的命在朕的眼裡不值一提,可是皇貴太妃,他與任何人不同……你記住了,從今往後你都不可以再提到他,甚至你要根本不認得他……"

  "這怎麼可能?"舒爾竟脫口而出,卻是連後悔也晚了。

  赫臻搖了搖頭,雙手將手裡的書卷展開又卷起,沉吟了片刻,才道:"有些話,等你受過教訓了,朕再與你講!"於是突然朗聲道:"真如海,進來教一教你兒子吧!"

  這一日又過的很快,夜幕沉沉地籠罩著皇城。今夜若有宮嬪想遊蕩在後庭,大可不必擔心會遇上兇蠻的錢昭儀,便是這一個月,他也不能再沐浴月光,吸收月之精華了。

  送走了宮嬪,棲霞殿復又安靜下來,品鵲如今住的便是班君嬈從前住的偏殿,為著讓來者住的舒暢,班君嬈前後打點得極其仔細,這一刻又拿了物件過來問候品鵲。

  "萍姐姐住的可還好?"班君嬈那張圓潤的臉上,細長的眼眉笑彎了。

  品鵲先是一愣,今日裡,這是她第一次喚自己姐姐,繼而也笑得客氣,拉著班君嬈坐下道:"娘娘怎能叫嬪妾姐姐呢,您與嬪妾地位懸殊,這樣不合適,外人該做何想?"

  班君嬈笑得自然,"姐姐這話說得不對,你伴著皇上這麼多年,便是皇上心中也敬重你,妹妹年歲比姐姐小,也不如姐姐這樣體貼上意,不過虛有嬪主這個位子罷了。"他握著品鵲的手笑道,"妹妹也怕旁的人想錯了你我姐妹的情份,便只敢私下裡叫聲姐姐啊!"

  品鵲心裡略有得意,班君嬈的話一點都沒有錯,論起來,皇后與皇帝相伴的年歲也未必有自己來的長,她淺笑,努力克制自己的得意之色:"惠嬪娘娘愛開玩笑啊,嬪妾承受不起您這樣的抬舉。"

  "哪裡是玩笑來的?姐姐和妹妹相處久了,自然就明白了。"班君嬈溫婉一笑,隨即揮了揮手,便有一個宮女進了來,將一方錦盒放在了桌上。

  "今日是姐姐的好日子,方才那麼多人送來賀禮,妹妹不敢爭出頭的,故而此刻才給你補上,姐姐不要生氣啊!"班君嬈的神態,彷彿和品鵲是親姊妹一般的親厚。

  "娘娘又玩笑了,如此嬪妾都不敢和您講話了,多謝娘娘賞賜啊。"品鵲禮貌的回了一句謝,此刻還不是自己張揚的時候,畢竟強龍不壓地頭蛇,這裡既然是班氏的地盤,起碼要摸清了門路才好。

  班君嬈笑著起身,"今日姐姐搬遷也辛苦了,早一些歇息吧,皇上今日是不會來了,你我都不必等了罷!"她笑盈盈牽著品鵲的手往外走了一步,又道:"姐姐不必送了,妹妹這就回去了。"語畢便往儀門去了,至門檻外裙裾帶起那一瞬,班君嬈的嘴角露出詭異的笑容。

  待班氏離開,品鵲才卸下了那副滿臉堆笑的嘴臉,氣呼呼拍了拍方才被班君曉握著的手,臉上一副嫌棄的模樣,接著徑自走到桌邊,將那方錦盒拿到面前。

  盒子做得很精緻,用了上好的絲緞做了面子,溜滑冰涼,手感很愜意。品鵲咕噥著,"皇帝當然不會來,要妳提醒做什麼?"說著便將盒子打開了看裡頭的東西。然定睛一瞧的那一刻,卻連身子都僵硬了,她直直地坐在了椅子上,一雙眼睛瞪得賊大,胸前起起伏伏,開始了因驚恐而加粗的喘息。

  錦盒裡,那塊被自己親手打碎的硯台被簡單地黏了起來,品相歪歪扭扭地連帶著本是白色卻被殘留墨汁染的灰暗暗的糊膠,怎麼看都讓人覺得噁心。但為何讓品鵲噁心到怔傻的地步,這原因便不言而喻了。

  同樣有著原因,傅王府裡,真如海正滿臉憔悴地與傅嘉對面而坐,口裡不停地念叨著"孽子啊……王爺,如海竟養出這樣的逆子來……實在是愧對皇恩,愧對祖宗啊!"

  傅嘉不知要如何答應,畢竟這件事情牽扯到自己的女兒,只是他也知道,若有人對自己的妻妾有所意圖,甚至是晦澀的情愫,他也難以容忍的,他以為真如海也當是如此。

  真如海世襲忠勇侯,奈何他膝下就只有舒爾一子,雖然長女如今是母儀天下的皇后,卻只有那睿皇后、章皇后之稱,彷彿與金海真家沒有一點關係,便是那章府撿了個便宜當起國丈國舅爺來了。真如海自己年輕時也想能入仕為官奈何家規森嚴不能如願,故而這一次他明明得家丁暗報說兒子要參加科舉,自己也只裝作不知道,並滿心希望兒子能一舉中第,能由皇帝從此出面改變家族祖訓,不至於將來家裡再出一個皇后、皇妃還要把這真姓換假了。

  誰能料到滿心以為願望達成的時候,太上皇竟然一道旨意把自己路遠迢迢從金海召喚了來,不為別的,竟然是為了兒子對皇貴太妃生出的情愫,這是何等的忤逆,何等足以抄家滅族罪啊!

  "父親,大夫已經走了,真公子服了湯藥再敷了藥膏,此刻已經睡下了。"傅憶祖進來稟報一聲便又退出去了。

  真如海滿臉羞愧和抱歉,連聲道:"羞煞老夫啦……讓王爺費心了。"

  傅嘉笑道:"依兄弟看來,太上皇是有意栽培這個孩子,若不然何苦大費周折把你尋來?只是真兄方才出手太重,若非太上皇阻止,恐怕舒爾這孩子要斃命於真兄的棍棒之下了。"

  "王爺莫提啦……若能一杖打死了這個逆子,也算安心了。免得將來又添出禍害,害了他自己也罷,屆時若牽扯真氏全族,牽帶皇后娘娘……"真如海說著便是心痛與後怕一起襲來,長長嘆了口氣,"到那個時候,就真的晚啦!"

  "真兄多慮了……"其實傅嘉也後怕,若真舒爾做出定點出格之事,女兒的一切都會毀於一旦,可她還沒有真正開始幸福的生活啊!

  客房裡,真舒爾並沒有睡著,渾身上下布滿的痛楚讓他根本無法入眠,父親的到來是他始料不及的,但看到父親的那一刻他知道自己一定逃不過責罰。那一晚見到赫臻時,自己並不知道他就是太上皇,後來見傅憶坤也來了,且對此人恭敬有加,於是猜了幾分,再後來便是傅憶坤告訴自己,這個便是太上皇了。那時,真舒爾只以為自己命將不久矣。

  此刻,真舒爾雖因為茜宇而遭到父親的毒打,但心裡卻沒有半點後悔之意。他突然發現自己的行徑起到了另一個作用,誰都看得出來,這個太上皇對於茜宇的心似乎不亞於任何人,那如此……若有朝一日茜宇得知太上皇心未變,豈不是又能幸福快活起來?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真舒爾滿意地閉起了眼睛,他太疼了,此刻昏昏思睡了。

  皇城高牆之內,茜宇一點也不知道那個曾經大剌剌對自己說"我喜歡您"的少年因為自己而遭到父親的毒打,事實上茜宇幾乎是被"孤立"了,他對於前朝後宮的事情,知道的少之又少。此刻她正和若珣同坐在一張棉榻,聽著若珣少女懷春笑語。

  "皇母妃……"若珣側著身子看茜宇,笑盈盈道,"珣兒真的可以嫁給舒爾嗎?"

  茜宇笑著逗她,"如今珣兒當真不害臊了?竟問這樣的話!你可還記得你的皇帝哥哥白日裡說要妳回宮來學規矩?那些個管教嬤嬤可嚴厲了。"

  珣兒膩著茜宇道:"皇帝哥哥唬我的,他不捨得哩!"隨即又認真地問了一句,"您會保護珣兒的是不是?"

  "是!"茜宇將若珣的腦袋靠在自己胸前,輕聲笑道,"母妃決不要妳嫁到那樣遠的藩國,你放心,很快便能看到金海美麗的景致了。"

  若珣羞澀地笑了,呢喃道:"可是他去哪兒了呢……母妃啊,舒爾的風箏做的可漂亮了!"



第二卷 再返宮廷 風雲四起 第二十四章 沐猴而冠

  茜宇輕聲笑道:"那一日你們玩得很快活吧!"

  "嗯……"若珣呢喃道,"母妃,皇帝哥哥他,會讓兒臣嫁去金海嗎?"

  茜宇停了一停,口裡緩緩道:"不是皇帝哥哥,是你的父皇,父皇他一定要我們珣兒嫁得好。"

  "會嗎?"若珣低低地道了一聲。

  亦是這一晚,因天氣開始炎熱,夜裡便能聽見蟬叫蛙鳴了。但這並不是打擾赫臻難以入眠的緣故,他許久立在窗前不睡,卻是為了好些原因。而這四年來她也曾想過,當年放棄天下是否當真為衝動之舉,並非他眷戀皇權,只是怕兒子少太多歷練。

  那一日宇兒與璋瑢的對話他一句也沒有忘。兩年前對宇兒突生的冷淡,全因一股怒氣使然,並不曾想過要就此疏遠她,但之後發生太多的事情,知道更多的舊因,為了兒子的江山,為了自己與茜宇更美好的生活,為了不要自己毅然放棄江山成為衝動之舉,他必須暫時捨棄兒女情長,暫時放下你儂我儂,若非那夜酒醉情迷要他擔心茜宇就此懷孕,他又如何會把她千里迢迢地送回皇宮呢?

  "呵……"赫臻長嘆一聲,張佩琴為自己而死,陳妃為自己而死,梁綺盈為自己而死,難道帝王生就犯了情孽,愛一個人,便是害一個人?

  "啊……"一聲尖厲的嘶叫劃破黑夜的寧靜,本已一片昏暗的棲霞殿頓時通亮起來,值夜的太監宮女紛紛提著燈籠聚攏在了一起,這淒厲的叫喊聲是從偏殿發出,從萍榮華的寢殿發出。

  正殿也幾乎同時亮堂起來,身材豐勻的班君嬈只披了風衣便匆匆挽著宮女出了來,一對細長的眉毛蹙起,問那些立在門口的內監道,"這是怎麼了?是萍榮華在哭嗎?"

  一個太監掌著燈低頭道:"回娘娘的話,奴才也不太清楚,只是知道榮華主子的屋子裡傳出這樣的哭聲來。"

  班君嬈心裡一動,隨即道:"還不快去問問?"自然他心中明白這位新榮華是怎麼了,只是他沒有想到品鵲竟然這樣經不住嚇。

  寢宮中,品鵲正抱著被子縮在床榻一隅,她被惡夢嚇醒了。班君嬈送來的那塊破碎的硯台彷彿陰魂一樣縈繞不去,一閉起眼睛來就能看到。跟著張文琴那麼多年,看過太多女人之間的爾虞我詐,只是沒想到自己第一次耍的伎倆,就被人這樣殘忍的回擊了。

  "我該怎麼辦?"品鵲將頭縮在雙臂之中,微微顫抖的身體時刻提醒著自己,他即將面對的生活是那樣的嚴峻,"太后,太后她能幫我嗎?"大滴的淚珠奪眶而出,其實她只是一個小小的宮女,她會做的依然只是奴才們的功夫,勾心鬥角、使奸耍滑不是他的特長,他曉得如今想要保護自己就只有依靠太后了,這是他最後生存的法寶。

  "主子,惠嬪娘娘來探望您了。"宮女的聲音在門外響起,不由得要品鵲大大地一顫。她以沉默應對,一雙眼睛卻直直地盯著門外晃動的身影。

  少許片刻,便又有聲音響起,"看樣子榮華睡熟了,這樣便好,有什麼事情明日再說吧,你們好生照顧主子。"是班君曉,她對一般宮女都是這樣溫和的口吻,於是話音落,門外的身影便少了幾個。

  品鵲擰眉抿唇,面上的神情是何等的緊張,她大大地喘著氣,努力平復自己的害怕,此刻她突然恨死一個人了,恨死那個正安睡於坤寧宮的皇后,她究竟做什麼要把自己推給這個的女人?

  自然這一夜品鵲是睡不好的,迷迷糊糊到了天明,匆忙梳洗後,她不等向班君嬈這個一宮主位請安,便帶著宮女迅速地離開棲霞殿,直奔頤瀾宮而去。

  然而半道上卻遇到了一個熟人,這樣清早,她怎麼會在後庭閒逛?

  "嬪妾給貴太妃請安。"品鵲既是迎面遇上了璋瑢,她自然不能當沒有看見,其實跟著張文琴多年,在主子的言語神色中他也多半曉得了這位比自己還年輕的貴太妃是怎樣厲害的角色,然此刻心裡卻犯了個心思,若有她來指點自己……

  "萍榮華好早啊!"璋瑢面色含笑扶著挽香的手立定,看起來她似乎是清晨出來散步的,"難怪皇上誇妳體貼上意呢,給皇太后請安都來的這麼早。"

  品鵲淡淡一笑,"貴太妃誇獎了,這本是嬪妾的本分。"

  璋瑢笑得極有深意,他過來挽著品鵲道:"榮華與本宮同行吧,方才老遠便看到惠嬪匆匆而去了,本宮腳程慢了幾步,便落了單。既然此刻也要去頤瀾宮,有萍榮華作伴也好。"

  品鵲心內暗呼,班君嬈已經去了?自己還滿心以為她還在寢殿呢,這個女人,當真太可怕了。

  "是……"品鵲勉強露出笑容,扶著璋瑢一路往頤瀾宮而去,路上終究忍不住說了些心裡話來。

  這一邊,茜宇卻不曾想過要去給張文琴道安,她照顧著兒子吃了早膳,又親自送上了車轎,方才和若珣一起用些點心。

  "母妃,您當真會把青婭姐姐許配給您的哥哥嗎?"若珣一手撐著腦袋問茜宇,"今日兒臣要回公主府去了,昨日裡姑姑要兒臣來問一聲的。"

  茜宇思量片刻,遂道:"你和姑姑說,要他問一問青婭,若青婭沒有不樂意的,便讓你姑姑自己去碩王府找傅王爺,自然這事情還需兩家的長輩協商,但成與不成,卻是要二者點頭的。"

  "嗯,珣兒明白了。"若珣又壓低了聲音補了一句,"母妃啊,您記得留心舒爾的去向啊!"

  茜宇失聲而笑,在若珣的額頭上敲了一個栗子,似嗔非嗔道:"可不許忘了皇室女兒的尊貴,這樣沒羞沒臊的成什麼樣子?"嘴上雖然這麼說著,茜宇的心裡其實是快活的,她很喜歡若珣這樣敢愛敢言的性子,女兒家便是有了這份熱情,才能得到愛啊!

  若珣笑瞇了眼睛用手掩了掩嘴,示意自己知道錯了,但隨即又開口問道:"皇母妃啊……兒臣好想母親,好想見見她。"

  茜宇心裡一疼,捧著若珣的臉道,"好……母妃記下了。"

  正說著,便見小春子等進來了,互相之間還竊聲說著話,茜宇曉得他們是送兒子去書房的,不免多慮,開口道:"怎麼了?"

  小春子上前一步道:"聽說今日皇后娘娘下旨免了錢昭儀每日往崇德殿思過,只要他在自己的寢宮裡便好。"

  茜宇"嗯"了一聲,心念如此一來恐怕要許久見不到這個驕傲的女子在宮裡行走了。其實她錢韻芯生就一股正氣,只是小女子心思重了點顯不得大度寬容,但到底還是招人喜歡的,起碼他這個脾氣,並沒有讓皇后覺得厭惡啊!

  小春子接著說道:"不知怎麼了,皇后娘娘昨日才升了萍貴人為榮華,今日皇太后便一怒之下又將萍榮華降為了貴人,還責令萍貴人搬回秋棠閣自己閉門思過。"

  茜宇見若珣臉上悶悶地,便曉得他聽不進這些話,叫了白梨帶她去準備物什後,方冷冷問道:"這朝令夕改的笑話,究竟怎麼來的?"

  小春子搖頭道:"奴才不清楚,也是在回來的路上聽說的,還說惠嬪求了太后許久,但太后如何也不鬆口。"

  "鬧心得很!"茜宇冷笑道,"若不扎眼便去打聽是為了什麼,別叫人以為我們這裡想看熱鬧就好!"

  小春子應下了,只是並不消他來打聽,沒過多久,昨日整整一日沒有露過面的璋瑢已出現在了馨祥宮,而他卻是方才也在頤瀾宮看了這齣鬧劇的人。

  "緣亦快給本宮拿一碗牛乳來,再要妳親手做的棗泥餡兒的米糕。"璋瑢坐定後便熟門熟路地要緣亦給自己準備吃的,清晨起來到此刻,她連早膳都還沒用過著實餓了。

  "姐姐從太后那裡來的?"茜宇一壁說著,一壁命白梨把璋瑢的茶水換成蜜水,"太后也不留姐姐吃口飯的,如今空腹喝茶傷身體。"

  璋瑢心中一暖,口中道:"她那裡那麼忙,哪裡還顧旁人餓不餓呢!我今日醒得早些,便貪晨裡的涼爽出來走走了,後來遇見萍榮華,想著明知她去給太后請安,我卻裝著沒事人似的,總是不好。便一起去湊熱鬧了,誰曉得……"

  茜宇見緣亦已然麻利地擺上了璋瑢要的食物,便笑道:"姐姐先用了我們再說話,這會兒我正好去看看珣兒東西整理好了沒,我要他帶些東西給太長公主跟青婭去。"

  璋瑢笑著應答了,待喝完一碗牛乳,茜宇便也帶著若珣出來給自己請安了。看著若珣和茜宇親厚的模樣,她突然發現,妹妹並不只是討她的丈夫喜歡,似乎這個世上,是沒有人不喜歡妹妹的。是啊……若如此善良的人都得不到世人的喜愛,自己豈不是連方寸生存立足之地都沒了嗎?

  待有若珣前去給張文琴道別,茜宇便主動問了璋瑢,"太后今日又是要駁皇后的面子嗎?品鵲犯了什麼錯,要這麼突然降了他的位分才能服眾?我想不出,她若與皇后過不去,也不該拿自己親近之人做犧牲啊。"

  璋瑢笑含深意,壓低了聲音道:"太后那裡學問大著呢……"

  然而璋瑢話才出口,小春子幾個便急急忙忙地跑了進來,口中道:"主子,太上皇的聖旨到了門口了,娘娘快準備接旨吧!"

  茜宇和璋瑢聽聞,登時愣住。

  璋瑢的心幾乎懸到了喉嚨,她呆呆地坐在椅子上,腦海中一片空白,他不曉得這道旨意帶來的會是什麼,難道……赫臻要將廢除自己的命令公布於眾嗎?

  然茜宇卻早已經迎了出去,實則她的心不比姐姐少些煩亂,她亦有些懵住了。但這是赫臻兩年來第一次給自己的旨意,在如此複雜的情境下,不知它帶來的將是什麼。

  璋瑢依然呆呆地坐在原處,只隱約聽著外頭尖亮的公鴨嗓正念著旨意,片刻後有妹妹的一句謝恩,隨後便見她捧著聖旨進來了。

  一見璋瑢緊張地神色,茜宇的心驟然一疼,他曉得姐姐在擔心什麼,這也是他所憂慮過的。因誰也不知道哪一天赫臻便要絕情地將姐姐推入不復之地。這份帝王的狠心與無情,便是自己,也不得不顫抖。

  "太上皇說什麼了?"璋瑢的語氣是冰冷的。

  "他念我懷有身孕,賞金銀布匹、參茸燕窩,期我平安為皇室再添皇嗣。"茜宇平淡地說完這些,嘴角抽起淡淡的苦笑,"也是啊,若他沒有一點反應,豈不是要人懷疑我腹中孩兒的由來了,到底他還是顧全了我的面子。"

  璋瑢看著茜宇手中的聖旨,不自覺地問起:"沒……沒有別的了?"

  茜宇一顫,將聖旨交給緣亦後過來姐姐身邊坐下,握著她的手問道:"姐姐,你怎麼了?"

  被茜宇這樣一握,璋瑢又生出一股衝動想要將一切心事吐露,其實那些擔心是多餘的,妹妹她一定會幫自己,但是赫臻……

  "這幾日,我總覺得姐姐妳怪怪的,難道有心事嗎?"茜宇不願自己說出一切來讓璋瑢難堪,她希望姐姐能多自己袒露一切。

  "紅袖的事情,你最好自己保密,朕不想宇兒又知道些什麼。"赫臻之前說的話字字有力地刺痛了璋瑢的心,不能說啊,不管怎樣我都繞不過李紅袖的事,我若將一切對妹妹坦白,赫臻他要如何看我了?

  "姐姐,"茜宇又跟上一句,"你沒事吧!"

  璋瑢從痛苦中展開笑顏,"哪裡有什麼?呵……還沒恭喜你呢,宇兒啊……你當真是好福氣。"

  茜宇面色一停,他又一次失望了。於是自然地將手從姐姐身上移開,指著桌上剩餘的米糕隨意道:"都涼了吧,姐姐要吃再叫緣亦拿熱的來。"

  "不必了……"璋瑢亦有些黯然,可隨即還是一種習慣性的掩飾,柳眉一彎,笑開了,"方才說到哪兒了?說今日頤瀾宮的笑話呢……"

  此時棲霞殿裡,奴才們又不厭其煩地將品鵲的一應家用物什向外搬去,班君嬈卻坐在正殿裡冷冷地看著這一切。

  "娘娘,萍榮華這一下該丟多大了人啊?昨日還熱熱鬧鬧地請了那麼多人來。"扶梅的嘴角還帶著餘腫,眼眉間卻是一副幸災樂禍的模樣,實在不知道這樣的秉性是隨了誰的。

  "榮華?哪裡還有什麼萍榮華!"班君嬈的口吻帶著淺淺的不屑,他捋了捋髮鬢,閑閑道,"她一個宮女,能有多大的能耐,那一日她當是沖昏了頭腦,竟敢在皇帝面前尋我的不自在。"

  "聽說皇太后今日將您誇了又誇,還提及說要您幫著季妃娘娘協理後宮之是啊!"扶梅似乎一心盼望著主子能夠平步青雲,自己便能做個體面的大宮女了。

  班君嬈亦是滿心得意,面上卻只是道:"太后不過隨意提了一提罷了,你往後在外頭也要規規矩矩切不可得意忘形,這兩巴掌你要記在腦子裡,若有一日你主子我當真得意了,我自然給你討回來。"

  扶梅感恩,摸著自己浮腫的臉頰認真道:"奴婢定全力為娘娘做事。"

  "娘娘,萍貴人來給您道別了。"一個宮女進來通報,她身後跟著的是落寞的品鵲,而品鵲當真落寞與否,就不是班君嬈能猜得透的。

  "依我看來,這個惠嬪身上有幾分沐猴而冠的意味,她和品鵲我的確只願相信後者。"璋瑢喝了口茶,看著坐在自己對面縫製肚兜的茜宇,笑道:"太上皇賞妳那麼多東西,做什麼還要自己來做活計。"

  茜宇淺笑,只接著姐姐前面的話道:"做了皇帝的女人,心思終究是要改一改的。但品鵲從前只是個宮女,這麼短的時間,我相信他變不了太多,而那個惠嬪的確是老練多了,姐姐啊……我看如今這宮裡一些人的心思,不比從前的秦氏差到哪兒去。"

  "品鵲告訴我惠嬪把那塊碎硯台又送給他時,連我都嚇了一跳,你說這惠嬪是怎麼想的?"璋瑢揉了揉眼角,說道,"品鵲說昨晚她一夜都沒有睡好,苦苦求我幫幫他,我也只好想出這委曲求全的法子,先要她避一避了。"

  茜宇停下了手中的針線抬頭看著璋瑢,心裡有股奇怪的感覺,口裡道:"其實這也算是警一警那個惠嬪,他應當想不到品鵲會拿那塊破硯台找太后評理吧!"茜宇記得惠嬪當初便是吃定了蒙依依不會張揚,才出言恐嚇於他。

  "呵……我自是授意品鵲讓宮女將硯台換成好東西,誰想到品鵲告訴我宮女回去取那錦盒的時候,那塊破硯台早就被換成了玉如意了。"璋瑢的眼裡透出一股不可思議,"可見這班氏的心思當真深得很,就不曉得睿皇后能否駕馭她了。"

  "悠兒比她婆婆強多了……"茜宇面對從姐姐嘴裡說出班君嬈的心機深重一點不為所動,但他從前並不是這樣的。

  "是啊!"璋瑢也因茜宇不以為然的態度微微一愣。

  "姐姐,你說太上皇如今在什麼地方呢?若在離京很遠的地方,他又如何知道我懷孕了?"茜宇冷不丁抬頭看著璋瑢。

  "我……哪裡會知道!"璋瑢大大一愣,她冥冥中覺得,茜宇開始懷疑些什麼,開始想從自己的身上知道什麼了。

  坤寧宮裡,沈煙和季潔正立在皇后面前,眼見著皇后面目憂愁,二人都不敢說話了。

  "這幾日的笑話也鬧夠了。"悠兒冷冷道,"季妃,明日起你帶一帶惠嬪吧,看起來她算是穩重識大體的一個,多一個人幫你,這宮裡的事也能少一件了。"

  "臣妾記下了。"季妃應承著,卻又問,"惠嬪的性子很好,不像是容不下人的,萍貴人更不是什麼浮躁的人,這裡頭會不會有誤會呢?太后娘娘是不是罰得太重了?"

  "那麼多雙眼睛看著萍貴人詆毀惠嬪的好意,鬧出這麼大的動靜和笑話,太后娘娘這麼處罰也是要警示六宮。季妃不可太過於心軟,萍貴人不管有沒有錯都稍後再議,如今本宮有更重要的事情叫妳們做。"

  悠兒起身看著面前的沈煙和季潔,心裡一一將她們二人過了一遍,才開口道,"為了貞儀貴妃一案,徹查六宮便在眼下了,妳們看要如何來做?"

  沈、季二人對視一眼,皆沒有說話。

  品鵲再次回到秋棠閣,竟覺得心情舒暢,方才拜別班君嬈看她那副表裡不一的嘴臉時心裡並不覺得憋屈,這一切都是貴太妃為自己謀劃好了的,鬥不過總躲得過吧,自己要過的日子還很長,這樣厲害的角色自然有更厲害的人來收拾。如今避一避,待風平浪靜時自己再出頭也不算晚。

  品鵲的一起一落,又給宮裡製造了談資,眾人都在背後議論著今日一事的緣由,可到了最後都變成了羨慕班君嬈。原來這個長相不過爾爾,因著有幾分像宜嬪的女人是不被看得起的,四年來他就只是個婕妤,可最近一段時間不知怎麼突然就轉運,不僅再次博得皇帝青睞,更是晉身為嬪成為了有頭有臉的娘娘,如今又有太后親自開口要她幫著協理後宮,眾人方才真正開始注意這個女人,似乎覺得從她身上就能學到在這後宮如魚得水的本事來。

  而此刻的惠嬪,卻靜靜地立在自己曾居住的偏殿裡環顧這屋子裡的一切。

  從進宮起,他就知道以自己的平平相貌是不可能有什麼建樹的,皇帝的女人最不缺乏的便是美貌,而自己又獨缺這一點。可誰也想不到,自己竟然會是進宮後最早受寵,最早風光的女人。在蒙依依進宮前,他只以為是自己的溫婉柔和,體貼入微才使皇帝對自己青睞有加,可蒙依依進宮後,彷彿自己的一切都從天堂進入了地獄,對自己而言不是美夢醒了,而是噩夢開始了。

  嘲諷、譏笑伴隨著失寵一點一點地將自己淹沒。皇帝可曾想過自己的落寞?蒙依依可知道自己合著眼淚的無眠?那些肆無忌憚嘲弄譏諷的宮嬪可曾想過自己的無助?她們都是冷血的,都是無情的。於是自己選擇了退出,選擇漸漸地退出眾人的視線,也只有那樣他才能保護自己不被傷害,只有那樣他才能蓄勢待發,直到有一天,拿回所有本屬於自己的東西。

  "不是我背棄善良,不是我冷血無情,是這個皇宮容不下純良善美的女子,容不下曾經的班君嬈。"

  班君嬈立在空盪盪的偏殿內,嘴角帶著奇怪的笑容,眼窩裡卻湧現著晶瑩的東西,他揚起下巴,一股意欲凌駕一切的姿態,叫人不寒而慄。...<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daemon1212 發表於 2011-11-24 03:20 PM

第二卷 再返宮廷 風雲四起 第二十五章 千年琥珀

  "主子,玉林宮來人了。"扶梅立在外頭低低道一聲,班君嬈神思一顫,臉上露出笑容,玉林宮的主人,自己落魄時,唯一給過自己溫暖的女人。她正了心神,緩步走出去。

  太上皇的一道恩旨,一時間傳遍了後庭前朝,雖然太妃懷孕聽起來叫人覺得奇怪,但世人都是知道太上皇年幾何,皇太妃年幾許,故而也就不怪了。於是朝臣們紛紛將賀禮送入內廷,馨祥宮一時間熱鬧起來,禮來人往忙的不亦樂乎。待趨於平靜,臻杰也和皇后攜手而來。

  不知為何,璋瑢總覺得自己外人似的無法融入眾人,於是一見帝后便笑著要告辭,而茜宇也因有話要與帝后說故不挽留。少時,屋子裡便只有臻杰夫婦和茜宇了。

  "貴太妃應當知道一切的,他這樣在人前言笑,當真叫人看著心裡發酸。"悠兒低語了一聲,但見丈夫微微蹙眉,便噤聲了。

  臻杰舒展笑容對茜宇道:"父皇還欲為您累晉封號為康賢祥和皇貴太妃,不知母妃是否滿意此‘祥和’二字?"

  茜宇心中莫名一空,她淡淡笑道,"‘祥和’二字看似簡單,實則要做到是多不容易啊……既然是太上皇的意思,本宮何苦再為難皇上呢。"茜宇嘴上這麼說,心中卻奇怪於赫臻的行徑,你給我封賞得再多,也及不上叫你看我一眼啊!

  "朕明白了。"臻杰應了,繼而問道,"母妃身體可好?朕已經要皇后安排下御醫館千金科最好的太醫,只請您安心靜養。"

  茜宇感激一笑,嘴裡才道了一聲"多謝",便轉了話頭問章悠兒,"皇后可知道了吧,真公子被皇上派了外差了。"

  臻杰和悠兒都是面上一愣,自然為了不同的緣由,出於對丈夫的信任和默契,悠兒笑道:"是啊……皇上與兒臣說過了。"

  然茜宇早已抓住了她方才的茫然心裡有了底,卻不便於嘴上說破,可她心裡是有了盤算的,便不等臻杰開口,就直直地問了一句,"皇上,太上皇如今真的在京城,錢昭儀的話沒錯吧。"

  臻杰與悠兒又是一愣,臻杰竟局促了。

  不知臻杰將要如何回答茜宇,然皇城之外的傅王府內,赫臻已然整裝待發了。只見他一身江湖俠士的衣著,腰間佩一柄長劍,只那沉鬱冰冷的劍鞘就已經透著一股淡淡的殺氣。

  "太上皇,臣已預備妥當,今日帶出的兵馬皆臣與碩親王的親兵死士,您盡可放心。"秦成駿也非一身兵戎,只穿著普通百姓的衣服。

  赫臻面色稍沉,他有意挪動了一步,似乎想試一試自己如今是否還能配的上這一柄青劍,繼而開口道,"出發吧!"

  "是……"秦成駿的神情極其嚴肅,他知道這一仗將意味著什麼,不論如何他都要竭盡全力,因那只是一個無辜的孩子,可他已經承受的太多了。

  "父皇兩年前便第一次遇到刺客,這一次在前來京城的路上再次遇刺。上一次父皇險些殞命,這一次若非事先安排了護衛暗中保護,也不定是如何的結果。母妃,其實這一切朕也是近日才知道的,父皇他一直擔心朕過於年輕無法穩定朝綱,這兩年來,父皇謀劃了很多,準備了很多,這一切都是為了江山社稷。"

  此時的馨祥宮其實很安靜,並沒有人說著這麼長的話,只是茜宇的心裡在一遍一遍地過著皇帝方才說出的話。

  她的左手覆在了右腕那串凝潤的琥珀石上,雖然有晶瑩的淚珠劃過面頰,卻不再是冰冷的,他們有著暖心的溫熱,讓茜宇的嘴角帶起淡淡的笑容。

  "有些事母妃或許不知道,朕原先也想不通父皇為何要廢除貴太妃,如今才知道意欲製造叛亂的為首者便是他的父親陳東亭。更可惡地是,他竟然勾結了忽倫人從那裡借來的兵力,這幾年陸陸續續有忽倫人偽裝入了我朝,並越聚越多。如今許多朝臣已然投靠陳東亭……這是朕的無能,但……朕勢必要讓這叛亂煙滅於萌芽之態。"

  臻杰後來的話湧入腦海,茜宇憑地一顫,不由得緊緊握住右腕的琥珀。"原來如今的前朝竟是暗潮洶湧,不知何時要爆發政變,赫臻竟然為此隱忍了兩年!他竟然還受了那麼重的傷,兩年前,那一次他的病重是因為受傷了?為什麼沒有人告訴自己,為什麼我永遠是最後一個知道的?"茜宇心內絞痛,突然一個人在眼前浮現,"姐姐!"

  "緣亦,我要去一趟裕乾宮。"茜宇霍然起身向外喊了一句,她不想再顧及什麼姐姐的感受了,他要知道真相,他要知道一切,她不想永遠是那個等待結果的人,她即將成為兩個孩子的母親,他或許不能為赫臻做什麼,但他必須保護自己。

  裕乾宮的主人並不知道茜宇正急沖沖地趕來,要與自己挑明一切,他正看著一封信函,一封方送來手上的信函,她柳眉微蹙,一副厭惡之態,隨即又走到香爐旁,看著那紙片被微弱的火星一點一點地吞噬。

  "皇貴太妃到……"一聲高呼,璋瑢的心突然懸到了胸口,一種不安的預感強烈地襲入腦海內。

  "妹妹來了……"璋瑢拿出自己如常的笑容,將才至儀門的茜宇帶了進來。

  茜宇並沒有笑,他認真地打量了一眼姐姐,隨即一揮手,一干宮女陸陸續續地出去了,不知緣亦是否得到茜宇的知會,她最後一個離開時順手帶上了厚重的殿門,隨著"吱嘎"聲的靜止,這個曾經雍和帝唯一會用來處理朝政的妃嬪寢殿倏然安靜了。兩個美麗的女子分坐兩側,不曉得將是怎樣一番對話。

  京城遠郊,一行兵馬匆匆而行,揚起漫天的塵土,他們穿著普通的服飾,好似梁山好漢,又好似鏢局裡押運鏢務。

  "吁……"當一行人沒入叢林,在枝繁葉茂間隱約閃出的一個山洞前停了下來,只聽著馬蹄無律的踏地聲,樹木間的摩擦聲,但所有人都是凝神屏氣,嚴陣以待。

  "嘩啷"一聲,洞門霍然打開,數十個黑衣蠻漢從中而出,或手持兵械或操著長棍,他們並不是同一的漢人,其中不乏一些高鼻深眼的異族人。

  "哪裡來的不要命的傢伙?這裡也是你們能闖的?"一個黑衣人插腰立在中央,高聲呼喝著,"要嗎報上名來跪地求饒,要嗎就把腦袋留下,帶著你的屍身滾。"

  "啪!"的一聲,秦成駿手中的一條長鞭以不及掩耳之勢抽向了那個男子,卻是纏住了他的腳踝,一個用力把他甩在了地上。

  那群黑衣人騷動起來,只聽著那為首者罵罵咧咧地從地上爬起來,大聲一呼,"傻愣著做什麼,你們都給我上,把他們的腦袋都留下來。"

  "啊……"黑衣人一擁而上,衝向了前面一皆騎在馬上的人,霎時間刀劍無眼,兵刃間發出"罄匡"聲響,方才的馬蹄踏地和風吹樹動,都聽不見了。一片塵土中,卻見兩騎人馬突出重圍直奔山洞而去。

  相比遠郊那不為人知的廝殺,皇城內的裕乾宮裡,卻也寧靜地叫人窒息。茜宇從來到這裡起,便一句話也沒有說,璋瑢不曉得是否因為心虛,呵……她也會在孩子一樣的妹妹面前心虛嗎,但他就是一句也沒有先開口說。

  "撲稜稜"一聲劃過寧靜,兩人都抬頭去看,卻聽得外頭一陣慌亂。

  "快把這只鴿子攆走!"

  "哪裡來的鳥啊!快趕走……"但很快又寧靜下來了,一切又和剛才一樣。

  "姐姐。"茜宇的眼角露出淡淡的笑容,她終於開口了,"還記得我們剛到南邊時,雲兒和璃兒爬到樹上去掏鳥窩,結果摔下來卻砸傷了下頭接著的宮女的胳膊。"

  璋瑢的眼窩裡淺淺地湧動這晶瑩的光芒,"我怎麼會忘記呢,他們那會兒還很小,卻敢爬樹了。我記得你好兇啊,愣是把兩個孩子訓得一愣一愣的,那時我與赫臻笑你,笑你自己也是孩子脾氣,卻曉得管教孩子了。"

  茜宇緩緩舉起右手,將袖子稍稍挽起,雪白纖細的手腕上露出一串瑩潤的琥珀,那個色澤彷彿是經過了千年的沉澱,積蘊著無窮的力量。

  "這個你還記得嗎?"茜宇轉頭看著璋瑢,眼眉間似乎並不期待什麼答案。

  璋瑢竟然完全被動了,"記得,這是你與赫臻一同串的,那一年你生辰時傅王爺從京城給你送來的禮物,你卻與赫臻一起串了二人分戴。"

  "姐姐的父親為何從不給你送東西來?或者,妹妹不知道?"茜宇放下手腕,一步步地要和璋瑢走向她要的答案。

  璋瑢身形一顫,哈……他在心裡苦笑,你的父親把你像寶貝一樣心疼著,記得過年過節給你送東西,記得你的一切,只因你是他的女兒,可我呢?我也是女兒,我也有父親,卻怎麼從沒有那樣的幸福可享呢?

  璋瑢有一種預感,今日她和妹妹的情分將會有一個轉折,只是選擇怎樣的轉向,當真沒有人能隨意預料了。裕乾宮裡,一場變故似乎即將發生,而皇城之外,秦成駿也帶了一行喬裝後的兵馬將救出的一個十一二歲的男孩子親自送回了他父母身邊。

  "那些山賊還會捲土重來,他們不會就此罷休,你們夫婦必須帶著兒子離開北方,過江到南方去吧,那裡才安全。"秦成駿說這些話時,心裡是隱隱作痛的,"給!"他甩出一疊銀票給那孩子的父親,那是個腰膀粗圓的漢子,留著亂糟糟的鬍子,一看便是個獵人,"這些給你們做盤纏,若去了南邊不打獵了,做些生意也夠本了。"

  "多謝恩公!我一定不在此逗留了。"那漢子只以為是哪裡來的梁山好漢幫著自己把被綁去了半年的孩子救了回來,收了錢便磕頭答應了秦成駿的要求,又拉扯著自己身邊被妻子又哭又笑摟著的兒子到身邊跪下,口中道:"快給恩公磕頭,你的命是恩公救來的,記著恩公的模樣啊!"

  "不必了……"秦成駿只覺得心中一疼,但另一個念頭迅速縈繞起來,他不能再耽擱,必須立刻趕回傅王府,於是再不多說甚麼,便匆匆轉身離去。

  然待秦成駿翻身上馬,那孩子卻追了出來,站在馬下問他:"恩人,您和那位受傷的恩人,我們從前見過嗎?"

  秦成駿心頭一熱,隨即揮動馬鞭,大聲笑道:"哪裡見過?我們來去無蹤,你怎麼會見過我們?"說著便一鞭子抽在馬身驚了馬匹,遂帶著一營喬裝的兵馬奔騰而去,那孩子立在原地看著滾滾塵土,若有所思,而眉眼竟與秦成駿像極了。

  當秦成駿趕回傅王府時,花廳裡早已忙亂成了一團,只見得內室裡滿地沾滿了鮮血胡亂地被扔的到處都是。

  "成駿,你也受傷了?"傅嘉曾組織過赫臻此次的行動,可是他執意要親自去把兒子救出來,而自己則被安排盯著陳東亭等廝是否有所察覺並騷動起來,若能跟著一起去,若沒有這次行動,可如今說什麼都晚了。

  "沒有,這是太上皇身上的血。"秦成駿低頭一看,才發現自己身上已沾滿了赫臻的血,觸目驚心,"太上皇如何了?"

  傅嘉面色暗沉,微微地搖了搖頭,"為防不測我從御醫館請出幾名太醫,不想竟一語成讖……"

  "王爺。"迎面出來的是何陽,他面色憂慮,沉沉道,"太上皇的傷口雖然沒有傷到器臟,但傷口太大,失血太多,此刻已經高燒起來,能不能挺得過,臣不敢保證。"

  "這怎麼可以?"秦成駿一下抓起了何陽的衣領,"你知不知道他是誰?你必須保住他的命。"

  何陽異常冷靜,只是認真地對秦成駿道,"並非我無能,此刻當真只能看太上皇的命數了。"

  "好……好……"秦成駿紅透了雙眼,實則對他而言,與赫臻之間的情誼也並非君臣那麼簡單,他一個轉身就要往門外走去,卻被傅嘉攔阻了。

  "你要去哪裡?"傅嘉知道答案的。

  秦成駿冷笑道:"王爺你明知道我要去哪兒,何苦還在這裡攔著?你不想你的女兒一輩子痛苦,就讓我離開這裡!"

  "你有沒有想過,如果太上皇駕崩了,她還能活嗎?"傅嘉太了解他的女兒。

  秦成駿大大的怔住了,若赫臻死了,茜宇她……真的會跟著去嗎?

  "太上皇昏迷前,只說了一句話……"傅嘉也滿面通紅,"他下死命,絕對不允許茜宇知道這一切。"

  "王爺這樣的忠心成駿實在及不上,我只知道如果茜宇如今不知道這一切,那有一日他了解了一切,她才會真正厭世,到那一天就什麼也無法挽回了。"秦成駿竟用力推開了傅嘉,一躍出門,他知道在茜宇心裡什麼最重。

  "快攔住他……"傅嘉對著立在門口的兒子喊了一聲,可憶祖憶峰兄弟二人竟沒有一個動手,憶祖只是冷靜道,"父親,您當真想過宇兒的感受嗎?"

  傅嘉心中大痛,他怎麼會不心疼女兒?怎麼會不知道這其中的厲害?可是赫臻為兒子擋下的那一刀真的很嚴重,或許他是補償了對於臻麟的虧欠,可是這個代價太大了。

  "為什麼姐姐你知道自己被廢了還要在我面前裝做什麼事情也沒有?你以為誰都不知道嗎?就是張文琴,她也知道。"方才一連串的問答,已經證明臻杰所言,那年赫臻看似熱症實則在與璋瑢出行宮遊春時被刺客所傷,一點也不假,茜宇不由得心中寒顫。

  璋瑢的面色已沉鬱到了極致,他的笑是那樣冰冷,可為何既然是冰冷了,他還要笑著呢?

  "姐姐啊……我們如今為什麼會變成這樣的?你忘記‘無沸散’的事了嗎?你不記得赫臻是多麼愛你的了嗎?為什麼你不阻止你的父親?"

  璋瑢依然保持著那冰冷的笑容,那張精緻美麗的臉龐上掛著奇怪的神態,"阻止?"她很冷地回了一句,"我若能阻止,還會讓他親手害得女兒不能生育嗎?傅茜宇,你不要隨意將這些罪名加在我的頭上,我決不可能幫著父親奪取赫臻的江山,若有一日必須除去陳東亭,我完全能夠親手要他的命。"

  茜宇不是一點點的顫抖,他無法想像姐姐對於父親的恨有多深,她用力地合下睫毛,將驚恐的淚水收在眼窩裡,他緩緩起身,"既然姐姐這樣肯定,我自然欣慰了,只是……你當真不知道赫臻為什麼要冷落我嗎?僅僅為了謀劃今日的一切嗎?"

  璋瑢心頭一顫,他不可以告訴茜宇更多的事情,絕對不可以!不僅為了赫臻的勒令,更為了同樣做為赫臻的女人那最後的一點尊嚴。

  "我不知道……"

  "謝謝姐姐告訴我這一切,不然,我當真會誤會的。"茜宇不自覺的說著這樣的話,一步步向外走去。

  "誤會?你看到他給你畫的那些畫像還誤會嗎?"璋瑢亦有些心神迷亂了,她不想自己輸在茜宇的面前。

  茜宇停了一停腳步,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姐姐放心……從前都是你保護宇兒的,這一次我也會保護你的,已然都是塵封往事,何況二皇子也並非你有意殺害的,一切都有因果報應,不該你一人來承擔過去所有的錯。"

  有滾熱的淚從璋瑢的眼眸中湧出,到底赫臻不要自己告訴茜宇真相是希望有一天妹妹向他為自己求情?給他自己一個台階下,還是……他真的怕妹妹受傷害?

  傅王府裡,眾人都凝神屏氣,只看著太醫們忙前忙後地照顧太上皇,每一個人都在心裡祈禱著他的平安,而又擔心著茜宇是否會那樣衝回來,以她的身體能否接受這一切。

  "嘩啦"一聲,何陽正準備抬起赫臻的右手為他拔出金針時,他右腕上的一串琥珀卻散開了,滾圓的琥珀石四散開來,他還來不及去看,竟猛得感受到赫臻的脈搏越來越弱,不由得驚出一身冷汗。

  "主子。"茜宇扶著緣亦步出裕乾宮時,竟覺得一陣頭暈目眩,一顆心似乎要跳胸膛一般,帶來一陣窒悶,緣亦趕忙扶住了他口中道,"您沒事吧,讓奴婢去請何太醫來看看吧!"

  "不必了,我回去歇歇就好。"茜宇以為自己方才在姐姐面前動了太多心思,她不怪姐姐,這並非他有心的,一定是這樣。

  "主子,您看皇上過來了。"當主僕幾個繞過一個彎角去向馨祥宮時,白梨回頭瞧見皇帝正匆匆忙忙地往這裡趕。

  茜宇回身瞧見了,心頭莫名一動,當臻杰立定在自己面前時,一雙星眸裡透出的不安和那擰曲的濃眉,叫人不由得恐慌。

  可是沒有等到臻杰開口,茜宇便已順著他看到了一旁的秦成駿,他那身普通百姓的衣服上沾滿了已經變成了暗紅色的血跡,一時間彷彿空氣都凝結,茜宇的心竟彷彿不再躍動了,停止的那一刻幾乎掏去了她的生命。

  "出什麼事了……"可話音未落,淚水便如離線的珍珠滾落下來。

  "王爺,秦大人回來了!"王府花廳內,幾個僕人奔來相告,果然見秦成駿回了來,他的身後跟著一個瘦弱的小太監,可那小太監一露面,便是誰都認出來來者是誰了。

  這一刻所有人都不曉得要不要向茜宇行禮,他們擔心赫臻的生命,擔心茜宇的身體,擔心赫臻暈厥前留下的唯一一句話。

  "皇貴太妃,太上皇有令您不可以進去。"傅嘉沒有叫女兒的名字,只有這樣他的話才真正有力量,他不否認自己的愚忠,可他更擔心女兒若親眼看著赫臻死去,他也一定不願偷生的。

  "爹爹……您讓女兒進去吧!"茜宇這一刻沒有哭,他竟那樣冷靜地看著父親。

  "太妃請回宮吧!"傅嘉心中大痛。

  茜宇緩緩向前一步,"傅王爺,本宮只是想看一看太上皇罷了,您可否想過若太上皇就此去了,難道要他無人相送嗎?"

  女兒的冷靜讓傅嘉心中害怕,正不知所措間,只見妻子竟上前來抱著自己道,"王爺,您忍心嗎?"他不由得愣住了。

  茜宇依然冷靜,口中道了聲"多謝王爺"便一個側身,從傅嘉的身邊滑過,進入到了內室,那張床榻上,正躺著她的愛人,她願意為他付出生命的男人。

  茜宇揮手示意眾人退下,而地上幾顆散落的琥珀引起了他的注意,他竟然沒有急於撲到赫臻的床前,而只是俯身下去,一顆顆地將琥珀撿起來。

  手裡的琥珀越來越多,茜宇雙手小心翼翼地捧著,她細細數了一遍,卻發現還少了一顆,環顧四周,當真是看不到了。

  他一步步向床榻走去,面上含著恬淡的微笑,這是赫臻最喜歡看到的笑容。他坐上床沿,垂手間發現赫臻的手腕旁還有這最後一顆琥珀。茜宇欣然將它與其他琥珀一起放置在赫臻的手裡,這只寬厚的大手足以盛起這些。

  "你說……千年琥珀萬年蜜蠟,萬年太長,我們只要千年相守……赫臻,那過去的兩年你要如何補償我呢?"茜宇微微笑著,看著床榻上雙目緊閉的男子,他沒有感到一絲陌生,宛如所有的笑言甜語都在耳邊,宛如他心愛的男人只是在自己面前睡熟,宛如從未有過痛苦從未有過分別。

  茜宇沒有伸手撫摸赫臻的面頰,沒有柔聲呼喚赫臻醒來,沒有流出傷心的眼淚,他只是這樣坐著,靜靜地看著她的男人,面上的神色一如眾人羨慕的絕世恬淡,他很明白,自己只是來看看丈夫而已,只是看一看……

  茜宇將頭上那頂內監帽飾摘下,放下一頭烏黑油亮的青絲。他伸手撫摸秀髮,如綢緞般細膩柔滑,那是赫臻喜歡的頭髮,所以它們得到了主人很好地養護,可她突然指尖用力,幾縷青絲纏繞著纖指落下。

  沒有銀針牽引,只用柔軟的髮絲串起琥珀,當是何等的困難,然茜宇似乎沒有察覺到其中的不同,他只是那樣用心地靜靜地將琥珀一顆顆串起,雖然每一顆都要花費很多功夫,可那些時光彷彿是停滯的,沒有帶來什麼,亦沒有帶走什麼。

  坐在赫臻的身邊,茜宇能聽到他微弱的喘息,雖然那樣微弱無律,可還是熟悉的。一如過往的每一天,這樣的聲音總能在耳旁出現。不知過了多久,茜宇終於串起了最後一顆琥珀,她將珠串繞在赫臻的右腕上,細細繫上結。

  "赫臻啊……昕兒如今長大了許多,他和雲兒都一般高了。這孩子不在我們身邊,卻更懂事,太傅也誇他的課業好,騎射也由臻杰親自來教導,將來他一定能文能武,一定能為皇帝保江山平安。赫臻啊……"

  茜宇微笑著,伸手握起他的右腕,琥珀石的冰冷在因高燒而通體滾燙的赫臻手上顯得異常突兀。茜宇在指間的冷與熱中捧起他的手,微微湊上身體,把那指寬厚的大手覆在了自己的小腹上。

  "赫臻……這是我們的孩子,是真意,你感覺到了嗎?"茜宇依舊笑著,笑著看她的丈夫,眼角沒有一絲晶瑩,只有恬淡笑容和無盡的幸福。

  花廳之外,碩王妃伏在丈夫的肩頭看著屋內的女兒,手裡絲帕繞著指尖,貝齒卻撕纏著絲帕,眼淚如珍珠離線,他不時將頭埋在丈夫的肩頭,企圖將自己的啜泣聲壓下。

  妻子的顫抖一下下震盪著傅嘉的心,這一生自己為了皇室和國家馳騁疆場屢建奇功,朝堂之上更是真知遠見無人不服,還培養出三個優秀的兒子為年輕的皇帝保駕護航。可他這一生最失敗的就是對這個唯一的女兒,為什麼自己口口聲聲要保護的女兒,時不時地就要陷入痛苦?難道這真如自己所說的,這是女兒的命?

  "侯爺……"傅嘉聽的長子的聲音,他回身去看,卻是真如海帶著真舒爾出現在了花廳,舒爾的傷還很嚴重,他幾乎無法自己行走。

  "王爺,太上皇他……"真如海雙眉緊蹙。

  傅嘉將妻子交給兒子,將真如海引坐於桌前,他抬頭看了一眼被兩人攙扶著的舒爾,口中道:"太上皇命垂一線……恐怕……"

  "皇帝知道了嗎?"真如海緊張地問道。

  傅嘉眉頭一緊,"知道了……但他不能有所表示,不然叛匪一伙定當有所行動,如此定會使得朝綱不穩,甚至更嚴重的後果。"

  真如海大驚,"便是你那日說的陳東亭那老朽?"他憤然了,他的女兒做皇后不過四年而已,他們真家能否擺脫祖訓全靠女兒了,他豈能讓一個陳東亭破壞一切?

  "是啊!這些年是我們疏忽了,竟將這樣大一個隱患擺在眼前而絲毫不知,老夫只怕太上皇這次若……"傅嘉言及於此,當真是難再下去了,他一抬頭,卻發現真舒爾已經扶著門柱站在了自己方才的位置,神色凝重,彷彿心頭被緊緊揪著。

  舒爾眼裡看到的,確實揪住了他的心。屋子裡那個纖弱的女人,臉上沒有一點哀傷,沒有半滴眼淚,只是掛著傾人的微笑,彷彿是坐在自己熟睡的丈夫身邊,她的眼眉間盪漾的是幸福。她握著丈夫的手,輕柔地撫摸著,靜靜的,很靜。

  "舒爾,你回去休息吧!"傅憶祖上前來,一手扶住了舒爾,口中道,"你看到了吧……其實這一切都就是完好的。"

  舒爾明白傅憶祖話中的深意,他啞然而笑深深呼了一口氣,便依言準備回去,轉身卻迎面看見秦成駿,他依舊穿著那沾滿了血跡的衣服,那雙眼睛裡蓄滿了難以名狀的痛苦。只是舒爾不知道,這個男人也愛慕茜宇,而他正怨恨著自己再一次沒有保護到赫臻,讓茜宇再一次經歷生離死別,甚至會永別……

  但不管舒爾是否知道,可有一點是相同的,但凡是愛茜宇的人,都不要她受一點點的傷害。赫臻如此,秦成駿如此,真舒爾亦如此。

  屋內依然一片寧靜,茜宇此刻已經聽不到任何外頭的聲音,她的世界裡只剩下赫臻了。四年前的那一場劫難,她曾以為將與赫臻天人永隔,於是慟哭,於是痛不欲生,於是指天起誓要用自己的一切來換回赫臻的性命。可這一次,她不願再如此瘋狂,只因她篤信,赫臻不會棄自己不顧,他不會拋下自己和孩子獨自離去,他們有千年的約定,赫臻答應給她的真心真意,答應陪她看每一次的梨花盛開,答應她所有的一切都還沒做。

  茜宇輕撫著赫臻的手,她抬頭去看丈夫的臉,因失血過多而蒼白的嘴唇又因高燒而乾裂。那該很疼吧?茜宇心內呼了一聲,把赫臻的手放回床榻之上,自行緩緩起身,將臉頰湊到赫臻的面前,眼前透著濃濃的愛意看著這張熟悉的臉,她抿了抿嘴唇,隨即便在丈夫的唇上印上深深的吻。

  然赫臻乾裂的嘴唇觸及自己柔嫩雙唇的那一刻,茜宇的身體大大地一顫。

  皇城之內,臻杰早已坐立不定,若父親就此去世,自己要如何掌控當前的局勢,他即便躊躇滿志,卻並不敢完全肯定能以自己的肩膀能扛起這一切。

  "皇上,碩親王次子進宮來了。"齊泰進來稟報。

  臻杰眼眸放光,"快宣!"

  "啟稟皇上……"傅憶峰快步入殿開口稟告,他沉鬱的面色,讓臻杰莫名地感到心中慌亂。

  而此刻,悠兒也來到了涵心殿,齊泰告訴她皇帝正和傅王府二公子在內殿談話,不見任何人。立在殿前,悠兒心中也起伏不定,方才她已得到消息,皇貴太妃跟著秦尚書出宮去了,究竟是什麼事情要母妃如此匆忙出宮,難道是父皇出事了嗎?

  許久之後,殿門才被打開,傅憶峰從中而出,眼見皇后自然依禮而行,悠兒卻只是點頭回應,並不敢多問什麼。

  "皇后娘娘!"齊泰進入後又跑出來,對悠兒道,"皇上請您進去。"

  悠兒眉頭一皺,她曉得,一定有大事要發生,不敢多做滯留便疾步跟了進去。

  傅王府裡,又是一波新的忙亂,而茜宇卻只是立在床榻一側,看著何陽等來來去去,或檢查赫臻的傷口是否滲血或為赫臻灌下湯藥或又金針銀針插滿了他一身。茜宇的平靜是叫所有人擔憂的,而她自己卻猶自不覺,她的目光一刻也沒有離開過赫臻,沒有離開過他右腕上的那串琥珀。

  天色漸晚,王府內已然上燈。

  "太妃娘娘。"何陽再一次為赫臻檢查後,對坐在床邊的茜宇道,"您放心吧,太上皇應當沒事了。"

  "嗯!"茜宇又是極其平靜地接受了這一切,她的嘴角依然掛著微笑,片刻後卻緩緩起身向外走去。

  "宇兒……"母親過去拉住了她的手,"你不等太上皇醒來了?"

  茜宇的臉上掛著釋然的笑容,"娘,太上皇不是不要我知道這些嗎?他如今沒事了便好,我和昕兒在宮裡等他來接我,我曉得爹爹和太上皇還有好多事情要做,我不要他掛念我,而我也只要知道他安然無事就夠了。"

  "宇兒……"傅嘉低喚一聲,"回宮後要一切小心。"

  "方才女兒無禮了。"茜宇在父親面前擺出女孩兒般的嬌容,"太上皇就靠您照顧了。"

  傅嘉默然應承,隨後還是道了一句,"不管將來發生什麼,希望你能好好照顧自己跟昕兒。"

  茜宇心中一動,沉吟半刻,隨即微笑答應了,然又問道:"真舒爾在府裡吧,我要見見他。"



第二卷 再返宮廷 風雲四起 第二十六章 求全之毀

  "老臣真如海參見皇貴太妃。"真如海上前行禮,這是他第一次見到茜宇,這個於女兒有著偉大恩典的女人。

  茜宇溫和一笑,迭聲免禮,如此見到真如海,舒爾定是在王府無疑了。"侯爺千里而來,有功夫也進宮看一看皇后吧!"茜宇沒有再多的寒暄,轉而問父親,"真舒爾在哪裡?"

  傅嘉篤信女兒的心思,便不加阻攔,何陽卻疾步從內室而出,"太妃娘娘,王爺,太上皇醒了。"

  花廳裡頓時一片釋然之嘆,眾人俱將一顆心放下,這一刻茜宇的眼睛裡才閃出晶瑩的東西,可她卻只是拉了拉哥哥的衣袖道:"大哥,帶我去見真舒爾吧!"

  沒有一個人詢問茜宇是否要見赫臻,她如此的態度早已言明瞭一切。傅憶祖先行一步出了門去,茜宇沒有停滯半刻,更沒有回頭看一眼,只是隨著哥哥離去。

  "立刻派人告知皇上,如海兄,你我進去看看太上皇吧。"傅嘉心內暗嘆一聲,遂攜真如海和秦成駿一同進去探望赫臻。

  而這一邊傅憶祖也帶著妹妹往客房而去,走在迴廊上,只聽他低聲道:"舒爾見了你恐怕要有些尷尬。"

  茜宇腳步一停,問道:"這是為什麼?"

  傅憶祖回身望著自己心愛的妹妹,溫和道:"真如海將他打得遍體鱗傷。"

  茜宇眉頭一動,猜了幾分緣由,上來牽著哥哥的衣袖繼續前行,嘴裡問道:"是因為太上皇嗎?"

  "是!"傅憶祖沉吟。

  "哥哥……那一晚不是三哥把我從舒爾的房裡抱出來的對不對?"茜宇問,她的心裡盪漾起一種奇怪的感覺,似怒非怒,有些想笑又覺得心口疼疼的。

  傅憶祖淡淡一笑,"是太上皇,他從來沒有離開過你,只是不能見你。宇兒,告訴哥哥,你心裡苦嗎?"

  茜宇的腳步又停了下來,她露出一個小妹妹在兄長面前的嬌弱,眼圈一瞬一瞬地紅起來,繼而便是晶瑩的淚珠奪眶而出,她抿著嘴委屈地看著傅憶祖。

  "呵!"傅憶祖將茜宇抱在胸前,"哥哥以為你連哭都不會了……"

  茜宇委屈地嗚咽著:"如果……赫臻死了,我該怎麼辦?"

  皇城之內,傅憶峰離開後,臻杰將妻子叫到身邊告知了一切。悠兒默默聽完,許久才開口道:"皇上很擔心嗎?"

  "一直以來,朕從未覺得父皇的存在是一種壓力,朕瞭解他,如果他還留戀皇權,那就絕不會把皇位傳給我。四年來,因為有父皇在南邊,朕總覺得心有倚靠……"

  "可您已經是一朝天子了,父皇不會永遠……"悠兒頓了頓,還是坦然道,"正如今日,父皇或許就會離開我們,這當真只是早和晚的差別,您終究是要面對的。皇上,這四年來您做得很好,父皇並沒有給過您任何指示,父皇如此信任您,您為何還要擔心呢?"

  臻杰深深閉了一眼,他沉默了許久開口道,"悠兒,後宮的一切暫且擱置,越兒的死朕早晚要追究。如今朕需要你穩定後宮,好讓朕全力應付朝政,你要好好照顧母后和皇貴太妃,安撫她們的心緒,另外……注意貴太妃的一切行為。"

  悠兒一怔,隨即安慰道:"皇上放心,臣妾會做好的。"

  臻杰感念與妻子方才的話,他握著悠兒的手,低聲道:"悠兒,你這個皇后做得很辛苦是不是?朕答應給你幸福,卻總是要你辛苦。"

  章悠兒的笑容裡帶著幾點晶瑩閃爍著,她欣然道:"皇上的幸福,便是悠兒的幸福了。"

  記得真舒爾曾對赫臻道:"您看當今皇后如何,這便是真府的家教。"的確,真如海夫婦教導出了一個優秀的女兒,又似乎悠兒天生便是為臻杰而存在的,他們是一對叫人羨慕的璧人,若不是帝與后而僅僅一對平常夫妻,或許會更加幸福。然茜宇一生追求的,也是這"平常"二字。

  此刻,傅憶祖將茜宇送到客房外,便要妹妹獨自進去,他曉得茜宇有話要與那少年說,舒爾與他的姐姐一樣優秀,只是年少輕狂一些,更少了人來開導。

  屋內靜靜地,舒爾還無法仰臥只是伏身在床上,手裡卻拿了一本書冊。難以想像方才還見過垂死的太上皇與悲傷萬分的茜宇,這一刻他竟能靜下心來看書。

  "舒爾。"茜宇開口便喚他的名字,隨即跨入門去,遠遠地離床而立。

  真舒爾的身子應聲一顫,頓時愧色盈面,侷促不已不敢抬眼去看來人,奈何渾身疼痛竟是坐也無法,手裡的書卷亦是握起展開如此反覆著。

  茜宇在一張椅子上坐下,雙目因方才的哭泣泛著紅暈,她含笑道:"怪我要你受罪了。"

  真舒爾大窘,悶聲道:"太妃恕臣不敬之禮,微臣如此醜態實在難以入眼,太妃還是請回吧!"

  茜宇聽他以"微臣"自稱,不禁微微一笑心中釋然半分,緩緩道:"舒爾,雖然我與你的長姊一樣年紀,可我到底是你們的長輩,在我面前你大可不必拘束的。"她頓了頓,再道,"舒爾,你見過太上皇了是不是?今日我來,確實有話要與你講。"

  真舒爾沉悶了半刻,終於道:"這幾日微臣想了很多,才發現自己是多麼的幼稚,方才在花廳看到您對太上皇情之深厚,更是覺得微臣之前所作所說都是荒唐,還給您添了諸多煩惱和困擾。"

  "既是舒爾你如此明白了,當真是好的。只是你我日後相見不易。故然有件事情我須此刻問你。"茜宇的口吻很平和,但卻停了下來。

  真舒爾沉默著,而茜宇也在心裡過著自己的話,她要用最恰當的話語來講眼下的事情,因她明白眼前這個少年是驕傲的。

  "太妃娘娘……"真舒爾終於轉頭來看茜宇,他那張俊秀絕倫的臉上浮現出一股少年老成之態,可改變了那青澀莽撞之氣的,卻僅僅是方才在花廳看到的一幕。他的口吻裡沒有無奈和妥協,似乎有了幾分擔當,"長公主她如美玉般無暇,純真,若微臣此生有幸迎娶公主,當用一生去呵護她。"

  一股暖流湧入茜宇心中,眼前的少年不僅驕傲更是聰明的。"我能信你嗎?若珣嫁去金海當真會幸福嗎?"

  真舒爾答得很坦然,"會,一定會。"

  茜宇心中大定,她緩緩起身,轉身前口中道:"舒爾你記著,這不是你我之間的約定,更不是你對我的起誓,這是你對若珣的真心,即便有一日你負她,我也只會覺得是你在欺騙於自己而非對不起任何人。"

  真舒爾眉頭緊皺,默然應承,這一刻茜宇身上的光芒再一次刺激了。一個方面臨生離死別的女子,竟還有心思為他人謀劃幸福,這樣的女子,的確不是自己配得上的。

  茜宇安步出門,卻見父兄都在外頭了,父親疾步到自己面前,口中道:"宇兒,有件事爹要先告知與你。"茜宇大惑,卻被父親和兄長帶離了客房,遠遠地立在花園一隅,聽著父親口中的話語,自己的心隨之起伏不定。

  再回皇宮,早已更深露重。今日不知為何,通往馨祥宮的路上燈火輝煌不似平日裡的暗沉,不知是否為皇后安排,確實讓茜宇安心許多。

  馨祥宮裡緣亦白梨等早已急瘋了,待見茜宇回來也不敢多問,只是伺候了洗漱換了衣裳便要茜宇躺下休息了。

  茜宇一概依順,當半臥於床上時,方問緣亦:"昕兒睡了?"

  "小王爺今日被皇后接去了。"緣亦面色不展。方才見到穿著帶血衣裳的秦尚書時她就嚇壞了,後來主子什麼也沒有問,只一句"帶我去……"便匆忙換了太監服飾跟著秦尚書離去。緣亦不曉得發生了什麼,但她很清楚能讓主子這樣大悲衝動的,除了太上皇再沒有第二個了。

  "皇后親自來接的?"茜宇慢慢地將身子躺下,她估計這些事情憂兒都已知道,只不曉得還有多少人知道,畢竟秦成駿穿著帶血的衣裳進宮,太惹人矚目了。

  緣亦替茜宇掖了掖被子,口中道:"是古嬤嬤直接從書房接走的,倒是貴太妃來過一次,奴婢說您身子懶怠早早睡了。"

  "姐姐?"茜宇心中一悶,若今日之事姐姐知道了當如何?

  四年前赫臻重傷昏迷時,姐姐便日日跪在神佛面前祈禱,不僅沒有休息甚至滴水不進,赫臻安然醒後,姐姐卻病倒了。是啊……也只有姐姐會想法子做出那種奇怪的靴子讓赫臻行步如常,她對於赫臻的愛不亞於我,不亞於梁綺盈,不亞於赫臻的任何一個女人。

  茜宇搖了搖頭,她不要再想別的,今日她當是興奮的。她見到她的赫臻並將他喚回了,亦如哥哥說的,赫臻從來沒有離開過自己,一切誤會都只因他對自己無盡的愛意使然。赫臻本是帝王,帝王的愛是沉重而有距離的,茜宇明白,一直都明白。

  "緣亦……我今日見到昕兒的父皇了。"茜宇臉上泛著幸福甜美的笑容,伸手拉著緣亦低低地說了一句。

  緣亦靜靜地聽著,看到主子臉上的笑容,她完全安心了。這一夜茜宇睡得很安穩,沒有夢魘沒有哭泣,只有嘴角帶著淡淡的甜蜜的笑容。

  翌日清晨,茜宇如往常般一早起身,她親自來到坤寧宮照顧兒子,見到悠兒時也只是笑言如常絲毫不提昨日之事,而二者是默契的,一個眼神便都曉得了對方的心思。

  待幾個孩子乘上轎子去往書房,茜宇也和皇后挽手同行,她們一步一步走向頤瀾宮,卻共同等待著一個聲音。

  "嗡……嗡……"終於在臨近頤瀾宮時,響徹皇宮的喪鐘響起,摧人心肝的聲音頓時震得整個皇宮寧靜下來。

  "母妃……"悠兒的聲音還是有些顫抖,她拉了拉茜宇的衣袖。

  明明知道這不是真的,可為什麼心還是蕩然不定,身體彷彿又被掏空了一次,茜宇只覺得一陣暈眩。

  悠兒扶著茜宇,口中輕聲道:"母妃,頤瀾宮的宮門開了。"

  茜宇滿目含淚,她抬頭望去,果然張文琴疾步衝了出來,一口氣跑到兩人的面前,面上五官擰曲,聲音顫抖無力,"這是帝王薨逝的喪鐘,怎麼了?誰能告訴我怎麼了?"

  垂目間茜宇的眼裡落下淚來,她搖頭道,"臣妾不曉得……"

  張文琴得不到答案,轉而死盯住悠兒,眼珠都要落了出來,"到底怎麼了?怎麼了?"

  悠兒飲泣,她"嗵"得一聲跪在了婆婆面前,"母后節哀,父皇駕崩了。"

  一時間天旋地轉,張文琴只覺得眼前一黑,便就此癱軟下去了,嚇壞了一群宮女太監。就在眾人七手八腳將太后抬回頤瀾宮後,另一個人如風一般衝了過來,她在馨祥宮找不到妹妹,便尋到了這裡,恐怕這一生她都沒有這樣瘋狂地跑過。

  "宇兒……昨日你見到赫臻了是不是?他出事了是不是?這個喪鐘是為誰敲響的?宇兒你告訴我?你告訴我?"璋瑢衝到茜宇面前時,根本顧不得癱軟在床的張文琴,也忘記了茜宇尚有身孕,竟扶著妹妹的雙肩劇烈而瘋狂地搖晃著。

  "貴太妃,您要傷到主子了。"緣亦死命地掰開璋瑢的手,再這樣搖晃下去,主子一定承受不住。緣亦昨夜才聽主子甜甜地說著她如何為太上皇串好了珠串,彼時幸福的笑容還在眼前,為何上天一夜之間又要奪走她的幸福?她不是為赫臻哭泣,而是由心地心疼茜宇。

  "啊……你告訴我啊?"璋瑢早已淚流成河,她幾乎是尖叫著質問茜宇,"你說啊……昨日你見他了?為什麼不留下他?為什麼不留下他?傅茜宇你說話啊!傅茜宇你說話啊……"

  "啪"得一聲,璋瑢揮手在茜宇的臉上甩一掌,"傅茜宇……你為什麼不留下他?"然這一掌下來,她自己卻安靜了,繼而只是用力地咬著嘴唇,面部微微抽搐著,目光凝滯。

  "主子您沒事吧!"若非璋瑢貴太妃的身份,緣亦定也要一掌回擊了她,他扶著軟弱無力的主子,心痛得被揉碎了一般。

  茜宇怔怔地看著姐姐,九年來她第一次看到姐姐這樣瘋狂的舉動,可是……她看起來真的很可憐,可憐的叫人心如絞痛。

  面頰上挨了一掌,正火辣辣地疼著。可茜宇的心裡更疼,如果爹爹昨日不告訴我,如果我和姐姐和張文琴一樣情境下聆聽今日的喪鐘,我會怎麼做?我又要如何來悼念我與赫臻的愛?赫臻的決定沒有顧及任何一個愛他的女人的心,若非爹爹告訴我,我當也是這慟哭流涕的一個。可……這就是帝王,他愛他的女人,但他無法隨心表達甚至僅僅考慮她們的感受。於帝王而言,江山為重,百姓為重,繼而以孝義治天下,繁衍皇室子孫,他們的女人在哪個位置?若在他的心裡,又占幾許呢?

  "姐姐!"茜宇喚了一聲,伸手拉起璋瑢那只在五月裡卻涼如冰雪的手,言語間淚如泉湧,"我以為我留住他了……我以為……"

  璋瑢甩開了茜宇的手,此刻的她憎恨每一個人。她一步一步踉蹌地往外走去,那落寞到極致的背景竟能刺痛人心,這個女人何嘗不以為自己的命就是赫臻的命,何嘗不以為赫臻是她的天,何嘗想過有一天愛人逝去,她要何去何從?

  然璋瑢還未走到門口,皇帝便急沖沖地趕來了,這一刻只有茜宇、臻杰、悠兒知道其中的緣由,可他們必須作戲必須作的很真,但不管對誰而言,都是一個挑戰。

  張文琴在太醫的金針下醒轉過來,她的臉色依然蒼白如紙,一看到兒子便騰地一下竄起了身子,死命地握著臻杰的手慟哭著問道:"是你下令敲響喪鐘?你父皇去世了?怎麼可能怎麼可能?杰兒,你聽誰說的?"

  臻杰滿面悲傷,單膝跪地扶著母親道:"今晨傅王府急報,父皇昨日遇刺,重傷不癒,群醫束手無策、回天無力。請母后節哀,父皇已然駕崩了。"

  張文琴抱著兒子慟哭流涕,她是愛赫臻的,雖然知道自己永遠無法代替堂姐,二十幾年來她依然深愛著丈夫,便這份愛是沉重的,沉重到自己不惜違背人倫違背良心去捍衛。"為什麼會這樣,杰兒,為什麼會有刺客?"她語無倫次地哭泣著,顫抖著。

  這一刻頤瀾宮裡突然安靜了,卻不是因為皇太后歇斯底里的哀痛。眾人在驚愕中看著貴太妃如風一般衝到茜宇的面前,她的眼睛裡布滿了血絲,犀利目光如通一把利刀,透著一陣陣凌厲的殺氣。

  "刺殺……是刺殺?"璋瑢死死盯著茜宇,渾身都顫慄著,"你看到他了是不是?秦成駿身上的血是赫臻的對不對?傅茜宇你回答我?他傷的很重?"

  茜宇此時被姐姐恐怖的神色駭到了,一半出於對她的憐惜,一半出自內心深處的顫抖,她無力地點頭,無力地開口,"是……他傷的很重,可是……我以為我留下他了,我以為……"

  "昨晚你為什麼不來告訴我?你怕我去搶他嗎?"璋瑢此刻幾乎瘋魔了一般,平日裡的端莊穩重蕩然無存,或許是心底最後一道防線瓦解了,她再也不需要用面具來掩飾自己的無助和彷徨,此時此刻,許是人生中唯一可以癡顛的辰光了。

  "皇上,是陳東亭……一定是陳東亭,是他幹的,一定是他幹的。"璋瑢轉而對臻杰哭訴道,"皇上去抓他吧,為太上皇報仇啊……"

  這一刻,所有人都認定貴太妃因悲瘋魔了。

  內殿裡的倏然安靜,蘊含了無限恐慌。璋瑢瘋狂的言語,便是宮女內監和太醫們,都被嚇到了。貴太妃清不清楚自己在說什麼?這樣的罪過便是誅滅九族也不算罪過。但願這只是一句瘋狂之語,沒有根據沒有由來,只因一個女人因愛癲狂。

  就在眾人發愣的一瞬,只聽得緣亦一聲驚呼,一雙雙眼睛順看去,竟是皇貴太妃癱軟在了她的身上,那瘦弱的身子一點點地沉到了地上。

  於是又起一陣驚呼,於是又起一陣忙亂,於是所有人的注意被分散開來。大家只顧著將皇貴太妃送回宮去,誰都知道此刻她腹中的孩子已然成了遺腹子,是太上皇於這個人世留下的最後念想。

  璋瑢漠然地看著這一切,她無動於妹妹的暈厥,她恨茜宇,此刻她的心裡只有恨。沒有了愛,便什麼都沒有了。

  "主子,我們先回去吧!"挽香滿目通紅,她哽咽著扶著主人一步步往外走,而璋瑢沒有任何反抗,沒有任何言語,更沒有激動的情緒,她只是順從地跟著挽香離去。神情哀怨,滿面淚花,我見猶憐。

  頤瀾宮內殿裡,只聽得張文琴無盡的嗚咽聲,繼臻海夭折,繼容琴去世,她再沒有這樣大悲大痛過,便是姑母去世,她也只是落下幾滴惋惜的眼淚。

  "杰兒,你何時去把父皇接回來?"張文琴面如死灰,眼神迷離。

  臻杰默然,許久他才道:"傅嘉說,父皇的臨終遺言只希望能回燕城,不要兒臣……"

  "難道不要入皇陵嗎?"眼裡飽含了淚水,張文琴其實看不清兒子的面容,她抽抽噎噎道:"什麼叫回南邊?回南邊去做什麼?"

  "母后……兒臣如何能知?"臻杰面色大滯,他很明白母親是多麼了解自己,很怕自己的一句話就能讓她看出破綻來。

  馨祥宮裡,此刻千金科的太醫悉數到來,他們輪番為皇貴太妃把脈,直到每一個都肯定皇貴太妃母子平安,皇后才將他們放走。

  "主子,您說句話吧!"緣亦急紅了雙眼,顧不得自己哭壞了妝容,胭脂一攤攤糊在臉上,只是守候著茜宇,她以為這一刻世上不會有人比主子更痛苦。

  "緣亦,你先下去吧,讓本宮與母妃說說話。"悠兒立於她身後,低聲道。

  緣亦無奈,她憂心忡忡地離開了茜宇,將一干宮女都帶了出去,她還有好多事情要做,從這一刻起,闔宮上下必須服縞素、摘冠纓,斂容拘行為大行皇帝服喪。

  "母妃。"一待緣亦等離開,悠兒便上前握住了茜宇,"您是知道的啊,怎麼還會這樣呢?若您的身子有事,要父皇如何安心?"

  茜宇莫名地覺得心酸,眼淚不斷地湧出,她哽咽著道:"悠兒對不起,我若不這麼做,不叫大家把心思放在我的身上,方才貴太妃要如何下台?"

  悠兒含淚道:"可這一句話她到底說出來了,即便如今沒人計較,往後難保沒有人追究,刺殺太上皇是何等的大罪!"

  茜宇不信,斬釘截鐵道:"那是陳東亭的錯,我不信姐姐她會參與其中,便是退一萬步,她也沒有理由這麼做。"

  "的確,貴太妃之事當為後話。"悠兒憂心忡忡道,"眼下,父皇為何究竟要這麼做?那些叛臣賊子、蠻夷外寇本還礙著父皇不敢隨意妄動,如今豈不是給了他們機會?皇上要怎麼面對呢?"

  茜宇眼見悠兒稍有露出的憂慮和彷徨,她不禁緊緊握起了悠兒的手,"你放心啊,父皇他還在啊……實則皇上他早已比他的父親更出色了,只是徒弟在師傅的庇護下,永遠不會知道自己究竟有多大的能耐。悠兒,相信你的夫君,相信你的皇上。"

  "是,悠兒一定竭力相助皇上。"悠兒眼圈一紅,落下淚來。她與臻杰的愛,在於一份共同的承擔,無論遇到什麼夫妻二人都要攜手面對,他們彼此珍視,不離不棄。

  茜宇再長長的一嘆,她很明白接下來的日子將會有源源不斷地困難需要面對,父親告訴自己,陳東亭一伙叛臣的網結得要比想像得大太多,他們能在半年前從深山老林找出一個已經‘死’的孩子,便是這皇宮之中,恐怕也有他們的奸細……

  這一日的慌亂實則才剛剛開始,先有臻昕從書房衝了回來,他聽到喪鐘時還不明白是怎麼回事,當權太傅說明,這個七歲的孩子便不管不顧自己徒步跑了回來,可是見到母親的那一刻,他卻沒有哭泣。

  茜宇將兒子抱在懷裡,他的父親沒有死啊,自己要如何來演繹出這般剜心剔骨的傷痛?她更要如何面對兒子的詢問與悲傷。

  "娘……"這是臻昕第二次這樣叫茜宇,他對茜宇說過,外祖母和舅母告訴他這樣的稱呼會讓母親覺得幸福,"娘,您不要擔心,父皇去了您還有昕兒,往後昕兒會保護好您,不要父皇擔心。"

  茜宇心中大痛,兒子的反應是她沒有想到的,這一刻茜宇突然覺得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人,有深愛自己的丈夫,有最貼心的兒子。可還等不到安撫兒子,便見若晴衝入宮來,她依舊沒有去頤瀾宮,而是直直地闖入馨祥宮。

  若晴哭得傷心欲絕,一見到茜宇便跪了下來,扯著茜宇的手懇求道,"母妃,傅王府不讓兒臣進去看父皇……您去求求王爺,讓兒臣瞧一眼父皇,母妃,晴兒求求您了,晴兒求求您了。"

  茜宇一時懵住,她從沒有遇過這樣的事情,她不曉得要如何安撫若晴。然而一如她擔心的,若珣也很快進宮來,突聞父皇薨逝,這個孩子也同樣無法承受,姐妹兩個抱在一起嚎啕大哭,任是誰也勸不開。

  茜宇已不忍心再看下去,她多麼希望這一切能回到昨日,她若去看一眼甦醒的赫臻,共同商議出別的法子,便不會要這麼多人傷心。如今整個皇宮都沉浸在悲痛之中,而自己卻知道其中的真相,殘忍地看著每一個人傷心欲絕,再要刻意地裝出同樣的悲傷。為什麼,會是這個樣子的?

  如此折騰了整整一個上午,內務府迅速制定出了一系列喪禮所需,茜宇幫著兒子穿上孝服,自己也拆下髮髻上所有佩飾,脫去華美的衣裙繼而以素衣白服替代。此外宮門處處都已掛上白幡燈籠,一眾妃嬪奴才均著縞衣素服,金碧輝煌的皇城在瞬間被蒼白淹沒,一派說不出的哀愁,道不清的悲痛。

  實則茜宇很擔心,她不曉得要如何表現哀痛才最真實。傅嘉只擔心女兒若以為真便會傷害了自己,這才事先告訴於她,可是不曾想卻將女兒推入了另一個難題。這世間有太多的無可奈何,而皇室之內更甚。

  過了午後,若晴與若珣被皇后帶去了坤寧宮休息,茜宇經過半日的折騰著實乏累了,此刻她正立在鏡前看著一身素服的自己,心裡懸著一股奇怪的感覺。

  緣亦進了來,她並不想打擾主子,可門外之人已經幾乎將頭磕破了,她無奈道:"娘娘,裕乾宮的挽香來了,她哭著要見您。"

  茜宇眉頭一緊,半日來自己周旋於若晴和若珣之間,竟將姐姐忘記了,她急切問道:"貴太妃怎麼了?"

  "挽香說貴太妃把自己關在內殿裡一個人也不見,便是素服也不肯換。半日來她一口水也沒有喝……挽香懇求您去看看貴太妃。"

  "此刻就去。"茜宇沒有絲毫的猶豫,正要往外走,卻被緣亦攔住了,只聽她問道,"主子,您如此模樣叫奴婢更擔心,您便是哭一場也好啊!您哪裡還有功夫去關心旁人呢?"

  緣亦此話一出,茜宇反而淡定了,若是緣亦也不懷疑自己的反應,旁人更不會細究了,痛苦有好多模樣,如此也算一個吧。"

  茜宇一言不發,只是挽了緣亦一起出去,一路來到姐姐的寢殿。

  至門外,挽香嗚咽著道:"娘娘,主子她已在裡面待了大半日了,一口水也不喝,此刻……便是哭聲也聽不見了。"

  "你退下吧!"茜宇一語出口,便霍然推開殿門徑直跨了進去,隨即反手將門帶上,將一切攔在了門外。

  此時,她一身縞素,如雲的髮髻只簪一朵白菊宮花。而眼前呆坐於桌前的璋瑢依然一身貴妃服飾,華麗而絕美。只是她的面容慘白黯淡,沒有半分生氣。

  "姐姐妳方才為什麼要說這樣的話?"當頭一喝,方能喚醒璋瑢。

  璋瑢漠然的抬起頭,本無光芒的眼眸瞬時射出一道寒光直逼茜宇,"你來做什麼?今時今日你我之間,便是什麼也不用爭了,一切都結束了不是嗎?"茜宇聽聞頓時眼中含淚,她坐到璋瑢的面前,卻無言以對。

  "呵……"璋瑢突然冷笑起來,"如今我這個貴太妃的封號廢與不廢已沒什麼區別了,是不是?"

  "姐姐愛赫臻,很愛他,所以恨他,是不是?"茜宇看著姐姐,嘴裡如是問。

  璋瑢心中一凜,沉默許久後反問:"他傷的很嚴重是不是?你和他說上話了嗎?為什麼不等他醒來再走?為什麼不留下他?"

  茜宇垂下眼簾,嘴角微微抽動:"我走時,赫臻還昏迷著,太醫說沒事了,我才離開的。可是……"

  璋瑢打斷了她的話,卻用懷疑的目光直直看著茜宇,"你怎麼不哭?你沒看到張文琴傷心欲絕的樣子嗎?你為何還那麼淡定?"她頓了頓冷笑道,"若消息傳到南邊去,德妃、如妃恐怕一個個都要生不如死了。"

  茜宇不答反問:"姐姐今日為何要對皇帝說那樣的話,你可知道要將自己陷入怎樣的境地嗎?"

  "我活著……為了能與赫臻一同相守漫漫人生。如今他去了,對我而言一切都沒有意義了。他陳東亭的死活與我何干?他可曾有一刻想過我這個女兒?"璋瑢的徹底冷漠叫人心寒。

  "那璃兒呢?你忘記他了嗎?"茜宇心中大痛。

  "璃兒?"璋瑢那雙美麗的眼睛突然放出光芒,她轉而看著茜宇,看著她依然平坦的腹部,臉上漸漸綻出詭異的笑容,面上也微微抽搐著,突然從嘴裡說出這樣一句話問茜宇,"你曉得赫臻當年為什麼那麼憎恨莊德太后嗎?"

  茜宇一愣,答:"因為她害死了淑賢皇后。"

  "呵……"璋瑢又以詭異的笑容看著茜宇,只是這一次的笑容中帶了半分嫉妒,"赫臻什麼都告訴你,卻也什麼都不告訴你,他沒有一刻不擔心你受到傷害,妹妹啊……這世上還有比你更幸福的人嗎?"

  茜宇不明白璋瑢的意思,但心裡卻覺得不安穩。

  "李紅袖的死祭快到了,便也是璃兒的生辰啊!"璋瑢目光有些停滯,回憶往昔若不是歡愉,便當是痛苦,不鹹不淡的過往只能叫人遺忘。

  "姐姐每年都帶著璃兒祭拜,告訴他慶福皇妃才是他的生母,要他永生不忘。"茜宇看著璋瑢,那幾分不安轉而變為了猜測,隨著口中的話一點一點說出,心也好似越來越冷了。"姐姐,我問過你,李貴人當真是難產而死的嗎?"

  璋瑢渾身一震,她絕望地閉起眼睛,面上掛著淒然的苦笑,"我總說張文琴罪孽深重,我自己又何嘗不是呢?想要在宮闈之中立足腳跟,有哪幾個手上不握著人命呢?"

  "妳害死了李貴人?"茜宇直視於他,雖然眼窩裡存了晶瑩之物,卻問得很從容,沒有半分震驚之色。

  璋瑢的神色是麻木的,言語間沒有半點悔意:"我一手扶持了她,讓她成為甚至比你我還要風光的女人。可她竟然說恨我,恨我把她壓制在充人一位得不到升遷。她好傻,若非她是充人不能撫育皇嗣,我又怎麼能要赫臻把這個孩子過繼給我?蕰蘊她防備我,所以臨死也只把孩子托付給你。難道我就這麼可惡呢?"

  茜宇平靜地看著璋瑢,"李貴人當時不會死,只要太醫挽救得當,她可以活下來的。姐姐,我沒有說錯吧!"

  "你……怎麼知道的?"璋瑢大驚。

  "這個世上沒有什麼是能掩蓋得住的,即便姐姐當年如何要保這個秘密,到底還是有風言風語傳出。一個小小的充人得寵本就蹊蹺得緊,多少雙眼睛看著盯著。突然就這麼難產死了,姐姐你以為有多少人會相信?"茜宇頓了頓,"當年你執掌鳳印,便是有人要查,又有誰敢查?"

  "誰告訴你的?我想你還不至於對這些事情感興趣吧!德妃嗎?又是這個女人?"

  茜宇不語,與之對視許久,終於嘆道:"你為什麼不救她?如果你救她,她就不會死,璃兒也不會沒有生母。"

  "生母和養母有什麼分別,我一樣愛璃兒,一樣……"

  "一樣希望他能做皇帝。"茜宇的眼眸裡透出寒光。

  璋瑢的一雙眼睛瞪得滾圓,少頃卻又黯淡了,"便是如此,有錯嗎?"

  "姐姐的心思沒有錯,可你不該犧牲旁人啊……"茜宇含淚,從臻海的死開始,她就發現自己和姐姐之間越來越遠。於是不論自己聽到了什麼,了解什麼,她都裝作不知道,他珍惜和姐姐的情分因而選擇漠視她的一切過錯,以為這樣兩人的情分便不會淡去。可到如今茜宇卻發現自己其實做錯了,若當初就將姐姐誤殺臻海的真相告訴赫臻,這麼多年或許又是另一番景象,然而……這一切都晚了。

  "是李紅袖不識時務,她那樣低賤的出身怎麼可能給璃兒前程?可她卻死命地要自己來撫養孩子,你曉得她在赫臻心中的分量的,若她堅持赫臻一定會鬆口。"璋瑢似乎還在為自己解釋,當一個人染指罪惡,她往往有兩種選擇,一是不斷地解釋用以逃避,另一種便是坦然承認。很可惜,璋瑢仍然選擇前者。

  茜宇無力地一嘆:"現在赫臻都不在了……說這些有用嗎?這是怎麼了?我們怎麼繞到這裡來了?"

  璋瑢卻似乎沒有聽到,略帶神經質地笑道:"當年赫臻的生母便是要莊德太后害死的……你說赫臻他還容的下我嗎?"

  "璃兒……"茜宇莫名地感到身子也在顫抖,"赫臻不是容不下你,是他怕有一天璃兒知道這一切,他會痛不欲生。"

  璋瑢漠然地看著茜宇,"赫臻真的死了嗎?宇兒,你給姐姐一個答案啊!"

  茜宇胸口大痛,"是,赫臻死了,他離開我們了,他拋下我們獨自走了……"實則她不善於作戲,更何況要做出對於赫臻之死那種剜心的疼痛。但有一點地可以肯定,既然皇帝已昭告天下太上皇薨逝,便不敢有任何人再懷疑了,懷疑便是欺君。

  璋瑢竟然不帶半分懷疑,此刻的她已然一副癲狂的狀態。從她懂事起,便學著怎麼在人前表現得盡善盡美,帶著一張端莊穩重的面具過活。這麼多年來,幾乎沒有一刻做過真正的自己,她喜歡茜宇,因為茜宇純真,因為茜宇從來只做自己。

  淚水充盈在那雙美麗的眼睛,璋瑢竟哭得像一個委屈的孩子,"怎麼辦?往後我要怎麼辦?宇兒……我們要怎麼辦?赫臻怎麼可以這樣做,他怎麼可以不管我們?"

  看著嚎啕大哭的姐姐,茜宇突然覺得心裡釋然,今日的瘋狂於姐姐也許並非是一種折磨,她能這樣好好地哭一場,能這樣釋放自己的情感,也算是一種安慰了。可是自己卻不得不殘忍地要她面對現實,一切……還是為了赫臻。

  "姐姐,梁綺盈她也知道李貴人因你而死吧……"茜宇不敢相信自己說出的話,可是,有了李紅袖的死,難保瑾貴妃她的死不是因為姐姐啊。

  "不是!不是!不是……"璋瑢帶著哭花的妝容,幾乎是咆哮著對茜宇,"傅茜宇你不要把什麼罪名都扣在我的頭上,我沒有那麼十惡不赦,我沒有麻木不仁到這番田地,傅茜宇你不可以這麼殘忍!"

  茜宇怔住了,這是她始料不及的,如果梁綺盈不是因為姐姐,那她為什麼會莫名地抑鬱而終?她沒有得重病,可就是不治而亡了。而整個南邊沒有誰比姐姐與她的關係更近,在那裡其實沒有爭鬥,梁綺盈也未曾樹敵。

  璋瑢慘笑一聲,"宇兒,這兩年被赫臻的冷落滋味如何?"那是怎樣的一種嫉妒心作祟,她的笑容竟然冷而扭曲,"可之前的年歲裡,你與赫臻笑言歡語你儂我儂時,你想過旁人的感受嗎?所以李紅袖得寵那段日子,你也不好過吧!可萍什麼只有你才能真正進入赫臻的心?憑什麼就為了你要赫臻放棄皇位?"越往後,璋瑢的語調變得尖銳駭人,赫臻的死給她帶來的打擊不是一點半點,她此刻時悲時怒,叫人懷疑她是否清楚自己在做什麼。

  "你想過旁人的感受嗎?"茜宇的腦海裡反覆著這句話,與赫臻嬉笑親熱的一幕幕都在自己眼前浮現。是啊,我何嘗不是自私的,我與姐姐又有怎樣的分別,我亦滿心希望自己能夠獨享赫臻,我甚至從來不會要他去親澤別的女人,而姐姐從前還能大度地要赫臻雨露均霑。

  "我的確阻止太醫挽救李紅袖,可梁綺盈是她自己拒醫絕藥的,她說她活累了,與其讓赫臻和你情深意重的同時還要分一點愛來施捨她,還不如從此從赫臻眼前消失,卻能永遠留在他的心裡。"璋瑢又變得悲戚了,他又那樣委屈地哭起來,"我不想變成梁綺盈,我不想有一天和她一樣靠赫臻的施捨來過活。"

  茜宇竟漸漸平靜,"德妃、如妃她們不是好好的嗎?"

  "她們說過好嗎?你以為她們真的好嗎?"此刻璋瑢如同在看一個罪大惡極之人,她恨恨道,"你自己那麼快樂,你怎麼會體會旁人的心思?這兩年你失寵,被赫臻那樣無情的冷落,可曾有一個人為妳在赫臻面前說情,德妃?如妃?還是其他女人?她們只是冷眼看著,只是看著啊!"

  茜宇身形一震,胸前微微起伏著,他並不怯弱,依然在面上寫著平靜,"是姐姐的心思在作怪,所以你我看到世界不一樣,甚至完全相反。這兩年我看到的是德妃對我的殷勤照顧,如妃她們對我友好厚愛,不是她們不願與赫臻說情,是她們尊重赫臻,尊重赫臻的選擇。便是如此,既是我飽受被赫臻忽視冷落的痛苦,我依然可以支持下來,我依然可以活的大方。"

  璋瑢的氣勢減了一半,他顫抖著將目光收回,原來她和妹妹一開始就不在同一個世界,於是才有一天她們之間才會越來越遠,終有一天分立兩道,相隔天涯。

  "姐姐……"茜宇此刻卻哽咽了,"赫臻退位不是因我,這只是他自己的選擇。我一直都知道在赫臻的心裡江山黎民才是最重要的,我保持著這份心,尊重他一切的決定,因為我愛他……難道我不希望能獨自擁有丈夫嗎?難道我不希望如平民夫婦一般與赫臻兩相美好共赴白頭嗎?但赫臻是帝王,這一點從你我進宮那日起便擺在了眼前,那一刻起我們就應當知道與赫臻將有的怎樣的愛。便是我的父親如何深愛我的母親,他也有側妃,可你能說我娘不幸福嗎?所以,你以為旁人都不幸福,但是否如此呢?說到底,姐姐你還是在以自己的心度旁人的想法,難道不是嗎?"

  璋瑢被茜宇說的愣住了,許久才開口道:"這是你的狡辯嗎?起碼這兩年你過的不愉快啊,這兩年我便這樣看著你一日日的消瘦,我總想若非有雲兒要你照顧,你當難以支持下來。宇兒,難道這兩年你沒有恨過嗎?"

  茜宇淚似珍珠,她卻不知道自己為了什麼哭泣,"我不恨他,我只怪我自己的任性,當年是我傷害了他,我無情地怪他間接害死了我們的孩子,是我錯在先……哪一刻我只以為自己是個母親,忘記了赫臻也是父親,忘記了赫臻曾經並一直都是帝王,忘記了他不是普通的男人和丈夫,忘記了他的驕傲是不容侵犯的。"

  璋瑢啞然無聲,便是連哭泣也停止了。他一直以為自己於赫臻的愛不曾亞於茜宇,可這一刻她恍然明白了,妹妹對於赫臻是一種無私忘我的愛,他的世界裡除了父母和孩子,便全部給了赫臻。而自己,愛著赫臻的同時也在不停地索取,索取崇高的地位,索取無限的風光,甚至索取他百年後的皇位。九年來他不斷地維護著自己在赫臻面前美好的形象,不斷地在世人面前樹立賢惠淑嫻的品行,可這一切如今在妹妹的面前卻不堪一擊。而長久以來,自己也早已成為眾矢之的,幾乎所有人都在心裡防著自己,大家都是一張面具笑來迎往,沒有一個人真正厚待自己,只怕赫臻也是當如此。...<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daemon1212 發表於 2011-11-24 03:27 PM

本帖最後由 daemon1212 於 2011-11-27 07:19 PM 編輯

第二卷 再返宮廷 風雲四起 第二十七章 陌上紅塵

  "這些年你可曾想過,當初是誰害死了妳腹中的胎兒?"璋瑢莫名地冷笑起來,面部再次的扭曲讓人陷入擔心之中,好怕她就此瘋狂,壓抑太久地情緒一旦釋放,難免物極必反之態。

  茜宇心頭大大地一緊,她不敢猜測甚至都不敢想,這兩年的痛苦中她不斷地提醒自己,不論那個黑手背後是誰,她絕不會原諒。此刻她好怕,好怕她要永遠不能原諒璋瑢,原諒這個曾經與自己情誼深厚的姐姐。

  璋瑢淒絕地笑容掛在臉上,她看到了茜宇眼眸中射出的恐慌。他曉得以茜宇的善良會原諒自己曾經所有的過錯,因在妹妹眼裡,自己也同是受害者。可若……

  "娘娘,娘娘!"門外挽香急促的聲音打斷了兩人的神思,"太上皇靈柩進宮了,皇太后已經迎出了去。"

  挽香話音方落,璋瑢的淚水便難以抑制了,在茜宇眼裡姐姐似乎渾身都在顫抖,他心內暗沉,若赫臻當真離開人世,自己將如何?

  "我們去嗎?"璋瑢已然哭的得沒了底氣,這一刻她竟然不敢去看赫臻。

  茜宇心內略略生疑,難道赫臻不怕有人激動之下要看他的遺容而發現他沒有死嗎?

  "宇兒,我們要去嗎?"璋瑢又問。

  茜宇緩緩起身,面上帶著冷漠的悲戚,"即便他無情地拋下我們,可我們必須送他,不能叫他走得孤單。"

  璋瑢起身走到門口,開門將挽香喚入,要他為自己換上縞素,卸下妝容。茜宇看在眼裡,姐姐畢竟還是姐姐,他不至於瘋狂衝動到不管不顧地衝出去,撇去那些陰差陽錯,姐姐的確是一個近乎完美的女人,只是他更適合做一個妃嬪甚至皇后,卻不適合做一個普通的妻子,普通的女人。

  赫臻的梓宮被安放在空置的壽寧宮中,茜宇和璋瑢到時,張文琴已然扶靈哭死過去,若晴激動地要看他的父皇,奈何傅嘉口稱太上皇臨終遺旨不得開棺,任是若晴如何苦苦哀求,臻杰便是不鬆口,他甚至勒令宮人將若晴強行送回宮外,大殮之前不得入宮。

  璋瑢看到赫臻靈柩的那一刻,只是呆立著,沒有半句言語,沒有半聲哭泣,她依禮敬香後便只是侍立一側,看著皇親貴戚陸續進宮服喪,神情淒絕冷漠,彷彿心神脫竅了。

  "母妃……"若珣如同受驚的小鹿,他無助地依靠著茜宇,父親的薨逝與他何嘗不是晴天霹靂,可是這個孩子什麼也不能做,他不敢像姐姐那樣瘋狂地痛苦,他不要被皇兄趕出去,這一刻若他的母親在身邊,該是多好!不過這個孩子將會有幸福的,舒爾答應了要給他幸福,茜宇知道他不會食言。

  茜宇望著那張實則空置的棺木,看著陸續進宮服喪的皇親貴戚,心裡一陣陣地酸楚。不管赫臻是否還好端端地活著,從此以後他都"死"了,他不可以再出現在人前,從此只有先帝,沒有太上皇。而自己也不能再自稱本宮,從今往後自己就是喪夫孀居的太妃,只能自稱哀家,依照例律除了先帝正妻與皇帝生母,年歲未滿五十且沒有子嗣的太妃必須聚居深宮不得隨意出入,有子嗣者方可離宮單住。

  赫臻的妻妾基本都在南邊,可以不做計較,那自己和姐姐呢?昕兒早已被冊封為親王,只是他年紀尚小故未曾自立門戶出宮居住,如此之下自己自然要帶著兒子出宮去了,那姐姐要如何?璃兒還算不算他的兒子,赫臻究竟做了怎樣的打算?他到底要把姐姐逼到怎樣的境地?

  然而茜宇思索這些的同時,他忽然意識到一件事,便是方才所想如今赫臻當是"死"了,再也不能出現在人們面前,如此一來,不管是張文琴、姐姐還是德妃、如妃全都再也看不到赫臻了,那赫臻……豈不是單獨為我而活?

  茜宇的眼裡放出異樣的光芒,在旁人看來她許是悲傷過度神情起伏不定,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將要做這一生最自私的行為。

  "我篤定不要告訴任何人這個秘密,便是姐姐所謂的察覺和質問我都要一口咬定赫臻的薨逝,既然姐姐認為自己與赫臻的愛建立在旁人的痛苦之上,那赫臻如今的"死"便是完結了所有人的痛苦,以後就讓我傅茜宇一人承擔吧。即使遠離繁華富貴每日粗茶淡飯,我都要赫臻過的幸福安逸,執子之手,與子偕老,我此生但求這平淡的生活。"茜宇如此在心內起誓,竟早已激動地淚眼婆娑滿面通紅,眾人怕他因悲傷身害了腹中的胎兒,都紛紛過來勸慰,少時帝后便親自送皇貴太妃回宮休息,自然他們是有話要說了。

  因皇后也在,故而臻杰能大方地留在茜宇的寢宮,此時緣亦等都去照顧若珣與臻昕,屋子裡只有臻杰與悠兒。

  "母妃要保重身體,父皇還等著與您相會的那一日。"臻杰怕茜宇疲於應付傷了身子,如是關切而語。

  茜宇卻苦笑一聲,亦坦然道:"皇上看到太后如此傷心,難道您不心疼生母嗎?"

  臻杰一笑,立在悠兒身旁道:"朕何嘗不心疼,從前母后被父皇冷落,朕都難平心中忿恨。可如今朕有了悠兒,有了那麼多妃嬪,才曉得了父皇彼時的無奈。帝王的情愛與普通人不同,他無法選擇,故這一次朕願意尊重父皇的選擇。朕當初選擇了悠兒,亦是終生不悔,朕擁有幸福,也希望父皇能真正幸福。"

  悠兒竟臉上緋紅一片,羞澀垂首,倚在丈夫身邊一言不語。

  茜宇的臉上也掛出甜甜的微笑,這樣相親相愛的帝后,當真是古今少有了,只可惜他們的道路走的也不平坦,悠兒為守住這份純愛當付出幾番辛苦。

  "皇上,悠兒上午與我講,他很擔心叛臣因太上皇薨逝而趁亂勾結外寇起兵造反,亂我朝綱。不知皇上是否與傅王爺、秦大人等商議過要有此一防呢?"

  臻杰面色淡定,口中道:"便是陳東亭等都為讀書人出身,他們懂得得民心得天下之道理。如今父皇喪期方始,朝野一片哀痛,若此刻起兵造反若是奪得天下也會遭萬民唾棄,更何況他們勾結外寇。因而眼下的一月有餘當不必擔心,可也因此必須在這段日子裡將其消滅。擒賊先擒王,父皇的意思是要直搗匪窩,將為首者一併剷除,餘孽之輩慢慢解決,方不可擾民眾安生。"

  茜宇不便過問朝政,只是點頭應允,而正要開口再說話時,緣亦卻在外請示,將其喚入才得知,重華門外侍衛稟報,若晴長公主跪於門外不願離去,定要入宮為父服喪。

  "皇上,讓我去吧!"茜宇心中大疼,若晴喪父之痛當是誰也無法體味的。

  "母妃,您的身體……"悠兒問道,心下擔憂。

  然茜宇已然立起,淡淡笑道:"何太醫說我的身子早已無妨,放心。"語畢便要緣亦為自己準備轎輦,待出宮門便登車而去。

  "皇上,"送了茜宇後,帝后二人亦退出馨祥宮往壽寧宮而去,路上悠兒低語,"如今燕城裡各位母妃自然是留在南邊奉養,可皇母妃與貴太妃要何去何從?昕兒還小,雖有母妃可以親自照顧,但母子二人在宮外生活當有諸多不便,而貴太妃她,璃兒還算他的養子嗎?若不算,您要將她送往哪裡?"

  臻杰與妻子並肩而行,面色沉鬱不開,許久才道:"這些再議吧,如今眼下有太多事情,父皇‘大殮’在即,繼而便是七日齋戒,二十一日禱祝,四十九日禁婚喪,百日禁娛,此外還要防著……"

  臻杰話於此卻停下了,他頷首眺望遠方,眉頭緊鎖。遙遙傳來的鐘聲透著陣陣的哀愁,一下下滌蕩著人心,悠兒亦隨著望向遠方,這是自今日起京城內外所有的寺廟開始的三萬次鳴鐘,這一刻太上皇的薨逝便算昭告天下,再也無法更改了。

  "明日崇安門外朕便要宣讀父皇遺詔,從此朕便要獨自擔當天下,保護我的臣民,保護我的國土。"臻杰長長一嘆,父親如此的抉擇是一份帝王的無奈,而自己從此也將陷入其中,這世上得失相伴,禍福相倚,何時能隨人願?身為帝王,縱有這天下百姓,縱有這榮華富貴,到底高處不勝寒。父皇此生能有所愛,是他的幸福,只願我亦能守住所愛,攜其手,相伴白頭。

  "悠兒。"臻杰轉身牽起妻子的手,星眸中情深似海,"和我一起走……。"

  悠兒面上一愣,凝望著臻杰,隨即在眼角泛起紅暈,濃密的睫毛濕漉起來,於那絕美臉龐綻出幸福的笑容,"是,悠兒永遠和你一起走。"

  臻杰心中大動,卻笑而不語,只攜著妻子向壽寧宮而去。

  哀愁的鐘聲裡,重華門豁然洞開,一個身著素服的絕世女子從裡緩步而出,門外跪著的美麗女子悲戚地抬頭相望,眼底燃起一絲希望。

  茜宇步出重華門,並未急於上前,她抬眼間看到不遠處停著一駕華麗的馬車,車前立著一個素服男子,他不是玉樹臨風的美男子,也不曾儒雅翩翩,可是他的眼睛卻直盯著跪於重華門前的嬌弱女子,滿目的擔憂與心疼,但他只是背手而立在車前,只是靜靜地看著。

  "這便是赫臻為女兒挑選的能一生一世愛護她的夫婿啊!"茜宇心中一嘆,她並非第一次見到駙馬,卻從未與其有過交往,此刻看來,那日若晴一句甜甜的,"駙馬他待我極好。"果然由心而生,晴兒她終究是得到幸福了。

  於是收回目光,茜宇幾步走到若晴面前,低聲道一句,"晴兒如此,將要你皇兄何堪?"

  若晴淒楚地抬眼望茜宇,淚水合著話與一同而出,"母妃啊……晴兒不敢要皇兄難堪,晴兒只想再看一眼父皇,只要看一眼就好,父皇他也想看晴兒吧,母妃啊……您幫幫晴兒吧!"

  茜宇見若晴哭的滿面梨花,心內大痛,方對自己許下的諾言似乎已無力支持,她怎可以欺騙這樣善良的若晴,她是那樣深愛她的父親,一個從小沒有了母親的女子,從前父親是她頭頂的天,如今雖然有了丈夫和孩子,但父親的地位永遠不會變,那是她心裡最安穩的倚靠。

  "晴兒啊!我當如何勸解你才好?如今我要說的話在你心裡都有,只是你不敢正視,你跪在這裡,皇親來往看在眼裡,便是你不敢要皇兄難堪,皇上到底會遭人微詞,父皇他絕不會要你這麼做,難道你不怕他生氣嗎?"

  若晴無辜而委曲地搖著頭,哭泣堵住了她的咽喉,既是有話也說不出口,她那樣無助而痛苦,柔弱的身軀在哭泣中顫抖,任是誰看見都要心疼辛酸。

  茜宇壓下心緒,將淚水收住,她立直了身體,抬頭望向不遠處的馬車,對身邊的緣亦道:"請駙馬過來。"緣亦立刻應承,少時便將其帶到主子的面前。

  "駙馬!"

  "是……"

  茜宇胸前一伏,口中道:"將長公主帶回府中好生照顧,這是本宮與你的責任。三日後大行皇帝大殮,本宮要看見一個完好無損的長公主。"

  "母妃……"若晴失聲一喊。

  茜宇垂首看著她,語氣肯定,"晴兒放心,我一定要你皇兄答應讓你送父皇最後一程。此刻你聽母妃一句話好嗎?"

  "是……"若晴飲泣,向著茜宇深深叩拜。

  "緣亦,咱們回宮吧!"茜宇回身扶起緣亦,徑直步入重華門,入門前的那一刻她停下腳步頷首看著城門上碩大的"重華門"三字,心中悵然。

  待回到馨祥宮,白梨告知若珣長公主哭累了,被太醫服下安神湯此刻在昏睡之中。他步入房內欲探視,卻發現兒子寸步不離地守在了姐姐身邊,他的面上已沒有了悲戚,更多了關切與擔當。她多麼希望兒子能像普通的七歲孩子無憂無慮,疼痛便哭,歡喜便笑。如今兒子越發像一個皇子,越發有了臣子的擔當,為何母親的心滿是酸楚?究竟這是幸福,還是不幸?

  "主子,壽寧宮傳來消息,貴太妃暈厥過去了。"文杏在一旁怯懦道。

  茜宇心頭一驚,卻即刻又平靜了,她阻止了緣亦對文杏的責怪,只是道:"就讓貴太妃好好睡一覺吧,妳們都仔細留心著,有任何消息便來告訴我。另外派人去稟報皇上,長公主被駙馬接回府了,請皇上莫再擔心。"

  文杏接著道了一句,"但是太后娘娘醒了,她想見您。"

  "見我?"茜宇不解。

  緣亦憂心不已,扶著茜宇道:"主子您歇歇吧,此刻便是推托了也不會有人計較……"她哽咽道,"誰又來心疼您呢?"

  茜宇扶著緣亦嘴角帶著欣慰的笑容,慢聲道:"我還有昕兒還有腹中的孩子,緣亦你放心,我會活得好好的,會心疼我自己。有你,有昕兒,有白梨文杏妳們心疼我,便足夠了。"說著卻忍不住眼角帶出晶瑩,"緣亦你留下照顧珣兒,有白梨和文杏陪我就好。"語畢便挽了文杏的手向外去。

  緣亦立於原地,方才主子臉上的悲戚很淡定,似乎在她的生命裡不曾失去什麼,是她在掩飾和隱藏嗎?為何善良的好人,生活卻這樣多的磨難呢?

  前往壽寧宮的路上,文杏細細告訴了茜宇貴太妃如何會暈厥,原來宜嬪帶著二皇子前去服喪時,貴太妃竟把二皇子誤認為了六皇叔,抱著又哭又笑,嚇壞了宜嬪娘娘她自己也因過度悲傷而暈厥。

  茜宇聽完深深吸了口氣,如今赫臻要如何待姐姐,一切便只待明日崇安門的遺詔宣讀了,若明日不對姐姐有何處置,皇室想再廢除貴太妃就不得不耍一些手段,但不論如何,不能丟失皇家顏面是首要,姐姐的命運當真迷惘難測,為何她偏偏是陳東亭的女兒?

  如是想著,茜宇一行已到了壽寧宮,此時皇親國戚依然來往不停,臻杰在東殿與親貴們商議著後事,王妃夫人們都在西殿陪著皇太后,因見皇貴太妃駕臨便紛紛起身施禮後便退了出去。

  "您還好吧!"茜宇立在張文琴的面前,此刻她正斜躺在美人椅上,滿面的悲戚哀怨,神態間不差璋瑢那般可憐。

  "坐吧!"張文琴無力一聲,"你也要保重身子,如今我們孤兒寡母更要互相照顧了。"

  茜宇在梨花木椅上端坐,輕聲道:"太后也當保重。"

  "貴太妃說你見過太上皇?是昨日嗎?"

  茜宇頷首看著張文琴,此刻竟看不出她的心思,自行苦笑道:"您也聽我對貴太妃說了,我沒留住他……"語至此茜宇有意停下。

  張文琴不知何來這麼多的眼淚,頓時又將雙眸朦住了,她抽抽噎噎道:"他傷的很重嗎?傷在哪兒了?為什麼會不要我們看他,為什麼不允許開棺?"

  茜宇沉默許久,只是垂頭擺弄她的衣袂,似乎在告訴張文琴莫要再問了。

  "你……"張文琴已不想再計較什麼,她只是想知道一些關於赫臻最後的事情,既然傅茜宇不願說,自己也不願強求了。她又開口道,"既是你昨日見了他,那……之前的事情你也都曉得了吧,赫臻端午節前與我一同回宮來的,他就是想見你,雖然他不說,可誰都猜得出他的心思。"她的語調很平和,赫臻的去世似乎代表著一切紛爭的消逝,從此她不需要再守護什麼爭取什麼,一切都歸於平靜了。

  "謝謝您……告訴我這些!"茜宇依舊垂首道,"可是一切都過去了,再也回不來了。"

  張文琴心中大痛,她的年歲與赫臻相差無幾,曾幾何時她曾想過赫臻與自己誰會先離開這個人世,到時候一皆兩鬢斑白,親情定會遠遠勝過愛情,自己也再不會活地像從前那樣累。可一切都只停留於想像,從此的漫漫紅塵路自己要獨自走下去,眼前的傅茜宇也將如此、陳璋瑢如此、德妃、如妃都將如此,兜兜轉轉到頭來還是佩琴姐姐贏了,赫臻與她要在另一個世界相會相守,可有一日自己往生,還能找得到他嗎?

  "太后和皇上說說,讓若晴來送她的父親吧,不要對這個孩子太殘忍了。"茜宇低語,"您找我來,也有為了若晴吧!"

  張文琴渾身一震,連嘴唇都顫抖了,"你……把她勸走了嗎?宮女說她跪在重華門外不走……這個孩子……太苦了。"

  茜宇亦忍不住湧淚,卻在嘴角擠出笑容,"駙馬人極好,我們不必擔心她沒有人照顧,何況還有皇上,還有您,定不會有誰敢欺侮她。可若太后想再說些長公主別的事,恐怕今日不適合吧。"

  "若晴的事我會與皇上講,你放心……茜宇,"張文琴不知為何開口叫茜宇的名字來,"明日皇上便要宣讀赫臻的遺詔,你認為他會為我們留下什麼嗎?"

  茜宇茫然無措地抬頭看著她,半響才吐出一句話,"他都不在了,留下什麼還有何意思?"

  張文琴無語以對,片刻後含著淚對茜宇道:"我想我有這個資格,甚至有這個責任替赫臻告訴你,他愛你,他此生最愛的女子不是我的堂姐,也不是陳妃或者梁綺盈,更不是陳璋瑢或任何一個妃嬪,他最愛的是你,你才是他的唯一。"

  "我突然很感激這兩年赫臻對我的冷漠……"這一刻茜宇似乎是有意掩飾,又似乎當真被張文琴感染,彷彿赫臻的去世如萬般疼痛鑽入心間,"好叫我不用一下子去習慣他不在身邊的感覺,好叫我習慣想念他的感覺……"

  "姑母臨終前與我說,"張文琴打斷了茜宇的話逕自道,"她這一生做的太多錯事,她早已無力去補償,可她並不覺得自己真正錯過,這只是後宮女人的悲哀和無奈。可每當看到你,我都會覺得姑母的話是沒有道理的,因為這世上還是有你這樣一塊美玉的存在,不帶半分瑕疵。"

  茜宇淚中帶笑,原來赫臻的"死"竟能帶來這麼多的變化,似乎一瞬間所有人都變了,她們都恢復了本來的自己,便是姐姐何嘗不是卸下偽裝好好地發洩了一場,宮闈中的女人當真是可悲的。

  那一日在無盡地悲傷中度過,夜裡若珣與茜宇共眠一張床,她接連哭著醒來,那彷徨害怕的模樣叫茜宇心疼不已,如斯折騰了一夜,眾人都未能安眠。

  翌日辰時,京城大小官員於崇安門外跪聽大行皇帝遺詔,歷來這一日便是傳為新君之期,史上也曾有過皇子為爭大位而在這一日以勤王為名帶兵策反,然而如今臻杰的皇位早已穩坐四年,今日宣讀太上皇的遺詔在眾人眼裡或許只是一個形式,並不會帶來什麼改變。

  此刻茜宇正在馨祥宮陪著若珣用早膳,這個孩子依舊悲戚戚地叫人看著可憐,茜宇知道她在想生母,卻不敢給旁人添亂故而埋在心裡,越是看著若珣如此,茜宇便更希望這孩子能嫁入民間去,遠離宮闈的紛爭像他的長姐一樣過起幸福的生活,有一個男人真心呵護她。

  "主子……您快出來看看……"門外文杏白梨慌亂的聲音突然傳入,茜宇不由得心頭一緊,遂帶著若珣與白梨出了來,卻見門外內侍宮女魚貫而入,個個捧紅漆木盤裡盛各式物件珍玩,茜宇的心頭莫名覺得不安。

  "太上皇遺詔,皇貴太妃接旨。"為首的內監右手托旨高呼一聲。

  "給我的?"茜宇身子一晃,隨即竟木然地立在原地一動不動。

  那太監也是一怔,頃刻圓滑道:"皇貴太妃身子重,皇上口諭您立著接旨即可。"隨即清了清嗓子,展開黃卷亮著高嗓朗朗讀開:

  "皇貴妃傅氏,淑慧端正,上賢下仁,茲有朕……"那太監的語調起起伏伏,只聽著茜宇兩耳發嗡。

  待遺詔讀完,立刻進當今聖旨,又是一個高嗓太監朗聲的閱讀,可是茜宇幾乎已難再支持自己了,為什麼?為什麼會是這個樣子的?

  "奴才參見母后皇太后,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馨祥宮內所有人齊齊跪拜下去,茜宇呆立其中,久久沒有緩過神來。

  "扶正宮閨位,賜號‘恬’……"

  "敬恬皇后為母后皇太后,晉康賢皇太后……"

  "從此,我便是赫臻的皇后了?"茜宇依舊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實,她突然生出一種懷疑,赫臻當真還活著嗎?為何要將自己扶正?他要張文琴情何以堪,他為什麼總是將我推入這樣尷尬的境地?赫臻?你究竟是怎麼想的?

  "母……后,"若珣頓了一頓才改了口,她拉著茜宇的手道,"那位公公與您說話。"

  茜宇回神過來,看那內監,只聽他哈腰道:"奴才只是來宣讀旨意,之後授您金冊、太后印璽這些,皇上會親自向您詢問再做安排。"

  "知道了……"茜宇漠然應一聲。

  那內監卻又從身後傳上一道黃卷,恭恭敬敬地雙手捧給茜宇,口中道:"這是太上皇遺詔中另一道旨意,要您親自往裕乾宮向貴太妃宣讀。"

  茜宇雙目圓睜,柳眉緊緊蹙起,她幾乎是質問面前的太監,"本宮問你,除此外太上皇遺詔中還說了什麼?"

  那太監哈腰道:"這奴才就不清楚了,似乎只是要求大臣們對皇上忠貞之囑托,不過……"不知那內監為何要出此言,只聽他低聲道:"奴才斗膽提醒太后娘娘,往後您可得自稱哀家了。"

  茜宇心中莫名一怒,卻不願計較。可她竟不願去接那內監手裡的黃卷,她很怕裡頭的文字就要將姐姐推入不復之地,她不要那麼殘忍地代替赫臻去處置姐姐的過錯,本來這一切都可以不發生的。

  "太后娘娘,您接下吧!"那內監又說了一聲,將腰彎地更深將手舉得更高。

  茜宇的眼裡莫名含出淚水,她無奈地一聲苦笑,伸手將黃卷拿在手裡,口裡悶聲道:"公公帶路,往貴太妃宮裡去吧!"

  "諾!"那太監哈腰應承,側身帶路,將茜宇一行帶出馨祥宮去,留下的宮女太監們倏得聚攏在了一起,均是滿臉的驚訝與不解。

  "咱們的主子是太后了?"

  是太后,那就是要留在宮裡住了?"

  "……"

  一路行走,一路觸目驚心的經幡白布,皇貴太妃晉升母后皇太后早已傳遍闔宮上下,舉凡茜宇一行路過的殿閣,妃嬪無不出門跪拜,那一刻茜宇彷彿成為了這後庭的女主人,叫她的心裡很不是滋味。

  "母后皇太后到!"一聲高呼,讓茜宇心頭震盪,她眼見著裕乾宮的侍女們陸續出來向自己跪拜,卻不見姐姐。

  "太……后娘娘,"挽香跪在首位,似乎也未能適應這突然地改變,她俯身道,"貴太妃如今正臥病於眠榻上無力前來迎候,請娘娘體諒。"

  茜宇要緣亦將她扶起,轉而問那領路的太監,"本……哀家能否請公公通融一下?"

  "太后娘娘盡管吩咐,奴才擔不起您來請啊!"

  "讓哀家與貴太妃單獨看這道旨意可好?"

  那內監面色一停,思量半刻,諾諾道:"太后娘娘,這恐怕不妥吧……這"

  "難道你還怕哀家與貴太妃矯詔不成?"茜宇面色不容回絕。

  "不敢,奴才不敢……"那內監躬身讓道,引著前方道,"奴才在此等候覆命,太后娘娘請。"

  茜宇不再與他蘑菇,逕自步入裕乾宮正殿,待閃過儀門進入內室,便見姐姐半躺於床上,目光冷凝,神色漠然。

  "姐姐……"茜宇鼻尖一酸,雙目頓時通紅。

  璋瑢在嘴角揚起她慣有示人的微笑,保持著她歷來的端莊,可這一次竟是對著茜宇,"皇太后來了,臣妾無力起身相迎,請您恕罪啊!"

  茜宇心中大悲,抿嘴扭頭看向別處,淚水無端地從眼角流淌至面頰。

  "這便是赫臻對我的處置嗎?"璋瑢從蒼白的臉上綻出淒絕的笑容,她坐起身子看著茜宇雙手握著的黃卷,慢聲道:"要臣妾下床來接旨吧!"說著便要從床上起來。

  "不是……"茜宇激動地跨前一步,雙手將黃卷遞上,"你躺著吧,這個……你自己看吧!不管寫了什麼,你自己知道便好,我想……不會有人感興趣的。"

  璋瑢愣住,將目光緩緩收回,頃刻便被淚水替代,她從淚中再次擠出笑容,一字字道:"傻瓜,你以為這樣便什麼事都沒有了嗎?這不是密詔,不可能不叫旁人知道的,我的傻妹妹啊……你有心這樣待我,姐姐便足夠了。"

  茜宇的雙手都顫抖起來,忽然又將遺詔抱在了胸前。對於璋瑢曾經的不擇手段,她的確心寒甚至覺得姐姐應為此付出代價,可她並不想看到有一天赫臻親自結束姐姐的一切,剝奪她的一切,這樣很殘忍,真的很殘忍,這不僅僅是赫臻做為帝王的悲哀,更是姐姐甚至自己以及他每一個女人的悲哀。

  "宇兒,你念吧,其實這一天,我也等了很久了。"璋瑢淡然一笑,這一刻她彷彿回到了當初入住儲秀宮時立在茜宇與蕰蘊面前那欣欣然無憂無慮的模樣,那時候當真一切美好。

  茜宇深深吸了口氣,她緩步走到姐姐的面前,雙手將黃卷放在床榻之上,她沒有看璋瑢,而是即刻旋身向門外走去,話語隨著步子一句句傳入璋瑢的耳朵,"這是赫臻最後要與你說的話,既是你的,只有你可以看……"

  璋瑢痛苦地閉起眼睛,顫抖著雙手去抓那道遺詔,正如妹妹所說,這是赫臻給自己最後的東西,她必須自己去面對,不論他將待自己如何,赫臻是她此生最愛。

  茜宇一步步走出內室,一步步走出內殿,正將提裙要跨出門檻的那一刻,姐姐一聲痛徹心骨的哭泣聲突然傳入耳中,她心內大顫,從未有過的恐慌襲來,手心裡一陣陣冒出冷汗,卻雙手無力握不緊拳頭。

  挽香幾個聽見哭喊聲迅速來到門口,卻見茜宇立在那裡,滿面含淚。

  "娘娘,主子她出什麼事了?娘娘……”挽香咽著口水問,腳步卻不動了。

  茜宇驚醒過來,不做任何思量便轉身往回跑去,這一刻她竟擔心姐姐會起輕生的念頭。當她再次回到內室時,璋瑢正一手握著那卷已被打開的遺詔另一手扯著被子將自己蒙住蜷縮在床榻一隅,恐怕因此時用錦被捂了嘴,便只聽見低低的嗚咽聲,然而那不停顫抖著的身軀卻叫人看著心頭大痛。

  "赫臻……你究竟對姐姐做了什麼?"茜宇將右手覆在了胸口,她顯然感覺到了心臟地快速律動,一時間呼吸也變得困難了。

  茜宇快步走到床榻邊,坐上後伸手扯開蒙在姐姐身上的被子,哽咽著道:"熱天裡,姐姐這樣蒙著,是要得病的。"

  錦被扯開後空氣突然流暢,因身上捂出了汗,身子一冷,璋瑢不由得打了個寒顫。但隨即又悲從中來,緊緊用手捂著嘴哭泣起來。

  "姐姐……"茜宇的咽喉也似乎被堵住了,她爬到璋瑢身邊,掰開姐姐捂著嘴的手,雙手捧著姐姐的臉,迭聲問道:"怎麼了?姐姐這事怎麼了?"

  璋瑢痛苦地搖晃著腦袋,嘴裡含糊不清地重覆著幾個詞,"我不值得,我不值得……我真得不值得……"

  "不值得什麼?姐姐啊,到底怎麼了?"茜宇哭著問,她自然不會曉得六年多前璋瑢曾在赫臻面前也說過這樣的話。當時赫臻得知她是自己服下‘無沸散’後因對其無限的珍惜而願意原諒她,彼時璋瑢亦是第一次在人前嚎啕大哭,深深感念於赫臻對自己的愛,只是這份愛並沒有將她心內的惡念徹底去除,或許赫臻當時的放棄會改變很多,可一切都成往昔了。

  "母妃……母妃……"嬌弱的童聲從門前傳來,語調是那樣迫切而激動。

  茜宇和璋瑢俱是一震,轉頭看去,竟是穿著一身白色素服的臻璃,他的個子比幾個哥哥都小,似乎只與小他兩歲的杰安杰康一般高。此刻這孩子正淚盈盈地滿臉委屈,六歲的孩子已開始懂得死亡的意義,他曉得自己再也看不到父皇了。

  "璃兒……"璋瑢頃刻扔下了手裡緊拽著的黃卷,掙脫開茜宇的手,連軟鞋也顧不得穿,便踉蹌著下床跑到養子的面前張開手將他抱在懷裡,隨即便是那痛徹心肺的哭聲響起。

  臻璃的確與杰歡性情相近,眼見母親抱著自己哭泣便也跟著嗚咽起來,如此那些帶著臻璃進來的嬤嬤們也忍不住心裡發酸掩面而泣,一屋子人都沉浸在無盡的悲傷裡。

  而此刻卻有茜宇坐在床榻上,捧著赫臻頒給姐姐的旨意從淚中帶出笑容,那種釋然欣然的喜悅從她的眼眸裡透出,一滴淚水順著面頰滑落到卷面,落在了雍和之寶上將其渙化成了一片紅色的模糊。

  雍和帝從此只會載入史冊,赫臻,他會在每一個人心中留下最美好的念想。



第二卷 再返宮廷 風雲四起 第二十八章 有容乃大

  茜宇將那道旨意放回床榻上,慢慢爬下床來,她靜靜地看了一刻姐姐母子二人相擁而泣的模樣,隨即取了絲帕抹去自己面上的淚痕,直了身子緩緩走過姐姐身旁走出了內室。待出得裕乾宮,茜宇彷彿覺得過了好久好久,彷彿一切將會有新的開始,到底她深愛的男人是有情有愛的,他選擇了自己默默承受帝王的無奈,對於愛他的女人懷有無垠的寬容,這樣的男子,的確值得自己深愛,並用生命來愛。

  乾熙四年五月,太上皇雍和帝薨逝三日後大殮,七日齋戒,二十一日禱祝,到這一天,距離赫臻"去世"已有半月,茜宇依然住在馨祥宮,她拒絕了入住壽寧宮,她不希望讓張文琴難堪,畢竟她曾經是赫臻的正妻。在眾人眼裡,康賢太后這個先帝生前最寵愛的女人當是最為悲傷的一個,可她就是與眾不同,那種平淡卻叫人心疼的哀傷便是旁人裝也裝不出來,無怪乎先帝如此鍾愛這個女人。

  宮中妃嬪對於赫臻本就無甚印象,她們的悲傷不過是應景應付而已,不多日便又個個恢復了正常喜樂。因在祝禱、禁婚喪、禁娛期間生活單調乏味,少不得便藉著誦經禮佛之名諸多宮嬪聚在一起說些閑話,這些日子最能進入她們嘴裡的自然便是馨祥宮裡那安靜恬淡的皇太后傅茜宇和那裕乾宮被先帝遺詔晉為皇貴妃又被乾熙帝敬為端靖皇貴太妃的陳璋瑢了。

  自然她們也不曾忘記了正臥病於頤瀾宮的聖母皇太后,如今有著馨祥宮裡先帝的正妻與這位皇太后並肩,眾人也不似從前那樣對張文琴恭敬有加了。這一切也怪不得宮嬪們跟紅頂白,只怪先帝遺詔裡竟然一個字也未曾提及皇帝的生母,但卻將他留下的所有宮嬪都做了安排。然聰明人與蠢笨之人就是有著本質的區別,她們如何就是想不到張文琴在先帝面前如何不得臉,她再不濟都是當今皇帝的生母,而她們的丈夫又是那樣地孝順母親。

  故而頤瀾宮並不為因先帝的忽視與宮嬪暗自地譏誚而冷清淒涼,睿皇后每日端湯送藥,沈蓮妃、季妃白日裡輪換著守候在婆母身邊,再有貴嬪楚氏、惠嬪班氏、貴人品鵲、玲瓏、孫氏等日日前來探望請安風雨無阻。

  此時芙蓉堂內,鄭貴人正與幾個美人才人說著閑話,卻見徐玲瓏與孫貴人從頤瀾宮回來,而秋棠閣的萍貴人也一起回來了。

  美人才人們自然忙地請安,鄭貴人卻立起身子皮笑肉不笑道:"萍姐姐今日怎麼來了芙蓉堂,妹妹只以為秋棠閣裡寬敞的很惹的姐姐不待見我們這兒呢!"

  品鵲心中不悅,可她不善於與人強辯,如今國喪期間她更不能和誰起了衝突,便只是笑了笑忍耐下來。

  玲瓏卻拉著品鵲往自己屋子離去,一壁嘴裡冷笑道:"鄭姐姐請了那麼多姐姐妹妹來宮裡為先帝祝禱這番心思當真是好的,只是皇后娘娘叮囑了要我等安心於各自宮閣虔心禱祝少些往來,妹妹當真是沒有姐姐的好心思也沒有姐姐的好膽子。"

  鄭貴人頓時氣結,正要拉著孫氏說理,孫貴人卻應付著笑了笑快速跟著玲瓏走了。

  "貴人莫氣,如今這宮裡還有誰比她風光?本來背靠著的便是太上皇最寵的女子,如今更是扶正做了太后,恐怕她心裡早就盤算著一步步升遷了。"一個才人過來扶著鄭貴人壓低了聲音道。

  鄭貴人卻滿臉不屑,冷笑道:"你看著吧,除非她徐玲瓏肚子裡有了龍種,否則她這輩子想靠這位皇太后升遷是決不可能的。"

  那才人不解,"貴人姐姐何以這麼說?如今誰不看著徐貴人在眼裡出血的?"

  "呵呵……"鄭貴人又坐回位子上,面上不屑道:"徐貴人和母后皇太后的親眷關係又不是如今才有的,她進宮時便已是皇貴太妃的姻親姪女了。可四年來她也就是個貴人而已,若要做功夫,何苦浪費這四年大好時光,若一早得了皇上的青睞到如今指不定皇子皇女都有了。"

  又一個美人托腮道:"真是同人不同命啊……從前大家同為美人,你看王越施的命怎麼就那麼好?區區一個小美人竟然獨自住著昭雲殿,皇上心疼她也就算了,妳們看皇后娘娘也把她給疼的,回頭還得了聖母皇太后的緣分,一下子就做到了嬪主娘娘。要不就是像徐貴人、萍貴人這樣背後有著寬實的靠山的,我們啊……熬到什麼時候才是個頭啊!"

  "呵!"鄭貴人又冷笑道,"你樂意這樣風光嗎?做短命鬼有意思嗎?便是追封了貴妃又如何,好死不如賴活,到底活著有吃有喝的日子才是真的。依我看,這宮裡當真叫人佩服的卻只有惠嬪娘娘了。"

  "是啊!"那美人滿臉的羨慕,嚮往道,"想起來惠嬪娘娘的性子可真是好,從前那個嚴婕妤怎麼欺負她我們都是看在眼裡的,可她就能忍著從來不生事端。對上對下都溫婉柔和,與個太監說話都笑盈盈的,叫人看著就舒服。想想他也算是苦過來的,那會兒宜嬪進宮時她的日子可真是不好過的。"

  鄭貴人臉上帶著幾分得意,笑道:"前幾日在頤瀾宮外遇到惠嬪娘娘,娘娘說還念著我們姐妹的情分呢,等過了喪期便要我們常去棲霞殿走動呢!可不比那福嬪,你想想當年她搬去昭雲殿養身子,可曾開口要我們去坐坐?"

  "可不是嘛!"那才人又開口道,"好人總是叫人喜歡的,妳們看錢昭儀平日裡拿鼻子看人的,如今還不是乖乖地每天在宮裡頭罰跪,還有那個……"她說著往徐貴人的屋子比了比,意思是指品鵲,"竟然誣陷惠嬪娘娘拿破硯台嚇唬她,好在聖母皇太后聖明,不僅罰了錯主,還給了惠嬪幫襯季妃娘娘打裡後宮的機會,依我看惠嬪娘娘再往上升便是眼下的事了。"

  鄭貴人扶了扶那沒有珠釵佩飾的烏黑髮髻,笑道:"等過了這段日子,我們且等著看好戲吧!"

  "她們……平日裡也這麼不疲於口舌之快嗎?"品鵲此刻接過玲瓏手裡的茶,耳裡聽著外頭的譏笑言語,面色黯然。

  "這裡能有多大?說句話哪個角落都能聽到。"玲瓏卻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姐姐心裡不必不痛快,她們也不容易,平日裡說些個著三不著兩的話,笑一回罵一回也就散了,我和孫姐姐從來都不把這些放在心上,若事事都要計較,還不憋屈死了?"

  孫貴人在一旁溫和道:"萍姐姐今日是來給六皇叔挑布料子的,我們挑好了就去姐姐的秋棠閣做活,離了他們也清靜些。"

  品鵲默默應承了,隨與孫、徐二人一同比看著玲瓏存的幾塊料子,想著給臻璃過生日時為他做身衣服,雖然喪期不能有任何慶祝娛樂,但私底下送個禮還是沒人會計較,何況六皇叔才回宮,此刻正是巴結端靖太妃的好時候,自從張文琴狠心降了品鵲的品級,品鵲無意識地覺得那裕乾宮的主子才更可靠。而誰都知道,端靖太妃與母后皇太后的情分,而母后皇太后與皇后又是怎樣的情分,所謂人脈,當是如此了。

  約莫一炷香的功夫,便見三位貴人從內室出來,孫貴人還有意與鄭氏招呼一聲,然沒等開口卻被玲瓏拽走了,氣得鄭氏對著這幾個美人才人好一陣抱怨。

  三人出得芙蓉堂便一路往品鵲住所而去,偏巧便在路上遇見了皇帝,且皇帝的身旁還盈盈立著幾位娘娘,彷彿眾人打從頤瀾宮出來,看著行徑似要往馨祥宮去。

  "各位妹妹這是要往哪裡去?"開口說話的正是那溫婉柔和的惠嬪,此刻與她一起隨臻杰同行的還有沈蓮妃與楚貴嬪。

  臻杰方才探問了母親後,正欲往馨祥宮去,不想在路上又遇到這三位貴人,一時間自己眼前站了六個女人,他不禁在心裡苦笑了一聲,帝王有這樣多的女人圍在身邊,到底是幸還是不幸。

  "嬪妾與兩位姐姐正一同往秋棠閣去,萍姐姐有些活計想要嬪妾和孫姐姐幫忙!"徐玲瓏爽快一笑。

  "針線上的活計各宮都有份例,萍貴人那裡難不成是短了?"沈煙看了看品鵲身後的侍女手裡捧著幾塊上等絲綢,面上肅然道:"國喪期間各宮都著素服,萍貴人怎麼有心思做起新衣裳來了?"

  品鵲心頭一緊,忙地跪下道:"蓮妃娘娘恕罪,嬪妾不敢給自己做衣裳。"

  "娘娘容稟!"孫貴人立在一旁柔聲道,"只因六皇叔生辰在即,但遇到國喪這生辰定不能過了,萍姐姐念小皇叔才回來京城且是個孩子,便想著我們姐妹幾個湊個份子給小皇叔做件衣裳。"

  臻杰並不想多追究,只是隨意笑道:"這樣也好,六皇弟多年不在宮裡這次回來朕也不能多加照顧,難為妳們想得周到,萍貴人起來吧,蓮妃沒有責怪你的意思!"她說著伸手虛扶了一把品鵲,嘴裡還笑道,"萍貴人針上的功夫母后從前也常常誇讚,朕曉得孫貴人也是個中高手,妳們姐妹幾個在一起好好給六弟做幾件衣裳,要是缺什麼找蓮妃去拿便好!"他說著笑對孫貴人道:"你多多幫著萍貴人。"

  "是,嬪妾記下了!"孫氏溫婉柔和地福了福身子,此時六人中她的姿色不在沈煙之下,臻杰後宮本不多絕色佳麗,孫氏這般便算上乘了。

  "皇上,康賢太后恐怕還等著呢,我們還是先走吧!"沈煙悠悠道,"這件事臣妾記下了。"

  臻杰點頭不語跨步向前走去,沈煙三人尾隨而行。跪地相送的那一刻,孫氏覺得自己被人看了一眼,那道目光冰冷而犀利,像是在哪兒見過。可她不敢抬頭,自然也就不知道誰看著自己。

  自從宣告天下太上皇薨逝,臻杰便再沒有獨自來過馨祥宮,或有悠兒相陪,或如今日這樣帶幾個妃嬪相隨,在旁人看來這是極其平常的事,茜宇卻曉得臻杰的無奈,便是他權傾天下一朝天子,也敵不過"人言可畏"四字。

  這日一如平常,臻杰例行公事般問候了茜宇幾句,眾人也挑些不痛不癢的話來講,幾番寒暄下來,便沒了話題。

  茜宇為免眾人冷場感慨,便笑著勸說皇上應當多多歇息,要了沈蓮妃等好生伺候,便將眾人都送走了。

  "這幾日宮裡頭隱隱也聽得到幾句閑言碎語,說聖母皇太后心氣鬱結,日日沉悶不開,叫皇上左右為難。"緣亦為茜宇換上一杯新茶,繼續道,"主子當真不去頤瀾宮看看?"

  "她不見得待見我!"茜宇揉著額角道,"那日姐姐去看她,還不是叫嬤嬤們攔下了?恐怕德太妃幾個來,她也不會待見!"

  緣亦輕嘆一聲,"奴婢本不該多這些話,可如今宮裡哪一個不議論,太上皇遺詔裡一一囑咐地那麼細致,偏偏把聖母太后落下了,實在不知到底是有意還是疏忽了。"

  "你吩咐下去叫白梨文杏告訴我們宮裡所有的宮女內監,別學著外頭一起說這些話,總是禍從口出的。"茜宇說了一聲,便起身往內殿去。

  緣亦心下明白自己不該多議論這些,主子這話其實是在囑咐自己,當下應了跟著一同進了去。

  茜宇此刻已立在穿衣鏡前看著自己的身影,她伸手將衣服往腰後緊了緊,如此才看得見那微微隆起的小腹,她在嘴角揚起淡淡的笑容,一手輕輕覆於其上,竟能感覺到手心裡傳達的陣陣溫暖。

  "赫臻,你的傷好了嗎?我們何時才能再見?等這個孩子出生了,你真的會如我夢想的那樣來接我嗎?"茜宇微笑著喃喃自語,這半個月來她沒有從任何途徑得到赫臻的消息,皇帝不曾開口說,父親也不曾傳進口信。然不知為何,茜宇似乎能感覺到赫臻的身體正一日日地強壯起來,那股力量不知從何而來卻支持著茜宇靜靜地等待,她曉得距離與赫臻如平常夫妻相守白頭的日子已然很近很近,她必須有耐心,必須給赫臻時間。

  "主子,端靖太妃來了。"

  茜宇心裡一動,自從赫臻的"遺詔"宣布後,姐姐與自己不再如從前那樣親厚,以往她絕不會叫人通報只會徑直進來與自己玩笑,可如今大家都變得好客氣。

  也好,茜宇心嘆,既然早晚要分離,如今先淡了也好。

  "聽說端靖太妃是從頤瀾宮來的。"緣亦補了一句。

  茜宇眉頭一聳,難道姐姐今日見到張文琴了?"請太妃進來吧,你備幾樣點心一會子讓太妃帶給璃兒。"

  緣亦應聲下去,不多時便見璋瑢獨自進來,半月過去她不再如當初那樣悲戚蒼白,面上漸漸有了紅潤,臻璃的出現於她而言無疑是生命的延續。

  茜宇淺淺笑了一句,"姐姐的面色越發好了!"

  璋瑢漠然應了,只過來牽著茜宇的手問:"身子還好吧,自己要曉得保養。"

  "你天天都問這句話,我聽的耳裡都起繭子了。"茜宇如此說笑,卻再找不回從前的感覺,她將璋瑢引到桌前坐下,隨即問,"今日姐姐見到張文琴了。"

  "見到了。她果然不太好,雙眼都摳陷了,瘦得沒了個形。"璋瑢垂首道,"你說赫臻到底算不算狠心,他連我都能原諒,何苦委屈她。"

  眼前的姐姐眉宇間再也沒了從前的神采,她就當真像一個寡婦,除了全心照顧兒子,平日裡就將自己的心思鎖起來,把一切光芒收攏。

  "或許赫臻還在怨恨吧,畢竟她們那樣殘忍地害死了淑賢皇后,於赫臻而言淑賢皇后是他心底最初愛的女人,你看赫臻如此厚待若晴便能了然了。"

  "可是……"璋瑢的眼神在瞬間黯淡了,她從前絕不會如此,赫臻的死,赫臻最後留給她的旨意,似乎讓這個女人脫胎換骨般重生了一次,如今的陳璋瑢再也不是從前的敬妃、妍貴妃了。她抬頭看著茜宇,"你曉得她方才支開皇后等問我什麼嗎?她問我兩年前你究竟如何滑的胎。"

  茜宇心頭一凜,嘴角抽出尷尬的笑容,她企圖逃避這個問題的,可是……"我告訴她我不曉得。"璋瑢的笑容意味繁雜,似悲似苦又彷彿有些彷徨。

  茜宇低吟一聲,自顧把玩著手裡的茶碗蓋,"半個月前我們便是說到這裡,不知為何兩年來我時常會念著這件事情,如今卻坦然,這個答案我已經不像從前那麼期待了。"

  "宇兒,你有過一刻認為是我嗎?"璋瑢問著,面色卻平和極了。

  茜宇沉默了許久,纖指一遍遍摸過杯沿的燙金,終於開口道:"說實話,我當真想不出還有第二個人了……"茜宇深深吸了口氣,她抬頭看著姐姐,"所以我不想知道答案,而如今這些當真不重要了。"

  璋瑢面上的笑容很無奈,"原來我以為赫臻終將有一日會告訴你,可如今他卻撇下我們走了。我不想自己一輩子背著這個秘密,不想讓你我之間還留存芥蒂。"

  "如果是姐姐出手,你以為我會如何待你?"茜宇努力壓制著心跳,對於這個答案她充滿了恐懼。

  "不是我……宇兒……當真不是我……"璋瑢的眼角沁出淚水,她哽咽著道,"但我也難辭其咎……"

  "呵……"茜宇冷笑道,"姐姐的話我不明白。"

  璋瑢理了理情緒,開口道:"剛到南邊的兩年裡,除了你之外其餘人都成了燕城裡的擺設,我不曾想過赫臻會連我都忽視。我不曉得張文琴、德妃她們怎麼想的,但梁綺盈時常會在我面前落淚,那年她去世後,我心裡便更加恐慌了。更意料不到你第二年竟然懷孕,呵……我想燕城裡沒有哪個女人不嫉妒你的,位和上天彷彿只會眷顧你一個。"

  茜宇耳裡聽著,心裡生出莫名的感覺,似乎有些內疚,卻又很無奈。

  "可誰曉得,你的身子不爭氣,竟然承受不住胎兒的壓力,生生把孩子流掉了。"璋瑢苦笑著道:"於是我順水推舟地編了一套瞎話來唬你,串通了太醫說你受紅花麝香所害才導致的小產。當時……我只是想……"

  "以你對我的了解,以我的性子,一定會就此和赫臻發生衝突!"茜宇沒有哭泣,可她的眼角卻滑出了淚水。

  "不是,我只是想嚇唬嚇唬你,我……"璋瑢的面色緊張不已,"宇兒我沒想過要拆散你和赫臻,我從來沒有想過。"

  茜宇冷漠道:"可是你也從不曾解釋過,你任由赫臻對我冷待無情,任由燕城裡的閒言碎語將我淹沒,任由我在痛苦中無法自拔,你何曾伸過援手?"茜宇的情緒漸漸激動,"你說當初德妃、如妃那樣冷漠待我,可真正冷漠無情的那個究竟是誰?"

  璋瑢無措地看著茜宇,她心裡明白妹妹一直以來是在逃避這個答案的,她亦是經過幾番考慮才在今日趁這個機緣開的口。赫臻最後將璃兒托付給自己他不能不管不顧,為了璃兒她必須好好活下去,可是以後的人生還很漫長,她不願一直和茜宇之間存在這個結。

  茜宇大大的吸了口氣,若赫臻當真去世了,她絕不會原諒姐姐,但如今只是其間多了幾番曲折,到底赫臻還在,並從此只為自己而活。便是如此她又似乎願意原諒姐姐。呵……她在心內暗嘆,難道這就是女人的自私嗎?原來我終究也是個俗人,對於愛,有著很強烈的占有欲,彷彿如今篤定赫臻是我的,從前發生的一切都不再重要。起碼,我沒可惡到在燕城都要有人想害我的孩子;起碼,我傅茜宇不曾真正虧欠了誰。而此刻,我依然選擇相信姐姐說的一切,我與她的緣分何嘗不是注定的呢?

  "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璋瑢苦笑,"我不曾想過事態會這樣發展,而也是因為我的這一個謊言,要得赫臻開始了嚴密的調查。於是一層層往上查,才有了他對我過往所做一切的洞悉,才有了後兩年裡發生的一切,才有了他對我的拋棄。"

  茜宇看著她,眼前的這個女人何嘗不可憐?拋棄!赫臻當真拋棄她了啊,做為赫臻最終選擇相伴的人,我為什麼不能原諒所有的往昔呢?

  "那日你拿來他的遺詔,我以為他又要重提送我往宗廟落髮修行之事,甚至拿我的命來挾制陳東亭……"璋瑢說著潸然淚下,"可是他竟然隻字不提,竟然就這樣原諒我,還把璃兒托付給我。一瞬間我從地獄進入天堂,我自問這輩子對不起他,我並沒有把自己最真實的愛給他……"語至此,璋瑢痛苦地掩面而泣。

  茜宇心中發酸,其實大家都是弱者,何苦互相為難。

  璋瑢壓了心緒,吐了口氣道:"方才張文琴說,如今一切都過去了,她不想再計較什麼,赫臻不管給我們留下了什麼都不再重要,往後我們應當為自己而活為孩子而活。"

  茜宇冷漠道:"她想通了?我以為她會就此抑鬱不振,她曾經有的氣度,當真一點點消殆了。"

  "她說不曉得如何開口請你過去,所以想我傳幾句話給你。"

  "我以為她不會想見到我,畢竟我坐了她曾經的位置,取代了她二十幾年苦苦經營的地位。"

  璋瑢此刻是一個真正的弱者,端靖皇貴太妃彷彿是一個新的生命,重新回到了起點,她只是簡單地重複一遍張文琴的話,沒有參雜自己一點意思,"她說,‘我希望你暫時留在宮裡,一半為了璃兒還小,他是赫臻的骨血應當得到最好的照顧;另一半是我的私心,皇后她還很年輕,即便如何聰慧睿智她終究不能和我們相比,我希望你和茜宇能相扶與她,明眼人都看得出這個後宮並不和諧。’"

  "那她自己不能好好幫著皇后嗎?做什麼要我們來?"

  璋瑢無奈地笑道,"也許將來你我做了婆母,會明白的。"

  茜宇看著璋瑢,其實姐姐還是從前的姐姐,她依舊這麼聰明,有著反應靈敏的智慧,如果沒有曾經那些不堪回首,這個女子當比自己更值得男人去珍惜。

  "宇兒……我想好了,今日告訴你這些便是為了往後著想,若你無法原諒我,我便帶著璃兒出宮去,若你真心寬恕我的過錯,我也許能答應張文琴。"

  "姐姐如此篤定我會答應張文琴?"茜宇的面色已然大大緩和,她沒想到姐姐會對自己如此坦然,這樣的感覺久違了而又這樣叫人珍惜。

  這一聲姐姐叫得璋瑢頓時渾身暖融融的,她含笑道:"因為我了解妳啊……或許你不會答應張文琴,可你一定會幫著睿皇后,章悠兒這樣的女子當真是人中鳳凰。"

  茜宇不願再對過往心懷怨念,她知道自己終有一日要離開這個皇宮,在此之前,她希望姐姐和悠兒都能過得好,赫臻能寬容姐姐,自己為何不可?她伸手握起璋瑢的手,"那姐姐往後來我這裡,還會叫人通報嗎?"

  璋瑢喜極而泣,她生命中最重要的赫臻已然離世,她不願自己生命裡其餘的重要也就此全部消散,如今能得妹妹的握手言歡既往不咎,她的一顆心當真平靜了。

  茜宇嘆道:"張文琴不會病死吧,姐姐陪我去看她一回吧!不過……姐姐,其實你我真正要幫的不是皇后,而是皇帝。赫臻的死你我豈能心甘?皇帝更不可能就此算了。你我心裡都明白,如今皇帝下令的全國搜捕刺客其實只是幌子,幕後兇手是誰姐姐心裡清楚的緊,只看你放不放的下那份父女情,我也曉得這是何其的殘忍。"

  "哪裡還有什麼父女?若陳東亭一命可以換回赫臻,我願手刃於他。"章容此刻的憤怒已於之前不一樣,這一次她沒有對自己的情感做任何的掩飾。

  不知赫臻是否期望看到茜宇和璋瑢之間的芥蒂消除,但不可否認他當真愛過璋瑢,最後對於她的寬恕便是最好的證明,若不因他是帝王,或許璋瑢會成為和茜宇一樣美玉無暇的女子,緣起緣滅,追究這些已無任何意義。

  "當年你們在邊境相遇時,茜宇是如何一個模樣?"兵部尚書的府邸中,傷勢日漸痊癒的赫臻正坐於樹蔭下的躺椅之上,他的身邊坐著與自己亦友亦臣的秦成駿。

  秦成駿面上淡淡一笑,九年前那個狼狽不堪卻難掩清純美麗的少女彷彿又立在了自己面前,一切恍如昨日。...<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daemon1212 發表於 2011-11-24 03:39 PM

第二卷 再返宮廷 風雲四起 第二十九章 學步邯鄲

  "這麼多年,我還沒見過茜宇狼狽的模樣,想她當年的初生少年不怕虎狼的模樣應當很可愛吧!確是這個高牆宮闕埋沒了她太多的光彩。"赫臻仰面朝天,看著無雲碧藍的天空,嘴角帶著淡淡的微笑。

  秦成駿腦袋一晃,眼神裡飄過一些東西,似乎從那日乾熙帝在崇安門上昭告天下太上皇駕崩起,赫臻便再也沒有自稱過"朕"。為了赫臻的安全,那夜傅嘉秘密將他轉來自己的府邸養病。他知道,在陳東亭一伙被殲滅前,他要與這個已被載入史冊的帝王相處很久。

  "微臣都不記得了,九年時間叫臣忘記了很多東西。"秦成駿低沉答了一句。

  赫臻由心而發的笑容在面上綻開,他從前沒有想過會有旁的男子來愛自己的女人,可當他發現秦成駿對茜宇的情愫,真舒爾對茜宇的愛慕後,一種男人對於自己女人的占有欲莫名地在心底強烈燃燒,這是他從未有過的感覺,很微妙,卻讓人有一種隱隱的幸福感。他用平和的聲音開口道:"九年不長,何以會讓你忘記這一切?成駿,你我之間亦臣亦友,這兩面,你以為那一面多些?"

  "呵……"秦成駿笑了起來,"做為臣子,秦成駿屢次不能救他的主上於危難,更是如此做為朋友他也是不合格的,不管哪一面多一些,秦成駿終究是慚愧之人。"

  赫臻道:"聽說四年前我躺著被送回宮時,茜宇曾單獨會見了你並斥問你為何不救我,為何讓我遇到這樣大的危險,那一刻你想了什麼?"

  茜宇那傷心欲絕蒼白茫然的面容似乎在眼前浮現,秦成駿微微覺得心中有些疼痛,嘴裡道:"臣當時很無措,面對恬妃娘娘的質問,臣甚至覺得便是死也無法贖罪。"

  赫臻似乎記起了當年自己帶給茜宇的傷害,面色變得有些沉悶,口中幽幽道:"傅嘉說他已告知了茜宇我沒有死的事?成駿,你以為這次她能保住這個秘密嗎?"

  秦成駿這一刻竟然沒有思索,脫口道:"會,太后她一定會保住這個秘密,在她的心裡沒有一刻不希望與您相守白頭,這一次她定不會再放手了。"

  赫臻愕然望著秦成駿,眼裡透出奇怪的神色,秦成駿面色大滯,與赫臻四目相對的那一刻,心中無端虛晃一下。

  在赫臻口中圈住了茜宇的高牆宮闕,其實也圈住了更多的女人,她們原本也是純真爛漫地長成,可一朝進宮,壓抑的宮闈改變了太多東西。今朝因深愛男子的"逝世"而解禁了一個陳璋瑢,可誰又來拯救其他的女人?章悠兒深愛她的丈夫,但她不能像蒙依依那樣僅僅單純地去愛,皇后之位意味著太多,她的婆母如今的境遇便是最好的寫照,章悠兒若有不慎也許有一天她便會成為第二個張文琴,但不可否認,她更希望做茜宇這樣在丈夫心底最深處的女人。

  此時的頤瀾宮內室裡雖有四人同在卻異常寧靜,張文琴半躺於眠床之上,她的面前坐著茜宇與璋瑢,一旁盈盈立著悠兒。

  許久,張文琴才又開口道:"方才哀家說的話皇后都記下了嗎?"

  悠兒恭敬地欠了身子,"回母后的話,兒臣都記下了,能有母后太后與端靖太妃指點兒臣共理後宮之事,兒臣心中也覺得踏實。"

  張文琴緩緩道:"宮闈之事深而難測,皇后往後還要多多留心多多學習。以後哀家不在宮裡,期你能好好照顧皇帝的一切。"

  悠兒應承,卻問,"母后當真要回燕城去嗎?您在南邊,皇上會擔心的。"

  "呵呵……"張文琴揮手道,"南邊總也要有人照料,哀家不能把先帝的妃嬪撂在那裡不管不顧,自然也不會住一輩子早晚還是會回來的。皇后先退下去吧,哀家要與母后太后與端靖太妃說說話。"

  悠兒默然應承,向眾人福了福身子便退出房去,屋子裡便只留下這三個互相糾結了九年到頭來空空一場獨身以後人生的女人。

  "太后當真要回燕城去?您自己豈不是能幫皇后更多?"茜宇溫和含笑,看著張文琴道,"您要離開……當真不是因為我?"

  張文琴憔悴的面容裡露出淡淡的笑容,似乎與璋瑢一樣,這個女人也開始放下了對於往昔的怨念,然話語聲不似剛才在悠兒面前那樣有力,她病了這麼久,難免底氣不足,"那一日當真是無法理解赫臻對於我的無視。可這幾日我想通了,赫臻把你扶正並非想讓我無顏,他只是怕你得不到好的照顧,不想皇帝因要對你諸多照顧而惹來麻煩,索性將你扶正要你可以留在宮裡。當是如此吧!"

  她嘆了一聲,繼而對璋瑢道,"正如赫臻把璃兒托付給你,我想也因之前要皇帝廢除你,但遲遲沒有給皇帝一個明確答覆,他怕皇帝不知如何安置你安置璃兒所以才這樣仔細地給你做了安排吧!"

  璋瑢與茜宇對視一望,其實她們無法理解張文琴的心,便是之前二人猜測赫臻因無法釋懷張文琴姑母幾個對淑賢皇后的所作所為而忽視於她,但此刻張文琴自己卻給出這樣一個完全相反答案,究竟是赫臻本有此意,還是張文琴在自欺欺人,似乎,當真不重要了。

  "我有皇帝照顧,有後宮那麼多妃嬪侍奉,赫臻當然不用考慮我的將來,所以他才不對我做安排。"張文琴的笑容裡帶著幾分淒楚的意味,"可是我不能讓他不放心,德妃、琪淑容、錢虢容她們都有女兒還能有指望,那其他人怎麼辦?若嵐、若笙的婚事還等著我來作主,我不能把她們兩個撂在那裡。赫臻雖然沒有說,但他一定想我替他照顧她們的。"

  茜宇聽得心裡酸酸的,他不再問張文琴原因了,似乎這樣顯得很殘忍,他只是輕聲跟了一句,"雲兒還在南邊,若您過去了就托您照顧這孩子。他的母親不希望兒子將來有太多的辛苦,若您不介意,當然這也是我的願望,我希望云兒能在南邊自由自在地長大,將來做一個閑逸王爺。若有一日他自己要求為他的皇兄效力,再接他來京城也不遲。"

  張文琴淡淡笑一聲,"他們都還那麼小,這些都是後話。如今這個後宮我就交給妳們姐妹兩個,皇后她的確比想像中要來的更優秀,可她經歷太少,如今在萬人之上、一人之下的位置上難免會有些傲氣朦了心思,妳們一定要多多幫她。"

  "好……"茜宇與璋瑢齊聲輕聲應了。的確,當赫臻不在了,這幾個曾經互相之間明爭暗鬥的女人,若不成為好友互相扶持,這往後的日子當如何來過?

  張文琴似乎急於擺脫這裡的一切,她等不及自己的身體完全康復,等不及赫臻的百日奠祭,兩日後便匆匆啟程趕回燕城,從此兩宮太后一北一南,在世人眼裡看來,好像當走的那個是母后皇太后傅茜宇才對。

  張文琴的離開本不會給後宮帶來什麼變化,但就因她曾經扶持了一個品鵲,於是她再一次的離開在宮嬪眼裡看來,萍貴人的好日子當真是到了盡頭,喪失那一次晉升榮華的機會,品鵲再想翻身便是難如登天。

  這一日正是二十一日祝禱結束,雖然還需著素服免佩飾,但到底不必再日日早晚持齋禱告,宮嬪都暗自鬆了口氣。只是這幾日有宮嬪發現惠嬪娘娘出現在皇帝身邊的次數越來越多,她總是一副溫婉柔和的模樣,待人接物都叫人看著心裡舒服。礙著這幾日不能穿漂亮的衣服做靚麗的妝容,好些個宮嬪都暗自學著惠嬪將眉毛畫得又細又長,以為如此皇帝便能多看自己一眼,然可笑的是,她們何嘗有機會接近皇帝?

  "娘娘這幾日消瘦了,如今禁足之日已過。等過了百日禁娛,皇上他一定會再對您多加眷顧的。"錢韻芯的陪嫁嬤嬤正勸著主子喝一碗燕窩,她眼裡的主子的確是瘦了許多。

  "這燕窩是韻荷送來的?"錢韻芯看著鏡子裡自己消瘦的面孔,蹙眉道,"如今也只有她能想起我,你以為皇帝他……"她嘆了口氣將燕窩接過來,忿忿道,"本來我都不想爭了,可是聽小福子說這幾日班君嬈那個賤人很是得勢,我如何能咽下這口氣?"

  "錢嬪娘娘說這些燕窩是家裡送進來的,怕您在禁足不敢送到丹陽宮裡,便先擱置在她那兒了。"陪嫁嬤嬤解釋道,"惠嬪如今的確風頭很勁,聽說幾個才人娘子還學著她把眉毛畫得又細又長。"

  錢韻芯啐了一口,冷笑道:"這個賤人有幾分姿色誰都知道,學她?還不如去學那半死不活的蒙依依!我倒要看看班君嬈能風光幾日,她可不要忘記了,爬得越高跌的越痛,可別不知死活一個勁兒往上攥,將來如何被人擼下來她都搞不清楚。"

  陪嫁嬤嬤輕聲勸阻道:"主子可不能再這樣說話了,這一次的教訓您還不吃痛嗎?"

  "嬤嬤,你是我的奶娘,我曉得妳真心疼我。"錢韻芯突然紅了眼圈,一副委屈地模樣,"你看這燕窩,是爹娘給我送進來的,可因為我被禁足他們都不敢送來丹陽宮。衛國府何曾受過這樣的委屈?老祖宗還有爹爹和哥哥們在疆場上用血肉拼出來的家族風光可不能毀在我錢韻芯的手裡。我自然不要做什麼皇后,或許也不可能生什麼皇子,可我錢昭儀不能讓這丹陽宮變成冷宮,不能要班君嬈這樣低賤的女人騎在我的頭上,只有我在後宮風光在皇帝面前有頭有臉,爹娘才能安心,我衛國府才能安安穩穩世世代代地榮華下去。"

  嬤嬤心疼地看著眼前的主子,一句話也說不出。

  錢韻芯的傲氣似乎沒有被磨去一點,她含著淚道:"等我喝了這碗燕窩,嬤嬤你替我換身衣服,我要出去走走,錢昭儀不能成為擺設,我要每一個人都知道。"

  於是伺候主子吃完東西,為她換上用上等雪紡做的素服,梳了簡易高貴的髮髻,簪了一支漢白玉雕刻的菊花簪子在髮邊,錢韻芯的確有著上乘的姿色,這樣簡單的一身素服反將她清然靚麗的一面襯托出來。

  過了六月,氣候便越發炎熱起來,此時已近黃昏地面上似乎還散著淡淡的熱,但許久沒能出宮了,錢韻芯覺得外頭的氣息就是比屋子裡好。

  她扶著嬤嬤的手散步在御花園內,偶爾遇到幾個宮嬪,她們也是先一怔隨即便畢恭畢敬地跪拜行禮,不管錢韻芯如今是怎樣一個氣候,昭儀的地位還是擺在眼前,不是誰就敢任意瞧不起她。

  雖然錢韻芯嘴上說要如何如何,如今尚在國喪,況且想要找回昔日風光不是朝夕之事,需得好好謀算,她並不曾想過今日便要如何做出一番事來。可似乎是上天有意眷顧於她,偏就在這一刻給她一個很好的機緣,將一枚有用的棋子收入囊中。

  御花園內林木繁茂,偶爾又出的幾叢樹枝便能遮蔭擋日,擋住了視線不要緊,但不能就此覺得世界裡只有你自己的存在,隔牆但有耳,何況這御花園。

  "鄭姐姐自己要跟著來亭子裡閑話的,如今覺得無趣妳就先走好了,何以在這裡怪人呢?"徐玲瓏的聲音突然響起,錢韻芯不由得停了步子來細聽。

  "呦……玲瓏妹妺怎麼就這麼心疼萍姐姐呀!我不過是隨便嘟嚷幾句,就要你跳起來給萍姐姐解釋?"那是鄭貴人的聲音,聽起來正是滿口的不屑,"我倒是無心這麼一說,妹妹你這樣一抹黑,倒顯得我不待見萍姐姐似的。就算萍姐姐如今一個人獨住在秋棠閣,到底她年歲比我們都大,我還能不敬她嗎?你沒聽惠嬪娘娘私底下還一口一個姐姐這樣叫萍姐姐嗎?"

  "妳們不要爭了,不過就是來坐坐,何必動氣呢?"品鵲的聲音聽起來帶了幾分無奈,更似乎因為提到班君嬈而有些顫抖。

  "鄭姐姐覺得不自在就先回去吧!"徐玲瓏又跟了一句。

  "憑什麼叫我回去?就興妳們在這裡坐著玩,把我一個人扔在芙蓉堂裡?誰不知道妳們三個的心思啊,上一回碰見皇上了,以為次次都能碰到啊?"鄭貴人越發提高音調。

  "鄭貴人還是回去吧,這樣鬧下去叫人聽見了多不好!"品鵲似乎是再懇求了,若可以她寧願自己先離開。

  "萍貴人,你這是在命令我嗎?"鄭貴人似乎被激怒了,冷笑著到,"聖母皇太后都回南邊去了,你以為……呵,徐貴人敢對我吆三喝四,我是不敢惹她,她好歹是母后皇太后的親眷,我小人物一個哪裡敢惹?可是萍貴人……呵呵,可是惠嬪娘娘都救過太后一命,也沒見她就此有恃無恐的,所以娘娘才得皇上親厚,不是在這亭子裡坐著就能等皇上來的。"

  女人之間拌嘴吃醋錢韻芯本無心理會,可聽那鄭貴人一口一個惠嬪如何好,她心裡哪裡能平?於是扶著嬤嬤繞過樹叢,嘴裡冷冷道一聲,"這裡姐姐妹妹的好熱鬧,本宮還以為哪位娘娘家裡的姐妹進宮來了呢?"

  亭子裡驟然安靜,許是很久沒見到錢韻芯,乍一聽這本熟悉的語調,四人都有些恍然。好在徐玲瓏清醒的早,帶著眾人出得亭子給昭儀請安。

  錢韻芯拾級而上,緩緩坐於亭中,望著階下四人口中幽幽道:"方才好像聽各位妹妹正鬧彆扭呢,這是怎麼了?"

  四人俱噤聲不語,誰不曉得這錢昭儀如今是憋了一肚子的委屈,眼下好不容易出了來,誰若去招惹了她,豈不是自掘墳墓。

  錢韻芯見四人面上一副恐懼的模樣,心中略添幾分得意,她力來是個直腸子的人,她可以在茜宇回宮第二日就把她的親眷徐玲瓏罰了禁足,可見心氣不是一般的高。

  她嘴角帶著不屑的笑容,眼神緩緩掃過四人,停在鄭氏臉上時眸子裡射出厭惡之態。遂道:"本宮方才就聽鄭貴人嗓子亮呢,這會兒怎麼一句話也沒有了。剛才聽你半句不離惠嬪娘娘,是不是貴人眼裡只有惠嬪娘娘,惠嬪才配得上問妳話,而本宮配不上?"

  鄭氏大驚,闔宮皆知錢韻芯禁足第一日就當眾扇了惠嬪一個耳刮子,並連帶著她身旁的宮女都遭殃,不管這件事到底因了什麼,錢氏與班氏的仇算是結下了。若方才自己對惠嬪可勁兒的褒揚傳入眼前這位的耳朵裡,今日自己定沒有好果子吃了。

  沉吟了半刻,鄭氏選擇了不說不錯。

  錢韻芯厭惡地看著她眼上兩條又細又長的眉毛,閑閑道一聲:"鄭貴人這是默認了?"

  鄭氏渾身一顫,嚇得半句說不出口。

  "你!"錢韻芯一揚眉,指著階下一個小宮女,面上忿忿的神態不容的回絕,"去請惠嬪來一趟,本宮要問問她鄭貴人的這些規矩是不是她教的。"

  那宮女似乎是跟著品鵲的,聽說此話知道鄭貴人今日必定遭殃,臉上欣然應允,轉身便匆匆去了。

  "萍貴人這幾日消瘦了啊,本宮一個月前見你面上還紅潤光澤的,怎麼眼下瘦成這副模樣?"錢韻芯今日篤定要讓鄭貴人受些教訓,自然要在她面前抬舉她不待見的人。

  品鵲惶恐不已,福了身子謝錢昭儀關心,卻不敢說旁的話。

  徐玲瓏卻故作玩笑道:"昭儀娘娘這樣體恤萍姐姐,姐姐的面容定會滋潤些。只是她平日裡無故就要受氣,若長此以往,便是皇上來慰問體恤也不頂用了。"說著順勢睨一眼鄭氏,這女人從前因怕自己的性子烈,便總拿孫貴人來欺負,玲瓏心裡早恨的咬牙。

  "呵……"錢韻芯冷笑一聲,"本宮就不明白了,萍貴人平日裡獨住在秋棠閣,這還有人敢給她氣受?"

  徐玲瓏笑道:"有些人背後好大棵樹靠著,還怕人獨住一個屋子嗎?幸好不在一個屋子,不然早被揉搓得沒了形了。"

  錢韻芯心中暗算,今日徐貴人是要借自己教訓這個鄭氏了,這個徐玲瓏背後有著皇太后,今日之事便是上面追究,也少不得有她會在皇太后面前給自己說話,皇太后若能站在自己一邊,還怕皇后計較嗎?而這個品鵲,鄭貴人敢如此欺負她,當真是瞎眼了,她在上頭面前哪裡會比班君曉少分量?

  "萍貴人,徐貴人叨叨說了這些,看樣子是有人委屈你,不如說給本宮聽聽,看看本宮能不能給你評理。這樹再大還能大過一個理字?"錢韻芯眉頭一揚,頷首見班君嬈匆匆而來,冷聲笑道,"貴人別怕,你看惠嬪娘娘也來給你評理了。"

  鄭氏聞此言,心中大動,只盼著惠嬪能救自己一回。

  "臣妾給娘娘請安。"班君嬈行至錢韻芯面前,立在階下行了禮。

  錢韻芯厭惡地打量她,冷哼一聲,幽幽道:"惠嬪好久不見果然氣色越發好了。聽聞你近日正幫著季妃娘娘打理後宮諸事,方才鄭貴人口口聲聲說如今本宮這個昭儀可是擺看看的玩物了,便是話也不配與她講了。這規矩,難不成是惠嬪你教導的?"

  班君嬈不驚不乍,端著身姿溫和一笑,緩緩道:"臣妾想鄭貴人斷乎是沒有這個膽子對您大不敬,只怕是貴人她言語不清口齒不爽,要娘娘您聽差了。娘娘心胸寬廣,當不會與之計較。依臣妾看鄭貴人也確實有錯,不如要貴人多頌經文,也好練練口齒。如今正在國喪,實在不宜平添事端,屆時惹得皇上心煩,豈不是我等妃嬪的罪過,本不能為皇上減憂,更是要安份才好。"

  錢韻芯登時大怒,班君嬈何時練得這樣的城府,一句話裡拿出多少東西來壓自己?此刻倒顯得自己不識大體,無理取鬧。

  班君嬈一副溫柔友好的笑容看著亭子裡的錢昭儀,那不卑不亢的神態果然一下子將氣廠轉了個向,似乎一瞬間所有的道理都捏在她的手上。

  今日若鄭貴人吃虧,往後惠嬪這個名號便罩不住了,她連自己的人都保護不了,誰還會投奔於她?但錢韻芯今日要是不能鎮住班君嬈,定然也會顏面盡失生生被她壓在頭上。

  正如茜宇與璋容曾斷言,若錢韻芯不是衛國府的出身,當難存活於這後宮。她總是走一步算一步,極少為大局著想或從長遠來謀劃,今日這樣的局面,又是她沒想到的。

  "咳……"錢韻芯的陪嫁嬤嬤極輕地咳了一聲,似乎是想阻止主子發作。

  錢韻芯咬了咬牙,將脾氣壓下,腦子裡飛速計算著要如何下台,忽瞥見一邊面色惶恐的鄭貴人,不由得心生一計。她起了身子悠悠走出亭子,臉上帶著輕蔑的笑容,細細盯著鄭貴人瞧了半日,又看班君嬈,卻只管笑,一句話也不說。

  這樣一來倒是班君嬈局促了,自己也忍不住去看鄭氏,卻沒察覺有什麼不對。

  錢韻芯掩嘴而笑,卻問徐玲瓏,"徐貴人,本宮多日不出丹陽宮,這些日子宮裡頭盛行怎樣的妝容來著?"

  徐玲瓏心裡明白,她也挑起了半拉事,若不當著錢韻芯爭了面子,自己往後也要落人口實,便爽朗笑道:"最近嬪妾看好多姐妹都愛把眉毛畫得又細又長的,還愛瞇著眼看人,都覺得細眼長眉才叫好看。"

  錢韻芯大笑,指著鄭貴人道:"難怪呢!惠嬪你看,本宮記得鄭貴人從前是一副清秀妍麗的樣貌,可今日如何瞧著都覺得奇怪,好似比從前醜了些。原來是這對長眉作怪,鄭貴人連自己哪樣好看都不清楚,隨意跟風把個容貌整得不三不四,要是皇上看見了豈不倒胃口?自然容貌不過是外在之姿,畫壞了還能補救,這心眼要是缺了幾塊,黑了幾分,就難救了。"她嘖嘖嘴衝著鄭氏冷笑道,"不怪本宮聽差,貴人往後把話說明白了多好?行了,今日就算本宮的不是,鄭貴人可別往心裡去。以後多跟著惠嬪學學,有半分惠嬪娘娘的伶俐口齒,就不會鬧今日這個毛病了。"

  班君嬈大窘,心裡堵了一片,臉上卻持著溫和的笑容,應和著道:"昭儀娘娘如此寬容,鄭貴人還不謝恩嗎?"

  錢韻芯眼角輕瞟班君嬈,一股寒光油然而生。

  馨祥宮裡,待到書房下學,臻昕帶著弟弟一同回來,小哥兒兩如今同行同止,璃兒也漸漸熟悉了宮裡的一切。

  "給母后、母妃請安。"兄弟倆在茜宇與璋瑢面前規規矩矩地行禮,末了便聽臻昕問一句:"母后,四皇兄為何不來京城?"



第二卷 再返宮廷 風雲四起 第三十章 以屈求伸

  茜宇一怔,問道:"這孩子,怎麼想起問這個了?"

  璋瑢笑道:"是不是璃兒想你四哥了,攛掇五哥來問?"臻璃聽了跑入母親懷裡,輕聲道:"母妃,四皇兄一人在燕城該孤單了。"

  璋瑢看了一眼茜宇不知如何答覆,茜宇心中明白,拉了臻璃的手哄道:"璃兒先與哥哥去換了衣裳吃些點心,回頭母后才與你講。"語畢便抬手將緣亦叫來帶了兩個孩子去。

  "孩子們大了自然會問,況且如今南邊都是女孩子,你當真不打算把雲兒接來京城?"璋瑢問。

  茜宇不假思索,"這是蘊姐姐的遺願,但孩子的性子總是自己長的,若有一日他自己要來,我不會攔著。"她抬頭看著小春子還立在廳堂裡,便問,"怎麼了?有話要回嗎?"

  "主子,方才奴才接小王爺們回來的路上聽說有幾位娘娘在御花園裡鬧得不愉快。"小春子繼而將聽來的話細細說了一遍,他自己也覺得奇怪,主子從前不管閑事的,自從聖母皇太后走後,主子竟要自己留心妃嬪們的動靜,若有事一定要稟報。

  茜宇一一聽了,揮手讓小春子下去,她自行揉著額角,懷孕後她常常覺得疲憊,加上為了赫臻"薨逝"上下跟著忙碌,這些日子她沒少費心力。

  "這個錢昭儀才解禁,又囂張起來了?"璋瑢嘆道,"一點心思也沒有,明知道惠嬪如今風頭正勁,何苦去尋不自在?"

  茜宇一手支頤,看著璋瑢道:"若非答應了張文琴,我才不願管這些事,皇后一人足夠了。可如今杰宸病著,她哪裡有分身?前朝又暗潮波動,不能讓後宮再添亂了。能幫咱們就幫一些吧!"

  璋瑢笑道:"固倫公主進宮來與皇后一起照顧大皇子,她們不怕旁人的閑言碎語嗎?"

  茜宇懶懶道:"其實我們都心照不宣,如今杰宸就是大皇子,難道閑言碎語就管用了?姐姐放心,皇后與長公主心裡都有分寸的。若是擔心,悠兒她定會注意。只是……如今除了莊德太后還有誰說的清楚當年的事情?本來就一團迷糊,而她又駕鶴西去了。"

  璋瑢不提有多恨那個張太后,一副掩耳蹙額的樣子,頃刻轉了話題道:"聽小春子說,那個徐貴人也在場,她是宇兒你二嫂的姪女兒吧!"

  茜宇眉頭一動,思忖著道:"玲瓏有幾分心思我心裡很明白,她既然幫著錢昭儀,其中一定有問題。然而事實上這個惠嬪的確不是什麼好人,上回品鵲那件事你我便了然了。這個女子城府極深,她曉得看人說話,怎樣的人怎樣應付,所以到如今皇后還拿不住她的把柄。"

  璋瑢笑道:"張文琴曾嫉妒她的兒媳婦被稱為鐵腕肅骨雷厲風行,如今我看來那些不過是誇大其詞的褒揚罷了。"

  "怎麼說?"

  璋瑢眉頭一揚,笑道:"後宮之中權力才是最重要的,皇后她手持鳳印,本當無所顧忌才對。班氏背後沒有顯赫的家族,膝下沒有待哺的孩子,她更不是那寵冠六宮之人,皇帝未必對她有幾分眷戀。對付這樣一個女子,需費這麼多心思嗎?"

  茜宇微微搖頭,淺笑道:"姐姐有所不知,這便是悠兒與我等的不同了。你我都明白,這宮闈鬥爭是無可遏制、防不勝防的,常常鬧出了好大動靜才能安份一段時日,彼時姐姐代掌鳳印的兩年也沒少操心思。有鬆才有緊,依我看,皇后如今是想放任班君嬈往上攛,她心中明白皇帝不會對這個女子用情太深,到有一日要對付班君嬈了,不僅能叫她跌得大痛,也能警一警這後宮。"

  璋瑢面色玩笑,口中道:"果然妳們能成好友,一樣聰慧的女子。"

  "姐姐何嘗不是?"茜宇笑道,"但有件事要姐姐幫忙了,那品鵲上回得了你的緣,心裡定對你感激不已。如今張文琴一走,她愣是沒了依傍,若姐姐此刻去與她示好,她定然什麼都聽你的。便是要品鵲去靠攏錢韻芯,錢家小姐心高氣傲,用她來治班君嬈最好。任她再溫和柔順的脾氣,總有忍不住的一天。"

  璋瑢笑道:"你當還有話說吧!"

  茜宇眼眸微動,輕聲道:"正如姐姐所言,班君嬈其實一清二白什麼也沒有,便是姿色也算下乘,她憑什麼如此有恃無恐,便是悠兒想揪的也是她背後的人吧!"

  璋瑢苦笑道:"若你一生一世在宮裡幫著皇后,我想不會再有誰敢做第二個惠嬪或者她背後的人了。"

  茜宇心裡一顫,一生一世?她是要與赫臻一生一世的,這個皇宮,遲早要離開的。呵……她心中暗嘆,赫臻如今怎樣了?

  秦尚書府中,尚書夫人朱氏親自送了一盅涼茶到書房內,退出時將房門掩上,她是個面目清秀的溫柔女子,很是安靜。

  書房內,秦成駿舀出一碗涼茶遞給桌案前的赫臻,自己侍立一旁默不作聲。

  "這是藥嗎?"受傷到如今,赫臻已被灌下無數湯藥,此刻便是厭惡之極。

  秦成駿笑道:"這是賤內做的涼茶,因天氣燥熱,您受了傷如今又勞心神,她怕您體內生出虛火來。"

  赫臻挑了挑眉,端起碗來喝一口,果然甘甜中帶一絲清苦,入體後覺得暢快舒適,他放下湯碗笑道:"秦夫人當真是上得廳堂下得廚房,名門淑媛有這番手藝的不多,成駿你好福氣啊!"

  秦成駿垂首而笑不做應答,那日自己在赫臻面前脫口而出的話本以為會引他大怒,不曾想他最後竟笑了,笑著說聽朋友講這樣的話覺得心中很暢意,這才是朋友之間該有的對話,他這一生也當有朋友,而秦成駿是第一個恐怕也是唯一一個。

  然而秦成駿的骨血早已滲透了做為臣子的秉性,在他眼裡赫臻仍然是一個帝王,主上能對自己如此言語,更有甚者他們是在談論一個女子。何況他對赫臻的確忠心不二,試想父親被貶謫,親妹妹被迫自縊,親外甥不得不流落民間,他依然能在赫臻和他的兒子身邊效忠,這樣的人若非對權欲貪圖不盡,便當如秦成駿這般忠厚了。如今能得到赫臻以友人相待,於他而言是一種無上的褒揚和肯定。

  赫臻玩笑後,轉了嚴肅,指著面前的一卷書卷道:"竟然有這麼多人與陳東亭有瓜葛?為何會越來越多?"

  "其中有些人只是與陳東亭一干人有所來往,未必知道其間陰謀,臣等之所以將此些人也列入其中,是怕有漏網之魚。且人越齊全,更能摸清他們的網係,傅王爺與臣的想法一樣,認為他們未必是聽令於一個人,便是山寨匪窩之中也會有大王二王,若能將他們先行瓦解對日後打擊將會有極大作用。

  "首要之事當尋出他們之中與忽倫人有著密切關係的人,斷了這條線,起碼不怕屆時邊關起火。"赫臻眉頭緊縮,手不自覺地握成拳,似乎後悔於當初對忽倫人的仁慈。

  秦成駿又道:"傅王爺說如今端靖太妃已與皇太后握手言歡,端靖太妃在太后面前起誓願手刃生父。"

  赫臻聞此沉默不言。對於璋瑢的寬容實則包含了太多,而他亦瞭解璋瑢對自己的愛有多深,起碼她絕不會幫著父親來動搖自己的江山,何況陳東亭給予女兒的傷害是讓人髮指的。雖說天下無不是的父母,但從璋瑢進宮那日起,他們便只留君臣之禮,而這一點傅嘉卻在茜宇進宮前便告訴了女兒,兩者之間的差別不言而喻。自然他不會要璋瑢去手刃生父,朝政之事不當有女人來操心。

  "既然如此,那衛國公的女兒收到的那封信應當與她無關了?"

  秦成駿答:"傅王爺說太后來信的意思是她曾懷疑那封信與太妃有干係,然如今看來當是陳府舊人所為,與太妃無關。"

  "茜宇與傅嘉有書信往來,我不是囑咐傅嘉不要拿這些事情煩她嗎?"

  秦成駿解釋道:"均是太后自己遞出的書信,傅王爺不曾與過回信或連繫。"

  赫臻心中大動,"她實則是不放心我吧!"沉默半刻後,他招手示意秦成駿湊近,輕聲道,"朝堂之中不乏陳東亭之流,皇帝為穩固朝綱不能有太大的動作,但他可以以退為進,明日你告知他……"

  "是,嬪妾明白了。"此時的秋棠閣裡,品鵲正滿目通紅地對著端靖太妃,眼角噙著淚水,似乎萬分委屈。

  算起來品鵲比璋瑢也要年長些,但璋瑢已走到一個妃嬪地位晉升的頂端,丈夫也離開了人世,於她而言宮闈已然在無形中消逝。可品鵲才剛開始她的妃嬪生涯,尚沒有嘗到多少榮華富貴的滋味就要被人欺壓,她豈能心甘。

  "皇帝心裡你有幾分地位其實明眼人都清楚,所以才有這些人要排擠於你。宮闈生涯就是如此,你自己一定要有所準備。太后的意思是叫妳別委屈,可哀家與太后都不是皇帝的生母,我們不能左右皇帝的意思,但只有抓牢皇帝的心才是真正的贏家,你看徐貴人,她何曾持著與太后的關係來為自己撐顏面了?她心裡便是明白這層道理的。哀家說句不好聽的,如今這般還不是因為聖母皇太后回了南邊去?"璋瑢面含微笑說了這些,眼瞧著品鵲果然一點點振作起來。

  品鵲點了點頭,低聲道:"娘娘說的嬪妾都記下了,往後嬪妾會盡力侍奉皇上,不再叫人欺負。"

  璋瑢輕笑一聲,和聲道:"宮裡那麼多妃嬪,有幾個能近皇帝的身?品鵲啊……誰能在皇帝面前說得上話的你可瞧清楚了。"

  品鵲面有訕色,嘟嚷道:"如今棲霞殿惠嬪日日都在涵心殿伺候皇上,皇后娘娘要照顧大皇子,沈蓮妃看著和善可親其實不容易接近,季妃那兒嬪妾是連話也不曾與她講過的。"

  璋瑢聽她細數,知道她也是花了功夫的,遂笑道:"今日誰給你教訓的那個鄭貴人?"

  品鵲眼中放光,卻迅速黯然了,低聲道:"如今錢昭儀自己還不知道能不能見到皇上呢!"

  "當年太后與哀家也不敢為了一件莫須有的事情衝到先帝面前瞎嚷嚷呢!品鵲你說呢?"璋瑢慢慢引導品鵲的立場,又笑道:"論姿色,錢昭儀在宮裡數一數二,且家世又好為人又直又爽快。她如今已和惠嬪鬧僵了,你猜她能容忍惠嬪這樣在皇帝面前如魚得水嗎?上一回惠嬪敢那樣待你,難保下一回不會給你難堪,若鄭貴人還有心與你過不去,她定會在惠嬪耳邊搧風。品鵲,哀家不是教你如何去害人,只是念在我們曾經的舊情和聖母皇太后與你的情份上,不忍看你這樣被人欺負。"

  品鵲大為感動,連連點頭,卻又擔心錢昭儀不好應付,璋瑢笑著提醒她,徐貴人是很好的橋梁,便是如今的錢昭儀也不敢輕易放棄任何得勢的機會,能夠與皇太后攀上關係,誰人不想!

  品鵲聽得頭頭是道,本來她就知道眼前的端靖太妃當年是如何與傅恬妃共同分走了皇帝對後宮所有的寵愛,不管手段如何,她們兩者都是成功的。如今能有她們提點,當真是求之不得。何況當初張文琴也曾告誡她,往後的路還是要靠自己走的,若能膝下有個一子半女當是最好不過的。

  然而此時,馨祥宮內卻是靜極了。徐貴人被太后傳召至此,卻只見太后看了兩位皇叔溫書,又和緣亦挑繡線,半日不與自己說一句話,她性子本就直,終於忍不住了開口問:"太后娘娘喚嬪妾來可有事要吩咐。"茜宇這才抬眼看她,示意緣亦下去後,便冷冷道:"玲瓏你跪下!"

  如此,徐玲瓏已在茜宇面前跪了一炷香的時辰,她漲紅了臉,心裡不知自己做錯了什麼,卻再不敢開口問。

  "主子,皇后娘娘到了。"緣亦似乎是一早得了茜宇吩咐的,適時地將章悠兒請了來。

  徐玲瓏聞聲一震,委屈地抬眼看茜宇,卻看皇太后一臉慍怒地瞪著了自己一眼,唬得她連忙低下頭去,一張臉漲得更紅。

  悠兒入殿時,並不曾為眼前景象感到驚訝,她含笑看了茜宇,微微一點頭便開口道:"母后這是怎麼了?這……又是誰跪在眼前?"悠兒說著徑直越過徐玲瓏朝茜宇施了禮,方轉身來看跪下之人。

  "是徐貴人?"悠兒故意提了半分嗓音,"怎麼?你鬧得母后不愉快了?"

  "是,是嬪妾,不是……"徐玲瓏在宮內雖不算得寵的一個,可礙著她的出身,茜宇未曾回來時帝后便對她另眼看待,進宮四年來不曾受過如此委屈。

  "皇后,今日御花園一事你可知曉了?"茜宇打亂了徐玲瓏的語無倫次,悠悠問了一句卻似乎是知道之後所有答案的,才說得那樣氣定神閒。

  悠兒還轉身來道:"兒臣知曉,母后莫要記掛。兒臣已問了季妃,不過妃嬪之間玩笑幾句。"

  茜宇一手輕輕撫摸已然隆起的小腹,面色閑閑的,"皇后是念著哀家的身體才瞞著吧!聖母皇太后去燕城前囑咐哀家要替她與皇后共同照顧好這個後宮,如今發生了事情哀家不能當不曉得吧!"

  悠兒面色一轉,沉色道:"母后恕罪,確也不是什麼大事,兒臣不想竟已驚動了您。"

  "哀家知道,妃嬪之間鬧些不愉快不算什麼,卻不敢養了什麼風氣出來,好像總要推壓誰一頭似的。皇后說是不是?"茜宇絮絮說著一些似乎只有張文琴才會說的話。

  悠兒心中暗笑,面上卻道:"兒臣記下了,往後一定留心,只求母后不要動氣傷了身子。"

  茜宇微微一點頭,轉而看著地上的徐貴人,口吻肅然,"貴人跪了這麼久,想明白了嗎?"

  徐玲瓏委屈極了,憋了半日竟嘟嚷道:"嬪妾……沒明白!"

  茜宇強忍心中笑意,嘴上卻冷喝:"那你就繼續跪著吧!什麼時候想明白了,什麼時候自己起來。"語畢便要起身,悠兒立刻迎了上去,卻聽茜宇道,"宸兒病了,哀家隨皇后去瞧瞧這孩子。"

  悠兒應承,扶著茜宇走下時,憋了一眼委屈的徐玲瓏,和聲道:"母后饒了貴人吧,也不算什麼大事,貴人不過好打抱不平,見不得旁人被欺負,想想也不算什麼壞心。"

  徐玲瓏連連點頭,急切道:"太后明鑑,嬪妾今日……只是替萍貴人把些委屈說出來,那鄭貴人本就叫人厭惡。"

  茜宇冷聲道:"妃嬪共侍皇帝何分你我?你與鄭貴人同住一堂,不僅沒能和諧相處還鬧得這般不愉快,可見你的心思還沒長成。難道哀家罰你罰錯了嗎?"

  "嬪妾不敢!"徐玲瓏急得落淚了,嘟嚷道,"今日錢昭儀也只是想替萍貴人討個公道,嬪妾這才說了幾句……"

  茜宇與悠兒對視一眼,口中喝道:"難道這不是搧風點火嗎?在你眼裡瞧著彷彿是仗義之舉,卻因此平添事端擾得宮裡不安寧。這些宮中大忌,最基本的道理你都沒學好,還振振有詞,滿嘴的道理,看來今日不動家法你是不會知道錯了!"

  "不是……太后……嬪妾不是這個意思……不是這樣的……"徐玲瓏急壞了,通紅的臉上汗涔涔一片,眼淚大滴大滴的落下來,像個孩子似的委屈著。

  "徐貴人還不認錯嗎?"悠兒嘆了一聲,轉而向茜宇笑著求情道,"貴人年歲還小,母后饒了貴人這一回,往後兒臣定會好好教導,今日看在兒臣的面上請您消消氣。您不是要去瞧宸兒嗎?兒臣想不如把昕兒和璃兒帶上,宸兒不愛吃藥,要兩個小叔叔給他說說。"

  茜宇嘴角掠過笑容,暗暗捏了捏悠兒的手,嘴裡"嗯"了一聲便扶了她出去,只留徐玲瓏一人跪在殿內。少時,緣亦進來請她起來,誰知這玲瓏性子執拗,哭得傷心卻不肯起來,彷彿受了大委屈,又大大被冤枉了,非得有了理她才算給自己証了清白。

  緣亦心裡好笑,這徐貴人竟是這麼直一個人,若不是主子的親眷還不曉得會養成怎樣一個光景,平日裡見她爽朗活潑,原來終究是個孩子脾氣。

  "貴人聽奴婢一句話吧!太后娘娘此時去坤寧宮看了大皇子心裡就喜歡了,回頭見不到您也就不計較了。要是太后回來看您還在,便要想您是不是與她嘔氣。若太后一氣當真要對您動家法,那會兒可沒有皇后娘娘攔著了。"緣亦笑盈盈哄著玲瓏。

  宮裡誰人不知緣亦的體面,徐玲瓏自然也不會在她面前尊大,委屈道:"姑姑說的是,可就這樣走了,便當真是我錯了,可……"

  緣亦溫和道:"貴人主子可別忘了您與太后那層關係,您要是這樣執拗著,旁人可該以為您不把太后放在眼裡了。這宮裡頭本來說不清的事多,理字邊上一個王,您若不是王,可就得把這些個心思都藏在心裡啊!"

  這些話茜宇一早便授意緣亦轉述於眼前這個哭得滿面梨花的女子。茜宇瞭解玲瓏的性子,連她會說怎樣的話都替她想好了,只是玲瓏還不清楚這貴為太后的姻親姑姑是要教自己後宮裡的生存之道。也許茜宇是怕自己有一日離開後玲瓏落得與品鵲一個下場,雖然悠兒不會虧待她,可難保新人舊人不擠兌她,不能叫她總留在貴人這個位置才好。

  但也正如當初緣亦問茜宇為何不出面維護可憐的宜嬪,彼時茜宇只是說幫得了一時幫不了一世,人終究還是要靠自己的。

  "母后這樣做不怕徐貴人誤會嗎?"此時悠兒已將茜宇帶來坤寧宮,幾個兒子看若晴給杰宸餵藥去了,自己便請了茜宇在內室裡休息,口中便有此一問。

  茜宇淺笑,面色平和到:"若換了孫貴人或者其他妃嬪,她們敢在我面前說一句頂一句嗎?她到底仗了與我的幾分關係,便是她平日裡不顯擺炫耀,但她心裡定是明白自己的與眾不同。如今煞一煞她,一來要她心裡有個底,明白我究竟怎樣的行事風格,二來要宮嬪們知道不管是誰若敢妄動是非,我這個太后眼裡可揉不得沙子的。

  悠兒感激不已,笑道:"有您在身邊悠兒心裡踏實極了,可是您……"她轉了口吻笑,"沒事兒,悠兒抓緊了好好和您學學,往後便不怕了。"

  "端靖太妃身上才有你值得學的,我只不過是看得遠一些罷了。在我看來,要是沒有那些過往那些曾經,端靖太妃若能坐上皇后寶座,她定會比任何一個人都出色。"茜宇輕聲嘆道,"她有智慧,也不缺手腕,真正如外頭傳言悠兒你的鐵腕肅骨、雷厲風行那般,只可惜造化弄人,一切都結束了。"

  "母后。"悠兒輕聲問道,"您有一日離去,屆時皇上和我要如何安排端靖太妃?"

  茜宇沉默了,她實則在心裡隱隱擔心一件事情,卻不敢說出口,故只是擺手道:"這些都是後話,往後再說吧。眼下端靖太妃恐怕已經說動了品鵲要如何利用玲瓏去拉攏錢昭儀。衛國府的子弟能馳騁沙場奮勇殺敵,他們的女兒定也不會輸人。雖說以柔克剛,何嘗不能以剛治柔?如此心思沉穩心機深重之人,放一個錢昭儀這樣沒有半分謀算的人去對付,定會有意想不到的結果。你看她今日借鄭貴人嘲笑班君嬈一事?她總是想一出是一出,鬧得人沒了防備。並非謀算好了走步,就能最後贏得棋局。"

  悠兒笑道:"母后也算成全了錢昭儀了,她心裡恐怕把個班君嬈殺了幾回了。以前她瞧不起宜嬪,眼下蒙氏學得乖巧了,沒想到班君嬈又躥了出來,她哪裡能服氣!"悠兒轉而疑惑道,"說起來最近這個宜嬪當真是叫人省心的,往日裡權太傅隔日便要向皇帝或我來訴說宜人館的不是,如今倒是好些日子都沒聽說這些了。"

  提起蒙依依,茜宇心裡微微一疼,姊妹兩個都是癡情女子,那蒙歡宜帶著對臻杰的愛死去,也許比她姐姐更自在些。不不不……茜宇心內一嘆,這世上還有比愛人在你眼前,長相守候來的幸福嗎?

  "母后想什麼呢?"悠兒笑著問了一句,低聲道,"您想父皇了嗎?"

  茜宇面頰一紅,不自覺的用手撫摸了自己隆起的小腹,輕聲道:"別提這些,怕叫人察覺了。"

  悠兒左右環顧一眼,遂湊到茜宇面前,將聲音壓得極低,"皇上不讓我告訴您的,可是悠兒看不得您難過。皇上說太上皇如今身體大好了,沒落下大的病根來。"

  茜宇臉上頃刻綻出釋然的幸福笑容,她默默點了點頭,眼前卻略略朦朧了,濃密的睫毛上有晶瑩的東西微微閃著光芒。

  儀門外,若晴看著兩人奇怪的笑容,心裡不免疑惑,但只以為她們說些宮闈之事故而不想多問。此刻她也與眾人一樣一身素服裹身,父親逝世的陰影並未曾在心內殆盡,可因她已是人母學會了堅強,也曉得生命之重為何,這才能振作起了精神。

  今日聽聞杰宸病了,她即刻放下家裡的孩子便進宮來照顧,雖然宮裡有的是太醫,皇后也騰出手來親自照顧,可她就是放不下杰宸。這裡頭的原因她實則也道不明說不清。正如皇后常常有的那場夢魘,當年那場驚魂在兩人心裡是揮之不去的,需得有一日明朗方能化解,只是如今……唯一知道真相的人早已逝世,而張文琴是否知曉,她根本不想詢問。

  見皇后從茜宇身前離開,她方笑著進去,隨意聊些話題,然左不過繞在了孩子們的身上。

  此時宮闈之中,當徐貴人滿面淚痕地從馨祥宮離開後,關於今日御花園一事便算正式傳開了。宮嬪們都互相說著皇太后如何動怒責怪徐貴人在錢昭儀面前搧風點火,差點要動了大刑責罰。回想太后剛回宮時嚴婕妤的悲慘遭遇,宮嬪們人人自危,她們曉得從前傅茜宇還只是個皇太妃,不便於干涉後宮之事。如今她名正言順的太后之寶握在手裡,若遇上皇后不便出手之事她只消一句話便能裁決,甚至不用過問皇帝。

  今日皇太后拿她自己的親眷徐玲瓏問責,不管是不是演一齣苦肉計,卻足夠鎮到一些人,便是那鄭氏也唬了半日,躲在芙蓉堂暫不敢隨意走動。

  丹陽宮裡,錢韻芯聽著小福子稟報這些,擠著眉奇怪道:"真是奇了,沒得讓那徐氏擔了去,若太后當真打了她,豈不是我的罪過。"

  陪嫁嬤嬤卻悠悠道:"主子難道不明白嗎?太后就因徐貴人與她的那層關係,這才只問了她一個,論理這麼多人在呢,她何以只找一個貴人?"

  錢韻芯眉頭一揚,眼珠微微一動,說道:"你是說徐貴人還是在太后面前極有份量的?"

  "何止極有份量!依老奴看,這徐貴人飛黃騰達只是早晚的事情,沒的一個當太后的姑母,姪女兒只是小小一個貴人。"陪嫁嬤嬤說著壓低了嗓音,"除了錢嬪,如今宮裡還有哪一個人能真心待主子的?老奴說句不敬的話,您的性子與那徐貴人像極了的,若能相處定能投緣,要是那徐貴人在太后面前誇您幾句,恐怕丹陽宮裡住位貴妃也不算過份。太后是個明白人,她絕不會讓徐貴人越過您去,不然也太招搖,豈不明擺著護自己人!因而只要徐貴人一日能得升遷,您也能跟著水漲船高。"

  錢韻芯卻一副不以為然的模樣,嘴裡嘟嚷著道:"做皇貴妃又如何?皇后的位子我也不稀罕呢!我只想皇帝能時常想起我,叫我在眾人面前有臉面,再來……膝下能有個孩子我便滿足了。若有兒子,將來指不定要爭大位讓人鬧心,只要有個像元戎這樣的女兒,將來風風光光地下嫁了,我們衛國府照樣光彩榮耀。"

  嬤嬤也喜主子的與世無爭,但還是擔心主子叫人欺負,便又進一句道:"可若主子能在太后面前得了臉面,便是在皇上皇后面前說的上話了,到那會兒還怕擺弄不了一個惠嬪嗎?可若以如今的光景下去,只怕那惠嬪早晚越過您去。"

  錢韻芯滿臉厭惡,冷冷道:"這個賤婢想越過我去,除非祖上燒了高香。她那樣的出身,若生不出孩子,我看也就到此為止了,哪裡還能升?"

  嬤嬤擔心道:"可不就怕有孩子嗎?"

  錢韻芯聞言身形一晃,柳眉登時擰曲起來。

  這一日匆匆過去,翌日宮中也平靜不少,因徐貴人被太后責罰,宮嬪們收斂了許多。只越是平靜,越是要有不安隱隱萌芽,自然如今前朝醞釀的是一場大圍剿,而後庭亦是要徹查隱患。可舉凡有心思之人,無不是一遍一遍地在心裡過了自己的話方才將其說出口,故而此刻只要略微察覺到這前朝後庭之微妙事態的,都會聰明地收斂起自己的光芒。這樣的形勢下如何才能揪出惡人,就看帝后二人要怎樣操控一切了。

  這晚皇帝在坤寧宮留宿,臻杰今日面上總是帶著奇怪的神色,直到侍女們問候妥當全部離開寢殿後,他才拉了悠兒到床邊坐下,口中沉吟了半刻,才將話在妻子耳邊說了。

  誰料悠兒竟笑彎了腰,如何也收不住。

  臻杰大急,似怒非怒喝道:"悠兒竟如此放肆?將朕置於何處?"

  悠兒卻扭了頭,揚著下巴佯裝委屈道:"皇上沒的來惱臣妾,臣妾從小四書五經、三從四德那樣學著長大,只曉得帝王當勤於政務、愛戴子民,至於如何才算沉迷後宮女眷,而那又是怎樣一副景象,臣妾哪裡會曉得?"

  臻杰氣惱,在悠兒額頭敲了個栗子,罵道:"悠兒如今越發沒規矩了,不日朕便將母后接回宮來,叫你好好學學規矩!"

  悠兒當真不樂意了,往旁邊挪了挪身子,低聲嘟嚷道:"好沒意思,皇上自己先玩笑的。"

  臻杰怕她當真惱了,便將她摟在懷裡,輕聲道:"朕哪裡是玩笑,父皇的意思便是如此,這樣朕玩忽於朝政,那些自恃尊大的臣子才會借題發揮,此刻誰先行動便是在明處,父皇的意思是要朕能以靜制動,在暗處殺他們個措手不及。只是朕擔心……若當真忽視了朝政,傳揚出去百姓們當如何看待,將來……"

  悠兒坐起身子,認真地看著丈夫道:"臣妾想是皇上多慮了,您忘記了您口中的父皇在萬民眼裡實則已然薨逝。屆時您一舉殲滅叛黨帶給國家的是安定平穩,百姓們只會知道是皇上您的功勞,至於之前若有不好的傳言出去,到時候在要言官們為您寫幾篇頌文傳到民間,百姓們便又會曉得您是如何以退為進,智擒叛賊,免了他們的戰亂之苦。您說是不是?"

  臻杰聽完,卻凝視著妻子,半響沒有說話。

  悠兒看著丈夫的眼眸,心裡徒然一驚,即刻跪到了地上迭聲道:"臣妾逾矩,妄議朝政實在該死。"

  臻杰一把將妻子扶起,神色溫和舒緩:"傻悠兒,這算什麼朝政?但……悠兒你若是男子,朕當多一個臂膀啊!"

  悠兒心中大定,膩在臻杰身上,在她耳畔輕吐幽蘭:"悠兒若是男子,那……誰來幫皇上沉溺後宮女眷呢……"

  "壞妮子……"臻杰輕哼一聲,直覺渾身一熱,順著悠兒的面頰親吻下去,將妻子抱入懷中翻身入床,一手揮下幾重帷帳,燭光裡映得滿室紅光,旑旎一片。

  在無盡的溫情與纏綿中,悠兒沉沉睡去,彷彿一身的疲憊消盡殆空,她以為這一夜能睡得安心。

  "快!保住這個,一定要保住,一定要……"又是那沉鬱的令人聞之厭惡作嘔的聲音,它纏繞了太久,彷彿是勒著悠兒脖子的繩索,一聲聲催促一下下越勒越緊。

  "啊……我的孩子!"在淚水決堤中悠兒惶然驚醒,她一如既往迅速坐起身,又是一身冷冷的汗,額前的軟髮服貼在細白的皮膚上,雙目通紅其間充滿了厭惡與恐懼。

  "悠兒,你怎麼了?"臻杰的聲音突然響起,叫悠兒大大一驚,她吃驚地看著已和衣坐在書案前的丈夫,口裡吃吃道:"皇上……您怎麼……現在什麼時辰了?"

  臻杰放下手中的書冊,迅速過來到妻子身邊,一手將她摟緊在懷裡,低聲問道:"早就聽聞你有夢魘,可每每問你總是否認,今日朕親眼看到了。"他低哼一聲,"為何不找太醫看看?方才……你在喚孩子,什麼孩子?"

  悠兒膩在丈夫的懷裡,因出汗而略略致冷的身體漸漸停止了顫抖,這麼多年來她是第一次在夢魘醒來後能靠在丈夫的懷裡,而那個夢魘當真很奇怪,只有在該起床的時辰它才會出現。

  "也不是常常有的,因這些日子宸兒病了,臣妾心裡忍不住惦記,夢裡也放不下。"悠兒的聲音幾乎是帶著哭腔。

  臻杰親吻了妻子的額頭,低聲道:"是這樣嗎?當真?"

  "嗯!"悠兒嬌柔地應了一聲。

  "傻悠兒,宸兒不過感了風寒,你的擔心可是過了。放心,朕在你身邊呢!"臻杰從床上扯過錦被將妻子纖瘦的身體包裹起來,"出了這麼多汗,吹了風該你病了。"

  悠兒忽然意識到一個問題,驚訝地抬頭看著臻杰,"皇上……今日何以還不上朝?大臣們該等著了。"

  臻杰低低一笑,輕聲道:"你忘了昨夜朕說什麼了?"

  "皇上……您還沒起嗎,時辰不早了。"齊泰的聲音果然在門外響起。

  "噓!"臻杰一指抵在唇前示意悠兒莫要作聲。

  果然不消片刻,便聽得齊泰在外頭唏唏嗦嗦問古嬤嬤,只聽古嬤嬤也低聲道:"從未有過這樣,怎麼皇上和皇后都沒了聲音。要不……進去瞧瞧?"

  "哪兒敢……"

  悠兒抿嘴一笑,嬌巧地看著丈夫,低聲嬉笑:"皇上好壞啊……叫一群奴才慌得團團轉。"

  臻杰輕拍她的額頭,嗔道:"快去應一聲,該怎麼說悠兒明白吧!"

  "是!"悠兒笑靨如花,在丈夫耳邊輕吐一口氣,"難得皇上能好好歇歇,臣妾明白。"她說著裹著一身錦被起身向外走了幾步,朗聲道:"皇上覺得乏,還要歇歇,齊公公往聆政殿宣告,今日早朝免了,把大臣們的折子送往涵心殿就好。"

  門外人許是愣住了,竟沒有應答。

  悠兒冷喝一聲,"外頭沒人伺候嗎?"

  "在!奴才是齊泰,娘娘的吩咐奴才記下了,今日早朝免了,大臣們的折子直接遞到涵心殿。"不知齊泰會不會在殿外抹一頭冷汗,這聲音聽起來卻是極其不自在的。

  悠兒轉身笑著看了一眼臻杰,聽得外頭動靜小了,臻杰起身過來抱起悠兒,低聲道:"進宮後,朕再沒有替你畫過眉,今日難得偷閑,朕給悠兒畫眉好嗎?"

  悠兒幸福地搖著頭,"皇上或繼續歇息,或看看書,這些瑣事悠兒自己會打理。您是皇上,您手中所拿當為朱批御筆決定天下蒼生。這黑漆漆的眉筆只是女兒之物,臣妾握著它,或能為您畫下安詳融和的後宮。

  "悠兒……朕此生有你,夫復何求?"臻杰在妻子嬌柔的面頰上深情一吻,這一刻,不,是很久以來,他早已理解了父親對於傅茜宇的一往情深。正是如悠兒給自己的感覺,是除傅茜宇外其他女子無法給父親的。但願這便是生命中的唯一。

  乾熙帝登基四年來,除元旦春節,從未有遲於朝會,更莫言不上早朝。

  但便是因皇帝長久以來的兢兢業業,朝臣們當真信了齊泰口中所稱"皇帝疲累龍體不適",於是紛紛打道回府,各自備下養生佳品送往宮中以孝吾皇。

  大臣們只是侍奉皇帝處理政務,如此表表心思便好。後宮們便大大不同了,皇帝的身體有個好歹直接關係著每一個女人的命運。只有皇帝安好康泰,妃嬪們才有奔頭才有期盼,並不是每一個人都能像傅茜宇般丈夫去世後還能風光無限。

  "娘娘,楚貴嬪呈一盅人參雞湯。"古嬤嬤不厭其煩地再次稟報,一個早上妃嬪們送來坤寧宮的滋補之品已不下數十樣。

  章悠兒亦是好脾氣的回一聲,"皇上此刻虛不受補,這人參是吃不得了,就賜給楚貴嬪自己用吧!"

  古嬤嬤應聲下去,不消一刻又折回來,又是妃嬪送來東西,皇后依舊回了去,來來去去,直到古嬤嬤提到棲霞殿惠嬪前來時悠兒才多問了一句,"她送了什麼來?"

  "回娘娘,惠嬪娘娘什麼也沒拿,只是說想來給皇上與您請安。"

  悠兒眉頭一動,便要古嬤嬤將班君嬈請入。班氏進得殿來,依舊滿面溫婉柔和,細長的眼眉彎如月牙,笑的溫暖而內斂。

  "娘娘金安。"惠嬪甫跨入門內便跪地叩拜。

 悠兒見她這般穩重,心內暗暗一涼只覺可惜,口中道,"惠嬪快起來,過來說話。"

  班君嬈徐徐上前,步子走得越發娉裊穩帖,絲毫不顯扭捏作態。

  悠兒賜坐於她,口中笑:"各宮都送來滋補之物,本宮實在不勝其擾,都是各宮妃嬪的心思豈能隨意駁回去!本宮也想和各宮說說話,可不收東西又見人家做什麼?還是惠嬪體貼,人來了問個安豈不比那些更強些!"

  班君嬈欠身笑道:"是臣妾手拙,不似各位姐姐那樣心靈手巧會做些點心藥膳的。本是偷懶之舉,不料竟得了娘娘的誇讚,臣妾實在羞愧矣。"

  悠兒掩嘴而笑,說道:"這真是玩笑了。不過皇上的身子沒什麼大礙。只是乏累了,方才歇了去,若惠嬪腳程快些許就能見一面皇上。"

  "臣妾不敢打擾皇上休息,只是心裡放不下心,便想著來請個安。此刻要娘娘費心見臣妾,已覺得慚愧了。"

  悠兒心中一動,有了算計,起身道:"皇上身子不妥,本宮當侍奉於身邊看護。這裡就交給惠嬪了,若再有宮嬪送東西來,你看著妥當的就留下,不妥當的就當人賞賜回去。惠嬪可樂意為本宮做這件事?"

  班君嬈也隨著起身,此刻連忙福下身去,迭聲道:"臣妾定為您安排妥帖。"

  悠兒滿意一笑,眉頭微微一揚,扶了身邊侍女的手,一邊往內殿裡去一邊口裡道:"辛苦惠嬪了。"

  "娘娘辛苦。"班君嬈福身相送,再立起時她的心裡是多麼的得意,可這裡不是棲霞殿,這裡是到處布滿了皇后眼線的坤寧宮,她必須收斂自己的得意,坐那個溫婉柔和的惠嬪。

  然而正如事實所昭顯的,各宮來送東西,帝后不僅不收,便是連妃嬪的面也不見。而棲霞殿的惠嬪空著兩手前去請安,卻叫皇后奉若上賓,更扔下坤寧宮的事要她來做。這樣的抬舉比起豐厚的賞賜,甚至皇帝的臨幸都來得有份量,那些悻悻而歸的妃嬪們無不在心中嘟嚷著,皇后定是要重手提拔惠嬪了。

  "惠主子,昭儀娘娘送來牛乳酥一盒,宜人館百花釀一盞,秋棠閣官燕一品。"古嬤嬤細細念道。

  班君嬈絲毫不敢在古嬤嬤面前尊大,她直著身子立於殿內,心中暗笑造化弄人如何這三人一起來了?彷彿算計好了似的。面上卻笑得溫和:"酥餅與官燕都要現成吃的,皇上此刻歇著尚不能用,放著涼了只怕浪費了。這些就以皇后娘娘的口諭賜回吧,宜嬪娘娘的百花釀倒能留下。嬤嬤您看呢?"

  班君嬈畢恭畢敬地姿態叫古嬤嬤也不得不服,她自然一切應承,轉身出去稟報了。而班君嬈才欲轉身至皇后方才所賜御凳上坐片刻,便聽的一陣清脆卻帶著不屑與怒氣的聲音傳入殿內。

  "誰說酥餅要現成吃的?當真是沒有眼界的,一點好東西都不懂。"

  班君嬈聞聲轉去,便見錢韻芯一身月牙白素服,帶著纖柔窈窕的身姿跨門而入,口裡還問一聲,"惠嬪沒吃過牛乳酥嗎?"

  "嬪妾見過昭儀娘娘!"班君嬈並不回答,她只是躬身下去行禮,那一刻她心裡又得意了,這坤寧宮是可以隨便進出的?那些話雖然出自自己的口,但那只是她代皇后下的口諭,錢韻芯此刻要駁的完完全是皇后的臉面。

  不知死活有很多種,錢韻芯算最蠢的一種。班君嬈越想越得意,臉上難以遏制地飄起兩朵紅雲。

  錢韻芯居高臨下,嘴角冷冷哼了一聲,"宜嬪那百花釀,匯集春夏秋冬各種花朵釀製而成,性情冷熱未定,太醫都沒瞧過你就敢留下給皇上用?"

  班君嬈跪在地上不曾起來,她低聲道:"臣妾以為皇上從前便喜歡宜嬪姐姐的百花釀,所以才留下了……"

  錢韻芯冷笑道:"只為了這個?本宮還……"她扭頭住了嘴,另道,"那本宮進的牛乳酥你為何要退回?方才還以為皇后娘娘心裡與本宮有什麼不愉快,這點心平日裡皇上與皇后都喜歡的,整個宮裡只有本宮的陪嫁嬤嬤做的好。古嬤嬤說了本宮才曉得,原來是惠嬪攔下了啊!怎麼……是不是在惠嬪眼裡本宮不配給皇上進點心了?"

  "娘娘息怒,這並非惠主子的本意,惠主子只是想皇上此刻正休息,怕酥餅涼了不好吃,不敢費了昭儀娘娘的心意。"古嬤嬤有心打圓場,不曉得竟更惹得錢韻芯瞧不起班君嬈。

  "嬤嬤……您不記得了,這酥餅就是涼的才好吃哩!往日這個氣候時,皇上都會吃一些的,皇后娘娘和三位皇子也喜歡的。"錢韻芯和顏對著古嬤嬤說著,她是太激動了,只以為古嬤嬤年老忘事,卻沒體味出古嬤嬤欲打圓場的意味。

  "惠嬪知道了嗎?"錢韻芯恨不得能啐一口地上的女人,怎麼看都覺得她叫人厭惡至極,口裡遂又冷冷道,"還有萍貴人送來的官燕,那是聖母皇太后賞賜給她的東西,是滋補上品。貴人平日裡都捨不得吃一口,如今知道皇上龍體欠安,仔仔細細用冰糖熬了送來,就被你一句涼了就不好吃就給打發回去。惠嬪恐怕是從來沒有吃過吧!你聽說過暑天裡吃滾燙的燕窩嗎?"

  錢韻芯是衛國公嫡系獨女,從小養尊處優,上天入地什麼好東西沒見過,此刻她也並非有心為品鵲爭口氣,只是想拿班君嬈低微的出身嘲弄一番,誰人不知她班氏的父親不過是京外小縣城裡的一介綠豆芝麻官。

  班君嬈本因得意飄起的兩朵紅雲此刻聚滿了難以遏制的憤怒與恥辱。這已不是錢韻芯第一次當眾嘲笑自己,當真已算不清有多少回了,似乎就是這個女人無休止的嘲弄與輕視一點一點吞噬了班君嬈心底的善良。她活在一個充滿嘲笑和歧視的世界裡,她沒有妨礙任何一個人生存,可為什麼?為什麼就會有人覺得自己的存在是一種多餘,難道自己生來就如此下賤,要一次次地讓人踐踏嗎?

  班君嬈第一次在眾人面前落淚,她的面目看著傷心極了,她努力遏制著自己的顫抖與哭泣,她在等,她在隱忍,要以一個弱者去扳倒一個強者,她必須克制自己的一切。

  "這是怎麼了?"錢韻芯的朗聲質問終於驚動了章悠兒,然而又似乎章悠兒從未離開過,只見她扶著侍女悠悠出來,對於此間的一動一息,她瞭如指掌。

  "皇后娘娘萬福金安!"眾人齊齊跪拜下去。

  "誰那麼大聲說話?皇上醒了一回,有些惱了!"悠兒話語一出便見錢韻芯身子大大地一顫,她在心底無奈嘆了口氣,轉而卻問:"惠嬪這是怎麼了?好好地怎麼哭了?"

  方才的一切古嬤嬤和坤寧宮大大小小的宮女都是看在眼裡的,班君嬈若此刻避重就輕只會叫人覺得矯情。她收了悲容,在嘴角擠出淡淡的笑容,低聲道:"方才臣妾誤會了昭儀娘娘與萍貴人的心意,此刻聽昭儀娘娘細細一說,才發現自己竟那樣愚鈍,心裡便不禁酸楚了。臣妾不該如此妄動情感,請皇后娘娘恕罪。"

  悠兒擺了擺手,示意大家都起來,又佯裝細細問了古嬤嬤,便道:"都起來吧,有什麼大不了的事情還值得惠嬪哭?"她竟沒有計較錢韻芯與班君嬈的摩擦,徑直對錢氏道,"皇上方才正念叨丹陽宮裡的牛乳酥呢!昭儀跟著古嬤嬤進去伺候皇上吧,皇上快起了。本宮這裡還有些話要囑咐惠嬪。"

  錢韻芯此刻竟沒有功夫喜悅,她完全被皇后奇怪的態度驚到了,按理自己擅闖坤寧宮是罪,吵醒了皇上又是罪,怎麼算也不會罰自己去伺候皇上啊!今日自己早起也沒有焚香禱告啊!

  而她的性子怪也怪在這裡,明知道自己大剌剌地闖進來一定要惹怒皇后,可她還就是會沒頭沒腦地亂闖。撇去她對一些宮嬪的尖酸刻薄,其實這樣沒有城府、個性直爽又帶點愚笨的女人,當是皇帝喜歡的一種。加上她的美貌、加上她高貴的出身,一切優渥的錢韻芯的確無法體味班君嬈的苦楚。而她又嬌縱慣了,絕不會允許與比自己醜比自己低賤的女人共同分享丈夫的愛。這一切都是她可愛又叫人可恨的個性使然。

  "昭儀不願意嗎?"悠兒見錢韻芯愣了半日,便補了一句,卻又不等她回答便喚古嬤嬤將她帶進去了。

  此時班君嬈卻深深垂首,從面上看她似乎沒有任何心緒的波動,可心裡早已恨到了極致,不由得雙手冰冷,恐怕也是因心寒所致。

  忽然一隻溫熱的手觸及自己,班君嬈恍然頷首,竟是皇后立在了自己面前。

  "惠嬪沒甚好委屈的,錢昭儀就是這樣的性子,她是衛國府的千金,衛國府裡多少兒郎為皇上鎮守著邊疆。這點傲氣和嬌氣,皇上和本宮能不介意,相信以惠嬪的心胸也該擔的起,是不是?"悠兒那張精緻美麗的絕色面孔上綻放的是如同菩薩般祥和溫善的笑容,彷彿暖融融地能化解一切戾氣。

  班君嬈身形微微一震,滿心的感激化作一個深深的謝禮,她一壁恭恭敬敬地福下身子,一壁嘴裡道:"臣妾不委屈,有皇后娘娘和皇上的體恤,臣妾絕不委屈。"

  悠兒的笑容意味深長,美麗的眼眸深處有的另一層謀算,其實大家都是宮闈裡飽受掙扎的女人,悠兒無心去迫害任何一個,自然也決不允許任何一個興風作浪為非作歹。於此,她絕不會手軟。

  馨祥宮裡,茜宇聽著小春子一一稟報今日之事,先有皇帝不上朝,接著各宮爭先恐後地往坤寧宮問安,一併連才發生了不久的錢韻芯坤寧宮嘲弄班君嬈一事都了解的細細的。

  "這個錢昭儀當真是有趣的緊。"茜宇嘴上說著,心裡卻感念悠兒行動之迅速、手腕之高明。她幾乎不會錯過任何一個機會,隨時都預備著應付一切風雲變化。當機立斷往往能叫敵人亂了陣腳,一步一步謀劃好了的不僅容易叫敵人識破,一旦遇突發之事極易方寸大亂,只消始終不忘本意和目的,過程的確可以變幻莫測的。這是當年閨中兄長與自己所講的行軍打仗之道的一種,沒想到拿到宮裡來用於女人之間的爭鬥,也這麼管用。

  茜宇冷冷一笑,動了動身子緩解身體的乏累,不知為何這一次懷孕她總覺得身子極其疲累,與當年昕兒一胎不同,也與那對龍鳳胎不同,動不動便覺得腰酸得無法端坐,便要躺下了才好。

  赫臻啊!我定會為我們保下這個孩子,可你何時才來接我走呢?這個皇宮當真壓抑極了,赫臻,帶我走吧!

  "主子,您去歇歇吧!"緣亦伺候了茜宇多次懷孕,這回她也察覺了主子反應的不對,故而更加小心地伺候著。茜宇本不堪疲勞,自然應下了。

  "茜宇的身體好嗎?"秦尚書府中後院的書房內,赫臻與成駿商討完今日朝堂之事及兒子的第一次行動後,便問起了他沒有一刻不掛在心上的宇兒。

  秦成駿低聲道:"聽聞千金科太醫診脈說一切安好,但傳聞太后總覺得身子疲憊。"

  赫臻心中大驚,面上卻沒有顯露,女人懷孕生產是人生最危險事之一,可是宇兒僅在這處便為了自己奉獻了那麼多回,這一回自己不在她身邊,她真的能平安嗎?赫臻想至此,不由得握緊了拳頭。

  "太后心情不好嗎?"赫臻問。

  秦成駿沉默以對,他的確不知。

  赫臻略略思忖,開口問:"真如海和他的兒子還在京城嗎?"

  "是,侯爺最近總是去找些舊友喝茶敘舊,旁敲側擊地為傅王爺打聽一些事情,也頗有收穫。"

  "嗯!"赫臻沉吟一聲,半響道,"明日把真舒爾帶來我面前。"

  秦成駿一怔,隨即應諾。...<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daemon1212 發表於 2011-11-24 03:49 PM

本帖最後由 daemon1212 於 2011-11-27 07:24 PM 編輯

第二卷 再返宮廷 風雲四起 第三十一章 珣玉無暇

  同是這一日,長公主府裡,央德正帶著外甥女和姪女一起做女紅,這幾日她總是找些事情來讓姊妹倆一起做,以為這樣可以減少若珣對於父親的思念。皇弟的去世於她而言也是打擊。其實她的生母給赫臻帶去太多的痛苦,可他依然能善待自己,不讓任何人看輕自己一個孀居的寡婦公主。現在年輕的皇帝亦這樣善待自己,把皇妹交給自己撫養,那是多麼大的信任。

  "姨媽,我有些想母后了。"青婭端著手裡的手繃,面色有些沉鬱。

  央德心裡暗自一驚,這孩子怎麼這樣直腸子,也不想想此刻說出這樣的話豈不是要招若珣難過嗎。

  果然,若珣眼角邊滾出豆大的淚珠來,"姑姑,珣兒也想母妃了,已經好多年沒有見到她了……如今,父皇去世了,母妃該多難過啊,孤零零的一個人……"她一壁說著便難以控制情緒,放聲大哭起來。

  央德將她抱在懷裡,柔聲哄著,一邊狠狠瞪了一眼青婭,滿臉嗔怒。

  青婭卻不以為然,輕輕嘆道:"姨媽別怨我,若珣憋了這麼久也不許她哭一聲,回頭憋壞了怎麼辦?她怎麼可能不想娘?"

  "姑姑……"若珣傷心極了,抽泣著道,"母妃她怎麼辦?母妃一個人在南邊要怎麼辦?"

  央德心疼,連聲要侍女們端來熱水給姪女洗臉,一邊哄道:"珣兒是未出閣的公主,不能隨意走動,姑姑知道你心疼你母親想接她在身邊照顧,可這事兒姑姑不能做主。明日姑姑帶你進宮去,我們去求你母后,她那麼心善,一定會准了。"

  青婭過來給表妹捋了捋頭髮,安慰道:"傻丫頭,好歹你還能見一面母親呢!我來了這裡,母后她就沒打算叫我再回去,她說寧願這一輩子不見我,也不要我留在那兒受排擠。"青婭說著也忍不住落下淚。

  "青婭姐姐不怕,等將來皇帝哥哥給你訂了婚事,妳嫁了人還是可以回去看看姑姑的,是不是?"

  央德長嘆一聲,都說皇室女兒是金枝玉葉,豈知這金枝玉葉又是好做的?錦衣玉食的背後她們同樣背負著皇族的榮辱,一舉一動都受到限制。自己的這一生算是毀了,眼前兩個花一樣的孩子又豈能步自己的後塵呢?央琳為皇室所做的犧牲誰會為她惋惜,她還不是孤軍奮戰於高麗那閉塞的後宮之中?自己此生能否再見她一面都是未知之數,呵……

  翌日午後,陽光熱辣辣地照得人睜不開眼睛,秦尚書府中後院哩,赫臻坐在樹蔭下的躺椅上,何陽建議他要多曬曬太陽,這樣對傷口好。

  此時,一個白衣少年緩步入內,待立得離赫臻十步遠時,便躬身下去請安。

  赫臻哼笑一聲,收起摺扇指著自己身旁的腳凳道:"坐吧。"

  "謝太上皇,微臣還是站著。"真舒爾身上的商也早好了,他的面上褪去了許多青澀,那張俊美的面頰更顯出一番沉穩。

  "太上皇?"赫臻從躺椅上起身,背手立於樹下,他的身量比舒爾高出許多,稜角分明的臉龐顯出與年少的舒爾不同的英氣與男子氣概,"他不是已經死了?"

  舒爾一愣,垂下頭去,不做應答。

  赫臻坐到茶幾旁,自斟一杯茶水,口中道:"這茶已出色,天氣燥熱,過來共飲一杯吧!"

  "微臣低賤不敢與您同坐飲茶。"真舒爾口中應一句。

  "你還是很傲,這樣的脾氣到底是誰教你的?真如海?"

  真舒爾頷首急切道:"太上皇誤會了,家父不曾……"

  "方才我不是說太上皇已經死了嗎?此刻,在你面前的只是一個普通人,甚至還不如你公侯家的子弟來得尊貴,這樣可以了嗎?"

  舒爾大驚,一時不知所措,立在原地難以進退。

  "呵呵呵……"赫臻笑了,他用扇子敲了敲桌面,口中道:"真如海真是個老糊塗,兒子還沒長成就這樣放出來見人,莫要還未歷練就為世俗所吞沒,那他當真是白養兒子了。"

  真舒爾面色大窘。離開金海這麼久,在京城公侯貴冑府邸輾轉中他的確看見了很多在金海從沒有見過的人情世故,人性的善與惡、真與假在眼前一幕幕上演有一刻他覺得真家子弟不能入仕的祖訓是那樣的明智。為了錢宗寶參加的科舉實在是胡鬧,可見到茜宇的那一刻他又發現自己竟是那麼幸運。可一次次地被茜宇毅然拒絕,待一切起落沉浮後,再看到茜宇在受傷愛人面前那堅強的淡定時,他又發現自己還是從頭就錯了,甚至他根本不該來京城。

  "過來坐吧,便是客氣也該有個度吧!"赫臻面上沒有玩笑,他很認真地對舒爾道。

  "是!"舒爾不再推辭,安步走向赫臻。

  而此刻,大內馨祥宮內央德正與皇太后對坐說話,若珣和青婭跟著緣亦去了坤寧宮給皇后請安。央德在孩子們離開後便把來意與茜宇說明瞭,此刻正等著茜宇的答覆。

  "皇姑心疼這個孩子,皇上也心疼呢!孩子只是想去看看母親,皇上他當不會駁回。只是聽說皇上最近朝務繁忙,昨日也因勞累龍體欠安沒能上朝。此刻若上奏送若珣去南邊,只怕皇上要騰出功夫來安排送行事宜,豈不是又要添出一樁事情。皇姑看能不能哄這孩子再緩一緩嗎?"

  央德覺得這話言之有理,自己也道:"這些日子我總是小心著不叫這孩子傷心,可青婭那丫頭看不得珣兒把心思憋在心裡,昨日想著法兒招了她的眼淚,看看這孩子傷心的模樣,我心裡當真難受極了。"

  茜宇腦中一轉,自己不知何時會離開,但走之前必須把若珣的婚事安排妥帖,於是拉著央德的手道:"女兒家的心思極簡單了,在家父親是自己的天,出了家門便是靠著丈夫了。如今她的父皇薨逝了,可還是有人會替代她父皇來愛護她,您看若晴不正如此,駙馬待她極好。皇姑若放心,這些日子就把孩子留在我這裡,過幾日我便要她把心思放開些,待皇上那兒忙妥當了,就請皇上送這孩子去燕城把德太妃接來京城。您看好嗎?"

  央德大喜,雖然德妃回來若珣便再也不會陪著自己了,可這孩子若能舒心幸福,還有什麼好計較的呢!

  "說起青婭,上回要若珣帶給您的話,皇姑可想過?"

  央德點頭道:"珣兒回來與我講了,我回頭便問了問青婭,誰曉得這孩子主意大著呢!說是沒見過三公子,不能先答應。"

  茜宇笑道:"想來央琳皇姑是悉心教導了這個孩子的,不然以高麗國風女子豈能有這樣的心思?也好,如今正在國喪不宜操辦這些,回頭皇姑再與傅王爺商議便是了。"

  "是啊!"央德應了,但端詳著茜宇時嘴裡卻道,"太后看起來面頰有些浮腫啊!"

  "聽說皇太后有意你與若珣長公主配婚?"秦府後院內,赫臻已和舒爾對面坐在茶幾旁,只聽他問道,"你知道嗎?"

  舒爾一震,老老實實道:"微臣知曉此事,並已在太后面前許願此生定能竭力照顧好公主。"

  "我的女婿都是經過了千挑萬選的,因為我的女兒都是世間的珍寶,不能隨便託付給別人,而你……你不是愛慕傅太后嗎?怎麼還能給長公主幸福?"赫臻突然冒出這樣一句話,其實是在他心裡存在了許久了。

  真舒爾大驚,連忙起了身跪在地上,神色惶恐而嚴肅:"太上皇明鑑,那只是微臣的年少無知,正如您所言,不僅再沒有那一日,一切的過往都不曾存在了。"

  "呵……"赫臻冷哼一聲,"這是你的真心嗎?如果一個連愛過恨過都無法正面的男子,要我如何把女兒託付給他?"

  "不是!"舒爾直起上身正視著赫臻,"不是不敢正面。"

  赫臻凝視著他,那雙琥珀色的眸子裡似乎開始釋放出一份男兒的擔當,那張臉也不像之前看起來那麼稚氣,"那是什麼?"他依舊冷冷地問了一聲。

  "微臣認為太上皇您也有過年少衝動的歲月,而您也定不會否認母后皇太后周身自然閃耀的光芒,恐怕只要是男子都會為她傾倒。"舒爾極其認真的神色,彷彿在說著怎樣的真理一般,"可是那一切當真過去了,當您命懸一線微臣在太后臉上讀到她對於您深無可測的愛時,才真正理解了您為何強調那一日的不存在,也明白了太后她為何毅然決然地指責微臣的輕狂之舉。"

  "呵!憑這些我就相信你會待我的女兒好嗎?你不認為是在做一件完成傅太后願望的事情嗎?或者,你根本只是把娶若珣,將來待她好作為對太后的一種承諾!"赫臻依然步步緊逼,他或許能讓女兒出嫁藩國為國家犧牲,可一旦決定要她幸福,就必須給女兒全部的幸福。

  舒爾沉默了半刻,他沒有急於回答赫臻的問題並不是他退怯了,而是在想著茜宇對自己說的話。

  "舒爾你記著,這不是你我之間的約定,更不是你對我的起誓,這是你對若珣的真心,即便有一日你負她,我也只會覺得是你在欺騙於自己而非對不起任何人。"舒爾一字不差地將茜宇的話重複了一遍。

  "這是什麼?"赫臻口中雖這樣問,但他已完全確信這話當初自茜宇之口。

  真舒爾面色不改,抬頭看著滿臉疑惑的赫臻,道:"這是皇太后於微臣的忠告。"

  赫臻沒有一點驚訝,他很明白能說出這番話者,非茜宇莫屬。揮了揮手中的扇子示意舒爾起來,沉吟道:"她的意思你能明白嗎?"

  "是!"舒爾起身後,將背脊挺得筆直,朗聲回著赫臻的話,"太后的意思很明確,若微臣無法給長公主帶去幸福,便要趁早推託這門親事。與其將來讓長公主陷入痛苦中受到傷害,不如此刻的毅然斷絕。

  "哼!"赫臻背對著他,"你心裡很清楚啊!可你根本不愛若珣,你怎麼能娶她?"

  "微臣……"舒爾的確有些底氣不足,"長公主是一塊無暇美玉,微臣不敢隨意傷害。但微臣會盡力……"

  "好!我給你時間,不論最後你是否能娶到若珣,但凡這些日子裡你給她一點點傷害,我都會要了你的命。"赫臻冷冷地打斷了舒爾,口中道,"因而你必須考慮清楚,如果到頭來你無法給若珣幸福還是要結束這場沒有開始的婚姻,因此而讓我的女兒傷心痛苦,你們真家就要後繼無人了。或者,你可選擇就此在若珣面前消失,我可以當什麼都沒發生過。"

  真舒爾的身子微微一顫,若珣那雙忽閃明亮的大眼睛似乎正對著自己彎彎笑起,那樣一個純潔如玉的女子,自己真的能不辜負她嗎?可是傅茜宇鏗鏘有力的每一個字……

  "怎麼……猶豫了?"赫臻的話才問出口,便見秦成駿從後而出,隨即問:"什麼事?"

  "傅王爺送來書信。"

  赫臻用扇子敲了敲手掌,對舒爾道:"你在這裡好好想想,待我與秦大人從書房出來時,我要你給我答覆。"語畢不等其回答,便大步與成駿往書房而去。

  此時的馨祥宮裡一批千金科太醫陸續退了出去,章悠兒帶著青婭和若珣趕了過來,她面色焦慮,一進門便問茜宇的身體是否安妥。

  央德笑道:"方才我說太后面頰浮腫,緣亦也說這些日子她們主子不濟飲食,所以就要太醫們過來瞧瞧,四個太醫都診脈了,只說娘娘這是害喜,沒什麼大礙。"

  茜宇面色微紅,拉了悠兒坐下,口中道:"也不知如何,這次就是覺得身子很沉重,人也懶怠一併吃喝都不想。要你擔心了。

  悠兒欲言又止,她心裡明白的。茜宇肚子裡並非什麼遺腹子,那是她與愛人互繫的紐帶,這是父皇愛她的見證。若有任何閃失,即便將來天下大定,有情人有見面的一日,茜宇又要如何面對父皇呢?

  "緣亦啊!母后這幾日懶怠飲食你如何不告訴本宮?枉你是宮裡第一謹慎之人,這關乎著什麼你可知道?"悠兒心中急切無處宣洩,便拉了緣亦來埋怨。

  茜宇拉著她道:"你這是訓哀家呢?她自然什麼都聽哀家的,何苦去埋怨她?"

  若珣乖巧地湊到茜宇身邊,甜甜道:"皇嫂不要擔心,往後珣兒天天守著母后,看母后吃飯飲茶,把母后的身體和腹中的小孩兒養得好好的。"

  一屋子人都笑了,茜宇將若珣摟在懷裡,一壁嘴裡笑道:"皇后該放心了,以後有這丫頭看著哀家,比緣亦強吧!一壁朝央德使了眼色,能不花心思把若珣留在宮裡當真是好。

  若珣本是一句打圓場的客氣,孰料被順水推舟了,留在宮裡不是不好,只怕……

  "時辰不早了,我帶著青婭先出宮去吧!如今太后雙身子需要照顧,不然就添亂住一晚了。"央德說著起身告辭。

  茜宇淡淡一笑,對悠兒道:"皇后送了皇姑也回坤寧宮吧,這些日子夠你忙的了。"

  悠兒會意,一路將央德與青婭送出宮去,回坤寧宮的路上卻遇見班君嬈帶著侍女匆匆而行,班氏一見自己便停下施禮。

  "惠嬪這是往哪裡去?"悠兒坐在肩輿上,俯視著這個有這細長眼眉的豐腴女子。

  班君嬈一貫的溫和,微笑著答:"皇上口諭宣臣妾往涵心殿侍駕。"

  章悠兒笑道:"那惠嬪快些去吧,不要耽誤了。"她說著望瞭望其身後侍女手中端著的食盒。

  班君嬈似有察覺,柔聲笑道:"臣妾幼年時學的手藝,今日拾了起來,不想做出來的東西還過得去,便想在皇上與娘娘面前獻醜。臣妾方才已送往坤寧宮去了,恰巧您去了太后娘娘那兒。因太后娘娘懷著身孕,臣妾不敢混亂給娘娘吃些東西。端靖太妃那裡臣妾也送去了。"

  這樣細密的心思不是尋常人有的,悠兒眉頭一揚,笑道:"那本宮倒要趕回去嘗一嘗惠嬪的手藝了。只是啊……"悠兒笑得極其親和,她低聲道,"惠嬪要曉得,這些點心上的功夫了不起要御廚做就是了,你的心思不該在這裡。皇嗣繁衍上……呵呵,惠嬪心裡要明白。"

  班君嬈羞澀不已,卻又煞是激動,福了福身子道:"娘娘的教誨臣妾記下了。"

  悠兒手指一動,內監們便抬著肩輿欲行,"惠嬪快些去伺候皇上吧。"她一邊說著,肩輿已過了班君嬈的身了。

  "是!"班君嬈面上欣欣然一片,總覺得自己的好日子該來了。

  古嬤嬤扶著肩輿緩緩行進,許久才低聲說一句:"若奴婢沒記錯,今日錢昭儀也在涵心殿。"

  悠兒笑得明媚,嘴裡閑閑道:"是啊,嬤嬤怎麼不早說,我都忘了……"

  馨祥宮內,璋瑢接了臻昕與臻璃從書房回來,如今她總是於此樂此不疲的,彷彿覺得這樣的人生才是舒心。身為太妃的她似乎真有了弄孫為樂的心態,可她只有二十五歲。

  "長公主今日留下了?"璋瑢見了若珣便滿目含笑,她自然不會忘記曾經帶給這孩子的痛苦。雖然一切都是陰差陽錯,但若自己不起那個殺心,這孩子就不會小小年紀要看著親哥哥暴死在自己面前。

  若珣甜甜笑道:"母妃叫兒臣珣兒便是了。"她說著領著兩個弟弟去換衣裳,口中道,"母妃與母后說會兒話,兒臣一會兒就回來。"

  璋瑢點頭應允,過來問茜宇,"方才聽說你宣太醫了?我怕你這兒人多叫你惱了,所以沒過來,太醫說什麼?"

  茜宇擺手示意沒事,嘴裡卻道:"姐姐可知道皇后的胞弟真家三公子?"

  "聽過大名,這一回不是頂了錢家公子的名兒應試嗎?"璋瑢笑道,"卻沒見過。"

  茜宇一算,的確舒爾出宮後姐姐才回來的,不免有些失望,笑道:"本想姐姐若見過,也替我看看這孩子如何呢。"

  璋瑢眼眸一轉,笑問:"是想把若珣給了那真公子?"

  茜宇默認,收了笑容道:"赫臻這樣一走,留下的又豈是你我可憐,還不是那些孩子更可憐?男孩子們了不起將來為國效力,做個親貴王爺。女孩兒們就不同了,赫臻又多女兒,一個個婚事都忙不過來啊!你我留著,這些事還不是我們來操心嗎?"

  "就你這性子,自己還照顧不過來,操那麼多心思。"璋瑢笑道,"若珣的生母還在呢,輪得到你來擔心?"

  "姐姐不知,赫臻生前有心思把若珣嫁去高麗,為央琳皇姑在高麗後宮謀個幫手。"茜宇面色很沉,"如今他這麼去了,什麼話也不留下,叫這孩子不上不下的。當初我既攬下了這件事,就得給這個孩子幸福才行。"

  璋瑢一嘆,"那如今又擔心什麼?"

  茜宇的面色不好,揉著額頭道:"只怕那真公子年少……"茜宇終究沒把話說出來。然而儀門處立著的少女卻一臉通紅,一顆心"嘭嘭"跳著,紅潤的雙唇微抿,垂首思忖了半刻,還是沒有踏步進去。

  "主子。"小春子進來時,面上帶著一股忍俊不禁。

  "你來就沒什麼好事兒,又怎麼了?"自從茜宇讓小春子盯住後宮行為舉止,他總時不時帶些事情回來,什麼犄角旮旯的事情都逃不過他的耳目。

  "涵心殿裡錢昭儀又鬧了事來,聽說一巴掌把惠嬪打得臉都腫了。"小春子說著忍不住笑了起來。

  茜宇喝道,"該是你笑的?快出去。"

  璋瑢搖著頭嘆道:"這個錢昭儀,當真是……我都看不慣了。這宮裡頭有著她還真實不怕不熱鬧的。"

  "鬧吧,鬧到天邊了,自然就有道理了。"茜宇一點也不著急,卻拉著璋瑢道,"聽說過幾日金海真侯爺要帶著兒子進宮給皇后請安,姐姐屆時陪我一起列席,替我看看真舒爾這少年要如何引導才行。"

  璋瑢眉頭一皺,"宇兒,聽你的口吻這件事情似乎不簡單,你不怕強扭的瓜不甜嗎?"

  儀門處的若珣大大一怔,舒爾他不是被皇兄放了外差嗎?怎麼又要進宮來了?是他回來了還是根本沒有離開?若沒有離開那皇兄和母后為什麼要騙我?發生什麼事情了?難道他……

  "長公主您怎麼立在這兒。"白梨不知何時冒了出來,如是朗聲一問。

  於是茜宇與璋瑢都應聲發現了若珣的存在,她又羞又急,想起上一回茜宇惱自己在一旁"偷聽"生了很大的氣,唬得連忙趕到茜宇面前跪下,眼裡含著淚請罪道:"母后恕罪。"

  如今對於這個孩子哪裡還有氣惱可言?茜宇不願責備她,這些事情她早晚都要面對,藏著掖著或有一天更招她的怨恨,起碼把她當個大人來尊重,不會錯。

  “珣兒快起來,母后不怪你,有些話母后也當對你講了。”茜宇醞釀著心中的詞句,看著面前又羞又澀的女孩兒,心中暗念:當年我進宮時也不過這個年歲,可這個孩子雖是金枝玉葉的公主,但缺雙親在身邊教導,心智尚不成熟。或者……也可能若珣天生就是這個性子?是啊!當年我又沉穩到哪裡去?

  “太后和公主慢慢說著,裕乾宮裡做了糕點,我把兩個孩子先帶過去了。”璋瑢藉口離開,她曉得若珣只與茜宇親厚,自己在眼前會讓這孩子不自在。

  “母妃慢走!”若珣起身相送,臉上悄悄露出釋然。

  此刻日沉西邊,午後明媚的驕陽被漫天的紅霞替代,秦尚書府中後院裡一草一木都披上了紅裳,本一身白袍的舒爾此刻彷彿也著了紅衣,他依舊立在那裡,不知赫臻是否與秦成駿談得激烈忘記了外頭的舒爾,或其有意為難他,便是秦夫人進出送了兩回茶水,都沒見有人來與他說話。

  舒爾頷首望著天邊那無狀漫延的紅霞,恍然間茜宇的淡定笑容出現在眼前,是那日坤寧宮的驚鴻一瞥,是那絕世的恬淡,是……那白齒紅唇在淺淺一笑中淡去了,舒爾伸手,卻是若珣那張甜美無邪的面頰,那雙明亮忽閃的眼眸,她純真而一副嚮往幸福的神態,當真……

  “舒爾。”秦成駿那沒有情感的語調忽然響起,他立在書房前,隨即往自己挪了幾步,”你進來。”

  舒爾的神思頃刻被抽回,他理了理衣袂正欲抬步,卻發現自己的雙足都麻木了。

  坤寧宮裡,悠兒靜靜坐在丈夫的身旁,臻杰滿面愁容,對於女人的爭風吃醋,他很不適應。

  “悠兒你明知道今日是招惠嬪於涵心殿侍駕,為何把錢昭儀又攛掇來?她的性子你是知道的,最容不得惠嬪和宜嬪兩個人,哎……”臻杰本想指責妻子,末了卻以長嘆替代。

  悠兒微微一笑,”臣妾讓皇上不悅,實在該死。可是皇上忘記了答應貞儀貴妃要給她一個公道,也答應了楚貴嬪、蕭榮華她們要揪出殘害她們腹中胎兒的兇手?”

  臻杰一震,轉頭看著悠兒,低聲問道:”難道你認為兇手就是她們兩個之一?”

  悠兒微微點了點頭,”臣妾只能向您保證,錢昭儀不會有這樣歹毒的心思,但惠嬪是否當真有這膽子還不能妄斷。畢竟以她的出身背景,若做這些事著實顯得可笑。”

  臻杰捏一捏悠兒的手,”悠兒你要小心啊……朕不曾想後宮裡也會有這樣的文章要做。”

  悠兒苦笑一聲,”皇上不必焦慮,父皇當年在位是國泰民安,四海昇平,可後宮裡的文章還不是一環套一環,母后皇太后一路走來幾多坎坷,您也是看在眼裡的。女人……有時候並不似看起來那樣人比花嬌,溫善若水。”

  臻杰無語,許久才問一句,"悠兒會怕嗎?"

  眼眸裡閃過一種莫名的情緒,悠兒的臉上綻開笑容,雙手握著丈夫一隻寬厚的手掌,"有您在臣妾什麼都不怕。"

  "只願朕能給悠兒一生的幸福。"臻杰低語。

  悠兒笑而不言。

  "可涵心殿裡那兩個悠兒要如何對付?"臻杰說著面上又有些尷尬,"若非朕攔著,錢昭儀恐怕真的會打惠嬪,你說他衛國府的家教怎麼教出個這樣烈的女兒來。"

  悠兒"噗嗤"一笑,一雙美目笑得彎彎,"可是皇上不覺得便是這樣的女子您才可與她隨意玩笑,她不會把您說的話在心裡過了兩遍,完了斷章取義做出另一番解釋。性子純一些、烈一些,也有她可愛的地方。"

  "呵呵……"臻杰笑了,"你總是有道理的,好,朕想在這裡歇會兒,你往涵心殿去把兩人打發了吧。只怕朕撂下她們這樣一走,錢昭儀要活剝了惠嬪了。"

  悠兒起身為丈夫倒了一杯茶,口裡道:"古嬤嬤一早過去了,臣妾罰二人閉門思過兩日,畢竟如今宮裡傳得沸沸揚揚,兩人都難辭其咎。如今各打五十大板,臣妾也不兩頭得罪,畢竟往後還長,這繭子裡的絲要慢慢抽才行。"

  "嗯!"臻杰只管喝茶,卻忽然想起了什麼,問,"母后皇太后身體不好嗎?今天怎麼請了這麼多太醫?朕聽齊泰說宮裡傳太后面頰浮腫,身體疲倦不堪,當真如此嗎?"

  "害喜吧!"悠兒道,"孕婦各有不同,這些女子之事,皇上很難明白。"

  "皇上,八百里加急。"齊泰捧著一封密函匆匆進來。

  "快呈!"臻杰立刻來了精神,從齊泰手裡拿下信函拆開來看,面色時而釋然,時而又蹙眉緊張。

  "悠兒……"臻杰放下信件便急切喚了妻子一聲。

  悠兒心裡一動,口中道:"皇上說吧,悠兒只當沒聽見的。"

  "不妨事,這件事本來就與後宮有關係。"臻杰一對劍眉蹙在眉心,錢宗聿急奏,忽倫王子帶了十幾個隨侍入境了,恐怕仲夏便能進京。"

  "王子?"

  "是來和親的。"臻杰眉頭一動,"他們很狡猾,此刻若我朝推卻和親,便是我們的不是,畢竟他們這樣富有誠意,而我們待嫁的公主也不在少數。"

  "可皇上若能把這王子留在京城,也不失為對忽倫的挾制。"悠兒一語出便噤聲住口了,她不能隨便議論朝政。

  "蠻夷之人只會順水推舟挑起戰爭,他們是不會在乎一個王子的生命。"臻杰言至此卻有些釋然,"只是他們此次進京,便不怕他們不找陳東亭一干人商議,如此一來朕派兵圍剿這干叛黨便更有據在手了。"

  悠兒心中一鬆,不再言語。

  臻杰又把信函看了幾遍,隨即起身道:"悠兒,後宮這些瑣碎之事便交由妳了,朕即刻要見秦成駿。"

  "皇上放心,恭送皇上。"悠兒沒一句多餘之言,便福身相送。

  待人去屋空,她心裡卻莫名一沉。當真是瞬息萬變,公主和親,眼下待嫁的公主還有幾個?南邊燕城的若嵐、若笙是斷乎不可能了,那只有若珣了,難道這孩子逃得過高麗,躲不了忽倫嗎?母后她……如何方能力挽狂瀾?

  馨祥宮裡,若珣正軟綿綿地靠在茜宇的懷裡,嘴裡呢喃了一句,"皇帝哥哥騙兒臣,當真是不想叫我難過嗎?"

  茜宇摩挲著她軟軟的秀髮,低聲道:"你父皇去世前曾見過舒爾,因他的驕傲,叫父皇動了怒,於是真如海便教訓了兒子。本來這些事羞於啟口,但母后想想還是要告訴你好。"但茜宇還是只說了結果,那些舒爾於自己的情愫的過程又怎麼能告訴這個孩子。

  "那……如今父皇不要珣兒嫁去高麗,當真要指婚給舒爾嗎?"若珣頷首問茜宇,眼眸中水汪汪一片,"不會變卦了?"

  "不會變卦了!"茜宇溫和地笑著,她在腦海裡重複著那日舒爾在自己面前的許諾,她捧著若珣的臉道,"可我們珣兒是金枝玉葉的公主,舒爾他也是嬌慣的子弟,只怕你們互相會礙著君臣之禮,惹得生分。總之我們珣兒還小,母后想把你在身邊再留些日子,再如央德皇姑說的,把你的母妃接來也叫她看一看女婿,好不好?"

  若珣臉上嬌滴滴看得人無限憐愛,她靠近茜宇懷裡撒嬌道:"母后您真好,難怪父皇那樣珍惜您。您放心,雖然父皇扔下我們不管了,往後珣兒定會好好照顧您,還有弟弟們。"

  "母后很放心。"茜宇嘴上說的柔和,卻莫名覺得鼻尖很酸,心裡突然間空蕩蕩的,似乎有什麼事情要發生。她一壁撫摸著珣兒,一壁暗下決心不論發生什麼她也要讓這個孩子幸福。

  "這就是你的決定?"赫臻坐在案前,聽完立於面前的少年述說,提問的口吻一如先前的嚴肅。

  "大人……"秦夫人朱氏溫和的聲音突然在屋外響起。

  "秦夫人何事?"因避嫌赫臻便吩咐秦成駿要其妻稱呼自己為大人。

  "皇帝急召我家大人入宮,因走得匆忙,便要臣妾來向您稟報一聲。"

  "辛苦夫人了。"赫臻應一聲,眉頭卻微微蹙起,兒子為何急召秦成駿,難道又有事端發生?還是宇兒的身體出了岔子?莫名地,赫臻突然非常非常地希望能見到茜宇。

  屋子裡沉悶了半刻,赫臻清了清嗓子,"回答我,這就是你的決定?"

  舒爾面色認真不容玩笑,他點頭道:"微臣根本無力決定長公主的幸福,但若與公主相處之後公主認為微臣匹配做一個駙馬,那臣定會用一生去愛護她,此生也絕不納妾。"

  "呵……"赫臻冷笑,"你這樣說好像已深愛了我的女兒一般,可我還是那句話,如何才能信你。"

  "所以微臣才說讓公主來選擇,這樣您也不算為公主強配的婚姻。微臣說一句萬死的話,即便將來公主不幸福,那也是她自己的選擇。"舒爾說的口齒清爽,不帶半句含糊。

  赫臻面色並未展開,他依然沉沉道:"如今世上得知我還活著的不出十個人,你便是其中一個,可其餘所有人也不曾敢在我面前如此說話,即便如我之前說的,太上皇已經死了。"

  舒爾的嘴角露出淡淡的笑意,他竟無所畏懼,口中道:"不論今日微臣說什麼,您都不會聽得舒意,因此刻微臣是來向您求娶您的女兒,不論是帝王還是普通百姓,父親都當是這樣的心思!當年長姊進京過節卻突然嫁給了襄親王,家父從金海趕至京城,他面上的不捨微臣記憶猶新。"

  "呵……"赫臻竟有些苦笑不得,末了卻又正了顏色,"舒爾,你可想過要你姐姐改回金海真姓?"

  真舒爾竟沒有半分猶豫,"沒有!"他堅定地吐出這兩個字,"即便是皇后她也定不會想改回祖姓。金海真氏族系繁雜,旁系子弟少說有近千人,若有一日成為國戚,難防他們也有一日對仕途起貪欲,屆時誰都打著國舅、國丈的旗號,只會給皇上和朝廷添亂。微臣雖有一日將承襲父親的爵位,但自問沒有能力管轄族中所有子弟,只要有一個人逾矩,就會有數不盡的人跟隨其後。"

  赫臻不得不承認此刻對於眼前這個少年生出的欣賞,兒子的眼光的確不錯,真舒爾若得人引導,將來定會有番作為。

  "可你如今已是翰林編修,難道你就不是那第一個逾矩之人?"赫臻反問。

  舒爾面色鎮定,口中道:"時至今日微臣也未去翰林院報到,按我朝律例,這個位置已不屬於微臣了。"

  赫臻滿意,但問:"我想你心中應當清楚皇帝對你的器重,便是看在你長姊的份上,你也應當留在皇帝身邊為其效勞,可你似乎不是這麼想的?"

  "官場仕途有太多迷人心智的東西,榮華富貴也好、無上權力也好,微臣自問不在菩提樹下長成,難以做到心如止水。與其有一日迷亂心神闖下大禍,不如遠離官場安居金海,若有一日皇帝需要微臣,京城與金海這點距離不會是阻隔,屆時微臣也當竭盡所能。"

  赫臻心中滿意,起身道:"好,果然你父親沒有白白趕來京城。今日便到此,後一日真如海進宮給皇后請安,你一同進去吧。我想,皇太后她會想見你。"

  舒爾一怔,隨即抱拳應諾退出房來。再見天日,那漫天的紅霞已悄然退去,只有西邊天際還餘留一絲光亮。地面開始散發聚集了一日的熱氣,雖然微風拂面,舒爾卻覺得周身暖烘烘的。他有一種預感,後日見到茜宇,也許會決定他甚至若珣一生的幸福。

  馨祥宮內茜宇正就著緣亦的手喝著燕窩粥,這甜美滑潤的滋補上品此刻竟是難以入喉。若非緣亦強調自己已一天沒有好好吃過一餐飯,自己也絕不想吃這些東西。

  "咳……"又一口燕窩強咽下去,茜宇只覺得一陣反胃,頃刻將食物吐了出來,一張臉漲得通紅。

  緣亦大驚,迭聲將白梨文杏喚來伺候,然茜宇竟如此一發不停,到最後乾嘔起來一併連肝膽都要揉碎了。

  緣亦眼淚都要急出來,從前主子懷孕不帶半點異常反應的,頂多腰肢酸軟一些,這一回緣何會這樣大的反應。自己雖經歷的多,可終究沒生過孩子,也不曉得主子這樣到底算不算正常。

  好不容易止了吐,白梨用熱帕子給主子洗了臉,茜宇半靠在緣亦的身上一口一口喘著氣,眼角紅紅地,臉上卻掛著笑,她一手撫摸著自己隆起的小腹,口吻有些哽咽,"緣亦啊,這孩子如此折騰我,可見他是多健康,只怕將來淘氣,我管不過來了。"

  緣亦正要出言應答卻見小春子急切地跑了進來,她瞪了個眼色要他下去。

  "別趕他。"茜宇坐直了身子,問道,"長公主到端靖太妃那兒了?"

  "是,長公主和小王爺在裕乾宮用過晚膳後太妃會派人送回,要奴才回來伺候您要緊。"小春子欲言又止,顯然要說的並不是這些。

  "還有事?"茜宇微微蹙眉,方才心裡空蕩蕩的感覺又突然升起。

  小春子四處看了看,輕聲道:"主子,這件事情還只是皇上與皇后私下說過,還沒幾個人知道……"於是他小心翼翼地將忽倫王子進京求親的事一一說了。

  茜宇果然臉色大變。很顯然,若此事當真,若珣首當其衝,她一時只覺得胸前悶堵,一手緊緊抓住了緣亦。

  "主子,您沒事吧!"緣亦嚇得臉色慘白。

  茜宇此刻卻定了心神,面上的神色越發嚴肅起來,"我沒事,如今也不為我自己一個活著,那麼多事情還等著我做。"茜宇那帶著琥珀石的右手扶住自己的腹部,"這個孩子不會帶給我拖累,他只會要他的母親更堅強。"

  "小春子,去一趟坤寧宮,我要見皇后。"茜宇此刻心裡很清楚,只有在忽倫王子進京前將一切安排妥當,若珣才不會落到兩相為難的地步。而她亦很清楚,以若珣的教養,這孩子一定會選擇為國家犧牲。不可以,絕對不可以!

  做為父親,從秦成駿口中得知此事的赫臻此刻也陷入沉思之中,女兒若嫁去高麗還能有皇姊會照顧姪女。可去忽倫?呵……豈非羊入虎口?莫說要給若珣幸福,恐怕這孩子的命都不會太長。那是如何野蠻的民族!若自己還在帝位,將如何考慮?如今兒子又要如何思量?自己既然已逝,就不應再在他的決定上左右,而這次他也不曾要秦成駿來詢問自己的意見。他不在乎兒子對自己的"擺脫",那是他所期望能夠看到的,可是他不想犧牲女兒。之前對兒子說的那些彷彿斬釘截鐵要若珣嫁去高麗的話此刻他半句也說不出了,難道真是因為"太上皇死了",自己漸漸開始擺脫帝王這個無形的束縛了?

  "赫臻,你的女兒要怎麼辦?我如何才能保住她?"在等待悠兒的同時,茜宇的思緒一時有些紛亂,當無助的心緒戰勝堅定時,她渴望見到赫臻,渴望只做一個男人背後的女人。



第二卷 再返宮廷 風雲四起 第三十二章 情如累卵

  悠兒得茜宇邀請時,心中突然一凜,這麼晚又突然來請自己一定不會為了別的事。她意識到隔牆有耳不是玩笑,自己雖不用防茜宇,但坤寧宮的確難保還有旁人的耳目。

  進入茜宇寢殿時,她正就著緣亦的手喝著牛奶。

  "母后如今有什麼是想吃的,兒臣要奴才們多預備著。"悠兒看著茜宇憔悴的模樣,心裡不是滋味。

  緣亦退到一邊,低聲道:"如今太后也就喝得了幾口牛奶,其它一點也吃部下,方才奴婢勉強主子吃兩口燕窩,誰曉得主子……"

  "緣亦,你下去吧,我這裡有話要與皇后說。"茜宇打斷她的話,示意悠兒坐到自己身邊。

  "母后這回當真辛苦極了,兒臣也不似您這般。"

  茜宇搖頭,嘴裡道:"不提這個了,女人一輩子誰能不遇上?"她拉著悠兒道,"有件事不想瞞你,小春子如何神通廣大我是猜不透。可他打聽到了方才你與皇帝說的話,對不住的客套我們往後再說,悠兒我只問你,皇帝有意犧牲若珣嗎?"

  悠兒心裡一定,茜宇不似旁人那樣明知故問繞出一堆話來套自己說,如此直白,這樣的心胸不是每個人都有的,這個朋友的確是上天賜給自己的。

  "皇上似乎還未考慮到這一層,他只是欣喜於忽倫人前來定會給捉拿陳東亭一干叛黨製造證據。方才皇上急急地招了兵部尚書進來,恐怕是要將此事告知父皇聽。"

  茜宇眼眸微轉,口中自言自語道:"那他是知道了!"

  悠兒握著茜宇的手,亦面色不展,"方才在皇上面前我也不好說,實則聽聞這件事,我腦中浮出的第一個人就是若珣,眼下怎麼算,她都是逃不過的了。"

  茜宇一咬牙,冷冷道:"那些皇親貴冑,他們難道沒有待嫁的女兒嗎?"

  "母后覺得如此妥當嗎?您捨不得若珣,哪個爹娘又捨得自己的女兒?"悠兒低聲道,"這都是天意,誰曉得會惹出這個麻煩?我也想若珣能給我真家做媳婦,這個孩子脾性好。"

  "當初皇帝可是口口聲聲在我面前說他的江山不要女孩兒來保的啊!"茜宇面色沉鬱,"不論皇上如今什麼想法,我定不能要若珣受這個苦,忽倫人進京還有時日,如今雖在百日內不宜婚嫁,但我頒道懿旨指婚總是可以的吧!"

  悠兒點頭道:"似乎可以,可……"

  茜宇含淚笑道:"此刻若能定下珣兒的婚事,便是忽倫人前來和親,也只能從皇親裡找些郡主配了。我這一生沒幾回自私之舉,這次為了若珣自私一回又如何呢?"

  "母后既然主意已定,悠兒定站在您這一邊,只是有件事您恐怕也意識到了。珣兒在央德皇姑身邊受了極好的教導,以她的性子,要是知道了中間這一層,您覺得她會如何做?"

  "呵……不許要她知道,不是說忽倫人要仲夏夜才來嗎?我們有時間。"茜宇那雙眼睛裡因身體疲累而充滿了血絲,卻透著堅定的目光。自然,她心裡的隱憂還不便說出口,這件事最後能左右的不外乎兩個人,赫臻與他的兒子,自己……實則沒有這麼大的權力。

  正如茜宇口中所說要自私一回,人生在世,若說有人能一輩子大公無私,那是決不可能的。只是如同謊言有惡意、善意之分,自私也有分別,即便都為了一己私欲,但所帶出的價值截然不同。

  棲霞殿裡,大宮女扶梅正幫主子在熱氣縈繞的內室沐浴。班君嬈形體豐腴,膚如凝脂,若能有一張精緻美麗的面頰,她會不亞於那史上留名的楊玉環,但就因差於這一點,她注定了一路要走得辛苦。

  "這些玫瑰乾花是季妃娘娘送來的,聽說是季將軍的夫人親自帶著家中女眷曬制而成。"扶梅笑得琳琅,以她主子如今的風光,兩日的閉門思過根本不算什麼。畢竟一個是昭儀,一個是嬪主,兩個地位懸殊的人卻有一樣的懲罰,這說明了什麼早已不言而喻。

  深而寬大的浴桶,班君嬈閉目而坐。漂浮著花辦的熱水盪漾在胸前,隨著水波的浮動,白皙如玉的雙峰隱約可見呼之欲出。

  蒸騰的水氣將她飽滿的面頰潤澤得晶瑩剔透,那雙細長的眼睛緩緩睜開,"扶梅,你討厭那個錢昭儀嗎?"

  扶梅恨的咬牙,想起上回自己因錢韻芯而被打得整張臉都浮腫,她就恨不得能親手把錢昭儀浸在這浴桶裡溺死。"奴婢只盼著主子有一日大過了她去,畢竟奴婢這輩子是不能拿她如何了。"

  "好!"班君嬈冷笑道,"只要她不再升遷,只需到了季妃娘娘那個位置,我就能叫扶梅你當著眾人的面羞辱她。"

  扶梅眼裡一挑,嘴裡笑道:"皇后娘娘如今很器重主子,好些事情都要您來做了,季妃娘娘也不計較,還如往常那樣待我們好。"

  "季妃娘娘有恩於我,我當先助娘娘早日升遷,其後再考慮我自己,畢竟家世出身擺在眼前,我若想一步登天,必須……"班君嬈話至此,心裡一顫,她抬起玉臂扶著浴桶,嘴裡冷冷道,"叫人留心著,看皇上今夜在哪兒歇息。"

  扶梅嘴角一撇,口裡道:"皇上本要去宜人館,但宜嬪娘娘推說身體不適,皇上就招了徐貴人去涵心殿伴駕了。"

  那隻手緊緊扣在桶壁之上,因過度用力而微微顫抖著,"都是那個錢韻芯,若不是她,今日當是我在涵心殿伴駕,這個女人……我早晚容不得她。"

  扶梅只以為主子心中醋意大發,卻不曉其中的文章,方才班君嬈說了一半的話實則指若沒有子嗣她是不可能有多大的前途。

  若要子嗣,不侍寢,豈非白日做夢爾。

  此刻的丹陽宮確實清冷一片,錢韻芯呆呆地坐在窗前,滿目的憂愁。

  "嬤嬤,方才皇上一句話也不為我說,他只是護著那個賤人,好像就怕我吃了她。"錢韻芯許久許久突然才冒出這些話,眼淚順著那美麗的臉龐落下,"我從前以為皇上看中她長得像蒙依依,如今我才發現自己錯了。"

  "主子啊……您把心放寬些。"陪嫁嬤嬤實則已經找不出什麼話來安撫主人了。

  錢韻芯哽咽道:"從前我恨蒙依依,瞧不起班君嬈,如今我才看出來了,蒙依依其實再老實不過了,真正有心計有手段的是這個班君嬈。這個女人當真不簡單的。她明明知道我在裡頭,我告訴了齊泰必須告訴每一個人我在涵心殿裡,可她還是闖進來,還是要闖到我和皇上之間,我想便是沈蓮妃、季妃她們也會讓我幾分,可這個班君嬈竟然毫無顧忌,她以為她是誰啊!"錢韻芯委屈地痛哭起來,她何時受過這樣的氣,這些日子她的確夠憋屈的。

  陪嫁嬤嬤沉吟了半刻,終於道:"主子,老奴之前說的話您可考慮過了?聽說今晚皇上招了徐貴人前去涵心殿伴駕,到底是皇上招的還是皇后安排的自然是說不清楚了,可是……您想想,今日可沒有一個人幫您說話啊!您是高貴的昭儀,可竟與一個嬪受一樣的懲罰,這說的過去嗎?"

  錢韻芯面色淒然,她幾乎已不記得嬤嬤與自己說了什麼,只是隨口問:"嬤嬤什麼意思?要我考慮什麼?"

  陪嫁嬤嬤一臉無奈,細細道:"就是要您拉攏徐貴人、萍貴人,好在太后娘娘面前掙個臉面啊!"

  錢韻芯苦笑道:"越發活回去了,要去求幾個小小的貴人才能過活嗎?"

  "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如今惠嬪小人得志,娘娘您卻孤立無援,便是皇上想幫您說句話,他也得眾人看臉色不是?"嬤嬤苦口婆心道,"您以為這是在公爺府裡,幾個姨奶奶向老爺撒個嬌,老爺哄幾句夫人,夫人一笑了之也就步計較了?皇上和皇后那可不是一般的夫妻啊!"

  "是啊……章悠兒這樣的皇后也當真少有了的。"錢韻芯面色沉沉,許久才又道,"不管今晚徐貴人是否侍寢,明日一早送紅棗蓮子去。"

  陪嫁嬤嬤大喜,又絮絮說了許多,錢韻芯卻只聽了一個模糊,她心裡苦極了,又痛極了。她伸手撫摸在自己扁平的小腹上,曾經這裡孕育過兩條生命,可如今……

  或許到了今日,錢韻芯才真正懂得了深宮裡的生存法門。從前是她未逢敵手。故而能胡亂由著性子。可眼下被人如此鉗制,她竟絲毫沒有還擊之力,吃痛後的醒悟未必不是好事,如此定能醒悟得更透徹。

  便是至此,章悠兒在錢氏與班氏間所花的功夫也算有了回報,是否能坐收漁翁之利,還需得步步為營。

  兩日後,金海侯真如海帶著兒子進宮面聖並向太后太妃及皇后請安。

  這日清早,若珣便穿戴整齊過來馨祥宮正殿請安了。茜宇定眼瞧她,雖然依舊素服裹身,但小丫頭心思濃,在兩側髮鬢上綴了白色的宮制梨花,身上的素服也非平日裡的淨白,用白色絲線細細壓制的花紋隱約可見,這番沒了金釵珠鈿的華麗,倒更落得清新雅致。

  "母后!"若珣察覺到茜宇看自己的眼神有些異樣,嬌滴滴蹭到她面前,眼裡是滿滿的笑容。

  茜宇有心逗她,嚴肅道:"緣亦今日做了酸梅湯,晌午你帶了白梨文杏把酸梅湯送上書房吧,請權太傅也喝一碗解解暑熱。

  若珣怔了怔,臉上稍稍鼓起煞是可愛,低聲嘟嚷道:"是,珣兒知道了,可是今日真侯爺要進宮的,那……"

  茜宇強忍笑容,拉著珣兒佯裝自責道:"母后忘記了,今日真舒爾要進宮啊,怎麼能叫我們最漂亮的公主遠遠躲了去呢?

  若珣的臉上飄起紅雲,小女子那點心思表露無遺,嘴裡輕聲道:"端靖母妃說給兒臣做了宮花叫兒臣去取,兒臣先告退了。"說完就轉身匆匆離去。

  茜宇心中的甜蜜裡帶了半分隱憂,這個孩子比自己當年更多幾分可愛,為什麼卻活的要比自己還辛苦?對於人生她根本沒得選擇,公主的高貴,背後的代價太沉重了。

  因此刻後宮女眷數茜宇地位最尊,便有皇后與璋瑢在此共同接見真家父子。重重的金絲綠紗隔開了父女深情,取而代之繁雜隆重的君臣之禮。

  真如海帶著舒爾向悠兒叩拜的那一刻,茜宇看到皇后眼角的一滴晶瑩,她記起當年進宮後第一次在皇室宴會上見到雙親時落下的眼淚,原來這高牆之下,女人們的苦是一樣的。

  "侯爺此次如何一人進京?應該帶了真夫人一起來才是。"茜宇說著客套的話,沒有半分情感。

  真如海深知自己萬不能表露出早已見過太后,亦是畢恭畢敬,嘴裡寒暄著,只說金海本準備著么女的婚事故夫人脫不開身,自己則是進京應老友之約敘舊而已,孰料竟遇上國喪心中哀痛難當。

  茜宇共表哀思之痛,末了要與皇后一起備下賀禮待百日後賜給真家三小姐殷實嫁妝。

  真如海帶著兒子三叩恩典,茜宇卻借故身上乏累,要皇后以禮待客,自己和姐姐一同離了正殿往內室歇息。

  太后這麼做,自然是要給皇后與父親小聚的時刻,緣亦也識趣地將一眾奴才都帶了走。

  "女兒給爹爹磕頭。"悠兒掀開綠紗見了老父,滿目含淚就要拜倒下去。

  真如海一把扶住,嘴裡道:"為父心裡明白就好,皇后還需保重啊!"

  "姐姐!"舒爾在一旁折腰施禮。

  "舒爾!"悠兒嘆了一聲,將父親與兄弟拉到一邊坐下,小心翼翼地將如今前朝後廷的局勢說了,末了道,"恐怕太后不日便要頒布懿旨,只怕屆時多少會要些麻煩。"

  真舒爾不等父親開口,便將聲音壓得極低道:"姐姐有所不知,太上皇已將若珣公主托付於我。"

  悠兒將信將疑,思量了半刻亦輕聲道,"可世事變幻無常,舒爾你可知道如今會有誰將要攔在你與若珣之間嗎?"

  馨祥宮內殿中,若珣正滿面緋紅地聽著兩位長輩說話,只聽璋瑢笑呵呵對茜宇道:"真家公子果然一表人才,只是不知道將來哪家千金能有福氣能嫁到金海去,聽說金海可是個山清水秀的地方。"

  茜宇笑著看一眼若珣,自顧道:"母后看也只有公主配得上了,珣兒說是不是?"

  若珣被兩人如此打趣,早已羞澀難當。璋瑢將她摟在懷裡哄著道:"過些日子把德妃接回來,等過了你父皇的百日,就請皇上給我們珣兒主持婚禮。"

  茜宇道:"姐姐這樣與她講才是對了她的胃口呢,這個孩子可從不知道害臊的!"

  茜宇一句話說完正想展顏而笑,卻一陣胸口翻湧,一彎腰便將早晨所進食物全數吐了出來,如此一來又是折騰許久,硬將一張臉折磨得沒了血色。

  待一切收拾妥當,璋瑢才握著茜宇的手焦慮道:"你這是怎麼了?這一回如何這麼大的反應呢?身子也越發瘦弱,當真要急死人了。"璋瑢事事都能應付自如,唯獨這生孩子她是從未有過經驗,也注定一輩子無緣消受這甜蜜的負擔。眼下見茜宇這番辛苦,也不知當如何照顧才好。

  茜宇卻一笑了之,輕喘著氣笑道:"姐姐擔心,我卻習慣了似的,聽幾個老嬤嬤說有些孩子在娘胎裡就能長出一頭極其濃密的胎髮來,只是孕婦會有所反應要吃些苦頭。倘若這孩子當真健康壯實,我吃些苦又怕什麼呢?"

  "若能母子平安才是最好的,你這樣消瘦下去,到生的那一日,你還能有力氣?"璋瑢覺得自己說的話很不吉利,面色也變了。

  茜宇眼裡含了淚,笑道:"有姐姐這樣疼我還怕什麼呢?姐姐放心,我這不是頭一胎,不會出什麼差池的。"她說著將璋瑢拉近了道,"姐姐覺得真舒爾可好?"

  璋瑢眼裡笑了,轉身對一旁正幫著緣亦涼藥的若珣道:"裕乾宮裡有安神的薰香,珣兒替母妃跑一趟可好?你問挽香要就行了。"

  若珣應聲帶著白梨離去,璋瑢才回身答茜宇的話,"的確不錯。可方才我隱約隔著簾子瞧,這少年眼眸裡的純淨帶著半分憂鬱,說是少年老成吧,又覺得心裡放了什麼大事似的。"

  茜宇眼眸微轉,心中暗念,姐姐看人極準,若舒爾尚有心思也當與自己無關才對。怎麼?難道還有旁的事情不成,或者他知道了忽倫王子要進京和親之事,那也該悠兒此刻告訴他才對啊!

  璋瑢見妹妹發呆出神,笑道:"怎麼了?難不能你怕他另有心上人,不肯要若珣?"

  茜宇一震,應道:"這倒不至於,姐姐你聽我說……"

  就在茜宇將忽倫人一事告訴璋瑢的那會兒,若珣已帶了白梨去往裕乾宮的路上了,卻迎面遇上了不知從哪兒來的班君嬈。

  "惠嬪有禮。"若珣微微欠了欠身。

  班君嬈滿臉堆笑,亦欠身還禮,待直起身來笑盈盈道:"長公主這是往哪裡去呢?何時有空也去棲霞殿坐坐啊!"

  若珣只說往裕乾宮拿東西,旁的什麼也沒有說,她不愛和宮嬪打交道,宮裡女人怎樣一副嘴臉她算是看夠了。

  班君嬈自知不便多問,便熱情道:"昨日棲霞殿裡一個小太監出宮回來說京城裡的忽倫商人都樂顛顛地甩賣物件,說是他們的王子要進京娶我朝公主了,從此兩國結了秦晉之好,就再沒有戰亂了。本宮想了想,似乎只有長公主有這個福氣做忽倫王妃啊!"

  若珣渾身一震,一雙晶亮的大眼睛裡射出從未有過的寒光,她滯了半刻,卻立即含笑對班君嬈道:"本宮與惠嬪平日也不多熱絡,但還是要勸惠嬪一句,朝廷裡的事情後宮是不得議論的,兩國和親關乎國體國威不可胡亂說了算,幾個蠻夷商人的話難道娘娘也當真嗎?"

  班君嬈面色一停,尷尬地笑起來,似乎自己的熱情沒有得到應有的回報。

  "太后娘娘還等著本宮回話,就不陪惠嬪閑聊了。"若珣面色很冷,語畢就帶著白梨繞過班君嬈匆匆離了去。

  扶梅上前來扶著主子,嘴裡問道:"主子,做王妃不好嗎?好像長公主不太高興啊!"

  班君嬈也一臉莫名,細算這兩日宮裡頭也沒這樣的傳聞,便囑咐道:"回去叫他們幾個都口風緊些,先別到處去說。"

  從裕乾宮裡出來,若珣的面色依然沉鬱不展,才走了兩步路,便轉身抓著白梨問:"方才惠嬪說的事情你可聽太后說過?"

  白梨無辜地搖頭表示否定,但還是補了一句,"倒是有幾次太后與皇后只單獨兩個人在屋子裡說話的。"

  若珣思量了半刻,拉著白梨道:"白梨你從前是母妃的侍女,答應我一件事好嗎?回頭你也找個小太監出宮去打聽打聽,既然宮裡頭一句風聲也沒有,從宮裡知道是不可能了。不管打聽來什麼結果都不許叫母后知道,方才惠嬪與我講的話也一句不許說給母后聽,知道了嗎?"

  白梨諾諾地應下了,卻是猜不透其中的道理,一路跟著公主回去,卻又迎面遇上了人。

  看著真如海與真舒爾在自己面前恭恭敬敬地行禮,若珣莫名覺得心疼。

  "侯爺可否讓本宮與公子單獨說幾句話?"若珣還是開口了。

  真如海一臉茫然,不置可否。

  若珣笑得溫婉大方,"侯爺放心,本宮只和公子說幾句話,不會有什麼麻煩。"

  "那長公主請。"舒爾卻大方地應承了。

  那雙晶瑩的大眼睛裡有了溫暖,她轉身緩步進入道路旁的小亭內,卻是背對著舒爾,並非她不想看見真舒爾,只是她怕自己會忍不住掉眼淚。

  "舒爾,你知道我們之間的婚配嗎?"

  "是。"

  這一聲"是"讓若珣的心裡生出無奈,"可你也知道那只是幾句設想,一直以來從沒有過皇帝真正的金口玉言,也沒有什麼昭告天下的聖旨,所以,這些也可以不作數的,是不是?"

  "不是!為什麼要不算數?"真舒爾答得很坦然,他既然決定要呵護眼前這個女子,他絕不會反悔,更讓他堅定了這個信念的是,他今日再見茜宇時,心裡再沒有了之前那種奇妙的感覺。雖然有些奇怪,但舒爾認為或許一切正有一個很好的變化。

  一股熱湧入胸口,繼而又從眼眶中溢出,還未覺得鼻尖發酸若珣便止不住大滴的淚水滾落面頰了。她強忍著心裡的激動與悲傷,努力做出平和的口吻道:"本宮說不作數便是了,你何需固執呢?一切等有聖旨的那一日再說吧!"

  真舒爾以為若珣本來就知道忽倫一事才會有這樣反常的表現,他欽佩若珣一個皇室兒女於國家的責任感,但他也認為一個天朝帝國的命運當真與一個弱女子沒有任何干係。

  "太上皇生前曾要我好好照顧你,而太后也對我有這樣的期許。"

  "只為了父皇和母后,有意思嗎?"若珣不管舒爾是否當真為了這些,但她卻找到了不容許舒爾反駁的理由,"難道將來你娶妻,也只是娶她的父母之意,而不是那個人,那顆心嗎?"

  舒爾微微一顫,一時無言以對。

  若珣沒有轉身,她本想先走,可擔心自己滿臉的淚容叫他看見,既然得不到回答,便冷冷道:"公子跪安吧!"

  舒爾沒有挪動步子,只是問:"我想知道,如果沒有忽倫和親,你會說這些話嗎?"

  若珣的一隻手應聲緊緊在胸前握成了拳頭,指甲幾乎陷入肉裡,看來不用白梨打聽了,當真不用了,四年前母親離開京城時曾告誡自己,一定要懂事聽話千萬不能給皇帝哥哥添麻煩,自己雖是金枝玉葉的公主,但不能為所欲為,絕對不能。

  "呵……本來你也對我不冷不熱的,我一直當作是你我之間君臣之禮才有的生分,可如今細想起來,也許是你討厭我吧。我曉得你們這些公侯子弟都是不屑於娶皇家女兒的。如今能有一個忽倫王子來稀罕,有什麼不好的?"若珣冷冷應了一聲。

  舒爾也輕握了拳頭:"你這樣想,會有一個人很傷心,在她心裡你的幸福比自己的生命還重要。"

  若珣霍然轉身,"誰?太后嗎?真舒爾,對你而言我只是責任吧!母后要我放心於這樁婚事……是因為她會給你壓力,而她篤定你不敢違背,是不是?"

  舒爾眼前的女子再不似平日的笑語盈盈滿臉純真,此刻那張嬌美的臉上淚水肆橫,一對眼眸裡寫滿了哀愁。

  "我說的那個人,是你的母親。"舒爾心頭微微一疼,"難道,你不怕未來的年月裡,德太妃會孤單寂寞嗎?"

  "你……"若珣心頭一緊,眼淚忍不住湧出,"舒爾我問你,忽倫人和親這件事不是傳言,是真的對吧!可為什麼沒有人告訴我?皇后知道了,那太后也一定知道的,為什麼大家都不告訴我?"

  舒爾眉頭一緊,他有些糊塗若珣到底算知不知道這件事情,但事已至此,他只是答:"只因沒有人願意送你去忽倫,這是最簡單不過的理由了。"

  若珣搖頭,她在淚中帶出淒楚的笑容,"舒爾你想得太簡單了,如果當真能如你想的這樣,那又何必瞞著我?"她輕嘆了一聲,凝視舒爾那張俊美的臉許久,眼窩裡噙著淚擠出笑容問:"在你心裡,有沒有幾分對我不是因父皇和母后的許諾?如果沒有之前的一切,你我只是初見,你會喜歡我這樣的公主嗎?能心甘情願接受指婚嗎?"

  璋瑢告訴茜宇,以她今時今日的地位,不僅可以左右皇帝的思想,甚至可以顛覆皇權。若想安排一個公主的婚姻,她的選擇能起絕對的作用。

  茜宇聽著姐姐說出"顛覆皇權"四個字時心裡寒絲絲的,嘴裡笑:"其實只是大家這樣稱我罷了,在我心裡從不覺得自己是什麼太后,我只是傅茜宇,是一個女人,是一個母親而已。"

  "我哪裡有那個意思?只是你這麼問我才告訴你的。你也不必太擔心,如今你是後宮最尊貴的長輩,公主婚嫁,按理皇帝是要來請示你的。"璋瑢笑道,"到時候你就把若珣指給真家,皇帝也不會反駁你。"

  茜宇微微點頭,嘴裡輕聲道:"若如此,當真才好。"

  緣亦此刻進來,拿了從白梨手裡接過來的薰香給璋瑢看。

  "妳們主子總是噁心,還是不要點這些香,我不過是找個緣由支開若珣。"璋瑢看也沒看就要緣亦自行處理了。

  緣亦卻沒有移動步子,她低聲道:"長公主一回來就進了屋子裡去,不許一個人跟著伺候,方才奴婢瞧見一眼,公主彷彿哭過了。"

  "這是怎麼了,問白梨了嗎?"茜宇即刻問道。

  "白梨支支吾吾地搪塞著,奴婢問不出什麼來。"緣亦說著道,"或許長公主路上遇到什麼人了吧,算算來回裕乾宮不消這些時刻的。"

  茜宇心下擔憂,看了一眼璋瑢,問:"以姐姐看,這女兒家心思我要不要過問。"

  "問一聲吧,她自己能有什麼主意,有了又如何,她有得選擇嗎?"璋瑢道,"珣兒與你親厚,你便怕她心裡不舒服。我怎麼也算半個局外人,看的想的要比你清爽些。你也別猶豫了,先要了白梨進來問,也就什麼都知道了。"

  茜宇默許,看了一眼緣亦,她便會意下去片刻帶了白梨進來。

  這白梨能有幾分膽子,當年她從德妃那裡過去茜宇身邊時,德妃就告訴她從此就是皇貴太妃的人,不管有什麼事都不可以瞞著主子,這一回,她自然只能違背對若珣的許諾。

  "這個班君嬈倒是神通廣大的,連這樣緊密的事都能知道。"聽完白梨敘述,茜宇恨得咬牙。她囑咐所有知情者不許告訴若珣,沒想到竟防不住一個小小宮嬪,"叫小春子去查,看看棲霞殿有沒有內監這幾日出宮的,我要看看究竟是這班君嬈碰了巧,還是她有膽子……"

  璋瑢輕輕推了推茜宇,低聲道:"若有膽子,你這裡未必就乾淨。"

  茜宇苦笑,繼而要緣亦為自己換身衣裳,一邊對璋瑢道:"姐姐要是有功夫就把幾個貴人請到你那兒坐坐吧!她們恐怕想見你又怕打擾你的。"璋瑢會意,囑咐了茜宇好好問若珣,便離了去。

  待來到若珣臥室時,她正獨自坐在窗前看外頭的景色,因背對著儀門,茜宇看不見她臉上的神色。於是笑盈盈道:"母后屋子裡的窗戶能看見荷花,這裡有什麼好看的?"

  若珣回身立起,卻低著頭將面上的神情掩藏起來。

  茜宇揮手要眾人退下,自己過來拉著若珣一同坐下,才看到她臉上雖有淚水劃過的痕跡,眼眸裡卻不見得的有幾許悲傷。"

  "白梨把事情都告訴母后了,珣兒如今是不是把母后當外人了?"

  若珣急著搖頭,吞吞吐吐了半日才低聲問茜宇:"母后您曾說絕不要兒臣嫁
去高麗,若忽倫來和親,您還會保護我嗎?"

  茜宇不答反問,"要是皇帝哥哥下旨要珣兒嫁去忽倫呢?"

  若珣眨了眨眼睛,低聲道:"珣兒曉得皇家女兒身上的責任,若是從前當會遵皇兄之命,可……可如今珣兒當真不願意去。母后您會不會覺得兒臣很壞?"

  "方才和真舒爾在亭子裡說了好多話吧!"茜宇含笑問。

  若珣的臉刷得紅了,"這個……母后能不問嗎?"

  茜宇心中歡喜,捧著若珣的臉蛋道:"好孩子,你幸福快活了,母后對你父皇和母親才有交代不是!"

  若珣的眼眸裡飄起幸福,她輕輕靠在茜宇的肩頭,身上淡淡的香氣讓茜宇也覺得心內安穩,她猜不到舒爾對若珣究竟說了什麼,但能讓這個孩子如此幸福,舒爾應當是做出自己的選擇了,這樣一個優秀的少年,也當只若珣能配的。

  馨祥宮裡淡淡的溫馨叫人幸福,裕乾宮正小小熱鬧著,徐玲瓏與孫貴人本與品鵲一起在秋棠閣說話,應裕乾宮太妃宣召,二人便也一道跟了過來。此刻正聽璋瑢誇孫貴人和品鵲手裡針線做的好,送給臻璃的衣裳她很喜歡,三人都笑著應和了。

  徐玲瓏合著言笑了半日,終於下決心開口道:"娘娘見過太后嗎?太后娘娘身體好嗎?聽說這幾日太后娘娘害喜的厲害,嬪妾有些擔心。"

  璋瑢喝了茶笑道:"徐貴人怎麼不自己去請安?"

  "嬪妾怕娘娘見了心裡更添堵。"徐玲瓏一副怯懦的模樣。

  璋瑢淺笑,"貴人是晚輩,便是讓太后責備幾句又如何?心氣可不該這麼高的。"她說著示意挽香拿了幾盒點心,"這些是太后平素喜歡的,這幾日太后身子不好都不怎麼進食,哀家今日去看太后時忘了帶上了,徐貴人就替哀家送一回如何?"

  徐玲瓏面上喜悅,迭聲應下了。孫貴人則在一旁溫和道:"姐姐不是說錢昭儀這幾日賞的點心也好吃嗎?不如請昭儀娘娘一同走一趟。"

  徐玲瓏知道孫氏的心思,沒想到她竟當眾說出來,便只能笑著應了,一併要品鵲同行。

  璋瑢心下滿意,索性挑明了道:"有些話太后不便說,皇后也不便說,哀家卻能與各位貴人說個明白。這宮裡頭的女人和常人不一樣,要想活得滋潤是大大的不易。不說要織下怎樣厚實的人脈,但總不能得罪人,左右逢源上下迎合本不是錯,不過生存之道罷了。只是眼裡要瞧明白了,哪些人能做朋友,哪些人只能遠遠地看一點。"

  三人面面相覷,不甚理解。

  璋瑢笑道:"宮闈鬥爭不是哀家說說的玩笑,那是歷朝歷代都有的。規矩上後宮不得談論這些,但個人心裡其實都很明白。太后與哀家眼裡瞧著,三位貴人不論品性樣貌都不應該屈居貴人一位,但老祖宗規矩擺著,太后便是有心也不能隨意提拔妳們,如何營劃自己的將來,貴人們心裡都要有個底。"

  品鵲低聲道:"如今惠嬪娘娘彷彿大有前途,只可惜嬪妾愚昧,偏偏得罪了她。"

  孫貴人怯怯道:"倒是那鄭貴人與惠嬪親熱的好像骨肉姐妹似的。"

  璋瑢喝了口茶,眼神微微掃過三人,嘴裡閑閑笑道:"宮裡不見得就惠嬪一個娘娘吧,不管怎麼算,也不該……"說著悠悠收了話語,起身道,"各位貴人不是想給太后請安嗎?不如早些去請了錢昭儀同行,哀家這裡就不留妳們了。"

  "是!"三人自然只得應承,但進宮這些年來她們還從未去過丹陽宮,就是在門口也不敢多停留,錢昭儀的厲害是人人都知道的,即便品鵲來了不過小三個月也充分領教了。可端靖太妃都把話說到這個份上,誰都聽得明白,如今她們只有抱成團,不然有一日惠嬪真正得勢,大家再想翻身就難了。

  丹陽宮裡,錢韻芯正與堂妹有一句沒一句的閑聊。想當年錢氏姐妹憑著家世樣貌著實風光了一陣,錢韻芯前後兩度懷孕便是最好的證明。誰能想到如今錢昭儀本讓皇帝喜歡的嬌縱脾氣竟給自己帶來這麼多的麻煩。眼下除了堂妹還能來與她講講話,旁人也不敢多表半分熱心,而事實上四年來錢韻芯在宮裡也當真沒什麼極要好的姐妹,總是獨來獨往慣了,只是那會兒她有皇帝疼惜。

  這一刻陪嫁嬤嬤笑盈盈進來,嘴裡道:"主子,徐貴人萍貴人還有孫貴人來給您請安了。"

  錢韻芯苦笑一聲,拉著堂妹道:"韻荷啊,如今你我姐妹要反過來靠這些貴人了。"

  錢嬪本與堂姐一般單純的心思,此刻卻也笑道:"可旁人看著,只是三位貴人來巴結您啊!"

  柳眉微微一挑,錢韻芯當下起身到鏡前左右看了看,遂帶著堂妹一同出了內室去。

  這裡璋瑢才將三位貴人送走,正想替臻璃縫幾件衣裳時,挽香卻進來道:"內務府派了一個老嬤嬤進來,說是太后娘娘的旨意,說要給您量體裁衣,主子這刻要不要見?"

  "奇怪的,妹妹方才沒這句話啊!"璋瑢心裡詫異,思忖了半刻卻還是帶著挽香出了去。

  當那個彎腰垂眉的老嬤嬤微微抬起頭,璋瑢一眼看得險些驚叫出聲來,她即刻吩咐挽香在外頭伺候,只說自己和嬤嬤進內室量身便好。

  待內室只有二人時,那嬤嬤才直起了身子,細細看一眼,這女子不過四十左右,且皮膚細滑似乎得到了很好的保養。

  "呵……這如今算什麼?親娘進宮來見女兒,還要假扮了嬤嬤,到底是女兒在宮裡犯了大案被打入冷宮見不得人了,還是爹娘如今不敢見人了?"璋瑢語氣冰冷,卻雙目含淚,面前的是她的母親啊,是本可以叫女兒撒嬌訴苦的母親啊。

  陳夫人亦悲楚一片,拉著女兒的手道:"瑢兒你莫這麼說,你哪裡曉得為娘心裡的苦。娘聽說太上皇薨逝時,命都嚇去了半條,只怕有一天查到你爹爹頭上來了,連帶著你一併要遭罪。還好,還好太上皇對你情深意重,這才會給你這樣高的位份。"

  璋瑢竟不為所動,冷笑道:"如今對於爹爹而言,女兒再沒有利用價值了吧,母親進來又為了什麼?"

  "也不是你父親要我進來找你,只是母親想你,所以……"

  璋瑢卻依舊冷漠,竟單刀直入地問,"內務府裡有爹爹布下的人是不是?不然你怎麼進來的?母親有話就直接對女兒說好了,何必繞這麼大的圈子。"

  陳夫人低聲道:"娘一個女人隨便做個宮女嬤嬤就能進宮來,你爹爹是男人不敢隨便冒險,如今他辭了官位更是不可能進宮來了。可他極想你,與我商議了許久說要見你一面,給你的信你又不回,如今怎麼算也只有瑢兒你出宮去才最妥當。"

  "呵!"璋瑢眼神直直逼著母親,"沒了官位又如何?你們是端靖皇貴太妃的爹娘啊,想見我還不容易嗎?是爹爹他心虛不敢出來見人吧!給我的信,我從沒見過啊!"

  "瑢兒你……"陳夫人面色絕望了。

  茜宇著實不知道小春子如何神通廣大到怎樣的地步,這一邊才聽說玲瓏與錢韻芯等一起過來給自己請安,他立刻進來報了消息說有一個古怪的嬤嬤去了太妃宮裡。

  "看清楚模樣了嗎?"茜宇看著緣亦給自己換軟底的鞋子,一邊問。

  "小太監說從沒見過。"

  "老嬤嬤?"茜宇思量了片刻,隨即道,"你再仔細看著就好,頂好能看清楚模樣,回頭我再問你。"語畢便要扶了緣亦出去見錢韻芯幾個,而她曾在心裡埋下的隱憂也越加明顯,如何剔去這塊心病,她需費一番思量。...<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daemon1212 發表於 2011-11-24 04:01 PM

第二卷 再返宮廷 風雲四起 第三十三章 逆水行舟

  在茜宇看來,眼前的錢韻芯、徐玲瓏、孫貴人甚至在張文琴身邊服侍多年的品鵲都當真嫩的緊,本想不透為何四人在自己面前大氣不敢出,閑話片刻後她才突然想起自己如今至高無上皇太后的身分,也難怪四人拘謹了。

  徐玲瓏以為茜宇還會生氣,今日瞧太后依舊笑言如常,心中也大定了。錢韻芯打出生以來這是第一回主動去向誰示好,她不曉得該說什麼,也不曉得該做什麼,只是把陪嫁嬤嬤樂顛顛精心做的點心拿了過來,可偏又巧的是,竟然對了太后的口味。她念著嬤嬤的叮囑,遂笑盈盈問緣亦:"緣亦姑姑這幾日照顧太后也辛苦了,不如本宮把嬤嬤調過來幫幫您,難得太后能吃這些點心,有嬤嬤幫著打理了太后的飲食,你也好專心服侍太后啊。"

  緣亦不敢隨意接話,只是笑了笑,錢韻芯便轉而問茜宇:"太后您覺得呢?"

  茜宇莞爾一笑,"昭儀自己身子也不見得多好,嬤嬤還是留在丹陽宮吧,也是因頭一回吃這樣的點心,哀家覺得新鮮才多吃了幾口,若你把嬤嬤送過來,吃絮絮倒壞了你的心意了。昭儀放心,哀家不會與你客氣,想起來了便會要宮人來取。"

  錢韻芯笑得歡快,滿口答應了。

  "本來宮裡生活也單調,白日裡昕兒去了書房上課,哀家便只好與緣亦四目相對這麼混一日,今天有妳們來坐著說說話,哀家也覺得時辰好打發。"茜宇笑得溫和,說著從前張文琴慣用的詞句。她發現六宮之主是不好做的,必須每日做出一副端莊大方的模樣,不管心裡揣了多少煩心的事兒,見了人就得堆出一副笑臉,母儀天下四個字,果真不是每個人都配得上。

  "只怕娘娘您身子疲累!臣妾才不敢多有打擾,何況皇后娘娘一早就有了吩咐,不可隨意來馨祥宮打擾您的。"錢韻芯看著茜宇隆起的腹部,心裡萬分不是滋味。

  茜宇心中了然,頷首間遞了眼神給緣亦,便聽她盈盈笑道:"昭儀娘娘有所不知,皇后倒是好意,可就是把太后給悶壞了呢,您若是有空可得常常來。或陪著太后去書房看看皇子們讀書,若非聽說今日皇上與惠嬪一同去了上書房,太后娘娘怕太傅大人嫌來往人多了煩擾方才作罷。不然各位主子此刻恐怕要去書房見娘娘了。"

  果然錢韻芯的性子被人摸得透透的,為了掩飾自己心內波瀾她選擇了喝茶不說話,只有品鵲接了話笑道:"從前聖母皇太后就說您有了身孕就愛四處走動,叫人好不擔心的。想想五皇叔因您落水而早產,如今嬪妾都覺得心懸呢,太后娘娘可又要給緣亦出難題了。"

  茜宇一邊合著品鵲的話笑著,一面用心留意了錢韻芯臉上的陰晴變換,心中不禁暗嘆,這個女子還是從前那般脾性才叫人喜歡。怨恨,會毀滅人的本性,而深宮女人的怨恨,還會毀滅無辜的旁人。

  繼而說些閑話,四人不敢多打擾茜宇,她們與太后小坐的這片刻工夫已足夠在宮嬪間傳得沸沸揚揚,於是起身告退,個人帶著幾分期盼告退。

  看著四人離去的背影,茜宇的心裡突生出無奈,如今自己究竟算什麼?沒想過有一日,她的雙手會操控一些人的命運。

  "緣亦,傳句話給皇后。"茜宇將緣亦招至身邊耳語幾聲。今日四人既然不辭辛苦來了,她又怎麼能叫人白白的來。

  此時,真如海早已帶著兒子退出了後宮出皇城,且才出皇城舒爾便被秦成駿帶走了。自然是赫臻要見他。

  秦府後院,赫臻立於荷花池邊,看著滿池碧綠的荷葉聽完舒爾的敘述後問了一句:"皇后告訴你的?"

  "是!"

  赫臻又問:"皇后是否說了太后的意思?"

  "皇后娘娘說,太后的意思是不日便要下旨賜婚。"真舒爾答,他抬頭看著赫臻的背影,似乎還有話要說。

  赫臻滯了一滯,問:"你見到太后了?"

  舒爾神色平和,口中答:"馨祥宮裡重重帷幔,微臣並不曾親眼見過太后,但……聽太后說話之聲與從前有些異樣。"

  赫臻手中的扇子被突然握緊,只聽他問:"異樣?"

  "是,太后的身體似乎並不好,她的話音氣息稍嫌微弱。"舒爾答。

  手指滑過扇骨上精緻的鏤花,亦虛亦實的感覺讓人沒有一份安穩的踏實,此刻只聽得樹上知了的鳴叫,卻是越鳴越靜。許久方聽赫臻淡淡道了聲:"你退下吧,要秦成駿過來。"

  然這一邊,茜宇還未等到緣亦回來,便有小春子來告訴自己,那位嬤嬤已離開了裕乾宮,派了幾個在宮裡有了年月的人去瞧,也說眼生不像見過的人。

  茜宇卻問:"為何覺得這嬤嬤奇怪?"

  "這嬤嬤稱是內務府派去的為太妃裁衣量體,且說內務府是奉了您的旨意。"小春子答道,"奴才不曾記得您有過這話,且那個嬤嬤徑直從御膳房後場,宮外運菜進宮的小門出宮了。"

  茜宇搖著頭笑道:"這四年功夫小春子你到底跟了誰啊?如何學了這麼多心思出來?"

  小春子的笑容裡帶著無奈,只是嘿嘿笑著並不答話,實則他心裡清楚主子怎麼可能想不透,這後宮之中並不僅僅是妃嬪的日子難過,宮女內監哪一個又不是日日如履薄冰,他們的命更低賤,甚至有些個都不曉得過了今晚還能不能見到明日的太陽。

  "主子,端靖太妃往這兒來了。"文杏進來稟了一聲。

  茜宇眉頭微微一起,算算時辰似乎還不到孩子們下學,姐姐突然又來是為了這件事情嗎?她的左手不自覺地握在了右腕上,那串滑潤的琥珀石微微有些發涼。

  她一直擔心,擔心陳東亭一伙會發現赫臻假死,若被姐姐知道了,自己要如何面對?裝傻,還是坦然?

  "你們都下去吧!"璋瑢一進門便主動屏退了在茜宇身邊伺候的所有宮人,面上的愁雲縈繞在眉間,她是穩重慣了的,幾乎從不會用這樣的神態示人。

  "錢昭儀她們都來過了?"璋瑢將胸前一口氣壓了下去,找了個話頭開始與妹妹的對話。

  "姐姐果然有辦法,她們來得很齊,話也說得很巧。"

  璋瑢苦笑,"我有什麼辦法,我只是把話和她們挑明而已。其實她們比誰都明白,不過撐著那張臉面扯不下。如今有人替她們揭開,也就一個個不管不顧,只做心裡想的了。"

  "姐姐似乎心裡有事,看著有些不愉快啊!"茜宇說的極自然,因此刻璋瑢早已把心緒全寫在了臉上。

  璋瑢深深吸了幾口氣,眼圈卻越來越紅,手裡的絲帕纏繞指尖,她在嘴角擠出苦澀的笑容,冷聲道:"看著她們這幾個妃嬪為了皇帝的幾分疼惜寵愛花費這麼大的心思,可到頭來一大半又是為我們所利用,我當真為她們覺得不值。你看那個錢韻芯,多麼高貴的門楣出身啊,可有什麼用?這一刻她受委屈了,衛國府的老祖宗還能站出來幫她嗎?"

  茜宇心中一緊,姐姐能說出這樣的話,可見小春子的懷疑沒有半分多餘,她伸手握起璋瑢的手,輕聲問:"怎麼了?"

  一顆晶瑩的淚珠滑落面頰,璋瑢大大吸了口氣,轉臉看著茜宇,眼眸裡放出極冷的光來,"宇兒你何時問一問皇帝,他預備幾時剿滅叛臣,預備幾時給他的父皇報仇。宇兒你曉不曉得,若方才來裕乾宮見我的是陳東亭,為了璃兒的前程,我不定就會拿起茶碗朝他的腦袋上砸去。"

  茜宇身子一顫,弒父?十惡不赦,違背天倫。

  "都說天下無不是的父母,那兒女就當被他們隨意利用嗎?"璋瑢彷彿傷心欲絕,"難道當真要將我逼到這一步嗎?陳東亭為什麼不肯放過我?為了自保她可以害女兒終身不育,為了謀權他可以讓女兒去做寡婦,如今又為了什麼,為了什麼還要來計算我?事到如今我又還能做什麼事呢?"

  "姐姐方才見了誰了?"

  "我娘扮成嬤嬤進宮來見我,她與我講陳東亭要見我,可他進不來,所以要我求你讓我出宮一趟。"璋瑢抹去了眼淚,努力平復心緒,嚴肅道:"我問她見我做什麼,她就是不肯說,口口聲聲陳東亭思念我,當我璃兒那樣的小孩兒哄嗎?"

  "姐姐看要不要告知皇上?"茜宇覺得自己盡是再問一些無謂的話。

  璋瑢面色認真極了,"當然要說。"她忽然抓著妹妹的雙手,恨恨道,"宇兒你記著,我早已不是什麼陳東亭的女兒。你盡管告訴皇帝,只要他們敢有什麼癡心妄動,要抓要殺只管去做,半分也不必為我考慮。"

  "難道姐姐……"茜宇本想繼續說這些多餘的話,卻被璋瑢硬生生打斷了,"傻妹妹,他們便是刺殺了赫臻,還有當今皇帝撐著這個天下。可若謀反篡權,受害的就是全天下人,屆時你我誰也當不起這個罪人啊。"

  也許因為知道赫臻沒有死,在茜宇心中她並不曾想過陳東亭一干到了非死不可的地步,而又因自己深深愛著父親,她難以想像那種恨不得手刃生父的怨恨究竟是怎樣一種情感。恐怕這就是人心的不同,任你如何自以為善解人意,實則一輩子也無法真正體味他人的心境。

  茜宇什麼也不好勸,什麼也不好說,她只能被璋瑢握著雙手給她一些姐妹間情誼的溫暖。如今除了與璃兒的母子情,自己便是璋瑢的另一個寄託,而她,也只有這些了。

  那日悠兒問將來要如何安置太妃,自己只說再議,但心裡其實是存了擔心和隱憂。故而不是因了時日還長不想說,而是根本不知道該怎麼說。

  陳璋瑢如今已是一介太妃,可她依舊無法擺脫命運的捉弄,眼前仍然烏雲重重混沌不清,不知何時才能得一片清朗,曾經風光如她尚有此番遭遇,那些普通人更是難以掌控自己的命運了。

  而今日,錢韻芯的命運也將開始轉變,她萬萬想不到自己才回宮內不久,齊泰便早早過來通報要自己準備接駕,說今日皇帝要在丹陽宮過夜。

  "主子啊,這絕對不會是湊巧,皇太后有多大的能耐您可是親眼看見了吧!"陪嫁嬤嬤為自己的設想得到了實現而興奮不已,"太后的意思很清楚是要提拔您的,往後您可還得多多用心啊!"

  錢韻芯卻半分興奮不起來,她今日分明聽緣亦說白日裡是班君嬈伴駕的,怎麼臻杰突然夜裡又要在自己這裡過呢?換言之,臻杰其實對誰也沒有多深的情份,她和班君嬈一樣,只是臻杰偶爾興起想起來的女人,甚至順水推舟當人情送的玩物。便是勝過了班君嬈又怎麼樣?又不可能因此成為章悠兒!

  "我倒不怕太后早早死了往後沒人替我在皇帝面前說好話,她還那麼年輕不是嗎?"錢韻芯冷笑道,"只是難保她一輩子會待在這宮裡,萬一有一天她嫌膩煩了走了,到那會兒我又要靠誰去?你看看如今的萍貴人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嗎?"

  嬤嬤大驚,哄著主子道:"這些話您自己說說就算了,皇上來了可千萬別再和皇上嘔氣啊,要是把皇上惹怒了,往後誰還……"

  "嬤嬤!"錢韻芯冷冷打斷了奶娘的絮叨,呼了口氣道,"我明白我要什麼,我說過的,只要皇上進了丹陽宮,外頭任何一個女人都不能打擾我們,甚至是皇后。這一點我不會忘記,嬤嬤妳盡管放心!"

  嬤嬤噤聲不言,卻還是不敢放下實足的心來。

  日頭沉沉落下,班君嬈帶著侍女往棲霞殿回去,遠遠看見丹陽宮時,她突然停下了腳步。

  "今日惠嬪辛苦了,早些回去歇息吧!"那是臻杰對自己說的話,本是欣然退出涵心殿的,可人還沒走遠,就聽齊泰在裡頭回皇帝的話,說是丹陽宮一切裕備妥當,只等接駕。

  呵……沒想到錢韻芯竟然還有這樣的能耐。帶著滿心不如意離開涵心殿,走著走著卻還是選了這條路過丹陽宮的道。

  "主子,聽說今日錢昭儀和三位貴人一同去了馨祥宮給皇太后請安。"扶梅見主子看著丹陽宮發呆,便湊上來道,"您看會不會是太后她……"

  班君嬈微微搖了搖頭,嘴裡閑閑道:"我以為錢韻芯會一直這麼矜貴下去,看來她要比我想像的更聰明,知道不進則退的道理。不然等我一日日的升遷,而她卻安坐昭儀之位不動,豈不早晚落到我的手裡?呵……我只顧了這頭,太后太妃那裡,當真是忽略了。"

  "不曉得今晚錢昭儀又會在皇上耳邊吹什麼風"扶梅恨恨道。

  班君嬈卻沒有半分擔憂,她微微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腰腹,嘴裡輕聲道一句,"沒想到竟用到這會兒了。扶梅,你等著看皇上今日如何從丹陽宮出來吧。我會要皇上第一回半途離開丹陽宮,去的就是我們棲霞殿。"

  扶梅看著主子的神情姿態,一手捂了嘴,竊聲道:"娘娘,您有喜了?"

  班君嬈臉上的笑容有些怪異,她輕咳了兩聲,挽著扶梅的手一步步往棲霞殿去,面上漸漸一副篤定之態,似乎沒有半分把錢韻芯擺在眼裡。

  但今日卻是不同的,嬤嬤明明親耳聽主子說要如何把皇上留在丹陽宮,如何不讓任何一個女人來打攪,可主子卻又明確吩咐今日皇上來後不准關上丹陽宮的大門,不准攔著任何一個宮裡的奴才進來傳話。這樣的情形在丹陽宮當真是破天荒第一回。

  "朕以為你自省了一個多月把多少道理都學會了,沒想到竟然還敢在涵心殿鬧事,若叫大臣們知道了,朕這個皇帝的面子擱在哪裡?"駕臨丹陽宮後,臻杰便只是用晚膳,此刻飯過半旬方似怒非怒地責備了一句。

  錢韻芯心頭一熱,雙頰頓時緋紅,將一張精緻的臉襯得楚楚動人,卻是低著頭不說半句話。

  臻杰對於她的情感並不似錢韻芯自己認為的那樣淡薄,正如悠兒所說,這個女子心思淺,與她講話不必做怎樣的考慮,從前越兒也是如此,只是更溫婉柔和,靜一些罷了。何況錢韻芯一副耿直霸道的脾性有時瞧著的確很可愛。

  手指輕輕在她的額頭一抵,臻杰口中道:"怎麼,還覺得委屈,連話也不要與朕講了嗎?"

  "皇上當真不生韻兒的氣了嗎?韻兒以為您一輩子也不要見我了。"錢韻芯委屈地應了一句。

  臻杰笑了,搖頭道:"你明知道朕會生氣,做什麼還要那樣鬧?你隨便找個人問問,歷朝歷代有沒有妃嬪敢像你這樣跑去涵心殿厲聲質問皇帝,更有沒有膽敢在皇帝面前就要抬手打人的?"

  錢韻芯羞的滿臉通紅,自己也忍不住笑了,低聲問:"既然皇上那麼生氣,怎麼還來這裡呢?"

  "聽說韻兒今日念太后飲食不濟特地送了點心過去,難為你曉得為朕分憂了,少不得也想起你這兒的東西好吃。不然朕恐怕還要氣一陣子。"

  "那皇上吃完了就走吧,反正惠嬪溫柔賢惠才是伺候皇帝的。"錢韻芯忍了半日,還是把心裡話脫口而出了。她本想了好多從來沒說過的話預備今日與臻杰講,可方才臻杰那一個親暱的動作又惹得她把什麼都忘了,此刻說出口才後悔不迭。殊不知一旁伺候的嬤嬤早已替她悔得腸子都青了。

  "哈哈哈……"臻杰竟笑了,他伸手輕輕捏了錢韻芯的臉,又愛又恨道,"何時韻兒改了這脾氣,朕還怕朕的昭儀是不是叫人給換了呢!"

  錢韻芯心中大熱,又喜又羞忍不住落出淚來,卻被臻杰攬在懷裡輕聲哄了幾句,可一刻她覺得安心極了。

  "吩咐下去,今日除了朝廷急務,任何人不得來丹陽宮打擾。"臻杰揮手要宮人下去,亦不忘囑咐了這句話,讓他懷裡的錢韻芯大大地感動了一回。

  然而丹陽宮的大門關上不過一盞茶的功夫,便有人叩響了門環。"棲霞殿急事奏報皇上。"

  小福子卻隔著門朗聲道:"皇上口諭,除朝務,今日任何人不得前來丹陽宮打擾。"

  門外的宮女似乎並不買帳,依然嚷嚷道:"惠嬪娘娘暈倒了,難道也不能報皇上嗎?"

  小福子冷笑道:"這位姐姐糊塗了吧,主子有病您往御醫館去啊!何況這是皇上親口下的口諭,要是回頭打擾了皇上休息,惹得龍顏大怒,您擔著還是我擔著?"

  門外人沉默了半刻,繼而便聽到急促地腳步聲離開了。

  "怎麼了?吵什麼呢?"陪嫁嬤嬤聽見動靜出了來。

  小福子陪笑道:"棲霞殿來人要見皇上,說是惠嬪暈倒了,估摸著想請皇上過去呢!"

  "哦!"嬤嬤將信將疑,她自然不會擔心班君嬈的身體,只是覺得這件事情不簡單,不能讓主子糊里糊塗叫人推了坑裡去。於是一轉身,小心翼翼地來到內室外。

  內室裡傳來陣陣的笑聲,不知臻杰與錢韻芯說著什麼,卻聽得出皇帝笑得很舒心暢意。

  "啟稟皇上,奴婢有事請奏!"嬤嬤恭恭敬敬地道了一聲。

  若是平日,錢韻芯定會大大咧咧地罵回來並將人趕走,但今日她是與嬤嬤有了默契的,故而只是冷冷問了聲做什麼事。

  臻杰點了點她的鼻尖,抑制她的不悅,自己朗聲問:"嬤嬤說吧!"

  "回皇上,方才惠嬪娘娘那兒來了一個宮女,說惠主子暈厥了,想請您過去一趟。"嬤嬤口齒清爽,沒有漏下半句話。

  "哦?"臻杰的語調帶著遲疑,畢竟他此刻在丹陽宮,突然為了另一個女人而離去難免會叫人寒心。

  錢韻芯則也絲毫不掩飾自己的不悅,低著頭微微翹起嘴唇,只管扯弄衣襟,誰人看了都知道是一副生了悶氣的樣子。

  "韻兒這麼小氣?惠嬪那裡聽起來似乎病得很重,不然怎麼會派人來打擾?朕難道不該去看看嗎?"臻杰輕聲笑著哄了,這宮裡的女子都是他的妻妾,雖然出於帝王的責任他必須和一部分人有肌膚之親,但他也的確有幾個特別喜歡的。比如沈煙、蒙依依、王越施等,更如眼前的錢韻芯。如今越兒已香消玉殞,他希望剩下的幾個都能過得好些。

  錢韻芯見皇帝出言哄自己,她也不是癡傻之人怎麼可能還會強著脾氣,遂也展開笑容嬌柔道:"既然如此,那韻兒和皇上一起去看惠嬪好不好?"

  臻杰大喜,捏了捏她的鼻子,輕聲道:"就當這樣才好,朕的昭儀豈能小肚雞腸的?哈哈……"

  待皇帝聖駕迤邐而至,棲霞殿外皇后、沈蓮妃等的轎子早就停妥當了。得知皇帝駕到,悠兒帶著所有人出門來迎接。

  "臣妾參見娘娘。"錢韻芯跟在臻杰身後,待眾人於皇帝行禮後,自己也恭恭敬敬地向皇后拜下。

  臻杰與錢韻芯的出現是叫人詫異的,幾乎所有人都聽到棲霞殿的小宮女哭訴錢昭儀如何絕情地將她撂在門外不予理會。彼時眾人還私底下議論著丹陽宮那位主兒的霸道,此刻更是滿腹疑惑與好奇了。

  悠兒卻笑盈盈扶著臻杰道:"臣妾給皇上道喜了,三位千金科太醫給惠嬪診脈,俱言惠嬪有了喜脈。"

  臻杰大喜,連聲問了狀況才知道班君嬈突然暈厥,宮女們一陣慌亂請了太醫來才曉得是主子懷孕了,這才驚動了六宮。

  "怎麼不把這好事報給朕知道呢?"臻杰問。

  悠兒一副莫名的樣子,笑道:"臣妾來時便聽一個小宮女說她去了丹陽宮報信的,只是……"說著看了一眼錢韻芯,幽幽問:"昭儀不知道嗎?"

  此刻的錢韻芯不知花了怎樣的能耐壓制著自己心底熊熊燃燒的怒火,妃嬪懷孕意味著什麼這誰都知道,可是這個賤人,為什麼偏偏是這個賤人?她努力壓抑著自己,竟沒聽到皇后的問話。

  "昭儀這是怎麼了?難道身子也不舒服嗎?這裡一屋子太醫,不如也把一把脈,可不敢有誰攔著的。"悠兒口中說著客氣的話,語氣卻不似如此。

  錢韻芯渾身一顫,她抬眼看了看皇后,又看了看她身旁的沈煙和季潔,一種無助的感覺油然而生,眼前所有人都不可能為自己說話的,如今她能依靠的,只有臻杰。

  "皇后錯怪錢昭儀了,朕也只聽說有宮女來稟報惠嬪暈厥而已,若昭儀有心欺瞞,朕如何會來這裡。"臻杰輕描淡寫一句話卻解了尷尬,他隨即笑道:"好啦,朕進去看一看惠嬪,只皇后留下,其餘人都散了吧。"語畢大步走進去,悠兒亦隨其後。

  季潔溫和笑著過來拉著錢韻芯道:"難得你今天不糊塗了?若瞞著了,皇上可該生氣了。怎麼,走不走,我們姐妹一塊兒回去吧!"

  錢韻芯冷冷笑一聲:"是啊,她的命可真好。"說著又看沈煙和季潔,心裡卻是暗暗念著,妳們兩個在這裡笑著給人道喜,其實心裡也暗暗打著鼓吧!若此次班君嬈一舉得男,恐怕早晚要越過妳們去,妳們辛苦這麼多年,會甘心嗎?

  不知沈煙是否在心裡有這樣的盤算,她的笑容隨著臻杰與皇后的離開也跟著消失了,她半句客套的話也沒有對季、錢二人寒暄,只徑直帶著宮女離開,似乎心內當真存了什麼事。

  錢韻芯因方才臻杰對自己的呵護心中稍稍添了幾分暖意,挽著季潔一壁走一壁拿沈煙說道:"聽說她從前在王府也生過個兒子的,可惜沒幾個月就死了,此刻心裡當不好受吧!"

  季潔含笑不語,走了半日卻悲戚戚道:"不曉得為什麼,突然想起貞儀貴妃了。"

  "想她做什麼?"錢韻芯嘴上這麼問,心裡卻是一寒,想起傳聞中王越施的死狀,能讓她牙齒都微微顫抖起來。

  惠嬪有喜的消息傳到馨祥宮時,茜宇只是淡淡的一笑,囑咐緣亦備下禮物改日送去就沒再多問一句,卻把心思留在了錢韻芯身上,也不知為何她越來越覺得這個女子其實很可愛,或許是看中了她身上的那份耿直單純,茜宇有意無意地希望自己能為她保留下這個品性,偶爾她也覺得自己稍稍有些固執起來。

  "皇帝很像他的父親,重情重義,不會輕易要自己的女人受傷害,更何況是自己喜愛的女人。"茜宇聽聞臻杰出言為錢韻芯解圍,想起赫臻從前的柔情一片,便有此一嘆。

  緣亦心中一酸,主子進宮後的生活在她看來的確是坎坷的。與太上皇不愉快了這麼多年,最後見的一面竟是為了永別。而她的眼淚還沒擦乾,又被予以母后皇太后之重任,不論怎樣地傷心難過,她都必須拿出一家之長的姿態來。宮闈之中爾虞我詐、明爭暗鬥,當真不知還要糾纏她到幾時。

  "您保重自己的身體才是要緊的,奴婢看您可真是越來越瘦了,哪裡有孕婦像您這樣的。"緣亦道,"那個惠嬪看起來體健豐腴,似乎不用人操心將來就能順順當當把孩子生下來的。"

  茜宇不以為然,也不多說,只是笑:"方才錢昭儀送來的點心都叫兩個小東西吃了去,我倒覺得很對胃口,你一會兒拿幾盒燕窩送去丹陽宮,說是我的意思,要和昭儀娘娘換點心來吃。"

  緣亦不禁笑了,"您這樣說好像小孩子過家家似的,還不把錢昭儀唬得親自來這兒給您送點心呢。"

  茜宇笑:"我就是要她來啊!"

  緣亦了然,不再多問了。

  班君嬈進宮四年,曾一度獲寵,但隨著宜人館裡蒙依依的出現,班氏漸漸從一個寵妃變成了一個被人譏誚並茶餘飯後拿來消遣的對象,再後來她幾乎退出了人們的視線,只是偶爾才會讓人知道她的存在。

  四月裡皇貴太妃的回宮本不該給後庭帶來多大的變幻,可偏偏這些日子磕磕絆絆地發生了這麼多的事情,且不論太上皇薨逝,只說這宮裡的妃嬪起起落落幾經折騰,也著實算這四年來最熱鬧的一段光景了。

  王美人因身孕一躍成為嬪主娘娘,卻也因此而送了性命。這個恐怖的陰影其實並沒有從眾人心裡褪去,伴著惠嬪有喜傳遍後庭上下,漸漸有一些不吉利的揣測,也開始無可遏制地蔓延開了。

  翌日清晨,緣亦按著茜宇說的來到丹陽宮,果然叫錢韻芯和她的陪嫁嬤嬤大大地唬了一下,連忙精心備下了點心匆匆來到馨祥宮,卻不想皇后和端靖太妃已經陪著太后說了許久的話了。

  錢韻芯的到來顯得那樣的突兀,眼前三個女子是那麼親厚和諧,彷彿不論哪一個有了麻煩她們都會互相幫助的,可是自己呢?不知為何,今日錢韻芯會生出這樣的心思,或許因為昨夜臻杰終究沒有在丹陽宮留宿,她寂寞甚至落寞了。

  "緣亦真是的,怎麼把昭儀請來了,哀家只是想幾口點心吃,沒的這樣勞煩昭儀。"茜宇笑著,嘴裡說著極平常的客套話。

  錢韻芯笑靨如花,將一干心思都藏了起來,恭恭敬敬道,"也是臣妾想來給太后請安,所以才跟了緣亦姑姑來的。"

  悠兒看了一眼茜宇,轉而對錢韻芯亦笑亦嚴肅道:"本宮便想昭儀閉門思過整整一個月,心思定當比從前巧了,昨夜因擔心惠嬪故而對昭儀起了誤會,昭儀不會放在心裡吧!"

  錢韻芯按著禮數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欠身道:"皇后娘娘多慮了,也是臣妾疏忽才有的。"

  茜宇看著錢韻芯眉目的微動,想像著此刻她要將自己扮演出一副溫順的模樣心裡是有多麼的難受,竟忍不住笑了出來,迭聲要錢韻芯坐下,只是說道:"皇后也不必太過較真,聽太醫說惠嬪的身子好極了。依哀家所見,既有貞儀貴妃一案在前,或者這一次毋須對惠嬪有喜傾注太多關懷,只怕又折了福。若惠嬪有一日能安穩產子,便說明她的確是福祿豐厚之人,到那一日再論功行賞也不算晚。"茜宇口中說出這些冠冕堂皇的話來,其實一點也不值得奇怪。經歷莊德太后,經歷張文琴,這麼多年這種不痛不癢聽著很有一番淺表道理實則另有深意的話,她便是聽也聽會了。

  皇后當然不會反駁,只說了一句"一切聽憑母后吩咐",便算作昭告六宮這一回惠嬪懷孕暫時不會予以升遷做賞,而也會讓所有人都知道,太后和皇后做出這個決定時,昭儀錢氏也在場。

  出得馨祥宮,錢韻芯暗自呼了口氣,她雖不極頂聰明卻也隱隱覺得今日之事有些蹊蹺。果然行不多遠,便有內監一路小跑追上來,向身後指了指,口中道:"昭儀娘娘,端靖太妃請您到園子裡喝杯茶。"

  錢韻芯回頭望了一眼,又看了陪嫁嬤嬤,陽光灑在她的面頰上,顯出滿臉的疑惑不解。

  同一片明媚陽光下,秦府的後院卻聽得一陣陣青劍劃過空氣帶出的凌厲風聲,秦夫人朱氏親手端了早膳前來,卻怯怯立在一旁不敢說話。

  整套劍式舞畢,赫臻已覺得滿身大汗喘息不只,他兀自搖了搖頭,自己的身體當真還不能恢復如從前。

  待得風平浪靜,朱氏終於柔柔開口道:"大人您請用早膳吧!"

  赫臻回頭看到朱氏,亦友好笑道:"勞煩秦夫人了。"

  朱氏將餐盤放置在石桌之上,垂首溫和道:"大夫說您身子還未曾痊癒不敢過多辛勞,方才臣妾見您練劍,擔心您因此勞累了。另有傅王府二公子在外求見,只是說不想打攪您用膳故而此刻未進來。"

  赫臻不以為然,要了朱氏將傅憶峰帶進來,他知道一定是有事情發生,不然傅嘉不會派兒子直接來與自己稟報。實則他也希望陳東亭一案能早些完結,不知為何最近越來越擔心茜宇,心裡總是隱隱覺得不安。

  "……忽倫人行徑緩慢,沿途一副遊山玩水的模樣,實則在調查入關後的一切地形,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傅憶峰將父親交代的事情一一敘述給赫臻聽,此刻又道,"京城內滯留的忽倫人已開始有聚集之態,城西兩間並聯的客棧已被神秘人包下,經打探裡面所住之人皆為蠻夷。"

  "呵呵……"赫臻放下手中的筷子,提杯斟茶,一手示意傅憶峰坐下,冷聲到,"那王子一行一定也不斷派出那麼一個兩個人扮作商人出關去吧,而你們又不能阻攔。是不是?"

  傅憶峰默認,答:"錢將軍的意思是,要他們秘密扣下企圖出關的忽倫人也並非難事,只是怕蠻夷事先有了商議,若多少日沒有人回去報信,便說明我朝對他們的野心有了察覺,反而弄巧成拙。"

  "錢宗聿做的很好。"赫臻很滿意。雖然一早就把天下甩手給了未經歷練的兒子,但自親政十幾年來也的確為朝廷培養了諸多棟樑之材,此刻也的確能為兒子所用,即便將來自己要"消聲匿跡"再也不出現在兒子的生活裡,他也能放心地放手。

  "立刻告訴錢宗聿,張貼一道殺人犯通緝令,從此對於每一個出關之人都要徹底搜查以免錯放罪犯。"赫臻手裡的茶杯微微轉動,口中道:"不信幾個蠻夷人能憑腦袋記下什麼,所以要錢宗聿明裡搜查罪犯,暗裡必須從那幾個企圖出關的忽倫人身上搜下任何類似地圖、文書之物,這一點不怕蠻夷敢有所妄動,本來各國機密是不容窺探的。"

  "是!"傅憶峰滿口應諾。

  "另外……"赫臻突然道,"你三弟將她的母親帶回府了嗎?"

  "是!"

  赫臻點了點頭,隨即道:"改日讓王妃和側妃一同進宮照顧太后吧,朕聽說太后的身體不是很好。"

  傅憶峰應承,極其默契地不作緣由之問,只是道:"另昨日發現陳東亭之妻喬裝進宮見了端靖太妃。"

  "端靖太妃?"赫臻那對濃眉微微蹙起,心裡似有一番思量。

  御花園中,因端靖太妃正在一處小憩,幾個內監便遠遠地攔下一個圈子,不容許旁人再踏進一步。而舉凡接近此處之人都能看見,與端靖太妃對坐飲茶的,正是丹陽宮的錢昭儀。

  看著錢韻芯嫻熟的茶道,璋瑢悠悠笑道:"昭儀手裡竟是這樣好的功夫,哀家回宮也有些時日了,卻從未聽說過。"

  錢韻芯盈盈笑道:"回太妃的話,只因家父喜愛喝茶,幾位哥哥平日繁忙無法在前伺候,臣妾便特意學了茶道以悅老父,進宮後偶爾也會為皇上烹茶。"

  璋瑢心頭一涼,莫名的淒楚漸漸蔓延全身,為了不妨礙自己本打算於錢韻芯說的話,她默默沉靜了許久,待眼前一排白鵝悠然自得地漸行漸遠,她才又調整了心緒開口問:"錢昭儀進宮有四年了吧?"

  方才太妃那奇怪的沉默已讓錢韻芯心中疑惑,此刻突然這麼問,不由得更覺得不安,卻只能笑道:"臣妾是乾熙元年選秀進宮,到如今四年有餘了。"

  "哀家聽聞昭儀前後有過兩次身孕,怎麼會一次也保不住呢?"璋瑢突然問出這樣的話,彷彿一把利刃刺入錢韻芯的心房,璋瑢面前的麗人果然變了顏色,額頭上細細沁出一層汗來。

  "自然是臣妾福薄沒有撫育皇子的命,哪裡還有別的原因!"錢韻芯半日答出這樣一句話,卻已然是費了心思的。

  璋瑢輕抿一口香茶,細細端詳了錢韻芯,笑道:"哀家雖然遠居南方,回宮也時日不多,可也經歷了貞儀貴妃的死,且那句傳言也一早在南邊就聽過了。昭儀此刻又何須在哀家面前掩飾?"

  錢韻芯微微搖了搖頭,只是道:"太妃娘娘既然這麼說,臣妾自然不敢再掩藏什麼,只是那些鬼怪之說本就虛不可信,臣妾從來沒有放在心上。這世間神神鬼鬼有幾回是真的?便是‘真’的,也定是因人故意為之。臣妾看來,可怕可敬的不是鬼神,卻是人心。"

  璋瑢深知錢韻芯將門出身,骨子裡老祖宗留下一股頂天立地的豪氣,戰場上對於敵人的殺戮必須殘忍而無情,若將士為鬼神之說纏繞,這仗還要如何打。

  "昭儀娘娘果然將門虎女與普通女子不同!"璋瑢讚了一聲,卻又幽幽道,"哀家若沒算錯,今日也算惠嬪得太醫宣告懷孕後的第一日吧!"

  錢韻芯心中一抖,面上是尷尬的笑容,低聲道:"雖然臣妾不信鬼神,可是這到底是宮中避忌,臣妾不敢妄言。"

  璋瑢淺笑,"之前聽說昭儀娘娘性子剛烈有些蠻橫嬌縱,今日看來,哀家只覺得是旁人誤會了你。"

  "誤會不誤會,也不是臣妾說了算的,家父從小教導做人要有自己的主心骨,但凡不害人性命毀人生計,有些脾氣也是貴族兒女應有的品性。所以臣妾倒不計較這些。"錢韻芯笑得自然,這的確是她的性子。

  璋瑢心內嘆服,她記得茜宇曾經也說過傅嘉從小給予女兒的亦是與人為善之道,大肚能容方是貴人之資,只是這眼前的昭儀脾氣倒是對了,卻未必有茜宇的半分肚量。

  "當初貞儀貴妃安然度過第一日,人人都以為她會平安產子,卻不料是紅顏薄命一併帶著孩子走了。"璋瑢不再玩笑,話鋒一轉,直入正題,"於是如今眾人倒不怎麼覺得惠嬪今天是否安穩有那麼重要了。可哀家卻上心的緊,滿肚子的好奇啊!不為別的,只為宮裡上下都很清楚但皇城外老百姓卻不知道的事實,貞儀貴妃她是被人毒死的。"

  錢韻芯的白牙又不自覺地顫抖起來,王越施的慘死對誰而言都是刻骨銘心的痛。相較之下,她自己也好,楚貴嬪蕭榮華也好,她們僅僅是沒了孩子,怎麼算都是幸運的。

  "太妃娘娘想與臣妾說什麼呢?"錢韻芯似乎是被逼急了,自己與太妃本不相熟,突然相邀飲茶,又說這些奇怪的話,她心裡一陣陣打著鼓。

  璋瑢笑道:"那日哀家與皇太后往書房接皇子們下課,卻見昭儀也在那裡,本覺得奇怪,但後來聽說二皇子曾在丹陽宮小住過幾日,這才明白了其中的道理。看的出來,昭儀應當很喜歡孩子吧!"

  錢韻芯的性子是經不起激的,太妃這樣東說一句,西扯一句地與自己對話,她著實招架不來,方才還為王越施之死揪心,此刻如何又兜道孩子的問題上了?若是平日裡有宮嬪或婢女內監敢這樣繞著彎子與她講話,指不定她就會賞人一頓掌嘴。可如今眼前坐著的是皇太妃,錢韻芯半點也不敢得罪。於此她向來都很有分寸,故而這四年她如何尖酸刻薄,瞧不起甚至有意無意欺負一些低位份的宮嬪,卻依然能和皇后安然相處互不侵犯,不是沒有道理的。

  看著錢韻芯臉上一副想說又不敢說,明明心裡盤算著話,卻又都寫在了臉上的模樣,璋瑢直覺的妹妹有心要幫一把眼前這個女子是有道理的。她當不會威脅皇后的地位,卻一定能為皇后管轄後宮做出貢獻,只是那些貢獻錢韻芯自己也不曾知道竟然是幫了皇后的。

  "若惠嬪此次腹中懷的是皇子,以睿皇后新定下的後宮規矩,一般升遷需逐級而上,但育皇嗣有功者,可不做計較。"璋瑢悠悠開口,終於不再繞圈子直接把話挑明了,"如今嬪主之上除蓮妃、季妃、楚貴嬪外便是昭儀了。皇后之下你坐第三把椅子,這份尊貴是不易的。何況皇貴妃、貴妃均無,昭儀比起妃來也不差多少啊!"

  錢韻芯心中一動,輕聲道了句"是"。

  璋瑢眉頭微微一揚,嘴角露出笑容,"那日哀家與萍貴人她們講,有些話太后皇后不便開口直接道明,但哀家算是局外人,故而能少些顧忌。今日亦是這個道理,昭儀啊,方才皇太后的那番話你可聽明白其中意思了?"

  錢韻芯茫然抬頭,征了半日,卻還是搖頭不解。

  "逆水行舟,不進則退。如今昭儀暫時沒法子再有升遷,但惠嬪手裡卻抓著大把的機會。若非方才太后的那一番話,指不定此刻棲霞殿住的就是惠貴嬪。若她平安度過十月懷胎,分娩一朝又是皇子呱呱墜地,為了皇子將來的前途,昭儀認為皇上會如何晉封她?而昭儀卻還是昭儀,或許到那會兒,這第三把椅子就要換人坐了。"璋瑢細細地不露下一個字,把這番話說的清清楚楚。

  錢韻芯心頭一緊,心中煩亂不已,想起嬤嬤那日一句"不就怕有孩子嘛!"她就有想哭的衝動。這一刻她越覺得當初針對蒙依依實在是傻,起碼蒙依依抱著個兒子安安份份地坐在嬪位,從來沒有半點非分之想,而這個自己從不放在眼裡只覺得可以隨意欺負的班君嬈卻悄無聲息地一步步往上爬著,有一日冷不防便要越過自己了。她本無所謂這些名位,只是如今既然和班君嬈扯破了臉,兩者間定然只能容下一個留在這宮裡,而她絕不要做消失的那一個。

  "不知太妃為何要如此提點臣妾,但臣妾心裡著實感激。"錢韻芯的眼眸裡含著晶瑩的物體,眼神裡卻透出幾分感激幾分悲戚並幾分鬥志。"既然太后和太妃這樣看得起臣妾,臣妾定不會辜負。"

  璋瑢點了點頭,又飲一杯香茶,口中笑:"熱天裡喝這熱熱的茶起先周身熱騰有些難受,此刻卻覺得舒暢清新倍感涼快,昭儀擅於茶道,此間的道理當比哀家更明白吧!"

  "臣妾明白。"

  "昭儀不必奇怪,太后與哀家不會因為徐貴人被人欺負了就胡亂地針對誰,只是覺得昭儀容貌嬌妍,又兼心性正直心裡很是喜歡,不願看你委屈罷了。"璋瑢補出的這句話看似多餘實則是要告訴錢韻芯,自己和茜宇此番行為就是要針對班君嬈,她大可放心去做一些工夫,她的背後站著的是後宮最尊貴的人。

  錢韻芯並不傻,她不會打破砂鍋問到底地追究太后太妃為何要幫自己對付班君嬈,這是一種後宮女子之間自然形成的默契,而錢韻芯此刻亦沒有別的目標,她只是絕不容許班君嬈越過自己。

  然而此刻,棲霞殿裡卻是有著應有的熱鬧,記得上一回這裡人來人往還是為了慶祝品鵲榮升榮華,今日自然不會有人提起這齣鬧劇,眾人賀的是班君嬈腹中實打實的胎兒。然而介於貞儀貴妃一案尚無定論,妃嬪們都將賀禮換成了首飾衣料之類的物品,多少都避忌著些。

  班君嬈一如既往溫婉柔和的笑容接應著每一個來客,許是有孕之故,她的面頰越發紅潤光澤起來,細長的眉目輕盈地躍動著,說著適宜得體的話,將每一個人都照顧細緻了。

  眼見棲霞殿裡宮嬪已經越聚越多,眾人不急於離開是有道理的,她們彷彿很有默契地等著一道旨意,等待那道提升惠嬪的旨意降臨後一起向班君嬈道賀。

  若真有心提升惠嬪,皇帝或皇后的旨意當一早便跟著人潮過來了,但此刻眾人茶也喝了幾旬,卻左右等不到宣旨的太監來棲霞殿。漸漸的倒是皇太后在馨祥宮裡說的那番話傳了進來,繼而便是有端靖太妃與錢昭儀在御花園飲茶小坐相聊甚歡的說法在眾人嘴裡逐一相傳開。

  若說班君嬈不尷尬那定是假的,只是她經歷了被那麼多人輕視譏誚的歲月後,面對今日的狀況早已不會驚慌失措。眼看時至晌午,她笑盈盈張羅大家在棲霞殿用飯,笑語中彷彿沒有一點事情。這倒叫眾人有些不自在,紛紛請辭離去,班君嬈也不多挽留。

  待屋子裡好不容易靜下來,扶梅服侍著主子換了身衣裳,嘴裡嘟嚷道:"好歹娘娘您也救過太后一命,怎麼太后會說這樣的話呢?按理當大大地給恭喜您,好好提升您啊。您看那會兒王美人可是一夜之間就成了福嬪啦。"

  "扶梅,往後這樣的話你在我面前也不許多說,說多了就成了習慣,就算要你在外頭緊了口風也難成的。"班君嬈長眉微蹙,口中冷冷道,"太后的話自然是有道理的,哪裡容得我們多想?"她嘴上這麼說,實則心裡已有了盤算,想起那日在坤寧宮前傅茜宇的冷淡,面對自己於她的褒揚竟毫不猶豫地指出其中的錯誤,當時的神態和語氣如今回想起來,班君嬈隱隱覺得太后似乎並不喜歡自己。

  她本以為自己有意不像旁人那樣對品鵲或徐貴人奉承有加,會因這份"實誠"而對了太后的胃口,萬不想到竟沒起一點作用。難道,那日御花園裡與錢韻芯的衝突自己做過了頭?再念皇太后對徐貴人的勃然大怒,也難保不是做給旁人甚至自己看的。越想班君嬈心中越是懸乎,此刻又聽說錢韻芯最近與上頭走得極近,她更是不安起來。畢竟傅茜宇在這宮裡有著怎樣至高無上的地位甚至權力,是不需多言的。

  班君嬈心裡暗暗下了決心,即便打不開馨祥宮的大門,她也絕不能讓丹陽宮裡的那個女人得意。

  "聽說後宮裡有一位妃嬪懷孕了。"秦成駿此刻已經下朝,聽聞傅億峰來過,自己便只把一些今日朝務告訴了赫臻,末了提到了臻杰後宮裡的一些事。

  赫臻細細看了錢宗聿八百里加急奏摺的抄本,很是滿意地點了點頭,隨即問:"哪個宮嬪,家世如何?"

  秦成駿道:"似乎出身低微,聽宮裡的內監說,這段日子這位宮嬪很得意,但彷彿與錢昭儀結下了樑子。"

  "哪個錢昭儀?"赫臻想了想問,"錢詹的女兒嗎?是否就是那個得到一封假信跑到皇帝面前吵鬧的人?"

  "是。"秦成駿道,"聽說今日端靖太妃與錢昭儀在御花園一起坐了一上午,彷彿說了很多話。"

  "這個錢昭儀性子激烈是不是很有名?你們朝臣之間知不知道?"赫臻問。

  秦成駿有些疑惑,卻笑道,"這位錢大小姐進宮前在京城就很有名了,且當今聖上後宮之中,這位昭儀是第一個獲恩出宮省親的妃嬪,便是京城百姓也都知道宮裡有位厲害的昭儀娘娘。"

  赫臻笑道:"皇帝怎麼會有這麼一個妃子……"他揮了揮手中的抄本道,"錢宗聿此刻肩上的擔子極重,朝廷必須給予一定的嘉獎,獎賞他顯得有些突兀會叫人生疑,就賞那位昭儀吧。這裡頭的意思錢詹會明白的。"

  秦成駿應諾,又問,"您認為是否要派人前往邊關協助錢將軍?"

  "暫時沒有這個必要,便是要也只能派錢家其他子弟,守軍遠在邊關最怕朝廷將他們忽略,若再派旁人前去我擔心錢宗聿以為皇帝不信任他的能力從而動搖軍心。何況錢家子弟個個驍勇善戰智謀雙全,有他們在就好。"赫臻揉了揉眉心道,"此時京城才需最值得信任的兵力,你和傅嘉他們必須在皇帝身邊。"

  "是,微臣明白了。"

  赫臻伏案立起,神色篤定道:"今日我晨起舞劍,雖然不能和往日相論,但也恢復了八九成了。這一次把個陳東亭一伙震得夠久了,你看他想要見端靖太妃便是又有了蠢蠢欲動之態,何況如今忽倫人要進京,他們心裡一定搔癢難當了。這一次,就讓我們挑一挑他們的性子,告訴皇上,在名冊裡挑出一個不輕不重的人來,細細查一查立刻拿罪問了,但一定要把動靜搞得大一些。"

  秦成駿了然,一一應承,末了卻聽赫臻補了一句,"往後還是注意著端靖太妃的動靜,有任何行為都要記錄下。"

  秦成駿先是一愣,繼而答應時心裡生出奇怪的感覺,為何赫臻要派人監視陳璋瑢,但自己卻隱隱覺得宇兒她會不安穩呢?他此刻與赫臻一般,真心希望一切快些結束。寧願赫臻就此帶著茜宇遠離喧囂,即便自己一輩子也再見不到宇兒,只要她安穩幸福,他心甘情願。



第二卷 再返宮廷 風雲四起 第三十四章 讓棗推梨

  驕陽眷戀著世間的美好,於是灑下一抹緋紅帶著幾番不捨沉沉落下。那瀰漫於天際的晚霞染紅了世間的一切,將五張興奮中帶著的臉蛋照的通紅。

  嬌弱而靦腆的聲音響起,"皇兄,我們是不是闖禍了?"

  "權太傅總是刁難你,該給他點教訓。"

  "你們在這裡?"一個七歲的男孩從牆角閃出,個子不大卻實足一個小大人般氣勢不弱,他負手看著面前五個男孩子,嚴肅道,"我就知道你們在這兒,知不知道權太傅差點被你們氣死。"

  "五哥……"

  "五皇叔……"

  夕陽下,宮室金頂更閃出耀眼的光暈,從窗外望去便是一片繁華,紅光氤氳美不勝收。

  "皇后娘娘求見!"緣亦的低聲打擾了茜宇的寧靜。

  "怎麼這個時候來了。"茜宇本如女孩兒一般將手伸出窗外承接這漫天的紅霞,此刻面上一紅,斂容端裝,低聲笑,"快請進來。"

  茜宇笑臉相迎,悠兒卻面色不展,拉著茜宇低聲道:"母后,那幾個孩子當真淘氣的出格了。"

  茜宇眉頭微蹙,默不作聲只聽悠兒繼續來說。

  原來今日午後權太傅擬了題要眾皇子來作文,在他離開書房的片刻書案上鼻煙便被人灌了辣椒油,他一回來幾個皇子都推說午膳吃壞了肚子一個個鬧著要去如廁,皇子何等金貴他不敢質疑,待孩子們離開後便一如往常地拿起鼻煙壺,可是等不到臻昕出言阻止,便吸入一鼻子的辣油,這樣暑熱的天氣,著實是吃盡了苦頭。

  "那幾個孩子呢?"茜宇並不覺得好笑,皇子們鬧這樣的笑話實在有失體統,而她作為家長更不能袒護縱容。

  "定是宸兒帶著他們不知躲到哪兒去了。"悠兒氣道,"也不知是為了什麼、他們怎麼想起來作弄師傅呢?"

  茜宇思忖道:"因怕皇子們從小疏遠才要他們在幼學前一起跟著同一個師傅學習課業,如今他們這樣抱成團的嬉鬧倒讓皇上和你我都不必擔心他們兄弟間的情誼了。小孩子胡鬧本是正常,可他們是皇子,所以必須管束,呵……只是如今你婆婆不在這裡,這黑臉白臉倒要誰來唱?"

  悠兒淺笑:"歷來長輩總是慈祥和藹的,何況母后如今還有著身孕,不如這一回還是讓兒臣做那惡人好好教訓他們一頓。"

  "還是先弄清了事情的原因,這幾個孩子不像是那沒由頭胡鬧的。"茜宇道,"我卻奇怪昕兒如何不與他們一起,他既知道何不阻止,這孩子最大,依我看要罰也該他擔著。"

  "這一回當真沒有昕兒在裡頭攙和,母后這麼做不怕孩子心裡不服氣嗎?"悠兒笑道,"看來這一回母后是有心要兒臣作好人了。"

  茜宇本因窗外滿目的紅霞而心情甚好,孩子們胡鬧也並非大事,故而並不在心中著急,只是笑道,"你既明白,就按我的意思做吧。另這幾個孩子何等尊貴,宮裡內監宮女若有看到還敢瞞著,不論如何先把他們都找回來才是。"

  "緣亦!"茜宇說著喚了一聲,"去請端靖太妃和宜嬪過來。"

  "等一等!"悠兒阻止了緣亦離開,轉而帶著一臉神秘對茜宇道,"母后猜猜此刻皇上下了哪道旨意去哪個宮裡?"

  "方才你從涵心殿來?"

  悠兒明媚一笑,"是。"

  "……著封昭儀錢氏為從二品側妃,賜四季宮裝,黃金百兩,夜明珠一對。"一個嗓音尖亮的公公念完手裡的聖旨,哈腰對跪在地上一臉茫然的錢妃笑嘻嘻道,"娘娘容稟,皇上說如今正在國喪,不宜行冊封禮,要您委屈一下。"

  "啊……臣妾遵旨,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錢韻芯一個驚醒,匆匆伏身於地,隨即起身雙手接下聖旨,迭聲要嬤嬤好好打賞。

  待一行內監離去,錢韻芯卻傻了。這是怎麼回事?皇上他做什麼給我升遷?難道只因為今日和太妃喝了茶?眼下不論怎麼算如今也該那班君嬈得意的,怎麼到頭來是我平步青雲?爹爹曾說,家族的榮耀是一把雙刃劍,可以要我得到皇帝的寵幸得到眾人的尊敬,卻也限制了自己的升遷。外戚之禍是當今聖上心頭之痛,他是絕不允許重演悲劇的。

  即便如今的皇太后,當年她進宮時也不過是個小小的婉儀,爹爹說其中起碼有原因是為了傅王府手裡握著朝廷三分兵權,雖然這只是外界推測。但如今不可否認的是,如今我衛國府也手握重兵,邊疆的安危全憑兄長,難道……是為了這個皇帝才予以我升遷嗎?

  錢韻芯搖了搖頭,她一時糊塗了,糊塗自己到底追求的是什麼,如此一來她和班君嬈當真勢如水火,甚至班君嬈有半分差池,自己也難免惡水澆身。到底自己是得到了臻杰的疼惜還是做了政治的犧牲?一向心高氣傲的錢韻芯此刻面對突如其來的榮耀,竟然會想出這一層又一層的問題來,今日璋瑢對她的引導不能說沒有起到作用。

  此刻,嬤嬤一臉喜滋滋地送了人進來,在主子面前道:"娘娘當真是擋不住的福氣啊,馨祥宮的緣亦也來了。"

  錢韻芯從思緒中清醒,將聖旨要嬤嬤收了,又將緣亦請了進來。

  "奴婢給錢妃娘娘道喜了,娘娘萬福。"緣亦一臉笑容燦爛,早早地改了口。

  "緣亦姑姑消息好生靈通,本宮還沒醒過來呢。"錢韻芯迭聲叫人扶起緣亦,又要賞了銀錠。

  緣亦笑道,"奴婢是湊巧來討了您頭一份喜,實則是太后娘娘聽說皇上晉您為妃,要請您過去說說話,也給您道喜呢!"

  "這哪裡敢當!"錢韻芯嘴上說著,卻半分不敢耽擱,連忙換了衣裳跟著緣亦坐了小轎來至馨祥宮,步入正殿時卻大大唬了一跳,四個皇子和兩個小皇叔齊刷刷跪於殿內,太后和皇后俱是一臉嚴肅,端靖太妃和蒙依依坐在一側,前者自然是看不出神情的,蒙依依卻是把滿腔擔憂和尷尬寫在了臉上。

  "臣妾參見太后……"錢韻芯向坐上之人一一行禮,末了退到了一旁目光卻忍不住去看杰歡,她對這幾個孩子本不熟絡,卻因那兩日的緣分,打心眼喜歡上了杰歡。此時再見蒙依依,從前厭惡的感覺也減去了許多,只覺得這女子柔柔弱弱的也好生可憐。

  此刻已是華燈初上,後庭之內卻熱鬧如白晝,今日一整天發生的事情著實蹊蹺地要人糊塗。這懷了龍種萬分金貴的明明是棲霞殿裡的惠嬪,但不僅半分不見隆重的恩寵降臨,更有太后親口說暫時不得給惠嬪升遷之賞,如此也罷,好歹有了身孕就是尊貴。可誰能曉得都日沉西山了,皇帝竟然心血來潮封了錢昭儀一個側妃,不管為了什麼,便是著急也不該急在這一刻。

  不得不說,皇帝此舉招惹的非議不是一二,甚至叫那些早已退出皇城的大臣們也紛紛聚集商議此事。畢竟後宮女人的起落是不簡單的,更當她們背後有著一個大家族支撐時,一切都會複雜起來。

  棲霞殿裡,一片寂靜,卻能聽見宮外匆匆而行的腳步聲,那是前往丹陽宮送賀禮腳步,便是途經此處也不會有人停下來問一聲惠嬪可好。這就是宮闈裡的人情世故,怪不得任何一個,因為大家都要生存。

  扶梅忍不住抽噎起來,委屈道:"娘娘這算哪門子的事啊,不會是太后在裡頭作祟吧!"

  "掌嘴!"班君嬈冷冷喝了一聲,她只覺得胸口一團火在燃燒,本因體胖而懼熱,此刻額頭上更是密密的一層汗。她今日當真是懵住了。其實扶梅說的沒錯,這算哪門子的事!難保不是上頭在皇帝面前多說了什麼。可經歷過大起大落的班君嬈不會就此迷亂了心智,率性莽撞是宮闈生存之大忌,更如自己這般一清二白沒有任何家世支撐的而言,便是大忌中的大忌。

  "扶梅你記著,往後不允許對皇太后有任何微詞,再有的話我便先要了你的腦袋,免得你在外頭遭罪死的更難看。"班君嬈冷冷地甩出這樣一句話,把扶梅嚇得捂起了嘴。

  雙手在廣袖中攢緊了拳頭,班君嬈緩緩起身道:"備下厚禮,明日隨我去給錢妃請安。"一句話後便獨自進入內室,她需要冷靜。

  "究竟是誰的主意?做什麼要戲弄太傅?原來你們日日讀書學習孔孟之道,是學得越發糊塗不懂事了?"章悠兒冷冷喝了一聲,孩子們都不禁小小顫抖了一下。

  杰安和杰康只有四歲,哪裡像幾個哥哥和皇叔懂了些道理,他們實打實的還是孩子,被母親這麼一喝紛紛嗚咽起來,哭得萬分委屈。

  茜宇心中一軟,面前這兩個長得一模一樣的小傢伙當真可憐的緊,她遞了眼神給璋瑢,果然姐妹連心,璋瑢輕嘆一聲微微搖了搖頭,起身將一對雙生兒摟在懷裡笑著道:"安兒、康兒兩個還這麼小他們恐怕想也想不出這些,終歸是哥哥和叔叔們怎麼說,他們跟著罷了。皇后今日看哀家的面子,且饒了這兩個孩子。"她說此話並未想過要得到悠兒的回應,早已帶著兩個孩子坐到了一邊,輕柔地哄著了。

  錢韻芯在一旁愣愣地看著這些,她不曉得太后要自己來究竟是為了什麼。

  餘下跪著的四個孩子裡,臻昕和杰宸性格相近,而臻璃和杰歡都靦腆溫順,臻璃進宮雖不久,卻也和幾個侄子們玩得極好,今日杰宸出這個主意時,他也因如此是為了給杰歡而欣然同意。只怪這幾個孩子鬼得緊,小小年紀都學會了什麼叫"罰不責眾",此刻抱成了團死死不說是誰的主意,彷彿篤定長輩們不會懲罰每一個人。

  茜宇眼見兒子神色嚴肅,眉宇間幾分緊張和忐忑,明知兒子定曉得今日之事的始末,對於他此刻表現出的沉默,她不知該喜該憂。

  "除了臻昕,其他人都起來吧!"茜宇冷冷說了一句,扶著悠兒的手站起身子欲入內室,一邊口中道,"既然你是叔叔,他們便都是聽你的了,若今日哀家得不到一個答案,你便在這裡跪著。什麼時候你們願意坦白了,哀家和皇后何時再來與你們說話。今日能夠不尊重日日辛苦教授學業的師傅,難道還要指望你們將來尊重這江山社稷、愛護黎民百姓嗎?"

  悠兒不敢多語遂扶著茜宇進入內殿,卻一壁回頭看了幾個孩子,見臻昕獨自跪在地上,嘴唇緊緊抿著,雙手握著拳垂在身體的兩側,卻將背脊挺得筆直,小小年紀早已生出了一份擔當,莫名的悠兒心中閃過一絲奇怪的念頭,卻不知是為了什麼。

  待入得內室,茜宇不再提孩子們的事,只是笑盈盈向錢韻芯賀喜,另說了幾句太后當有的囑咐。

  錢韻芯一一應承,只怪此刻室內有皇后、太妃甚至蒙依依,若少幾個人,也許她就會將心事說出,問一問皇太后自己這究竟算什麼。

  卻不料悠兒竟開口答了她心中的疑惑,原來皇帝給她升遷不過是為了獎一勸眾,告訴妃嬪們孝敬太后者的好處。自然這是錢韻芯自己理解的,在皇后口中全因自己這幾日悉心於太后的飲食才得到了這份獎賞。

  但不管皇后說得有多麼的冠冕堂皇,這個理由還是牽強的不值得任何人去相信,隱隱地錢韻芯覺得自己將面臨的問題正一點點開始萌芽。

  正殿裡此刻已然不是臻昕一人跪著了,杰宸杰歡和臻璃復都跪了下來,幾個孩子臉色都嚴肅極了,彷彿他們作弄師傅是有實足的道理,而杰歡臉上也減去了許多往日的嬌弱和靦腆,他不記得從什麼時候開始,母親突然不把自己當花朵一樣呵護了,能夠和兄長皇叔們一起學習玩耍他著實覺得快活。

  不知過了多久,緣亦進來稟告,說皇上口諭將皇子們都召去了涵心殿,並請示太后要給錢妃娘娘安一份什麼責任在身好。

  錢韻芯侷促不已,恭恭敬敬地等待著茜宇的答案。

  茜宇知道今日之事不是自己和悠兒可以教這些男孩子的,皇帝適時的出現當真很好。但此刻要自己給錢韻芯一份責任,她不由得去看皇后。

  悠兒一雙美目微微一動,輕掃了蒙依依一眼,茜宇心中會意,遂笑道:"宮裡瑣事向來都由蓮妃與季妃共理,哀家也不便插手,錢妃待空閑了多去走動走動,蓮妃和季妃自當安排妥善的。只是如今哀家有件事兒要囑託錢妃了。"

  錢韻芯躬身應承,只待太后的吩咐。

  皇城之外秦尚書府中,秦成駿方沐浴起身,妻子朱氏正親手為他梳髮,面上帶著幸福的笑容。

  鏡中的妻子溫柔而甜美,這些年來只是靜靜地陪在自己身邊,這一份安靜恬淡與茜宇有著幾分相似。然以秦成駿當初的心境決不可能愛上其他女人,但他不可以這麼殘忍地害了朱府小姐,倘若自己悔婚退婚,這個妙齡女子此生還要如何嫁人。況且自己本就處境微妙,更不能在這些問題上叫人抓住了把柄。

  好在這些年的夫妻生活和諧而美好,不知不覺他也是兩個孩子的父親了。

  "今日大人他晨起舞劍,我雖不懂什麼劍招武藝,卻看得出大人他心中有著幾分鬱結,那一招一式沒有相公你來得灑脫。"朱氏在秦成駿身後輕柔道,"相公若知大人心中所煩之事,為何不幫一幫他呢?"

  他心中的鬱結?秦成駿心中微微一震,難道要讓他見茜宇嗎?最近也似乎覺得他越發有了這樣的念頭,只是習慣於為大局考慮,習慣於壓下心頭的心緒。即便雍和帝不存在於世了,赫臻終究是擺脫不了一個帝王與生俱來的品性,他當真是個好皇帝。

  "他與你說什麼了嗎?"秦成駿低聲問。

  朱氏瞇著眼睛笑道:"相公吩咐了不要與大人諸多交流,所以除了送茶送飯,我從不與大人多說別的話。"

  "你做得很好。"秦成駿握起妻子擺在自己肩頭的手,輕聲道:"若有一日我要遠征,這個家就交給你了。"

  "相公要遠征?何時?去哪裡?"朱氏眼眸中的笑意淡去,隨即帶起緊張與不安。

  "呵!我只是說有一日而已。"秦成駿轉身扶著妻子的身子道,"或許這一日也永遠不會有,只是我多一句囑咐罷了。"

  朱氏柔柔一笑,輕身靠在丈夫胸前,不做言語。

  不論自己對妻子情深幾許,妻子卻是滿腔愛意待自己,有情人的幸福莫過於長相廝守,便是這樣互相依偎不言不語依舊是快活的。可赫臻與茜宇被高高的城牆所隔,甚至不知相見在哪一日。

  "皇上罰小王爺和大皇子在書房起居一月,不得隨意步出書房半步,否則嚴懲不貸。"緣亦將涵心殿傳來的消息一一與茜宇講了,忍不住嘀咕道,"書房那裡的奴才也不知會不會照顧主子的,若夜裡叫蚊蟲叮咬睡不好可怎麼辦?"

  茜宇倚窗而立,左手握著右腕上那串瑩潤的琥珀石,心裡生出淡淡的愁緒,皇帝如此器重昕兒,甚至將他當兒子一樣栽培,將來……茜宇微微閉目,許是我想得太多了,這該是多久以後的事情啊,指不定到了那一刻自己也不在這人世了。

  突然胸口一陣憋悶,茜宇只覺得人昏昏沉沉的,還未倒下便被緣亦扶在了懷裡。待被眾人安置到床上,千金科太醫前來把脈後,才知道是略略中了暑氣。為了腹中的孩子,茜宇只說慢慢調養便好,除安胎藥外執意不肯再進藥。

  臻杰特許臻昕回宮看望母親,他怯怯立在茜宇床前,抿了嘴唇不敢說多一句話。

  茜宇在兒子的頭上敲了一個栗子,嘴角掛起淡淡的笑容。

  臻昕摸了摸額頭,輕輕將頭靠在母親的身上,低聲問:"母后為何總是生病?這些日子您越來越瘦了。"

  "因為昕兒不乖,要母后操心了。"茜宇輕輕撫摸著兒子的軟髮,淡淡道。

  臻昕驀然起身,認真地看著母親道:"不是的,是母后的身子不好,您會不會也……"他突然收了話,轉身看著緣亦,問,"緣亦姑姑,母后身子很不好嗎?"

  緣亦笑得溫和,蹲下身子扶著小主子道:"從前太后懷著小王爺時不曾這麼辛苦,這一回卻辛苦極了,可見這個小孩兒是多麼調皮,太后還盼著小王爺以後管教弟弟妹妹呢。可皇子們今日這樣一鬧,叫太后很生氣,這才有覺得不適。王爺聽緣亦的話,快向太后認錯吧!"

  臻昕當真以為母親因自己動了氣,急急地伸出手來撫摸母親的面頰,諾諾道:"兒臣以後再不敢了,母后莫生氣了。"

  茜宇捧著兒子的臉道:"好孩子,你可知母后如今已是正宮太后了?後宮裡所有人都以母后為尊,若母后連自己的兒子都管教不來,往後人家還會尊重我們嗎?你皇兄與皇后嫂子那樣栽培你,你便這樣報答他們?如今可否告訴母后今日宸兒他們究竟為了什麼才作弄太傅?"

  臻昕靠在母親身上,微微動著嘴唇將事情的始末說了,茜宇笑道:"你們這樣護著歡兒豈不是害了他?太傅明白每一個皇子都必須出色的道理,他自然要擔心歡兒的課業了?往後不許再這樣胡鬧,課業上多多幫著歡兒才是。便是他們胡鬧,你也要阻止,明白了嗎?"

  臻昕點了點頭,笑盈盈看著母親,問道:"您身體會好起來嗎?這個娃娃當真可惡,把母后折磨得這麼瘦!"

  茜宇舒心地笑了,捏了捏兒子的臉道:"你這個哥哥又如何呢?總是要母后操心。快快離去吧,你皇兄可是罰你在上書房起居一月呢。"

  臻昕不捨離開母親,被茜宇催了幾次才磨蹭著離開,臨走還不忘要母親常常去看他。

  然兒子前腳剛走,茜宇便囑咐馨祥宮眾人這一月內一個也不准去上書房看他們的小主子,否則嚴懲不貸。緣亦等自然面上答應,不敢反駁,心裡卻早已將一切謀劃好了。

  丹陽宮裡,錢韻芯細細安排下一切來準備迎駕,心中卻猶豫而矛盾著,方才太后沒有給自己指派旁的責任,竟要自己從此負責上書房裡每一個皇子的飲食生活,要他們白日裡在書房能安心專心地學習,那……到底要做些什麼呢?

  "傻韻兒,太后的意思是要你常常去書房看看皇子們,現在他們都還小,有些事情太傅和內監宮女照顧不來,便要你這個母妃皇嫂來關心啊!"臻杰與錢韻芯並肩坐於床榻之上,回答了她的疑問。夏日炎熱,錢韻芯的肌膚卻清涼滑爽,不可否認她的確是一個嬌妍麗人。

  錢韻芯嘟嚷道:"蓮妃和季妃可是管轄六宮諸事的,沒的臣妾就看著孩子們吧!這個妃位怎麼看都覺得像是撿來的。"

  臻杰輕拍她的腦袋嗔道:"怎麼總愛胡說?要如何罰你才能改了這些脾氣?"

  錢韻芯眼眸一轉,湊上身子用嘴唇輕啄臻杰的面頰,嬌滴滴道:"皇上您說呢……"

  坤寧宮裡,悠兒看著一對雙生兒甜甜酣睡,嘴角掛著欣慰的笑容。思緒卻漸漸無意識地飄到方才臻昕獨自跪著的一幕,再低頭看自己一雙嬌兒稚嫩的面頰,念起太上皇執意要留下臻昕在丈夫身邊培養,她心裡就會升起一種奇怪的感覺。而那一刻她卻想起了自己的婆母,想起婆母為了兒子登上大位所做的一切。

  如今六個孩子一起在宮裡,雖然資質參差不齊,卻並無劣者。眼下四個皇子中自己膝下占了三個,杰歡本就無競爭之資,不管將來是否還會有宮嬪誕下皇子,論長論嫡自己都占盡先機。只是……如今臻昕他也算嫡皇子了吧!史上禪位於兄弟的皇帝也並非沒有,臻杰從前做為長子,除了已故的二皇弟,他與其他幾個的年齡都相差很大,幾乎沒有什麼強烈的兄弟情誼,似乎更多一份父親的感覺。若將來臻昕優秀而傑出,臻杰他會不會……

  悠兒用力搖了搖頭,她心內暗暗自責,臻杰與茜宇都是自己當信任的人,前者絕不會要自己失望而後者絕不會對自己食言,若要兒子坐上皇位,茜宇絕不會在四年前放手。

  悠兒長長舒了口氣,伸手摸了摸兩個兒子嫩嫩的面頰,心中暗暗道:"將來若你們的哥哥做了皇帝,安兒和康兒可一定要好好幫著哥哥啊!"

  翌日,從一早便下起了滂沱大雨,伴著陣陣雷聲,聚集了幾日的暑氣被一掃而空,久違的清風吹入室內,叫人心曠神怡。

  "夏日裡最怕那午後一場雨了,不長不短地只攪得越發悶熱,若這樣爽爽快快地落一日才好呢!"璋瑢扶著窗櫺看著外頭的傾盆大雨,樂呵呵道。

  茜宇吃著面前一碗糖蒸酥酪,應道:"可是這濕漉漉的也不好,還是清爽的天氣叫人喜歡。"

  璋瑢坐到她身邊,笑著問:"怎麼樣,這還吃的下吧!"

  "這味道還不錯,也不覺得反胃。"茜宇感激地笑道,"要姐姐操心了。"

  璋瑢輕嘆道:"我如今也沒什麼事兒好做,琢磨這些食物的勁頭還是有的,看你覺得錢昭儀那裡的酥餅好吃,便想你會不會是改了口味愛吃甜食了。"

  "姐姐,如今人家可是錢妃了。"茜宇說著又舀了一勺送入口中,這甜味只覺得清爽而不膩。

  璋瑢道:"皇帝的動作也夠快的,我還沒怎麼覺得這錢妃開竅,他那裡倒先封上了,這難道是你和皇后的意思嗎?"

  茜宇搖頭,"我也不清楚,或許皇帝也有他的謀算吧!"

  "說起來這個女子也著實可憐的,昨日我問她為何接連兩次失去孩子,那一刻她的神情……"看著妹妹的面色微微起了變化,璋瑢心中一疼,改口道,"這宮裡哪一個又不可憐呢。"

  茜宇一笑而過,只是道:"昨夜璃兒可對姐姐說了實話?"

  "璃兒的性子和二皇子很像,也與他親厚,聽說是為了替二皇子出氣,便樂顛顛地摻和了。"提到養子,璋瑢眼窩裡就盛滿了幸福,"昨夜這孩子還樂呵呵告訴我,他懂什麼叫‘罰不責眾’。"

  茜宇放下勺子笑道:"其實這幾個男孩子在一起長大,將來定能親厚無間互相扶持,我們倒不用操心了。赫臻幼年登上帝位,他的兄長非死便是被流放,當今皇帝的兄弟要嗎也死了,要嗎才和他的兒子一邊大,他們父子倆幾乎都沒體味過兄弟在一起長大的情份,沒想到卻叫這幾個孩子趕上了。"

  "每朝每代帝王更替總免不了一場鬥爭,像當今聖上這樣順利登上帝位的並不多見,何況他也非赫臻的首選,這個你是知道的。"似乎因茜宇提到臻海的死,璋瑢有些尷尬,她面色嚴肅道,"如今嫡長子系皇后所出,似乎看起來將來太子之位不會有太多的懸念,可只要皇帝一日不立太子,這就是個隱患。即便立了太子又如何?赫臻當初也不是太子,而當今聖上到後來連嫡長子都不算了。你看這幾個孩子在一起長大親厚熱乎,卻不知將來難免還是要生出事端的。"

  茜宇眉頭一緊,她並不想聽姐姐說這些話,便只是淡淡說了句"是嗎"便不再多語了。也不知是否因聽了姐姐這番話,她心中的隱憂又縈繞起來,便特意扯開話題說些旁的事來。

  姐妹倆正隨意聊著,緣亦進來稟報說棲霞殿裡惠嬪失足滑了一跤,險些落了腹中的胎兒。茜宇便是不喜這個女子,也知其腹中孩兒是無辜的,連忙要緣亦替自己前去關心一番,看一看情形如何。

  璋瑢卻將緣亦攔下,口中笑道:"宇兒你好心腸就是容易被人拿住了。這宮裡上下都知道你曾經的苦楚,定明白你對孕者的憐惜,惠嬪心思縝密不會不曉得這一點,這些日子你近錢氏而明擺著冷落她,不鬧些動靜出來如何能引得你的住意?有了身子誰不懂得保養,會隨意這樣失足嗎?便是身邊的奴才也要問罪掉腦袋的。"

  茜宇心中暗服,或許這就是自己和姐姐的區別,她的反應就能這樣快,每件事一看便能知其緣由,而自己卻更多感情用事。

  "緣亦你派人往丹陽宮傳一句話,就說雨天路滑太后不便出門,故與哀家一同托錢妃娘娘去問候惠嬪。"璋瑢吩咐了緣亦,一手捏了茜宇的手道,"你身子不好別想這麼多事,既然張文琴托付你我,這回班氏與錢氏的事情,就由我來打發好了。"

  茜宇還沒說話,便見小春子帶著一身濕氣進了來,面色奇異道:"主子您說怪不怪。前朝傳說皇上聽聞惠嬪失足,朝會未完就匆匆離開了聆政殿,但皇上進了後庭卻沒有去棲霞殿,好像是半道上折去了承乾宮蓮妃那裡。聽說大臣們這會子還聚在朝堂裡,皇上走時也沒吩咐退朝,大家都僵在那兒了。"

  璋瑢自然是聽得一臉莫名,只覺得奇怪。茜宇卻心頭一緊,臻杰這是在作戲吧!上一回免朝會,今日突然離開朝堂,這定是要挑一些人的性子啊!

  "我若沒記錯,這個蓮妃當年在王府有過一個兒子吧。回來這麼久也沒與她說過什麼話,怎麼這一刻她又繞進來了?"璋瑢隨意問了句。

  茜宇看著姐姐疑惑的神色,只覺得腦袋微微發脹,這裡頭一層層又繞了多少事情?臻杰此舉一定有他的目的,難道赫臻那邊要有行動了嗎?"

  "宇兒,你不舒服嗎?"璋瑢看茜宇面色有變,心中擔憂。

  大雨依然下個不停,雨聲伴著讀書聲迴繞在書房裡,間歇休息的時刻幾個孩子才攏在了一起,互相說著昨夜的遭遇,嘻哈一笑便將煩惱都拋在了腦後,大人們一環套一環的謀劃與他們無關,讀書和玩樂才是他們生活的全部。

  隔著偌大的庭院,對面屋子裡一個男孩子伏在窗櫺上聽著弟弟們的笑聲,雖然有好大的雨聲,卻依舊能感覺到他們的快樂。

  "今日權太傅沒有來上課,所以他們才笑的這麼歡吧!"臻昕手裡拿著一冊書,敲了敲窗前的杰宸。

  "五皇叔,你說權太傅還會來嗎?"杰宸雖然只比臻昕小幾個月,卻一直很尊敬這個小叔叔,叔侄兩比同胞手足還來得親厚。

  臻昕拿書冊抵著額角想了想,認真道:"昨日皇兄說權太傅不會輕易再來上書房了,要我們自己解決這個問題。皇兄的意思似乎是要我們把權太傅再請回來,畢竟氣走太傅實在有些說不過去,若讓朝臣親貴們知道了,會給皇室蒙羞的。"

  杰宸如大人般嘆氣道:"可他總是針對杰歡,多沒意思。"

  臻昕想起昨夜母親的囑咐,將這些道理又與杰宸說了一遍,末了道:"歡兒的課業的確沒有長進,從前以為是宜嬪娘娘不要他好好學,如今看來那些功夫耽擱的的確太多,他與你和我差得也太遠了些,又是還不如安兒好。"

  "皇叔,將來我會做皇帝嗎?"杰宸突然問了這句話,面上的神色很是認真,"要歡兒安兒他們也好好讀書,是為了有一日要他們做大臣共理朝政嗎?"

  臻昕點了點頭,仔細端詳著杰宸,亦認真道:"權太傅說過古來便有東宮太子有嫡立嫡無嫡立長的規矩,杰宸你既然是嫡長子,這東宮之位自然是你了。杰宸,你很想做皇帝嗎?"

  杰宸搖頭道:"我也不明白自己想不想。不過,權太傅也說有很多例外,比如皇爺爺他既不是長子也不是嫡子,所以那一回才有那些大臣們的子弟說杰歡也能繼承大統的。"

  臻昕坐到位子上,整理了書冊,嘴上欣欣然笑道:"總之不管你們誰將來做皇帝,母后都要我好好幫你們,往後長大了先幫皇兄保江山太平,再往後的話,就到那會兒再說吧!"

  杰宸坐到臻昕面前,笑呵呵道:"皇叔,若將來我做了皇帝,你也會替我保江山太平嗎?"

  "那是自然的,這還用說嘛!"臻昕回答得很自信,像大人般拍了拍杰宸的肩膀道,"等你做了皇帝,那疆場上的事兒就交給我吧!我一定為你把蠻夷殺的片甲不留。"

  杰宸天真地笑了,末了卻叨叨道:"若明日放晴,歡兒他們便有騎射課,我們能不能去啊!"

  "是啊……"叔侄兩惆悵起來,如今這樣也不曉得該去向誰求情了。

  然權太傅的存在是有道理的,他除了要教授皇子們課業學術,更要教授他們作為皇子皇親的本分和規矩,方才杰宸和臻昕的對話實則就是犯了大忌。若此刻權太傅在一旁,這些話是絕不允許他們說的,既然不說,那也無法傳到帝后的耳裡去。但眼下兩個孩子看似純真親厚的對話,卻還是叫長輩們知道了。

  睿皇后冒雨趕到承乾宮時,元戎還在臻杰的懷裡哭個不停。她的一隻手被父親握著抵在唇上輕柔地吻著,另一隻胳膊由幾個醫女托著,一名太醫小心翼翼地從白嫩的肌膚裡取出一塊碎瓷片,拔出的那一刻元戎哭得撕心裂肺。

  沈煙一口氣提在胸前,臉色慘白如紙,屋外的雨聲伴著女兒的哭泣,她的心都被揉碎了。

  悠兒輕輕握了她的手,柔聲道:"太醫說了沒事的,便是有疤痕等孩子長大了也就淡了。你寬些心,別自己先嚇壞了。"

  沈煙含淚應諾,那隻被皇后握著的手微微有些顫抖,卻覺得悠兒的手很溫暖,叫人生出幾分安心。

  許是哭累了,被醫女們灌下安神的藥後元戎便在父親的懷裡睡著了,卻睡得並不沉,時不時會因疼痛而醒來,哭幾聲又睡下。臻杰不厭其煩地將女兒抱在懷裡哄著,直到小傢伙沉沉地睡下不再抽噎,方才要奶娘嬤嬤們抱了去。

  "這一回她可吃了大苦頭了,總是沒一刻停的在屋子裡亂竄,若今日腦袋磕在碎瓷片上,她這條小命恐怕也難保了。"沈煙說著忍不住落淚。

  悠兒卻笑著道:"只怪這丫頭知道自己是宮裡獨一份,才這樣天不怕地不怕地鬧騰,心想惹怒了你,總是有護著她的人。"

  臻杰扶了沈煙溫和道:"為了孩子哭好沒意思,這丫頭吃了苦頭下回也該學乖了,煙兒往後多看看皇后是如何管教孩子便是了!"

  沈煙卻笑了,"皇子豈能和公主一樣,臣妾想學皇后也教不來啊!"

  悠兒撫掌笑道:"那些奴才也不知怎麼傳的,將臣妾唬的厲害,還以為戎兒出大事了。此刻看來要她自己吃些皮肉苦,比蓮妃打罵一頓還管用。不如等這孩子好了,送她去上書房和哥哥們一起讀書學些規矩,皇上看呢?"

  臻杰搖頭苦笑:"只怕昨日那些小子才把權太傅氣走,明日元戎就把上書房給拆了。"

  悠兒與沈煙俱掩嘴而笑,方才的驚心一掃而去,此刻卻有齊泰恭恭敬敬地進來道:"啟稟皇上,上書房裡有話。"

  臻杰眉頭一動,看了面前的悠兒和沈煙,只聽沈煙欠身道:"臣妾去偏殿看看孩子。"便旋身走了。帝后二人遂進入沈煙的內室聽齊泰奏報。

  待得齊泰再退身出去,悠兒旋即跪在臻杰面前滿面自責之態,"臣妾管教不力,要宸兒說出這樣大不敬的話,求皇上恕罪。"她一雙柳眉緊蹙,眸中滿是不安。

  臻杰一把將其扶起拉在身邊坐下,先嗔道:"不要動不動跪朕,在朕的心裡你我還是如從前王府裡一般才是。"隨即才緩緩道,"他們還小,能說這樣的話也算正常,恐怕是平日在哪兒聽些口舌才會想到這一處。這些你不便教導宸兒,朕會安排合適的人告訴他們道理。你莫要將他管的太嚴,要孩子疏遠了你。"

  悠兒愁眉不展,低聲道:"這只是臣妾的私心,若這樣的話傳了出去,旁人該以為臣妾這個皇后教導兒子從小要有爭大位的心了。"

  臻杰淺笑,溫和道:"傻悠兒,只要朕心中明白就好,管那些閑人何事?"

  悠兒這才有了微笑,她怕臻杰將話題扯到立嗣之上,便笑道:"方才見皇上那樣疼愛戎兒,叫人心裡暖融融的,若非如此恐怕煙兒她要唬上好久。"

  臻杰似乎想到了什麼,濃眉微蹙,嘆道:"朕要齊泰這些日子即便是朝會之上也需將後宮之事稟報,才曉得惠嬪失足一事,便借了由頭將一班大臣撂下,此刻朕很是好奇他們的反應和言論!"

  "恐怕聽聞皇上又半道來了承乾宮才更叫人好奇呢。"悠兒笑得明媚,溫和道,"皇上盡管做您的事,後庭之內悠兒定為您安排妥帖,至於惠嬪那裡,自然有人去關心了。"

  沈煙此刻立在儀門處,輕聲笑道:"臣妾本給元戎做了杏仁酥,皇上和皇后要不要嘗一嘗?"

  悠兒扶了臻杰立起,笑道:"今日清爽,的確叫人好了胃口。"遂與臻杰一起跟著沈煙去了偏廳。

  這一邊因為元戎受傷曾經王府中一起生活的家人得到小聚,另一邊棲霞殿裡卻似乎沒有這番其樂融融,有了身孕的班君嬈正半躺在床榻之上,而面前坐著的卻是她頂不想見到的錢韻芯。

  "臣妾還念著今日往丹陽宮給娘娘請安道賀的,不想這麼不中用。"班君嬈一如既往的柔和溫婉,言語中帶著恭敬的笑容。

  錢韻芯根本不吃她這一套,兩個分明撕破臉皮的人要這樣客氣地坐著說那些叫人渾身難受的話,當真比受罰還折磨人。

  "本宮是奉母后皇太后和端靖太妃的旨意前來探望惠嬪,惠嬪也不需客氣,若一會兒太醫回話說你的身體無礙,本宮也就不會多留妨礙你休息,孕者是最金貴的。"錢韻芯說這些話時沒有笑容沒有客氣,口吻中只有不屑甚至諷刺,眼眸半分未停留在班君嬈身上。

  班君嬈端著幾分涵養將這些話當安慰之語過到心裡,面上不著一點痕跡,可她身邊的扶梅卻是委屈大了,撇著嘴一副厭惡地模樣時不時抬眼瞧一瞧面前的錢韻芯。

  這細小的動作並未逃出錢韻芯的眼睛,她端起桌上的茶碗輕撫漂浮茶末,冷笑道:"棲霞殿裡果然不濟,也沒有一碗像樣的好茶。"

  班君嬈有幾分疑惑,柔聲問道:"臣妾要奴才給娘娘上了皇上御賜的雨前龍井,難道娘娘不合口味嗎?"

  錢韻芯卻驚訝道:"御賜的貢品如何也這樣次等,一碗的茶末子,這要本宮從哪裡喝起才好?"

  班君嬈臉色大變,喝斥身旁的扶梅,"究竟給娘娘上了什麼茶?"

  錢韻芯放下茶碗起身笑道:"惠嬪可不敢動怒,你的身子要緊。恐怕是這扶梅姑娘心裡還惦記著本宮上回害她挨管教嬤嬤的打吧!你卻不知這樣旁人還以為是你家主子不待見本宮呢!"

  扶梅嚇去半條命,連連磕頭請罪。恰時太醫開了方子立在門外道:"回錢妃娘娘,惠嬪身體尚好,只是這一跤跌的也重到底動了胎氣,要實足靜養一兩月,最好是不要下床隨意走動了。惠嬪只有一個月的身孕,最是不穩妥的時候。微臣開了安胎凝神的方子,御醫館定時會送藥前來。"

  錢韻芯心中一動,笑道:"勞煩大人了。只是惠嬪如今身懷龍胎需萬分小心,本宮要御醫館日日有太醫前來給惠嬪診脈,這藥也就在這棲霞殿裡煎熬,要惠嬪趁熱服下,這些御醫館能辦嗎?"

  那太醫停了一停,回道:"御醫館千金科的太醫全部日日待命於皇太后的脈案,若錢妃娘娘允許,微臣可否派其他太醫前來?本來孕者的脈案及調理是個大夫的基礎之學。"

  班君嬈急切,扶著床沿坐起身子:"臣妾多謝娘娘體貼,只是太后娘娘的身子才是最重要的,臣妾不敢給御醫館再添麻煩。"

  錢韻芯轉而看著她,閑閑道:"再添麻煩?難道……惠嬪以為母后皇太后是麻煩?"

  班君嬈被堵得漲紅了臉,雙手緊拽錦衾半響不敢回話,她沒想到錢韻芯也有在話語中挑人不是的本事。

  "惠嬪多慮了,本宮是為你腹中的龍胎擔憂,惠嬪心裡也清楚,這孩子比你我都來的金貴吧!你這樣推辭,難道不怕對不起腹中的胎兒和皇上嗎?"錢韻芯不以為然,冷冷一笑,轉而應了那太醫的請求。

  班君嬈本該因孕得意,能在錢韻芯面前頤指氣使才對,何以此刻全部顛倒過來?錢韻芯一句句將人逼到牆角,自己卻全無還擊之力。好不容易有了身孕,竟遭到所有人的冷落,這究竟算什麼?

  錢韻芯此刻已示意宮女為她穿上避雨服,準備要離開了,臨走卻對扶梅冷聲叮囑道:"你不待見本宮自然不會有人與你計較,可是你家主子腹中的龍胎比她的命都珍貴,要是再有這樣的意外發生,你摸摸項上有幾個腦袋夠賠的?"

  看著錢韻芯不可一世地揚長而去,臥榻之上的班君嬈心涼了半截。雖然今日自己並未跌足,但方才太醫的話字字入耳,她當真不敢隨意和自己的身孕胡鬧,她很明白若失去腹中胎兒,自己將一文不值。

  "扶梅,你今日的莽撞並不會給我帶來半分幫助,可知道你對錢妃的怠慢傳了出去,旁人會怎麼想我?今日這碗粗茶,我不能不給錢妃一個交代。"班君嬈無力地嘆了口氣。

  扶梅渾身顫慄,嚇得癱在地上。

  "來人,將扶梅拖出去杖責三十,要開著宮門打,要闔宮上下都知道棲霞殿的宮女因對錢妃不敬而受到重責。"班君嬈的話語裡有幾分不忍,卻還是說得不容回絕。

  錢韻芯離開棲霞殿後徑直來到馨祥宮覆命,茜宇得知班氏需靜養便與姐姐一同囑咐了幾句,再沒有過多的話,她不想自己和錢氏太過親近反害了她。

  又念雨天行動諸多不便,茜宇遂留錢韻芯在馨祥宮用膳,要其待午後雨停再行離開。然二人還未入席便得到承乾宮的消息,原來皇帝半道折去那裡竟是為了元戎受傷。茜宇本寵愛這個孩子,如此更是心疼不已,連忙差了緣亦前去問候,不料臻杰和悠兒竟隨著緣亦回了來。

  "下這樣大的雨,皇上還來馨祥宮,當以龍體為重。"如今說這些客套話茜宇已很自然,只是在悠兒的眼裡她看出,皇后當是有話要與自己講。

  臻杰笑言只因雨天才更要來探望,茜宇不多計較,遂與帝后、姐姐並錢韻芯一同用了午膳。錢韻芯笑盈盈有意在臻杰面前說她已往棲霞殿探望了惠嬪,此話一出顯然是要臻杰莫再前往,眾人只是一笑了之。

  午膳用罷果然雨停,因了整整一上午的暴雨且此刻烏雲不散,徐徐微風中依然透出陣陣涼意。夏日本是午後陽光最烈,能照得萬物生輝,但今日卻一片陰晦,倒讓人不甚習慣,只覺得彷彿已日落西山,夜幕降至。

  璋瑢察覺出帝后冒雨而來定不簡單,恐自己和錢氏在此不便,便笑著要錢韻芯陪她去花園透透氣,二人前腳剛離開,悠兒便將今日書房裡兩個孩子的對話告訴了茜宇。

  "皇上認為要如何引導這兩個孩子?"茜宇也微微蹙眉,問臻杰,"只怕這兩個大的如今口無遮攔,將來帶的弟弟們也沒了規矩。"

  臻杰似乎並不著急,只是笑道:"朕以為沒有這麼嚴重,皇后是想朕與母后共同商議,挑選一位合適的先生來教導他們。"

  茜宇笑道:"權太傅自然不能退,需得這兩個孩子親自去請回去。既然皇上這麼說,當是有人選了!哀家於朝臣之優劣知道的並不多,也不便過問,若皇上有了人選,哀家想來也會覺得合適。"

  臻杰笑道:"正如母后所言,朕以為孩子們既然與權太傅有了隔閡,有些道理權太傅是不便教授了。母后認為真舒爾如何?"

  "真舒爾?"茜宇微微一愣,隨即道,"皇上曾授真舒爾翰林編修一職,這一次皇上欲授其何職?"

  臻杰看了一眼悠兒,緩緩道:"真舒爾他並無意為官,且真家祖訓不宜改動,這一次朕只是要他做昕兒和宸兒一月的先生,所謂教學相長,朕也有意讓真舒爾有所長進。"

  茜宇明白臻杰的用意,自古帝王都有自己的智囊團,臻杰也開始為此做準備了,她不便多做意見,只是笑道:"皇上這麼說便這麼做吧,哀家沒有意見,只是……今日既然提到真舒爾,哀家有件事也要與皇上商議。"

  "母后請言!"

  茜宇悠悠看了眼悠兒,轉而問臻杰:"皇上還記得之前與您說過有關若珣的婚事?"

  臻杰面色一停,應道:"朕記得,只是……"

  "皇上是否擔憂忽倫王子進京和親便在眼下,擔心我朝沒有合適的公主配婚?"

  "若笙若嵐的早已選定婚配,如今也只有若珣尚無指配。"臻杰的面色有幾分猶豫,"朕以為忽倫人也一早打探清楚了,若倉然拒絕,只怕引起紛爭,此刻前朝局勢微妙著實不宜大動干戈。"

  茜宇眉頭一動,壓了心緒問:"皇上當初不願珣兒嫁入高麗,為何此次卻願意犧牲這個孩子?"

  臻杰頷首,面上的神色一如之前的堅定,"實則朕無意嫁出我朝的公主,更不捨珣兒去那荒蠻之地受苦。所以母后盡可放心,只是眼下不能……"臻杰言至此,驟然停下。

  茜宇心中一鬆,臻杰這樣說自己理當安心,她不願過多探究年輕皇帝的謀劃,只是問:"忽倫人走後,皇上可否保若珣與舒爾的婚配?"

  "母后放心!"臻杰堅定一言,同樣向著他的妻子。

  悠兒會意,盈盈笑道:"如能兩全其美於國於家皆好,兒臣以為若珣不會藥皇上失望,皇上與母后均可放心。"

  於此三人心照不宣,不再多言,茜宇側臉望向窗外,沉沉的陰雲中竟射出一縷明媚的陽光,金黃色的陽光如瀑布般直落而下,讓人萬分想伸手去承接這奇妙的光暈。茜宇正欣然一笑,耳旁便聽臻杰極輕地問一聲,"母后身體可安康?您要不要見一面父皇?"

  愕然回首,茜宇的面頰飄起兩朵紅暈,彷彿驅散了陰霾。

  此刻璋瑢與錢韻芯正漫步於御花園,湖面上陣陣清風帶起粼粼微波,岸邊兩個女子年歲相差不多,且多妍麗,一時湖中亭亭玉立的蓮花也黯然失色。

  "方才聽挽香說,錢妃走後,棲霞殿的扶梅吃了大苦頭?"璋瑢停下腳步如此一問,繼而頷首望向遠方,廣袖輕落在身側,襯出窈窕身姿。若不說她是已寡的太妃,恐怕只會叫人覺得此刻是某一宮閣的佳人臨水而立。

  錢韻芯被璋瑢周身散出的清麗微微驚到,略不自信的捋了捋衣袂,應聲答道:"臣妾什麼也沒做,是惠嬪心虛吧!"

  璋瑢看她一眼,問:"錢妃如何看惠嬪此刻的身孕?"

  "盼她平安生產,為吾皇添福!"錢韻芯不假思索,眼眸裡透出善意,這一刻她不知自己的光芒已蓋過了身旁之人。

  璋瑢微微一滯,心中竟生出疼痛,口中卻閑閑道:"若惠嬪產下皇子,當是前途無量啊!"

  錢韻芯的臉上露出一股不屑之意,口中道:"太妃娘娘的話臣妾記在心間不曾遺忘,只是如今她身懷龍胎,臣妾不想多生煩事,畢竟那孩子是無辜的。不過……將來她班君嬈有沒有福氣平步青雲,臣妾心裡倒也清楚的緊。"

  "惠嬪今日這麼做,無非是一番苦肉計,錢妃以為宮裡人會如何看待?"璋瑢問道,"人言可畏,若宮中之人一邊倒向惠嬪,便不好了。"

  錢韻芯不帶半分猶豫,自信道:"臣妾從來不怕旁人非議,若怕恐怕也沒有今日,憑他耍什麼伎倆,一個嬪妾也難成氣候。"

  璋瑢欲側臉看她,卻被遠處的景象所驚到。

  "娘娘您……"錢韻芯見太妃面有驚色,疑惑不已,順著璋瑢的目光看去,只見遠處湖畔一女子一頭投入湖中,濺起大片的水花,隨即便沒了蹤影。唬的錢韻芯向後退了幾步,指著身邊的宮女內監道,"愣著做什麼?快救人啊!"

  不知那日皇帝是何時才要齊泰宣布退朝,也不知大臣們是否都耐心地等在朝堂,但這一日的確多荒唐之事,引得前朝後庭一片唏噓。...<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daemon1212 發表於 2011-11-24 04:14 PM

第二卷 再返宮廷 風雲四起 第三十五章 雲泥異路

  馨祥宮裡靜的叫人不安,茜宇端坐於上,璋瑢在側相伴,帝后並坐一旁,班君嬈因孕獲賜腳凳遠遠坐在一隅。繼而便是黑壓壓站了一屋子的人,因了那御花園裡投湖的女子,宮妃們都被傳召到了馨祥宮。

  "啟稟太后、皇上,凌才人醒了,此刻正發著熱,燒得迷迷糊糊的。"緣亦帶了幾個宮女從外進來,躬身稟報道,"才人嘴裡似乎喊著爹娘,太醫說像是受了什麼驚嚇。"

  茜宇心頭一動,側眼看了看帝后,悠悠道,"這位凌才人家裡出事了嗎?"

  "凌才人的父親是大理寺評事,因在一樁命案查處中收受賄賂上瞞下欺,經查屬實,今日朝會將其罷免並發配邊陲為奴二十年。"臻杰如是說著,面色不見一點變化,究竟為了什麼,他心中很明白。

  一個小小正七品的文職京官也值得這麼大的動靜?若是收受賄賂,欺上瞞下,那些上下之人倒不查,獨獨治他一個?

  茜宇心中明白,皇帝此舉當有其理由,遂只淡淡道:"凌才人脾性也大,皇上還沒問她的罪過,倒先尋了短見。"

  悠兒欠身笑道:"驚擾了母后,凌才人著實該死,可念其此刻在皇上和父母面前忠孝難兩全,若是無知之輩指不定要如何來皇上面前撒癡鬧一場。凌才人想以死了之,不給皇上添堵,也算忠心可嘉了。"

  茜宇眼神輕掃眾人,口中悠悠道:"皇后仁厚之心才會這麼想,若凌才人當真溺死了,傳了出去要百姓如何看待我皇室?"

  "是!"悠兒收了笑容,不再多言。

  茜宇頷首望著眾人,用了曾經張文琴警示後宮的口吻幽幽道,"自從太上皇駕崩,帝后忙於服喪侍孝,宮裡便疏於管理,時不時便鬧些事情出來,要哀家很憂心。"

  "太后息怒。"沈煙帶著眾人齊齊跪地,連坐在一隅的班君嬈也隨眾請罪。

  茜宇雖看在眼裡,卻不曾叫她起來,只是繼續道:"妃嬪之間本無區別,皆應全心服侍皇帝以期為皇室添福,更當如姐妹親厚,如此才能有皇室繁榮。若互相猜忌明爭暗鬥,擾得宮室不寧,又要皇上如何安心於前朝之事?"

  "臣妾謹遵太后教誨。"眾人深深伏下身子。

  茜宇佯裝嘆道:"哀家如今身子不便,便無多心思管這麼多。端靖太妃當屬太上皇一朝最賢慧妃嬪之一,往後遇上皇后繁忙,各宮有何不明白亦可找太妃求教。"隨即轉而對著姐姐道,"哀家身子不便,恐怕要時常勞煩太妃了。"

  "臣妾遵旨!"璋瑢恭敬應承,她明白茜宇此刻不過是客套,而她之所以會這麼說,只是想去除去眾人對於錢韻芯最近與自己極其熱絡的好奇,示意眾人只要願意都可與太妃往來。

  "惠嬪。"茜宇看著遠處的班君嬈喚了一聲。

  班君嬈微微一驚,極恭敬地應了。

  "哀家方才聽說今日你在棲霞殿裡對宮女動了大刑?"茜宇面色嚴肅,看不出褒貶之意。

  今日氣候涼爽,班君嬈卻依舊在額頭沁出薄薄的一層汗,她躬著背恭敬道:"只因那宮女對錢妃娘娘大不敬,實在沒了規矩,臣妾方才以宮規懲治了她。"

  茜宇的目光徐徐落在錢韻芯的身上,她已沒有了方才見人投湖時的驚魂不定,竟坦然道:"太醫曾囑咐惠嬪需靜養保胎,太后可否容惠嬪起身答話,臣妾恐傷了其腹中的龍胎。"

  茜宇嘴角露出笑容,話語中卻帶了半分自責,"若非錢妃提醒,哀家當真是忘記了。惠嬪快起來,大家都起來吧!皇后也是,如何不提醒呢?"

  悠兒笑而不語,卻將有些奇異的目光落在錢韻芯的身上,彷彿面前的女子有了變化。

  茜宇繼續道:"方才哀家如此問惠嬪並無責怪之意,只是怕你用氣動刑傷了身子,對腹中的胎兒不好。有了身孕要懂得保養,莫隨意生些閑氣。方才錢妃來馨祥宮覆命,哀家也不曾聽她言有宮女對其不敬,是惠嬪多慮了。"

  茜宇此話一出,連璋瑢都呆了半日,所有人都暗自將太后的話在心裡過了幾遍。若太后是年老力衰精神不濟,也就無人計較。可眼前的皇太后才年過二十,四體健全聰慧睿智,卻說出這樣前後不一的話來,無論是誰只消稍稍思量便能體味出其中的深意。

  悠兒心中微微一驚,她也分明聽茜宇方才還自責忘記了惠嬪的身孕,可此刻卻是一番勸其好生養胎的話,又順帶不大不小地讚揚了錢韻芯的寬容大度。本來惠嬪的一齣苦肉計被完全扭轉成了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太后如此明白地表明她對於妃嬪的喜好,看來那些曾倒向班氏的人都不得不另謀靠山了。

  班君嬈將侷促和怨恨掩藏在她慣有的溫婉柔和中,欠身應著茜宇的話,滿口感激太后的關心關懷,怎樣切膚的無奈與悲哀恐怕是旁人無法體會的。

  茜宇面上卻一副不以為然的表情,只是又問臻杰,"皇上查凌才人父親一案時可有發現其與家人暗通?"

  "回母后的話,凌才人進宮來一直安守本分,與家人似乎並無接觸。"臻杰應答。

  "嗯!"茜宇微微點頭,半刻後道,"既然凌才人於此案無關,皇室也不能遷怒於她,她也是莫大的委屈無所訴。眼下父母遭流放,又起輕生之念,這樣的驚嚇著實難平的。"

  悠兒盈盈笑道:"兒臣妄猜母后的意思,母后是否想賞賜一些什麼給才人為她壓一壓驚!"

  茜宇欣然點頭,"皇室雖規矩森嚴,卻也不能隨意寒了人心。"語畢便悠悠起身,扶著身旁的姐姐向帝后道,"哀家覺得乏累,之後的事就請皇后定奪,皇上也請早些休息吧。"

  "是!"眾人躬身相送,看著茜宇和璋瑢這兩個年輕貌美的女子施施然進入內殿去,此刻不知多少妃嬪由心嫉妒這兩個人。

  即便她們是沒了丈夫的寡婦又如何,不管有沒有丈夫,她們都是從進宮起就風光無限一路平坦的女人,這樣的地位和榮耀,不知需多少德行才能換來。

  "皇上,只怕這會兒戎兒醒了見不到父皇和母妃又要哭鬧,不如要蓮妃侍奉您去承乾宮歇歇,也好看看戎兒的傷。"悠兒笑盈盈下逐客令,在眾宮嬪面前將皇帝推給了沈煙。

  沈煙應承,上前伴駕,臻杰本不愛管這些女人間的瑣事,便欣然帶著沈煙走了。

  悠兒此刻才轉了正色,將六宮之主該有的威嚴表露無遺,幾番話後眾人個個面色恐慌大氣也不敢出。

  "凌才人此舉雖莽撞卻也是對皇上的忠心,季妃前去傳本宮懿旨,著升其為美人,要凌美人安心養病,既然已入宮門就是皇上的人,不該再對宮外生活有所眷戀。"悠兒嘴上這麼說著,心中卻暗自嘆息,如此升遷恐怕誰也不願意,可是怪不得旁人,只怪她沒遇上好的父母,又沒有端靖太妃那麼好的命。

  "臣妾遵旨。"季妃盈盈福身,卻又道,"臣妾以為惠嬪殿內大宮女受了重罰怕是無力服侍主子了,若皇后娘娘允許,臣妾願從玉林宮撥兩個宮女過去棲霞殿暫時照顧一陣子,畢竟惠嬪腹中的龍胎萬分重要。

  悠兒眉頭微微一揚,稍稍看了一眼垂首的季潔,揚聲道:"就看季妃吧!"

  不知是那父親遭貶的凌才人投湖這一消息傳出皇城沒有,但今日退出朝堂的大臣少有不心中怨懟。他們清早出門入朝,直到午後才退出,一些個每日飽餐安逸慣了,此刻早已餓得前胸貼後背,回到自己的府邸莫不一邊大快朵頤一邊摟著美人喋喋不休地抱怨。

  秦成駿自然也是到這會兒才回到府邸,便是赫臻也奇怪其為何這麼晚,待聽說原因不由得笑道,"皇帝他果然什麼都能做好,便是把戲也演得如真一般。那些老臣估計是要開始毛躁了吧,不信他們能忍到何種境界。"

  秦成駿道:"臣方才退朝出來時,有馨祥宮遞出的消息說皇上有意要真舒爾入宮在上書房做一個月的先生。"

  "哦?為何?"赫臻詫異,"翰林編修只列七品,而上書房太傅卻是高官,皇帝何以前後做出這麼大差別的決定?"

  秦成駿更正道:"聽說只是做一個月的先生,不授官階。負責教導大皇子與昕王爺作為皇子皇親的本分與責任,彷彿是大皇子與王爺說了什麼逾矩的話。"

  "呵……這真舒爾還沒搞清楚自己該做什麼呢!"赫臻有些不屑,卷著手中的書冊道,"算了,既然皇帝有此決定,就讓這小子試試吧!"

  秦成駿應承,猶豫了半日,不知要不要說出之後的話。

  赫臻有所察覺,心中微微擔心,問:"怎麼了?難道茜宇身體不適?"

  "太后身體不妥已非一日,臣以為太后定因心中放心不下太多事,所以才憂心成病,您……不能考慮見一見她嗎?"秦成駿呼了口氣,將心中的話說出。

  赫臻面色微微黯淡,他將手中的書卷又握緊了,半晌頷首看著秦成駿,嘴上有著無奈的苦笑,"上一回在裕乾宮見到她,你可知我做了怎樣的忍耐?"

  秦成駿不懂。

  "並非我不想見宇兒,我怕見到她就會要拋下這一切,只想帶她走。"赫臻的笑容有半分自嘲,"也許是雍和帝已然‘死去’,總覺得江山與宇兒比,她才是最重要的。可我又明白茜宇她不會要我棄年輕的皇帝不顧,起碼這一劫我要助他度過。到那時我再帶她離開皇宮,便是誰也無法阻攔了。"

  秦成駿心中一動,無語以對。

  皇城內,茜宇此刻正被璋瑢按在臥榻上歇息,而她在一旁手裡做著嬰孩衣褲的針線活。靜靜地躺了半刻,得知外殿妃嬪都散了去,茜宇才稍稍安心。不敢去想那個凌才人,只因這樣苦命的女子太多,身邊不也坐了一個嗎?若個個都要為她們傷心難過,自己早不知被折磨成什麼樣子了。

  只是……茜宇只是在問自己是否後悔拒絕皇帝提出讓自己與赫臻見一面的建議,她是多麼想見赫臻啊,便是在夢裡相見也覺得是奢侈了。可是她不能那麼自私,比起自己對於赫臻的愛,他辛苦經營的江山社稷才更重要,起碼他暫時不能棄年輕的兒子不顧。

  心中疼痛,便表露在臉上了。

  "怎麼了?又覺得不舒服了?方才你就不該動那些心思。"璋瑢心疼而嗔怪道,"不要說對付班氏那幾句話是你臨時想的,便是當刻想出來也要耗費心血,如今你這個身子,經得起嗎?"

  "哪裡那麼嚴重?姐姐今日做的糖蒸酥酪可是白吃的?"茜宇轉神回來,笑道,"姐姐越發把我當孩子疼了。"

  "我哪裡疼你?最招人恨了。"璋瑢笑著恨恨道,"我只心疼你肚子裡我的外甥罷了。"

  "姐姐,你猜那些妃嬪會如何議論我方才的話?"茜宇的神色有些無奈,嘆道,"我不知除了這樣做,怎樣才能為班氏保住這個孩子。"

  璋瑢握著她的手笑道:"我先前問錢妃如何看待惠嬪腹中的孩子,她不假思索來一句盼她平安生產,當時我還以為她有心在我面前賣乖,可眼睛是不會騙人的,我算是明白你為什麼偏疼錢妃這個千金大小姐了。"

  茜宇會心一笑,卻又聽姐姐說了一番話來,"宇兒,你的心思我能猜個八九不離,可旁人就未必能猜透了。便是猜透了,若沒這個善心,也完全能故意扭曲了。如今你這樣在眾人面前冷待惠嬪,看起來是沒人要當她一回事了,可萬一有人就要趁這空閑下手呢?誰又能防?"

  茜宇眉頭一動,眼眸中透出幾分憂慮,"姐姐接下來是否要說,退一步,若那之前屢次陷害有孕妃嬪的兇手就是她自己,我這麼做反而要她往牛角尖裡鑽,越發變本加厲地扭曲了人性?"

  璋瑢輕聲一嘆,"這些年我也算看透了,其實人最大的敵人就是自己的那顆心,心正了,當無所畏懼。"

  茜宇伸手握起姐姐,甜甜笑道:"一切都過去了,姐姐莫再難過,往後璃兒便是你的全部,如何教導好這個孩子,還需費許多思量。"

  璋瑢動容,嘆道:"你何嘗不是,兩個孩子呢!以後我們姐妹日日在一起,也算好事。"

  茜宇心中微微一凜,臉上卻溫和笑著。

  姐姐,我是要走的,以後的人生,你需得自己好好把握了。

  丹陽宮裡,人來人往好不熱鬧,昨日沒來得及給錢妃娘娘道賀的宮嬪眼下正一撥又一撥的來。今日皇太后對於錢妃的誇讚眾人都看在眼裡記在心裡,本以為錢韻芯受罰之後無所可依才去投靠端靖太妃,此刻看來上頭對於錢氏的寵愛是千真萬確的了。

  錢韻芯歷來不吃這一套,她何需那些低賤妃嬪的恭維,從馨祥宮回來後便只是在內室歇息,外頭全權交付給了陪嫁嬤嬤,還吩咐嬤嬤將那些送來的東西都分給宮裡的內監宮女權作賞賜,她自己一樣也不要。

  "娘娘,錢嬪娘娘來了。"一個宮女語畢,便已把錢韻荷引了進來。

  自家堂姐妹自然區別對待,錢韻芯笑盈盈要妹妹隨意,又吩咐沏茶,姐妹倆坐著說些體己話。

  "姐姐今日可是風光,太后晾著懷孕的班君嬈不疼,偏疼您,多少雙眼睛紅著呢,那嘴張得只怕哈喇子都要流出來了。"錢韻荷自知宗室嫡系女兒與她這旁系女兒的區別,自己進宮後能一路坐到嬪位無外乎是沾了堂姐的光芒,又因生性溫和,故而這些年都恪守本分,只做堂姐身後之人。

  錢韻芯自然得意,笑著應了幾聲,卻還是有幾分惆悵,"韻荷你莫看太后方才有意在眾人面前抬舉我,可皇后很快就做了反應,不然她何以不送個順水人情,將皇帝送來我丹陽宮。"

  "姐姐多心了吧,皇后再如何風光,這些年我也從未聽說過她膽敢要皇上如何如何。方才皇后也說是因元戎公主受傷,才請皇上過去承乾宮的。"錢韻荷溫和笑道,"況且太后與皇后實際親厚如姐妹,若太后偏疼您,皇后當不會使絆子,您就放心吧!"

  "這樣嗎?"錢韻芯將信將疑,末了支頤道,"此刻外頭都是宮嬪,這會子等人散了些,我們姐妹倆去承乾宮一趟吧,小公主受傷了,我也挺心疼的。"

  錢韻荷道:"妹妹看姐姐還是明日去吧,不然一會兒又要不自在了。"

  "怎麼了?"錢韻芯柳眉一挑,急急問道。

  "方才我來時,見宜嬪去了承乾宮,姐姐那麼不喜歡她,過去瞧見了萬一又脾氣上來,在皇上面前該多不好?"錢韻荷好意相勸,她深知堂姐和自己的脾性是完全相反。

  "她?"錢韻芯眉宇間果然露出不屑,口吻卻不似從前那般厭惡,只是不鹹不淡道,"其實她如今看起來也沒那麼招人嫌,何況她本來就和蓮妃走得近,元戎也與她親厚。"

  "哦!"錢韻荷淡淡一笑,不敢追究堂姐如何便了對蒙依依的看法,只是又找了些話題來說。

  承乾宮裡,蒙依依果然正拿著一只新縫的布娃娃逗元戎,哄得這孩子忘了疼痛。臻杰與沈煙則在一邊看著,臉上俱是欣慰的笑容。

  看著蒙依依如此疼愛自己的女兒,沈煙心中微微一嘆,這個女人進宮也有三年了,臻杰對她的寵愛不亞於旁人,可是她竟固執地不願生孩子,死心眼地守著妹妹的兒子過。自然,只要旁人不知道這個秘密,在眾人眼裡她蒙依依就是有子嗣的。若沒有杰歡,恐怕一個村野女子是一輩子不能登入皇室大門的,而對於宮牆內的女人而言,有一個孩子,即便不是皇子,都意味著太多。

  子憑母貴,母憑子貴,皇室裡的女人唯一能依靠的,便只有孩子。

  "啟稟皇上,涵心殿有急奏。"齊泰匆匆進來稟報。

  沈煙不敢耽誤,連忙送走了臻杰,回來時便見元戎在蒙依依的懷裡睡著了。

  "這丫頭,怎麼又睡了?"沈煙走到女兒身邊輕聲笑道。

  蒙依依笑得溫和極了,輕輕親了一口元戎,"她是太疼了才這麼累吧。方才我看好大一個傷口,這孩子何嘗吃過這苦!"

  沈煙自然心疼,她與蒙依依一起將女兒放在床上後二人便坐到了桌邊,吩咐婢女送來香茶點心,便支開了所有人。

  "今日皇太后的話可是大有深意啊!"沈煙撫著茶末道。

  蒙依依喝了茶,微笑著問道:"姐姐留心聽了嗎?我當時只為那凌才人嘆息,卻沒仔細聽太后說的話。"

  "你是不愛見班君嬈吧!"沈煙了然,笑道,"再有錢韻芯,你也不怎麼想見,所以才游神了。"

  蒙依依默然,淺笑不語。

  "沒想到這兩個人居然對上了,一對還讓班君嬈對出身孕。"沈煙搖頭笑道,"只是更料不到,她這一次的身孕上頭竟不拿正眼瞧,皇上從前也不是這樣的。"

  蒙依依愣了一愣,低聲道:"姐姐這一次好像也特別上心啊!"

  "那個班君嬈曾經那樣欺負你,她若得勢還能放過你?恐怕心裡早把你殺了幾回了吧!"沈煙忿忿道,"她的起起落落,還不是因為你。"

  蒙依依卻笑了,"姐姐也覺得班君嬈與我長得很像嗎?"

  "只是眼眉間相似罷了,他的身量可比你胖多了。"沈煙嘆道,"可是當年在宮裡掀起的風言風語,她不會忘記,到如今還不是有人敢在御花園裡拿你們嘲笑嗎?"

  蒙依依搖頭嘆道:"她與我計較又有什麼意思?我的出身註定這輩子不會有所作為,而她……這些年我也學了很多,也知道她再怎麼爭也是沒用的,這麼低的門楣,再怎麼一心向上,也不會高到哪裡,皇室不就是這樣嗎?"

  "錢韻芯再怎麼鬧,依然能步步走得穩,全因她背後那為聖上保著江山太平的家族支撐著。"沈煙幽幽道,"而班君嬈卻什麼也沒有,她與錢韻芯爭,只會得不償失。"

  蒙依依卻笑道,"姐姐說太后的話大有深意,難道您不覺得太后是在保護班氏嗎?以太后的為人,她會輕易去對付一個什麼也沒有又懷了孕的宮嬪嗎?"

  沈煙微微點頭,但問,"你向太后坦誠一切後,並不見太后對你多幾分親厚啊?"

  "這便是太后高明所在啊!"蒙依依的笑多幾分無奈,"敢問這宮裡有幾個人正眼瞧過我們母子?太后回宮至今從未待我有如何親暱之舉,若突然對宜人館多有恩寵,豈不叫人疑心?何況我有歡兒,若想保這個孩子一生平安,在皇室之中還是避盡鋒芒的好。"

  沈煙感慨於蒙依依的無奈,想起王府中的往事不禁微微蹙眉,她本以為自己能忘卻過去,卻偏偏越發難以忘懷。

  "但願這一次惠嬪能替皇上生下龍胎。"蒙依依垂首低聲道,"太后如此盡心保她的孩子,只願她莫再誤會了,自尋煩惱。"

  沈煙看著面前的蒙氏,雖然她只是小戶人家出身的女子,沒有學過太多道理,但進宮的三年,早已足夠讓她學會這宮闈生存之道。本來以蒙依依的性子,她一定無法適應,但她有杰歡,便有了生的希望,故而這一回她才會主動要求向太后坦白一切。比起蒙依依這有些笨拙又後知後覺的生存之道,班君嬈的確更機靈聰明,可是,往往聰明反被聰明誤。到如今連蒙依依都看出來了。

  棲霞殿裡季潔看著班君嬈將一碗安胎藥喝下,笑盈盈道:"往後旁的事可都不許操心,你如今肚子裡的龍胎可是最金貴的,自從元戎出生後,這宮裡多久沒有聽到娃娃的哭聲了?"她伸手輕輕放在班君嬈的小腹上,眼窩裡盛滿了期盼,"頂好是一個皇子。"

  班君嬈欣然一笑,應道:"以期托娘娘的福。"

  "呵呵!"季潔笑中合著自嘲,閑閑道:"本宮哪裡有福分?惠嬪才是有福氣的人呢!"

  班君嬈見她面色有些尷尬,不由得輕聲道:"娘娘與錢妃都是將門出身,何以皇室如此厚待錢妃而四年來都不曾……"

  季潔不願班君嬈說中自己的心事,訕訕道:"自然是如你這樣有了身孕才有福氣啊,即便錢妃沒福氣生下孩子,她到底也是有了兩次好消息,何況……"季潔言至此停了下來,旋即換了話題笑道:"本宮給你撥的兩個宮女你也不陌生,這些日子就要她們伺候你吧!本宮知道你是用慣了扶梅的,會遣太醫來好生照顧她,你不必擔心。"

  班君嬈不敢推辭,滿口應承下來。季潔無意久留,又囑咐了幾句便離了棲霞殿,路過丹陽宮時,她停了腳步,心中長長的一嘆。是啊,都是將門出身,可命運卻相差太多。雖然自己進宮起就被皇后重用,但其實不管換了誰坐在這個位子,都會被委以重任,這是皇后駕馭後宮的手腕,自己不過是個魁儡罷了。自然這也怪不了任何人,若也有馳騁疆場的哥哥們撐腰,也許皇帝便是做戲也要在自己面前做的極真,不至於把自己當作女官一般看待,而忘了自己是他的女人。可惜自己只有老父這個早已隱退的老將軍,如今早已不能再對皇室有所貢獻了。

  "主月為青,季將軍是盼她的女兒四季常青啊!"這是母后皇太后回公第二日與自己說的話,在她眼裡,主月,當真只為青嗎?季潔冷冷一笑,一手微微握拳,心中暗念:"班君嬈的孩子……"

  "主子,您要不要去一趟承乾宮?不是聽說元戎公主受傷了嗎。"身旁的貼身宮女輕聲提醒一句。

  季潔回過神來,嘆道:"是啊,怎能裝作不知道!你派人快步回去拿些公主平日愛吃的點心來,本宮在這裡等著。"

  幾個宮女才匆匆離去,丹陽宮的大門便開啟了。陸續走出內監宮女後,錢氏姐妹也步出宮門,乍見不遠處站著的季潔,錢韻芯面上掠過尷尬,平日裡季妃對自己還算親厚,但總是有一日一個要越過另一個,從前也罷,如今二者同為側妃,似乎就不那麼簡單了。畢竟自己只是有過兩次身孕,不僅沒能順利分娩,對這後宮瑣事也不曾為皇后分憂,德行……似乎也比不過她。

  眼見季潔舉步走向自己,錢韻芯也迎了上去,滿嘴笑道:"季姐姐怎麼立在門口不進去坐坐?"

  二人行了平禮,錢嬪在後向季妃行拜禮,便聽季潔笑道:"才從棲霞殿回來,突然想起元戎了,便要宮女先行回去取了點心,我在這裡等一等待她們回來便要去蓮妃娘娘那兒,才不想來打擾妹妹呢!"

  "誰不曉得妹妹這裡的點心是宮裡最好的。"錢韻芯主動挽了季潔慢慢挪動步子,一邊道,"姐姐還不如直接來丹陽宮拿呢,這不我與錢嬪也正要去承乾宮看小公主呢。"

  "那敢情好!"季潔笑著不曾推讓,遂與錢韻芯同往承乾宮而去。

  而此時暫居傅王府的真舒爾也已接到皇帝旨意,要其明日便進宮入書房授課,真如海惶恐不已,拉著傅嘉問要如何應付,在他看來皇帝似乎高看了自己的兒子,且深宮大院關係繁雜,又多妃嬪宮女,萬一有個好歹,只怕連女兒也一併連累。

  傅家深思後認為皇帝此舉或許有他的目的,要真如海將眼光放長遠些,畢竟他們都是年過半百的老人了,而皇帝卻正當年輕,便是他們自己也當要為皇帝培養新人了。

  真舒爾卻沒有太多意見,早早打點了行李,預備第二日進宮。

  傅嘉記起赫臻曾要自己的兩位夫人進宮照顧女兒,又想起秦成駿與自己說過的話,不由得心生一計,連夜修書上表皇帝。臻杰接到奏摺召了妻子共議,再三權衡後,悠兒帶著皇帝的意思來到了馨祥宮。

  "怎麼這麼晚皇后又來了?"此刻茜宇已早早被緣亦安置上床,正喝著牛奶。

  緣亦帶著宮女退出,讓兩位主子在內室好生說話。

  "兒臣來給母后送信,自然不敢怠慢。"悠兒玩笑著坐到茜宇身邊,才道,"傅王爺上奏皇上,說是請了相士為您算了一卦,發現後宮皆是女人陰氣太重不適宜待產的您居住,希望皇上能降恩典送您出宮回王府住些時日調養。"

  茜宇微微蹙眉,輕聲道:"傅王爺此舉實在唐突,難道另有原因?"

  悠兒湊在她耳邊低聲道:"原先父皇是要兩位王妃進宮來伺候您待產的,若母后此刻回絕,恐怕就要兩位王妃進來了。"

  "如此是傅王爺不希望我的母親和側妃進宮,但他也不會隨意要我出去。"茜宇揉了揉額角道,"你和皇上是否細看了奏摺,傅王爺未說要我出宮待產,只是調養些時日,這不奇怪嗎?"

  "想來……傅王爺不會讓母后辛苦,如此做定是有緣由的吧!"

  茜宇道:"就我一個人出宮,端靖太妃要留在宮裡嗎?"

  "是,皇上說就您一個人出宮去。"悠兒道,"反正昕兒也在上書房內禁足,您便是在宮裡也見不到他,母后放心,悠兒會好生照顧他的。"

  茜宇握著悠兒的手,補了一句囑咐,"還有那個惠嬪,不論如何,她肚子裡的孩子是無辜的。"

  悠兒含笑點頭,只道了聲"只怕她不領您的情"便再不多言語,轉身喚了緣亦進來告訴一切,遂安排下宮人們去打點太后的行裝了。

  翌日,皇帝再一次罷朝,只是帶著宮眷給皇太后送行,璋瑢突然得知茜宇要離宮很是驚訝,她如今最耐不得寂寞,滿心想著能和妹妹一起走,但茜宇絲毫沒有這個意思,自己也不敢隨意開口。

  眾宮妃即便奇怪也不敢多計較,畢竟太后的事情並不是她們最關注的,隨著皇太后的鳳輦離開重華門,她們便議論開了皇帝今日又一次的罷朝,誰都知道,皇帝昨夜是在丹陽宮過的,且今日也是攜錢妃一同來的重華門,皇后倒是靠邊了。

  "皇上這樣做,前朝後庭恐怕都要罵臣妾是狐狸精蘇妲己了。"錢韻芯想不到皇帝送走太后又來了丹陽宮,不免有些心虛。今日她早早起身預備伺候皇帝上朝,誰曉得臻杰卻說今日免了,自己一個妃子怎敢干預朝政,便是連一句勸的話也不敢說。

  "哦!"臻杰正在寫字,抬眼看了看端茶進來的錢韻芯,笑道:"那朕明日去蓮妃或者宜嬪那裡吧,這狐狸精的罵名要她們去擔著好了。"

  錢韻芯急了,走到臻杰身邊扶著他的胳膊嘟嚷:"那您還是留在這兒吧,免得當真叫旁人狐媚了去。再說了……誰說皇帝就不能歇歇的?"

  臻杰好笑不已,刮了錢韻芯的鼻子道:"朕有些餓了,拿些點心來吧!"心中卻嘆道,"也就韻兒你會這麼講,恐怕在旁人那朕早就被攆出門去了,只盼著那些老狐狸快些騷動,朕也好早日脫身。"

  班君嬈得知皇帝日夜膩在丹陽宮,心中早已不是滋味。可嘆自己的出身卑微,沒有任何可以引起皇帝關心的籌碼,便是如今這腹中的胎兒,也僅僅換來了幾句安撫,帝后甚至太后都對自己冷漠相待,旁人又怎麼會高看自己呢?

  看著面前季妃的兩個宮女為自己忙碌著,她心中突然一緊,一個念頭隨即產生,卻痛得要她緊握了拳頭。



第二卷 再返宮廷 風雲四起 第三十六章 靈犀靈兮

  秦尚書府內,秦成駿的早早歸來引得赫臻奇怪,得知兒子今日再次罷朝,不禁無奈而笑,"忽倫人再有四五天便可進京,你猜他們那些指責帝王昏庸沉湎後宮的言論何時出擊才算洽當。"

  秦成駿會心一笑,他早已做下周密部署,只待狐狸出動了。可是有件事他還暫時不能告訴赫臻,茜宇出宮的消息要暫時保密,他心中很清楚,不論如何都應該讓兩人見一面。他從何陽口中得知,千金科的大夫很奇怪皇太后害喜之症為何如此厲害,不論從脈象還是面色舌苔來看,皇太后的身體應當很好才對,但她就是一日日地消瘦下去,於是這也成了傅嘉所擔心的事。

  這一次皇太后出宮只為調養身體故而皇室低調行事,鳳輦抵達傅王府后也婉拒了前來探視請安的官員,茜宇倒覺得自在幾分,與父親兄長言語幾句後,便只有母親兄嫂等陪在了身邊。傅王妃見女兒瘦弱至此心疼不已,又擔心腹中胎兒不安穩定要女兒調養好再回宮去,茜宇只是笑著應承,心中卻有幾分不安。

  此刻時近晌午,臻昕才得知母親離宮,不免有些沮喪,如此一來馨祥宮裡大大小小一定都跟出去了,恐怕自己只能安安份份地在書房度過一個月了。

  "皇叔,聽說我們有一個新師傅了。"杰宸樂顛顛跑進來,蹦到臻昕面前,"你猜是誰?"

  臻昕提不起精神,托著臉蛋道:"猜不到。"

  杰宸笑道:"是我舅舅!"

  "你舅舅?"臻昕細細思量道,"就是那個曾在丹青閣裡任畫師的真舒爾?難道要教我們作畫嗎?"

  "並非如此!"真舒爾不知何時出現,面上帶著溫和的笑容,那雙琥珀色的眼睛裡透出一股聰慧睿智,"微臣參見大皇子、王爺。"

  "舅舅無需客氣!"杰宸亦恭敬道。

  真舒爾淡然一笑,"大皇子不可稱呼微臣為舅舅,事實上章家公子才是您的舅舅,而君臣有別,起碼在外人面前您也不能稱呼其為舅舅。"他負手於身後,一襲合身的白袍微微飄起,口中道,"微臣受皇命,這一月將教授皇子和王爺皇室之中的各種規矩和避忌,至於課業,皇上另有安排。"

  "母后曾說真大人文采卓越壓倒添下鴻儒,可否請真大人在這一月內於我叔侄二人指點作文之道?"臻昕的口吻已實足一個小大人了,他極認真地看著真舒爾,"大人以為呢?"

  真舒爾微微一愣,心中暗嘆這就是茜宇的兒子,許是偏愛作祟,他莫名地覺得眼前的臻昕比杰宸更有皇室子弟的氣質,甚至作為皇儲的資質。

  "真大人,母后離宮不知何時才會回來,本王希望能從你這兒多學些東西,待母后回來時見本王課業有所長進,心中歡喜。"臻昕認真道。

  真舒爾緩步走到案前,微笑道:"微臣定傾囊相授。"心中卻暗暗思量,原來和茜宇擦肩而過,是她知道自己要入上書房而特意離開的嗎?不會,坦蕩蕩如她,又怎麼會故意避開我呢?或者有別的原因?如今前朝形勢匪疑莫測,連太上皇都會負傷,茜宇她一個……

  想至此真舒爾悵然搖頭,他不應該去關心茜宇,甚至不該去想,她的身邊有的是人會保護她照顧她,而……若珣卻不是如此,不論出於責任還是情誼,自己也應當更關心若珣,何況忽倫人眼看要進京,若珣將面臨的會是怎樣的問題沒有誰能預料。

  "姑姑!"杰宸看著窗外喊了一聲,"姑姑你怎麼來了?"

  眾人看去,憑窗而立的正是有著一雙明亮大眼睛的若珣,她的笑容此刻略略有些尷尬,匆忙解釋道:"姑姑聽說你們被皇上罰關在這裡,既然進宮來了自然要來看看你們啊!"

  兩個男孩子看看若珣,又看看真舒爾,再看若珣時便見她面上飄了紅暈。杰宸樂顛顛跑到若珣面前,輕聲問道:"皇姑是來看真大人的吧!"

  若珣又羞又氣,卻不能發作,只是輕輕捏了杰宸的臉蛋低聲罵道:"壞小子,取笑姑姑?"

  臻昕問:"母后出宮去傅王府,皇姐怎麼反而進宮了?我以為您會隨侍在母后身邊呢!"

  "母后出宮了?"若珣也是一臉莫名,自顧嘀咕道,"我應皇后旨意進宮,但皇嫂沒有與我講啊!"

  "長公主,過會兒便是上課的時辰了,您……"真舒爾有心送客,卻不知用怎樣的說辭才不至於叫人尷尬。

  若珣不以為然,大方笑道:"那就辛苦真大人了,這兩個孩子機靈著呢!"她莞爾一笑,恐怕因心中激動而又在臉上飄起紅暈,語畢便垂首摸了摸杰宸的腦袋道:"你們乖些,姑姑還好給皇上求情啊!不然你們喜歡的騎射可就上不了了。"

  "是!"杰宸乖巧應諾,便見姑姑旋身離去了,回到座位上卻問皇叔道:"皇祖母出宮那麼神祕嗎?怎麼好些人都不知道?"

  "大皇子,皇室之中……"舒爾藉題發揮,開始他的任務。其實對於皇室的各種規矩很小他就學會了,之前的漠視也不過是貪玩所致。然而方才杰宸無意的一個疑問也挑起了他的疑惑,這一回皇太后出宮的確很倉促。

  午飯過後,又下了一場不長不短的雨,正如璋瑢所言,將天氣攪得越發悶熱。皇室雖有貯冰,每每炎熱時便會鑿冰做些涼食供主子解暑,但每個妃嬪按等級每日供冰都是有限的,若遇上不得意之人拿不到該得的份例,也是常有的。

  若珣回到坤寧宮後問了皇嫂太后出宮之事,因見悠兒只是敷衍回答,深知不可多問,遂作罷,繼而與皇后一同吃著冰鎮梨汁果酪時,古嬤嬤卻進來稟報芙蓉堂裡鄭貴人鬧了些不愉快來。

  悠兒只是冷笑道:"難不成以為太后出宮了,又要鬧些動靜出來?蓮妃要照顧元戎,那季妃去了什麼地方?"

  古嬤嬤細細講了,才知原來是為了幾塊冰才攪得雞犬不寧。內務府送冰去芙蓉堂時碰巧萍貴人也在,徐貴人說她和孫貴人的份例不夠做三人用的冰碗,叫內務府今日直接把秋棠閣的份例送到芙蓉堂去。那奴才恐怕見鄭貴人不在,就先把鄭氏的給了萍貴人用,說是回頭再取了來,但一來一回耽誤了些時辰,偏巧鄭貴人又回來了,見自己的份例給品鵲用了去,自然是大大不愉快,口角之下遇上徐貴人這個急脾氣的,才鬧了起來。

  "季妃那裡知道了嗎?"悠兒問道,"她去哪兒了?"

  古嬤嬤道,"聽說雨停後季妃就去了棲霞殿,而那鄭貴人也是從棲霞殿回的芙蓉堂。"

  悠兒輕揉額角,對於季潔這幾日的行為腦海裡已有了幾番思量,只聽她冷聲道:"徐貴人和鄭貴人再三堂而皇之地鬧出不愉快,太后與本宮多番容忍,她們卻不思悔改,無怪乎宮室不寧。"她轉而看著嬤嬤道,"就把這些話告訴季妃,看她的主意就好!"

  古嬤嬤應承,轉身欲走,卻又被主子叫住,悠兒指著桌上的果酪道:"皇上下日裡喜這一口冰碗,我這還有多的都送去丹陽宮吧!"

  待古嬤嬤離開,若珣輕聲問皇嫂道:"皇嫂,皇兄龍體安康吧?"

  "怎麼這麼問?"悠兒笑道。

  "今日進宮路上見朝臣們都陸續退出,算算時辰似乎下朝也太早了。"若珣捧著碗道,"後來才聽說今日皇兄沒有升朝,珣兒這才擔心皇兄的龍體。"

  悠兒笑得溫和,看著若珣的眼眸卻有深長意味,但只是道:"難得珣兒這樣貼心,皇兄知道了一定歡喜,不過今日你進宮並非嫂嫂的意思,待過些時候,皇兄當要和珣兒好好說話呢!"

  若珣面色一滯,皇嫂並不十分自然的神情告訴自己,此事一定和忽倫人脫不了干系,可是,為何偏偏這個時候又要安排舒爾進宮,母后離宮?她暗自深吸了一口氣,方才喝下的冰鎮梨汁,讓胸口微涼。

  如皇室會貯冰防暑,傅王府這樣的貴族之家也會有自己的冰庫,此刻碩王妃和幾位少夫人也正帶著幾個孩子吃著冰鎮的酸梅湯,因恐冰寒傷身不敢讓茜宇吃,她只是樂融融地看著一家人說笑。

  徐萌從外頭進來,笑盈盈到茜宇身邊,說道:"明日是秦夫人的生辰,如今正在國殤秦府也不敢操辦,秦大人只是想擺幾桌果品,請幾位平日與秦夫人相熟之人前去,娘和嫂子還有我都在受邀之列呢!"

  茜宇心頭一動,她不敢確定母親和兄嫂是否也知道赫臻未死的真相,畢竟這件事如此機密,父親他們應當會盡量減少知道的人,所以她進門後一直想問的話也沒敢說出口,她很疑惑赫臻如今是否還住在王府內,若不在,又會在哪裡?

  "天這麼熱,身子膩得慌,我和你們姨娘在家裡待著就好。"傅王妃擺手道,"你們年輕人過去湊個熱鬧吧!"

  徐萌笑著問茜宇:"那妹妹去不去?"

  傅王妃連聲道:"萌兒你又胡鬧了,在外頭可不敢這樣稱呼。"

  "娘多慮了,家裡哪有什麼外人?"她轉而對二嫂道,"我倒想出去走走,可是我這身份,若去了還不是叫秦夫人不自在嗎?就嫂嫂們去吧!"

  "外命婦認識妹妹的不多,何況秦夫人年歲和妹妹一樣大,她認識的人定也是年輕的居多,我和嫂子已算大的了。那些年輕的夫人能有幾個見過太后的真容呢?"徐萌笑盈盈道,"只要我們不說你是誰,誰曉得你是當朝皇太后呢?"

  傅王妃心疼女兒,攆著媳婦道,"你這好嫂子,想著法兒的折騰小姑子吶?宇兒這樣的身子哪裡敢隨意跑動?若有個閃失,我們拿什麼賠給皇室?何況這孩子是……"語至此,傅王妃的眼角有些紅潤。

  "是遺腹子?"茜宇暗暗思量,難道母親不知道這件事?那嫂子她們也不該知道,那……赫臻現在定不在王府了。

  定是如此,若赫臻在王府,以他的個性絕不可能讓自己回娘家的。那如今赫臻又在什麼地方?

  "娘啊,妹妹的身子早已經不怕走動了,只怕多坐多躺將來反不好生養,在宮裡又沉悶無趣,不如去秦府聽聽那些年輕夫人說說笑話,也解悶啊!"徐萌還是不依不撓,似乎篤定要把茜宇帶出門去。自然她是聽了丈夫的話,雖然不知道緣由,但丈夫既然要自己一定要把小姑子帶走,她勢必要做到了。

  眼見母親和嫂子僵持不下,茜宇笑道:"娘就依了嫂子吧!女兒也想到處走動下,宮裡的生活實在太無趣了,每天都見那麼幾張臉,膩死了。"

  傅王妃微微一愣,隨即道:"那……你的身子行嗎?"

  "不礙事的,何況有兩個嫂嫂在呢。"茜宇笑著對身旁的緣亦、白梨道,"明日你們也不許去,你們一個個臉上都寫的‘我是宮裡人’呢。"

  眾人先是一怔,隨即便笑開了,茜宇也面上含笑,似乎心情大悅。緣亦等看在眼裡喜在心裡,她們哪裡會猜出其中的蹊蹺,只要主子好,便是一切都好。

  實則茜宇也不曉得自己為什麼想跟著嫂子出門去,若說為了她不在母親尷尬尚不至於,母親和兩個媳婦如母女的情分不消自己從中調和;若說自己想見琴承駿,那在宮裡也可以召見他;也許自己想見見他的夫人朱氏,又似乎……

  "妹妹,那明日我說你是我娘家表妹好不好?反正年輕夫人有身孕也不奇怪的。"徐萌的話打斷了茜宇的心思,她笑著應承了,心中卻隱隱覺得自己明日會見到意想不到的人,只是理智告訴她,赫臻不會在秦成駿府上,那裡太不安全!可對於自己而言還有誰是意想不到的?

  這一邊,季潔才從棲霞殿出來,便得到了皇后的傳話,她心中暗暗一嘆。四年來自己對於皇后的命令言聽計從,彷彿一只木偶般被她隨意擺弄著,雖然感念於章悠兒對於自己的信任,可她亦明白自己不過是皇后手裡的一顆棋子,若哪一日下棋的人不樂意了,也許自己就會被棄之不顧,眼下,錢韻芯不就和自己平起平坐了嗎?

  "娘娘,臣妾出身貧寒地位低賤,將來便是誕下皇子,屆時子憑母貴,臣妾這樣的身分什麼也不能給他。若娘娘不嫌棄,這個孩子將來就過繼給您好不好?"

  季潔一邊往芙蓉堂而去,一邊在心裡過著方才鄭貴人走後班君嬈對自己說的話,她說的那樣懇切,那張飽滿圓潤的臉上寫滿了誠意。

  "她為什麼會這麼想?哪一個女人不希望孩子能在身邊?當初蒙依依為了孩子險些把命都拚了。"季潔心中暗嘆,"難不成她另有目的?"

  "娘娘?您要如何處置鄭貴人和徐貴人?"貼身宮女在一旁輕聲問。

  季潔卻驟然停下了腳步,她突然明白了皇后的用意,嘴角拎出一絲淡淡的冷笑,"我怎麼好做主?如今太后不在,倒可以問問裕乾宮的主人,怎麼說如今這兩個人不單單是她們自己啊!"

  那宮女立刻扶著主子調轉了方向,一路上輕聲問:"娘娘與端靖太妃並不熟,怎麼會想起來問太妃?"

  "徐貴人身後是皇太后,那便就是皇后了。而鄭貴人身後是惠嬪,惠嬪又與本宮親近。皇后娘娘倒是很久沒出過這樣的難題了。"季潔面上平和,很閑逸地說著這幾句話,轉眼便到了裕乾宮門外。

  "季妃娘娘萬福。"挽香迎了出來,笑道,"娘娘如何來了?"

  "本宮怕太后此次出宮皇貴太妃難免寂寞,便想來請安問好。"季潔笑盈盈面上恭順溫和。

  挽香笑道:"偏不湊巧呢,太妃才出門去了坤寧宮,季妃娘娘或是去坤寧宮或是奴婢伺候您進去用茶等上片刻?"

  季潔眉頭微微一挑,心中重重地一沉,端靖太妃怎麼會自己去坤寧宮,怕是皇后請去的吧!想到這裡心中突然緊張起來,難道……自己的行為都捏在章悠兒的手中嗎?她每一步都算到了?

  "娘娘,我們去哪兒?"

  季潔回神,笑著對挽香道:"那就請姑娘帶一聲話給太妃,本宮先走了。"語畢旋即回身,匆匆往回走去,路上輕聲對身旁的宮女道,"去問一問,端靖太妃何時去的坤寧宮。"

  季潔有一種不安的預感,彷彿自己和皇后之間的那一道牆開始搖晃了,四年來維繫著的和諧正被一點點吞噬,而這一切都在無形中悄無聲息地發生著,不知這一刻自己才醒悟是否算晚。一直以來,她賭的是章悠兒在皇帝面前的寵愛是否還能這樣一年又一年地維持下去,可是她很清楚地知道,自己手上什麼籌碼都沒有。

  古嬤嬤再來向皇后稟報時,鄭貴人已經被季妃罰俸半年,且半年內不准隨意踏出芙蓉堂半步,如此重罰對於一個小小的貴人而言實則與打入冷宮甚至賜死無太大區別,鄭氏恐怕是難再行走於後庭了。

  "這個季妃的手腕倒是不弱。"璋瑢聽後搖頭笑道,"只是想不到正如皇后所言,她會去找我。"

  "不僅如此,以季妃的性子,過一會兒定會來坤寧宮的,母妃若有興趣,不妨細細看一看這位娘娘。"章悠兒明媚一笑,胸有成竹的自信非旁人可有。

  璋瑢看著面前這個皇后身上所綻放的光芒,心中的羨慕不是半點。擁有女人最崇高的地位,得到丈夫萬般不滅的寵愛,膝下撫育三個聰慧可愛的皇子,皇城之外又無母家外戚之憂,這樣的好命好福氣,彷彿這個女人就是為了做皇后做國母而出生的。便是宇兒她,也不敢與章悠兒相比啊。

  可是,宇兒和自己一起早早守寡,她如今專心腹中胎兒又可否想過往後的歲月會有怎樣的麻煩和困難嗎?年輕寡居的太后太妃史上並非沒有,宇兒不會不知道!璋瑢才在心中一嘆,便有宮女進來了。

  "啟稟皇后娘娘,季妃求見。"宮女的通報讓內室裡的章悠兒與璋瑢對視而笑,這笑容並不歡愉,更多的是一份宮闈中見慣的無奈。

  這一晚,秦成駿與妻子安排好明日之事後便來後院探視赫臻,他走近書房時從門隙中看到赫臻正在作畫,本不想打擾,卻不料轉身欲走時赫臻卻在屋內叫住了自己。

  "來了怎麼不進來?"赫臻放下畫筆看著推門而入的秦成駿,問道,"你以為我在畫什麼?"

  秦成駿微微垂目,見桌上是一幅牡丹爭豔不禁有些疑惑,他以為赫臻在畫茜宇的畫像,深知赫臻猜出自己的心思,便不再解釋。

  "我聽說明日是你夫人的生辰,這些日子虧她細心照顧,便想做一幅畫來為她慶生。"赫臻笑道,"若蓋上我的寶印,應當能值不少錢。待用火爐稍稍烤乾後,你便說是從前我賜給你的,如今你只是轉贈於她,將來做何用就隨她吧!"

  "烤?"秦成駿疑惑。

  "呵……"赫臻又拿起畫筆,口中道,"既是從前賜給你的,怎麼也要稍稍作舊才行,你一屆武將不懂也是正常的,從前你妹妹她……"赫臻莫名自己怎麼會想到懿貴妃,不由得搖頭道,"今日心裡有些煩亂,不知為何。"

  "恐怕天氣悶熱所致,您要不要些冰鎮的涼茶?"秦成駿略略有些心虛,明日就會安排赫臻與茜宇見面,如今二人都被蒙在鼓裡,明日將是怎樣的情景他不敢隨意猜測。

  赫臻微微搖頭,繼而只是細細地勾勒筆下的牡丹,但稍後的一個神思恍惚,便失手岔出一筆去將整幅牡丹破壞了。

  牡丹?為何自己會畫牡丹?赫臻看著自己握著畫筆的右手,手腕上那串琥珀今日似乎特別瑩潤,突然眼神一亮,他放下畫筆端著右腕到燭光下,細細分開幾顆琥珀,濃眉不禁微蹙。

  "我受傷後,手腕上這串琥珀你或者傅嘉動過嗎?"赫臻問。

  秦成駿一愣,隨即腦海中開始回憶赫臻受傷後發生的一切。

  "臣和傅王爺都沒有碰過,但是這串琥珀散落過,而把它們再撿起串好的,是皇太后。"當眼前的畫面停留在茜宇身上時,秦成駿答道,"當時太后在您面前沒有落一滴淚,她只是靜靜地坐在您身邊,替您把散落的琥珀重新戴回手腕。"

  聞言,赫臻的嘴角露出欣然笑容,低聲道:"茜宇用的是她的髮絲吧!"

  秦成駿微微一滯,繼而默默退出屋子,他知曉這一刻赫臻定沉浸在對茜宇的思念和擔心中,早已心無旁騖。

  步入正院,秦成駿緩緩停下步子,他頷首仰望天空,但見繁星滿天熠熠生輝,。那一年在邊疆和茜宇一起看的夜空也是如此明朗,九年一晃而過,二人之間的距離早已遙不可測,在自己心裡的宇兒,其實僅是九年前的那個小姑娘罷了。

  "夜裡還是有幾許涼意的,相公這樣站在庭院中小心著涼。"朱氏不知何時已來到丈夫身邊,為他在肩頭搭上披衣,輕柔道,"您早些歇息吧!明日太后要來,我們可不敢怠慢。"

  "辛苦你了,何太醫說太后許是因心中抑鬱才會身子不濟,頂好能散散心,不想卻讓我擾了你的生辰。"秦成駿握起妻子的手往臥室而去。

  朱氏溫和笑道:"本來就是家常坐坐,如今太后駕臨,豈不知是我的福氣呢!"又問,"後院那位大人明日可否列席?"

  秦成駿一怔,輕聲道:"自然不能,他是來我這裡休養的,不願打擾旁人也不想旁人打擾。"

  "是,我明白了。"朱氏與丈夫相依入門,轉身合上了房門。

  皎潔的月光揮灑在庭院之中,空氣中瀰漫著清新的荷香,茜宇合著一件綢袍立在迴廊之上,微微的涼意讓她不自覺地裹緊了衣衫,左手卻握著右腕的那串琥珀,似乎有暖意從手心傳入。

  "您怎麼了?"緣亦到底警醒,已發現主人不在床上,連忙拿著風衣跟了出來,她為茜宇披上衣服,問道,"您不放心小王爺嗎?"

  淡淡的心疼掠過,茜宇輕聲問:"這四年我不在昕兒身邊,他可曾因想念我而特別傷心?"

  "偶爾有過幾次,多半是王爺的生辰或佳節,但王爺只會靜靜地坐在您的臥房裡,不會向皇上皇后糾纏,也不會向奴才們撒嬌發脾氣。"緣亦答。

  "緣亦你的家人都不在了是不是?"茜宇側臉看著緣亦,面色卻異常平靜。

  緣亦垂首,一記苦笑,嘴邊道:"是啊,如今奴婢是孤身一人了。"

  "你已有三十歲了,便是出宮也難婚配。可當年為什麼不走呢?"茜宇問,"你大可以和凌金她們一起離宮,我定會給你安排下好人家,可你卻要我將你留在皇后身邊,為什麼呢?"

  緣亦含笑:"皇后娘娘和奴婢一樣只一副心腸。娘娘膝下三個兒子外加庶子庶女,手上六宮瑣事,還要照顧皇上,恐怕沒有比她辛苦的人了。奴婢想留在皇后身邊,卻並非為了皇后,只因您去了燕城,若連奴婢都走了,誰來照顧小王爺呢!"

  茜宇似乎很早就猜到這個答案了,她轉身躲過緣亦的目光,將晶瑩的淚珠裹在眼眶,口中道:"謝謝你緣亦。"

  "娘娘,您是不是打算離開皇宮?"緣亦的聲音有些哽咽,後面的話卻充滿了堅定的語氣,"若您還是要留下小王爺,就放心交給奴婢吧!"

  緣亦日夜在自己的身邊,茜宇很早就知道是瞞不過她的,她深深吸了口氣,垂首看著自己隆起的腹部,低聲道:"一定會走,那個皇宮裡已沒有赫臻的任何痕跡,我留著還有什麼意思呢?可是他們是皇子,不僅屬於我,更屬於整個皇室,所以我無法帶走。"

  緣亦抿緊了雙唇,只見茜宇抬頭看著自己道:"若有一日我當真走了,孩子們就拜託你了。我定是個不稱職的母親,但我相信若有你在身邊,他們會理解我的。我會讓昕兒奉你為長輩,將來為你養老送終。事實上,臻昕也算是你的孩子了。"

  "娘……娘娘……"緣亦的咽喉似乎被堵住,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半響才問道,"您為何不托付給端靖太妃呢?"

  茜宇微微搖頭,輕嘆道:"當年蕰蘊姐姐的話猶在耳畔呢,我想我是出於同一個理由吧!只是不知道李紅袖當初會不會也這麼想了。"

  "奴婢明白了。"緣亦上前扶著茜宇,"但此刻,您還是先休息吧!若讓王妃發現了,又要擔心了。"

  茜宇笑而不語,順從地跟著緣亦入了房去。

  翌日天氣晴朗,午後日頭高高曬著將大地烤得熱烘烘的。傅王府的車馬最早抵達尚書府,幾位夫人相擁而入許久之後才有其他府邸的夫人陸續前來。

  正廳裡擺了兩桌果品,有侍女環繞執扇驅熱,一旁僅琴蕭合奏,眾人靜靜坐在桌前聆聽到十分愜意。

  一曲終了,低低幾聲評論,便有周侍郎家的夫人半玩笑半抱怨道:"看著秦夫人如此幸福,當真羨煞我了。我們家大人此刻見我出了來,不定怎麼和幾房姨娘親熱呢!"

  此話一出引得眾夫人掩嘴而笑,周夫人的潑辣是出了名的,只是想不到她會當眾揭丈夫的醜態。朱氏微微犯窘,抬眼去看坐在一側的皇太后,卻發現她只是饒有趣味地看著周氏,似乎對這一切都充滿了好奇。

  "這位夫人的身孕看起來也有五個月了吧!可請大夫瞧過是男孩兒還是女孩兒?是頭一胎嗎?"同桌而坐的一個年輕夫人對茜宇這張生面孔產生了好奇。

  周氏立刻來了精神,起身來到這一桌,笑盈盈對茜宇道:"看你這麼年輕,是頭一胎吧!府上大人膝下可有孩子了?若是長子就好了。可嘆我的肚子就是不爭氣,橫豎生不出兒子來,才叫那幾房姨娘占了便宜呢。我生過兩個女兒了,這生孩子可不是件簡單的事情,你可要小心保養啊!"

  這樣肆無忌憚不用任何敬語的話倒是許久沒有聽到了,雖然言辭有些粗俗,但也情意真切叫人心中舒服,茜宇正要笑盈盈應對,朱氏卻起身扶著周氏回到座位上笑道:"世子妃和二少夫人會好好照顧這位表妹的,周姐姐就不必費心了。"於是又俗套幾句,便要回座,卻有奴婢過來在她身邊耳語幾句,朱氏微微點了點頭。待回到座上,又和眾人笑言幾聲後,便低聲與徐萌妯娌二人商量,遂以孕婦不宜久坐為由,將茜宇送入了後堂去。

  "幾位夫人平日裡還是很端莊大方的,周夫人恐怕多喝了幾杯甜酒,這才在您的面前放肆了,太后娘娘不要見怪。"朱氏恭恭敬敬地解釋著,如此已反覆二三次了。

  "哀家只覺得有趣呢!夫人不必拘謹,不然哀家今日來就沒意思了。"茜宇無奈,微微一嘆,轉而看著秦成駿似期他能安撫妻子。

  秦成駿果然會意,片刻後便讓妻子帶著徐萌二人又回去了前廳,自己卻道:"今日有些炎熱,不過後院裡草木蔥鬱夏日裡也涼爽如秋,太后若不嫌棄小家園藝比不得皇室園林,微臣到願意陪您去走走。"

  茜宇知其有心邀自己一遊自然不會推托,何況今日自己以平民身分出現,隨處走走也不會有任何問題。於是安步出了房門,待二人緩緩來到後院,果然幽靜涼爽很是宜人,茜宇吸了一口花香莞爾笑道:"沒想到你還有這般雅興。"

  這句話本不需要回答,於是秦成駿一步一步往後退去,直到退出後院側身守在外面。而正欣賞滿園景致的茜宇竟絲毫沒有發現,當她轉身要問秦成駿話時,院子裡只剩下她一個了。

  心頭突然一緊,聰明如茜宇,她不會猜不到秦成駿此舉的用意,嘴角揚起富含深意的笑容,她放眼看去,目光停留在不遠處的書齋。於是緩步向書齋走去,右手不自覺地扶胸似乎要抑制那跳得厲害的心。

  可立在書齋門前的那一刻,茜宇卻停下了腳步。以她的猜測,甚至是肯定,屋子裡的人一定是赫臻,秦成駿和父兄千方百計將自己接出宮,就是為了讓自己見他一面。

  可是,赫臻想見我嗎?若是他要見我,又何需大費周折?

  茜宇稍稍回身抬眼望向院門,果然門邊上露出一角長袍的下擺,"守在那裡的是秦成駿吧!"心中一嘆,又深一層明白了秦成駿的用意,他之所以不事先告訴自己,是不想被當面拒絕,或者根本不希望自己拒絕。

  "難道我想見赫臻的心緒是寫在臉上的嗎?他和父親何以如此了解我?"茜宇淡淡一記苦笑,抬步前行,欲離開書齋出院子,理智告訴她,眼下絕不能見赫臻。

  "成駿你在外面?怎麼又來了不進來?"赫臻那熟悉的聲音突然響起,應聲而湧出的淚水頓時模糊了茜宇的雙眼,心跳已亂得沒了節奏,一併連雙手都站抖了。

  他真的還活著!

  茜宇腦海中閃出的第一個念頭,竟是這句話,那雙繡了平安如意的鞋子緩緩轉了方向。

  "吱嘎"一聲,書房的門被推開,赫臻正背對著外面在書架上查找書籍,他翻閱著手裡的書冊笑道:"怎麼不和夫人在前廳待客?是不是覺得一屋子女人有些應接不暇?"

  茜宇在淚中擠出最燦爛的笑容,微微向前跨了一步。

  耳邊聽到裙裾摩擦的聲響,赫臻心中一愣,一邊轉身一邊問道:"是秦夫……"

  話音在嘴邊驟然停下,看著眼前因懷孕而隆起了腹部卻更顯得身姿瘦弱的女人,這此生摯愛的女人,赫臻的腦海中轟然一片空白。

  茜宇那張已被淚水肆橫的臉上掛著叫人看著心痛的笑容,幸福中充滿了楚楚動人的委屈之態,這一刻哪裡還有什麼母親,哪裡還有什麼皇太后的威嚴,她只是赫臻的嬌妻,是一個需要愛來呵護的女人。

  "您……還好吧!"茜宇雙手疊在身側,微微福了福身子,繼而用笑容鎖定赫臻,不想他再消失在自己面前。

  赫臻腦海裡的空白被茜宇的淚水、笑容和溫和的話音一一填滿,這一刻才突然清醒,原來自己不是作夢。

  手中的書冊被迅速放回來了書架,身影在一瞬間衝到了茜宇面前,多少次他克制著自己對於茜宇的思念,此時伊人就立在面前,那就讓那些理智和大義先去一邊吧。

  這樣有力而溫暖的懷抱久違了,可一點也不陌生,茜宇似乎放下了身上所有的重壓,只是安逸地靠在赫臻的胸前,仔細聆聽丈夫胸膛裡堅強有力的心跳。

  "宇兒,待一切安定,我要帶你走。"

  二人相擁許久,赫臻才說出這樣一句簡單的話,卻不知已將茜宇那顆受傷的心完全地治癒了。

  赫臻輕輕推開茜宇,捧著她的臉蛋,低聲道:"這一次懷孕要我的宇兒如此辛苦,這個孩子當真頑皮的緊,宇兒能承受嗎?"

  因自己一直在赫臻的心裡,所以丈夫不帶半句久別重逢的客套,赫臻說的話,彷彿他們天天都在一起,半刻沒有分離。許久沒有在心中生出這番甜膩的滋味了,茜宇認真地點了點頭,一如從前在他面前的嬌柔,"有你在,我有何懼。"

  "呵……"赫臻幸福一笑,握著茜宇的手抵在自己腰側那險些致命的傷口上,輕聲道,"這兒早已經癒合了,宇兒不必再擔心了。"

  茜宇心疼不已,復又貼在赫臻的胸前,低聲道:"若那一日我不來,你會步會就此去了,把我一人留在這世上。若那一日我來了你還是去了,我又該怎麼辦呢?"

  "傻丫頭。"赫臻左手捧著茜宇的下巴,舉起自己的右腕擺在茜宇的面前,笑道:"我和宇兒有千年的約定呢,如此去了豈不是如小兒般言之不信。"

  茜宇幸福極了,臉上綻出甜蜜的笑容,雙手用力環住了赫臻的腰。她不願再追究曾經的痛苦,也不想再談從前的悲傷,總之那一切都過去了,便是往後要面臨的問題那也遠遠還沒有發生,她只要享受這片刻在赫臻懷裡一個嬌弱女人被丈夫呵護的溫暖,放下一切身份,扔掉一切包袱,就這樣抱著赫臻,貼在他的胸前。

  秦成駿再側身看院中情景時,已不見了茜宇的蹤影,他將目光落在書齋上,嘴角掛起淡淡的笑容,其中盈滿了釋然和幾絲極淡的失意。

  正如緣亦猜到了主子要離開皇宮,卻猜不到為什麼要離開。若珣猜到了皇兄要自己進宮是為了忽倫王子進京和親一事,可是她猜不到,皇兄竟然真的要自己下嫁忽倫,去那個傳說中蠻夷荒涼之地。

  臻杰對若珣說出這些話時,妹妹的反應和神情讓他很意外,當年央琳皇姑抱著他的母親嚎啕大哭請求她向丈夫求情不要讓自己出嫁的場景他不曾忘記,彼時立下的誓言他不曾忘記,但眼下的無可奈何不得不讓他對妹妹做出同樣殘酷的決定。只是他的心底很清楚,只要一切妥當謀劃得力,事情是可以有轉圜的餘地的。

  "貞儀貴妃曾對臣妹講,皇上是最疼惜女孩兒的,她願意為皇兄生一位小公主,好叫皇上歡喜。"若珣立在臻杰和悠兒的面前,那雙總是光芒熠熠的大眼睛此刻黯然無神,眼圈微微泛紅,細細的眉毛高高聳著,雙手在廣袖之中握緊了拳頭,"還好貞儀貴妃帶著腹中胎兒走了,若當真生下一位小公主,只怕將來也有這般命運。皇兄,臣妹別無所求。"若珣霍然跪到了地上,口中堅毅道:"若安、若玲將來也要婚配,只求您給她們指個好人家,還有小元戎,也讓她像若晴姐姐那樣幸福吧!皇室犧牲臣妹一個,足夠了。"

  "珣兒!"臻杰低呼一聲,濃眉緊蹙,不是他不敢將自己的計畫告訴妹妹,而是他也沒有十成的把握,這樁婚事能否有轉圜的餘地,一切尚無定論。"珣兒若萬分不願意,皇兄可以再做打算。"

  若珣的笑容帶著半分淒絕,"再做打算也不過是犧牲旁的女孩兒,又有什麼區別呢?皇兄……"若珣頷首望著自己的哥哥,問道,"您將母后送回王府去休養,是因為她曾篤定不要臣妹牽扯這樁婚事,所以才有意支開她嗎?"

  "當然不是!"臻杰並非憤怒於妹妹此刻冷漠的話語,只是心疼不捨聚在心頭混亂了理智,"珣兒你豈可這樣想?"他一揮手,背對著若珣道,"跪安吧!這幾日就住在坤寧宮,沒有朕的旨意,不許離開皇城半步。"

  "皇上……"悠兒輕呼一聲,卻瞥見丈夫堅毅的眼神,不敢再言。

  "臣妹遵旨。"若珣恭恭敬敬地行了拜禮,起身一步步走出涵心殿,門外恭候的侍女迎了上來,問主子欲往何處。

  若珣怔了半日,輕聲道:"去上書房吧!"

  "皇子之間有嫡庶之別,長幼之分。若立東宮太子,則兄弟之間又有君臣之別,太子將繼承大統是為儲君,從此兄弟再見需行君臣之禮,已非……"真舒爾向臻昕和杰宸絮絮說著這些時,偶爾頷首便看見了立在窗外的若珣,今日她面上悲戚的神色頗叫人擔心,舒爾心頭一凜,他也是知道的,忽倫人不日便要進京了。

  "長公主有禮。"舒爾起身向若珣問好,卻見若珣向後退了一步。

  兩個孩子轉去看,遂跑到窗邊笑咪咪問若珣又來做什麼。若珣摸著臻昕的腦袋,口中的語氣已與昨日有了分別:"皇姐想給母后做幅畫,想請真大人指點幾筆,昕兒和宸兒自己看書好嗎?"

  "是!"叔侄二人欣然應承,便退回了座位去。

  "本宮在福園裡擺了畫具紙張,真大人安排了昕兒與宸兒,就去福園吧!"若珣語氣平淡,竟不等真舒爾回答便旋身走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daemon1212 發表於 2011-11-24 04:24 PM

第二卷 再返宮廷 風雲四起 第三十七章 情竇初開

  "論資質,昕兒與宸兒誰更勝一籌?"

  坤寧宮裡,睿皇后坐在重重紗簾之後,端著一碗涼茶卻不曾入口,眼神中透著一股子不容回絕的嚴肅。

  一襲白袍的真舒爾立在紗簾外,面色疑惑不解,此刻他更擔心福園中的若珣是否了解自己爽約的原因,長姊的命令在她離開書房的頃刻便跟隨而來,自己便被古嬤嬤先行帶到了這裡。

  "他們不過是七歲的孩子,此刻下定論為時過早,聽母親講當年長輩們都以為二姐會比您更出眾,如今卻完全相反。聰明伶俐的二姐現在只是幸福的小婦人罷了,而您卻掌鳳印,統御六宮。"真舒爾心中很明白臻昕與杰宸之間的卻有著差別,但如此避重就輕的回答,只因他顧念著茜宇。

  悠兒將手中的茶碗放下,悠悠道:"舒爾你的確長進了,繞了這麼多話只是為了不答我的話。"

  "是嗎?"舒爾淡淡一笑。

  "我心中想什麼,你一定很清楚。"悠兒緩緩起身輕聲嘆道,"據我所知你和太后之間很是熟絡,那太后心中有怎樣的想法你也很明白吧!"

  舒爾微微側臉去看一旁立在茶幾上的沙漏,口中不緊不慢地答道:"皇后放心吧,該怎麼做我心中很明白,何況我只是在宮裡待一個月罷了。"

  悠兒透過紗簾看到弟弟時不時去看一旁的沙漏,微微搖頭笑道:"後宮之中規矩森嚴,怎麼可能讓你隨便和女眷相會?福園裡我已經派古嬤嬤去了,若珣此刻已被送到端靖太妃那裡。舒爾……"悠兒頓了一頓,"其實我也不曉得你如今該怎麼做,是給若珣失望,還是讓她絕望。"

  "這是你們把皇太后送出宮的原因?"得知若珣已不在福園,舒爾心中為唯一定,卻問,"若皇太后在宮裡,恐怕幾日後忽倫王子來了也休想見到若珣公主吧!"

  悠兒的嘴角掛著奇怪的笑容,轉身欲往內殿而去,一邊走一邊道:"自然不是為了這個,為什麼你們都會這麼想?"

  "都……這麼想?"舒爾心中疑惑,難道若珣也是這麼以為?

  蟬噪林愈靜,福園之中若珣獨自坐在畫案前,潔白的宣紙上什麼也沒有留下。一個綠衫宮女匆匆而來,福了身子道:"公主坐著只怕曬壞了身子,奴婢看真大人不會來了,奴婢們在園子外頭守了那麼久也沒看到大人的影子。"

  "他為什麼不來?"若珣黯然極了,雙手揉搓著手中的絲帕暗暗一問,末了對身邊宮女道,"那知不知道真大人去了什麼地方?"

  "不知道,公主要不要奴婢去上書房問一問?"

  若珣搖了搖頭,立起身子口中道:"問了又如何,總之是不願意來了。"

  許是被太陽曬得太久中了暑氣,若珣只覺得眼前一團漆黑,身子便沉沉地跌倒下去,耳畔只聽到宮女不停的呼喚,自己卻沒一點力氣回應了。

  尚書府裡徐萌妯娌二人再來到茜宇歇息的房間時見她正獨自靠在床榻,臉上帶著淡淡的笑容,有一片健康滋潤的紅暈將面頰染得光鮮亮麗。

  "看吧,果然出來走走叫人心情愉快呢!"徐萌得意地拉著嚴清秀道,"嫂子回去可得在娘面前替我邀一功,你看妹妹臉色現在多好?"

  茜宇心中甜蜜,遂與朱氏和兩位嫂子說了幾句笑話便要告辭回府,臨走時再見秦成駿與之眼神相交的那一刻,茜宇將充滿信任和感激的笑容投向他,一如九年前那個在邊疆獲救的小姑娘見到秦成駿綻開的第一個笑容。

  秦成駿微微一愣,轉而去看自己的妻子,但見她正溫善柔和地與客人道別,美麗的眼眸裡盛滿了幸福的甜蜜。

  茜宇亦將目光落在朱氏的身上,隨後報以秦成駿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便與兩位嫂子一同登車而去,秦成駿立在門口看著忙於送別其他客人的妻子,突然明白了茜宇笑中的含義。其實這些年來,自己已對妻子有了很深的情誼,雖然自己沒有察覺,但妻子由心散發的幸福之感便是最好的證明。

  回到王府後茜宇被母親強行留在房中休息不許再到處走動,有這份寧靜也好,她可以細細回味方才與赫臻短暫的相聚,那來之不易的幸福叫人更加珍惜。

  不知過了多久,緣亦和白梨文杏帶著從集市上買的東西回了來,見主子臉色紅潤也是喜歡,只是有一件事情讓茜宇微微上心。

  "央德長公主說若珣公主昨日就進宮了,我們豈不是和公主擦肩而過?主子您出宮來了,怎麼皇后倒把長公主接了進去?"緣亦奉茜宇之命趁今日不需在她身旁服侍將宮中帶出的幾匹上好錦緞送去央德公主府卻聽說長公主進宮去了,不免奇怪。

  茜宇聽聞心中略略生出不安,臻杰那日的回答的確自信而堅定,但他亦清楚自己並沒有十全的把握。

  此刻皇帝才得知妹妹中暑昏厥,邊疆便有八百里加急送入涵心殿,一個喬裝商人欲出境的忽倫人被搜出身上帶有地形圖而被錢宗聿下令扣留,但那忽倫人竟想奪路而逃,混亂中被一支暗箭射殺,箭頭上刻有錢宗聿麾下的旗號,但卻根本找不到射箭之人。忽倫王卻如先知一般迅速來函質問,速度之快頗讓人懷疑其中的緣由。

  扣押忽倫王子是臻杰對此做出的第一個反應,雖然他很清楚對於蠻夷人而言一個王子的性命沒有太大的價值,但這個王子對於留滯京城的忽倫人卻是權威的象徵。

  握著急報的臻杰在嘴角露出淡淡的笑容,一股帝王氣象油然而生,這一刻他竟反而篤定了保護妹妹的信心。似乎在他看來,這一次的邊境騷動,是忽倫人自取滅亡的表現,也許一切都將趨於平靜了。

  "齊泰,傳朕的口諭,讓真舒爾替朕前去探望若珣長公主。"手中的急奏被揉成了紙團,臻杰向殿外喚了一聲。

  若珣在昏沉沉中睜開眼睛,卻以為自己還在夢中,為何身旁坐著的是一襲白袍的舒爾?

  淚水盈眶,若珣喃喃道:"便是夢,也是好的。"她下意識伸出手去,觸手生溫的那一刻恍然驚醒,淚簾中射出驚異的目光,於是柔弱而急切地問了一聲,"舒爾,是你嗎?"

  舒爾心中一疼,這感覺似曾相識,他沒有掙脫若珣握著自己的手,"臣……我,是皇上讓我來看你的。"他輕輕一咳,將尷尬掩去。

  若珣眉頭一鎖,質疑道,"皇兄?眼下他怎麼還會讓你來看我?這裡……這裡是母后的宮殿?"此刻觀望四處,才發現自己並不是在坤寧宮的屋子,而是在馨祥宮內她平日隨著茜宇居住的房間,那雙大眼睛裡頓時綻放光芒,不知哪裡來的氣力竟坐起身子緊緊抓住舒爾的胳膊問道,"母后回來了嗎?她回宮了?"

  舒爾搖頭,淡淡道:"皇太后沒有回宮,只因此處距離福園較近,所以將您送來了這裡。"

  "您?"若珣因茜宇未歸而黯然的眼眸越發無光了,她鬆開了抓著舒爾的手,苦笑道,"方才你還以‘你我’相稱的,怎麼才一刻就又改了呢?"

  舒爾深知此刻若珣並非要拿這些字眼作文章,只是她心中憋屈太多,本身又是嬌寵慣了的千金公主,且在自己面前又不屑掩飾情感,才會鬧這些彆扭。繼而又在心中嘆道,姐姐方才明明說已將若珣送去端靖太妃宮殿的,直到皇帝派我來這裡才知道若珣竟在太陽下等了我半個時辰。呵……

  "其實我也不曉得你如今該怎麼做,是給若珣希望,還是讓她絕望。"

  姐姐的話此刻才算明白了半分,她當是頭一回摸不透聖意吧,方才有心哄騙於我,也一定是皇帝的原意。不管此刻為了什麼改變,但皇帝能讓自己來看若珣,她與忽倫王子的婚事應該是有轉機了。

  "舒爾!"若珣蜷縮在床上,抱著身上的紗被弱弱地問道,"真的是皇兄要你來的?皇兄他……究竟是什麼意思?舒爾你知不知道,今日皇兄與我講,他要我嫁入忽倫和親,忽倫啊!那是如何荒蠻的地方!"說到動情處,若珣委屈至極,大顆的眼淚順著面頰滾落,不由得掩面而泣。

  舒爾侷促不已,一時不知如何勸解,算起來這是第一次有女子在自己面前哭泣。與茜宇的堅強隱忍相比,若珣這純真率性的脾氣的確多幾分可愛。舒爾淡淡一記苦笑,立起身子輕聲道:"公主以為外臣可以隨意進宮室嗎?皇上這個意思無非是昭告……且算昭告後宮,我是公主駙馬的不二人選了吧!"

  若珣的臉上還肆橫著淚水,卻已做出一副難以置信的神情,她呆呆地看著舒爾,半晌才囁嚅道:"舒爾,你哄我的是吧?"

  在希望和絕望間,舒爾選擇了給若珣希望,許是出於對帝王的信任,許是篤信茜宇絕不會讓皇室犧牲若珣,再或者是自己的心動,總之他認為若給眼前這個可愛的女子一點傷害,都是實足的罪過。

  "臣……我,我以為皇上的每一個決策都有他的道理,公主貴為千金之體,我一個外臣怎麼能隨意接近,恐怕這一次是當真了。"舒爾尷尬一笑,卻發現面前的女子雙眸復又神采奕奕起來。

  若珣被舒爾這麼一說,竟羞澀起來,用被子半遮著臉低聲道:"是啊,你怎麼能進我的臥室呢?當真是犯了大忌的,若論理,恐怕你我都……"說著若珣竟哧哧笑了,水波盈動的雙眸幸福地看著舒爾,"要是你習慣君臣之禮的稱呼,就這樣好了。我們規規矩矩的,旁人才不能挑皇兄的不是。"

  舒爾一愣,隨即退後一步,拱手笑道:"那臣先行告退了。"

  "真大人跪安吧!"若珣顯露出公主的驕傲,語畢將目光收回,下巴抵在膝頭,當舒爾退身出去她才又扭頭去看,眼角有著淚水沖刷不走的幸福。

  "奴婢給公主道喜了。"一旁的綠衫宮女喜滋滋上來討喜,末了看著笑意闌珊的主子道,"皇后娘娘方才傳了話來,要您去涵心殿給皇上賠不是。公主,您和皇上鬧不愉快了?"

  若珣委屈地抿了抿嘴唇,想起皇兄先前嚴肅認真的神情不由得微微一顫,低聲嘟嚷道:"母后什麼時候回來啊?"

  晚霞鋪滿天際,沁園被染出另一番風韻,茜宇在迴廊上憑欄而坐,沉浸在略帶暖意的微風中。

  緣何今日的一切都是溫暖的?如此自問,茜宇不由得動情一笑。

  "今日秦尚書府上一定有好些有趣的事情吧!主子一直都喜滋滋的。"緣亦給茜宇遞上一顆脆棗,笑盈盈道,"這是奴婢在市集上買的,看著比宮裡的都新鮮,奴婢嘗過幾個,又要隨侍的太醫看了,您放心用吧!"

  茜宇輕咬一口,果然脆爽清甜透著一股子自然的氣息。她旋著手中的果子,一壁笑道:"宮裡的東西確比宮外的金貴,可就是少了人情味兒,叫人覺得冷冰冰不願親近。你看這果子,也是宮外的長得可人疼呢!"

  "妹妹如此喜歡,就在府裡長住吧,你是當朝皇太后,去留還不是自己說了算嗎?"徐萌大大咧咧地說著口中的話,與長嫂一同結伴而來。

  回府後兩位嫂子都去照看孩子了,故而此刻才來沁園,聽著二嫂的話,茜宇不禁笑道:"才回來就被關在這裡了,哪裡去留能自己說了算的?"

  嚴清秀溫和道:"妹妹莫聽她胡謅,這話叫娘聽去了看饒不饒她,便是二叔也要責怪她沒規矩呢!"

  徐萌懶懶道:"大嫂這話說不著呢,這幾日我們兩位的相公還有爹爹和三叔一個個都忙得見不著面,方才又穿戴整齊進宮去了。"她突然好奇地看著茜宇,問道,"妹妹知不知道朝廷究竟在做什麼?怎麼皇帝動不動就招大臣議事?今日遇到衛國府的兩位少夫人,也都這麼說呢!"

  嚴清秀推了推弟媳,口吻略有責備,"爹爹他們最不喜我們問這些了,要是娘聽到了一定罰你,信不信!"

  茜宇面上是從容的笑意應和著,心中卻對父兄又突然進宮生了好奇和疑惑,眼下的事情無非是與陳東亭一伙以及忽倫有干係,難道真的緊張到這個地步了?

  "不管是男孩還是女孩,朕都要給這個孩子起名為真毅,這是一早就許諾給你的。"今日赫臻的笑言縈繞耳畔,茜宇伸手去撫摸自己隆起的肚子。這一次的相聚如此短暫,為了不讓赫臻擔心,她半句沒有問有關剿滅陳東亭一伙的進展,可是這麼多年來對於丈夫的了解,在他的眼眸和周身散發的氣息中,茜宇早已查覺到了一股淡淡的殺氣,那是每每帶兵親征時赫臻才會顯露的氣勢,而眼下似乎越發強烈了。

  "那……就當我什麼都沒說吧!"徐萌悻悻道,"我也是怕他們辛苦來著。"

  "少夫人、太后……"這時管家突然連滾帶爬地衝進了沁園,奔上樓來喘著粗氣大聲道,"不好了,有強盜闖入王府,好多人啊!王妃和側王妃被困在正院裡了……太后您藏一……"

  "恐怕不用藏了吧!"茜宇眼神凌厲,處變不驚地緩緩起身,手扶欄桿居高臨下看著十幾個才湧入沁園的黑衣蒙面之人,大聲喝道,"王府也是你們闖的嗎?"

  那些人似乎被樓上的女子怔到,有幾個交頭接耳一番便帶著人要往樓上衝,緣亦幾個嚇得將茜宇團團圍住,她們從未見過這樣的仗勢,卻明白若護不住主子,自己也一個別想活。

  蒙面人才接近繡樓,傅億祖的長子便帶著家丁衝了進來在樓下與蒙面人廝殺。嚴清秀見兒子進來本定了幾分心,可是漸漸兒子落了下風,眼看著被幾個蒙面人揮著彎刀將兒子逼到絕境,她伏在欄桿上恨不得跳下去為他擋刀。千鈞一髮之際數十支冷箭從眼前嗖嗖而過,嚴清秀大驚,一時昏厥過去。

  茜宇立在眾人中間,卻看得極真切,這箭分明是長兄帶著精兵射出的,一時間傅家兵馬將沁園團團圍住,被射死的賊子倒在血泊之中,其餘殘留者被當場活捉。

  腹中胎兒突然劇烈一動,茜宇方吃不住,倚著身旁的緣亦道,"快扶我進去。"

  緣亦嚇得臉色慘白,欲與白梨文杏合力將主子扶起,可是她們早就被嚇得手腳發軟,根本扶不住茜宇。

  胎動引起的劇烈疼痛讓茜宇緊咬著嘴唇,她努力調整著呼吸,何陽和自己說過,不論出現什麼狀況都要保持清醒,自己的身體沒有看起來那麼弱,這個孩子一定能保得住。

  "真心真意啊!這是赫臻給我的真心真意啊!"茜宇心中低呼,可是意識已無法抵抗身體帶來的虛弱,即便方才在賊子面前表現地如何鎮定,她還是被嚇得不輕,身體才會有這樣劇烈的反應。

  漸漸沉重的身體被一雙大手輕盈地抱住,茜宇努力睜眼去看,嘴角遂揚起笑意,"三哥……"只是極輕的一聲後,傅億坤懷裡的妹妹便失去了意識。

  驚慌再一次襲擊傅王府,眾人無不擔心著茜宇和腹中孩兒的安危。

  王府被襲,太后受驚昏厥的消息傳遍京城,皇城之內自然也不會遺漏。然帝后不能隨意離宮,承乾宮蓮妃便被派出皇城前來侍奉太后,這恐怕也是沈煙四年來第二回出宮。

  昏昏醒來,茜宇在意識恢復的第一刻便險些被突然劇烈的心顫抑制了呼吸。她一點點挪動右手,伸向自己的腹部。

  手突然被溫柔地抓住,隨即被動地被挪到了腹部,當感覺到腹內傳來的微微震動時,那顆顫動的心方平復下來。她睜開眼睛去看,母親溫和慈愛的笑容在面前綻開。

  "這個小子調皮得緊,把娘的寶貝折磨成這樣!"傅王妃伸手將女兒扶起抱在懷裡輕聲哄道,"有娘在呢,這個外孫怎麼會有事?何陽方才替你把脈,說胎音強健,多半是個皇子呢。宇兒啊,娘絕不要你再受傷害。"情到濃處,傅王妃難免悲楚。

  茜宇此刻早已心中大定,轉而安撫母親,"宇兒安穩著呢,娘不必操心的。"

  傅王妃轉涕為笑,輕拭面頰後起身讓道:"蓮妃娘娘奉皇命前來侍奉呢!"語畢便見沈煙盈盈上前福身,恭敬地請了安。

  茜宇笑道:"怎麼也不該派蓮妃娘娘前來,你還要照顧戎兒呢!"說著伸手將沈煙拉到身邊,"坐著和我說說話,明日就回去吧,戎兒身邊沒有母親照顧可怎麼好?"

  沈煙溫和含笑,盈盈道:"皇后娘娘親自送臣妾出宮的,說是若不把您伺候好了,元戎可就抱去了再不給臣妾了。"

  茜宇欣然笑道:"難怪派你來呢,如此就不怕我不安穩了。"笑言間她瞥見沈煙的眼神閃爍不定,似乎有話要說。

  "天色不早了,娘還是先去歇歇吧,別的事情明日再說!我這裡有蓮妃陪著就好。"茜宇遞了一個眼神給母親,傅王妃會意,遂帶著一屋子侍婢都離了去。

  待眾人離去,沈煙果然面色釋然,對茜宇道:"太后容稟,皇上曾吩咐若您身子不好便不要提這件事,若您無礙便要告訴您。"

  茜宇眼眸一動,柔聲笑道:"關於若珣的婚事?看來皇上和皇后最信任的人,莫過於蓮妃了。"

  沈煙嘴角微揚,笑容中帶著淡淡的無奈,柔聲道:"其實,太后一早便知道了吧!"

  茜宇微微點頭,於蒙依依之事二人心照不宣,但茜宇實則還不是很明白悠兒緣何如此信任沈煙,出於對悠兒的放心,她也無意追究。

  "皇上說,待過了百日忌,便給長公主指婚,將配與金海真府的公子,只因國喪不能即刻成婚,需得緩一緩,而且眼下……"沈煙將臻杰和悠兒交代的話原原本本地說給了茜宇聽。

  "如此最好。"對於沈煙的陳述,茜宇只做了四字回應,卻轉而問沈煙道,"宮裡如何傳今日傅王府之事?"

  沈煙苦笑:"傳得神乎其神,多半認為您胎兒不保了呢!"

  茜宇伸手輕覆於腹部,嘆道:"許是誰也不看好他,他就越發頑強了。"語畢頷首看著沈煙道,"就是我的懿旨,明日你就回宮去吧,如今皇上與皇后也要你襄助呢。"

  沈煙一臉茫然,自然於前朝後庭諸多風險一概不知的沈煙,又怎麼會知道自己對於帝后可能起到的作用呢。

  秦府內,秦成駿默聲不語地立在赫臻面前,他已經很久沒有見過赫臻勃然大怒了。

  "傅嘉是不是老胡塗了?他要人作餌,要到他親生女兒身上去?"赫臻怒意不減,他不敢想像如果茜宇落入賊人之手會是怎樣一個局面,"要是宇兒有個閃失,他怎麼向我交代?你事先一點都不知道嗎?怎麼不攔著他們。"

  "傅王爺可能沒想到太后那會兒會在樓台之上,或者以為太后在臥房之中便見不到這場面了。"

  "胡鬧……"赫臻氣結,"若那些人武藝高強殺紅了眼,傅嘉的親兵根本阻攔不了怎麼辦?就眼睜睜看著茜宇被殺,還是被俘?"言至此,眼前不禁顯出今日茜宇溫和甜蜜的笑容,他渾身一震,略帶無力道,"若陳東亭拿宇兒來威脅皇帝,你覺得會是怎樣的結果收場?"

  "太后他……會犧牲自己吧!"秦成駿言一出口便感到心內沉重地顫抖,若當真如此,該怎麼辦?

  轉眼夜深,天幕綴滿繁星,看起來明日又將是明媚的陽光普照大地。

  茜宇坐於床榻之上,並無半分睡意,緣亦不知何時走來隔來紗帳道:"主子,奴婢瞧見傅王爺在迴廊裡徘徊呢。"

  "悄悄地請王爺進來吧,不要驚動了旁人。"茜宇心中一暖,自行將紗帳挽起,坐在床沿等待父親。

  待父親進來坐到自己身邊,依靠在他寬厚的胸膛前時,茜宇安心地閉起雙眼,也是自己成為了母親後才更能體會父母對於子女的苦心,不管今天這件事情是如何發生的,茜宇知道父親和兄長們是絕對不可能要自己受到傷害的。

  "女兒今日見到赫臻了,爹,謝謝你的精心安排。"茜宇低聲道,"女兒有多想他,爹爹也能感覺的到是嗎?"

  傅嘉輕撫茜宇柔軟的長髮,不管女兒嫁作人婦為人母親還是成為當朝太后,在他的眼裡永遠都只是那嬌弱的孩子,自己必須保護她。

  "今日之事爹的確是欠考慮了,好在你沒有事……"傅嘉低聲道。

  茜宇笑道:"起先的一刻我的確怕極了,從沒有過那種恐懼和彷徨。可是後一刻我便意識到,如果他們能這樣簡單地闖入王府,當初也早就進來刺殺赫臻了,我傅王府又豈能讓賊子隨意出入。於是我篤定爹爹和哥哥們一定會出現的,只不過是欲擒故縱罷了。而嫂嫂說你們突然一起進宮時我就該留心了,若需你們都進宮,那該是發生了如何驚天動地的大事,通常皇帝只會要爹爹或者大哥進宮就行了吧。"

  "宇兒,其實這一次爹爹接你出來,是不想你再回宮了。"傅嘉的聲音很低沉,讓茜宇頓時疑惑。

  傅嘉看著滿臉不解之色的女兒,輕輕嘆了口氣道:"我知道,只不過是爹爹一廂情願罷了。"

  茜宇微微釋然,柔聲道:"爹既然明白女兒的心思,又何必尋著煩惱呢?宮裡頭生活的確壓抑,可女兒到底是太后了,誰也不敢如何了我。如今眼瞧著那些妃嬪們爭鬥,也明白了這後宮是逃不開這命數的。何況我早晚要走,不必急在這一刻。"

  傅嘉低哼了一聲,"可你想過將來怎麼離開?堂堂一朝太后,怎麼可能憑空消失?"

  茜宇神祕一笑,低頭看了看自己隆起的腹部,輕聲道:"女兒將來的幸福,就全看這個孩子了。"

  皇城之內,夜空之下也未必能寧靜,棲霞殿這些天一日比一日冷清,皇帝連著兩夜在丹陽宮宿眠,宮裡頭的風向大大一轉,那每日送供給的奴才也不似前陣子那麼熱絡,一併連今日的晚膳也送得晚了。宮廷的殘酷就是如此現實。

  班君嬈心中不平卻不敢表露,如今眼前玉林宮兩個宮女白日裡時時刻刻不離身,自己一言一行都在她們眼裡。更讓她不安的是,今日整整一天季妃都不曾踏足棲霞殿。

  班君嬈因害喜而坐臥不寧,她又生得豐滿,這暑熱的天氣最是難熬,於是從臥榻上起來,執了團扇在房內緩步而行,以圖調息凝神。

  "聽說皇上和錢妃鬧了不愉快,半夜裡要齊公公掌燈出了丹陽宮呢!"窗下值夜小宮女的低語聲引起了班君嬈的注意。

  "你怎麼知道的?"

  "方才聽從玉林宮回來的紫蘭對玉蘭說的。"

  "紫蘭和玉蘭往後就留在咱們這兒了?"

  "這我也不曉得!你猜猜,我聽紫蘭說皇上半夜去了哪兒?"

  一陣沉默,必是那宮女搖頭表示不解,班君嬈不由得將身子湊向窗去。

  "聽說皇上只帶著齊公公去了昭雲殿呢。"那宮女把聲音壓得極低,話音裡還帶了一絲顫抖。

  昭雲殿,王越施生前居住的地方。

  窗內的班君嬈生生一寒,不僅為皇帝獨自往昭雲殿悼念王越施,更為紫蘭半夜裡去玉林宮。"季妃她當真不信我嗎?"心內暗自呼了一聲,她伸手輕輕叩窗,低聲道:"靜靜地進來,別驚了旁人。"

  窗外只聽得裙裾摩擦的聲音,頃刻兩個小宮女便推門而入跪在了班君嬈的面前磕頭道:"奴婢該死,擾了娘娘睡眠了。"

  班君嬈輕搖著扇子笑道:"沒什麼,本來也睡不著,這樣悶著還不如聽你們姊妹倆在外頭說笑有趣,都起來吧!"

  二人戰戰兢兢地起身,俱將頭低在胸前不敢看主子。

  班君嬈上下打量了兩人,溫和笑道:"本宮嫌這天氣悶熱,夜裡便睡不安生,眼下想出去走走。你們兩個守在外頭,別叫人進來可好?"

  "娘娘您要一個人出去嗎?"一個小宮女諾諾道,"宮裡不是有規矩……且若您有個閃失,奴婢們可擔待不了啊!"

  班君嬈將扇子放下,神色中帶著半分不屑幽幽道:"不會有事的,你們照本宮吩咐地來做就好。若叫人察覺了,那……"

  "是!"二人不敢再言,悄然退下,守在了門外。

  班君嬈回身取了一方絲帕將案幾上的水果包了幾顆,又挑了一襲嫩黃色的長袍穿,一切妥當便帶著那一包水果出了門去。本來棲霞殿奴才就不多,她這樣出了去也不曾叫人察覺。

  宜人館內,蒙依依正一臉疑惑地看著對面坐著的人,這樣半夜深更的她怎麼就來了?

  如此靜靜地坐了許久,才有古嬤嬤進來低聲道:"娘娘,惠嬪進去了。"

  悠兒眉頭一動,搖著手中的扇子對面前的蒙依依笑道:"深夜擾了宜嬪休息了。既然此刻有惠嬪在昭雲殿伴駕,本宮也就不擔心了。"

  "伴駕?"蒙依依不解,"皇后娘娘是說皇上在昭雲殿?"

  悠兒起身理了理裙帶笑道:"聽說錢妃鬧得皇上不愉快,皇上一氣之下出了丹陽宮來昭雲殿了。本宮知道皇上是想散散心,若唐突進去怕皇上更不自在,立在外頭又招人奇怪,所以才來打擾宜嬪了。如今惠嬪既然去了,本宮也好放心回去歇息了。"

  蒙依依眉頭一皺,退步欠身道:"臣妾恭送皇后。"

  悠兒啞然一笑,又囑咐了幾聲便轉身離去。她用許久的沉默來引蒙氏的好奇心,不想到頭她不過是皺了皺眉頭,這個女子雖然性格古怪,倒確實是個能讓人省心的主。本以為會等來錢韻芯,還想著若錢氏當真尾隨皇帝而來,往後自己就不得不又對丹陽宮留心,好在錢韻芯還是錢韻芯,脾氣半分沒改。

  只是,悠兒怎麼也想不到,班君嬈會來,難道這個女子不怕因果報應,那裡可是王越施住的地方啊!悠兒離開宜人館時回望了一旁的昭雲殿,冷冷一笑。

  班君嬈一步步走近昭雲殿時,捧著水果的手也因緊張而微微地出汗,她分明先看見了齊泰手裡的燈籠,但後一刻才扶著門框驚聲一呼。

  "誰?"齊泰的燈籠迅速向自己靠攏,班君嬈弱弱地喊了聲,"是我!"

  面頰被燈籠照亮,齊泰也呼了口氣,問道:"惠主子怎麼來了這兒了,奴才還以為誰呢!"

  班君嬈故作驚訝,問道:"齊公公深夜裡如何也在此處?"

  "哦!奴才是……"

  "齊泰你和誰說話?"臻杰的聲音響起,語氣中有著被打擾的怒意。

  齊泰回身恭敬道:"回皇上,是惠嬪娘娘突然來了。"

  "哦?"臻杰沉默了一陣子,才悶聲道,"帶她過來吧!"

  班君嬈心中稍稍一定,卻對齊泰道:"本宮還是回去吧,不想皇上也在這裡。"

  "皇上都開口要您進去了,娘娘還是別走了。"齊泰壓著聲音說著,側身要引惠嬪進去。

  班君嬈自然是想見臻杰的,但面上還是一副萬分不想打擾皇帝的模樣,慢慢地挪著步子,直到燈籠照亮了臻杰,他正在新修的王越施曾住過的寢殿裡負手而立。

  "皇上,臣妾打擾您了,實在該死。"班君嬈捧著手裡的水果福身請罪。

  臻杰回身望了她,見她手中的水果,低低嘆了一聲道:"你是來憑弔越兒的?"

  班君嬈心中微顫,"越兒!多親暱的稱呼,自己等他一聲君嬈不知要花費多少心血。帝王薄情,半分不假。"於是平了平心緒,低聲道:"臣妾因得了貞儀貴妃的緣才在端陽得到皇上的晉封,這個嬪位一半是貴妃娘娘賜給臣妾的,如今臣妾也身懷龍胎,想起當初貴妃娘娘有孕,越發覺得娘娘死的可憐。"言至此,班君嬈嚶嚶而泣。

  臻杰聽她說的淒楚,心中大痛。越兒如何嬌柔的一個小女子竟死得那樣淒慘,甚至莫名其妙,呵……宮闈深深抹殺多少兒女幸福?

  "貞儀貴妃當初只是一個嬪主身分,卻不知惹了誰竟遭這樣的陷害。皇上!臣妾……"班君嬈欲言又止,垂頭看著懷裡用絲帕包著的幾顆果子啜泣道,"因想著之前幾位娘娘的不幸小產,心中十分害怕,這才來貴妃這裡,想求娘娘在天之靈保佑臣妾母子平安。宮中規矩不可私自祭奠,皇上寬恕臣妾這一回可好?"班君嬈說得悲戚可憐,神情柔弱地向臻杰乞求寬恕。而實則,這樣的行為根本不會有人真的計較。

  臻杰輕輕將她攏在身側,低聲道:"放心吧,有朕在有皇后在,這個孩子怎麼會有事?倒是你這樣一個人跑了出來,豈不要害得一屋子奴才驚慌?"

  班君嬈倚在臻杰的身上,低聲道:"臣妾知錯了。"她隨即頷首看著臻杰,那飽滿面頰上的淒楚無助的確叫人心疼,"皇上,臣妾想陪您在這兒待一會兒,好嗎?"

  "越兒生前也與你相好,朕想她也願見到你吧!"臻杰輕嘆一聲,看著滿室的淒涼,緩緩道,"你說越兒想不想朕為她報仇?那個害死她的人此刻定不知在哪裡偷笑。每每想到這裡朕就恨得咬牙,可又念越兒的善良,她定不想把別人逼上絕路的。呵……當真人善被人欺嗎?"

  班君嬈身子大大一顫,只有她自己知道那顆心跳得有多快,身子被臻杰扶住,只聽他問:"怎麼了?身子不舒服嗎?"

  "臣妾沒事,只是以為貞儀貴妃定步會有這些深重的怨念,她定在天上為皇上禱祝,娘娘心裡也只裝得下皇上啊!"班君嬈這話說得極巧,竟讓臻杰微微釋然了。

  "是啊,越兒怎麼會有深重的怨念呢?是朕想得太多了。"臻杰回身招呼齊泰道,"朕在這裡和惠嬪等著,立刻要人送了轎子來,朕親自送惠嬪回棲霞殿。"

  班君嬈深深吸了口氣,盈眶的眼淚實則融化著無盡的喜悅,不由得此刻竟是要感激紫蘭那個宮女了。

  待臻杰送班君嬈回棲霞殿並留宿時,皇后也已然在坤寧宮歇下,然躺在床上的悠兒並不能入睡,她嘴角掛著無奈的苦笑,神色亦有些黯然。

  自從沈煙出現在王府,她就明白了自己將來所要面臨的命運,到如今更是能平靜地面對後宮每一個女人。她從不計較臻杰眷戀哪一宮的妃子,只因她與臻杰的情誼是這宮裡任何一個女人都無法得到的,只這一點她就足夠把握臻杰心一輩子。可她終究是女人,當面對心愛的男人,女人的心思恐怕都是一樣的吧!

  "臻杰,你可知班君嬈的真心?這樣的女子,不值得你憐惜啊!"悠兒低聲一嘆,轉身合上了眼睛,繼續在心中道,"今日若珣提到王越施,我便知道定要觸動你心的,想來錢韻芯也是為了這個與你鬧得不愉快吧。臻杰,我可以允許錢韻芯恃寵在這後宮橫行霸道,可絕不允許班君嬈這樣的女子靠近你,一個連死人都拿來利用的人,難道不可怕而更可惡嗎!"

  在臻杰身邊安然而臥的班君嬈怎麼也想不到,她這一次博寵的伎倆真正觸怒了皇后,觸怒了這宮裡唯一不能得罪的女人,將來她能否還像今夜這般臥在帝王身邊,就看她的命數了。

  翌日,皇帝深夜怒離丹陽宮轉宿棲霞殿的消息便傳遍了皇城上下,其實一些消息靈通的宮嬪夜裡便知道了。今日趁著皇帝上朝,皇后坤寧宮又從來不接見非嬪,便都早早地來了棲霞殿。不過幾日功夫,這些女人就換了好幾副嘴臉,就連班君嬈都覺得噁心厭煩,以身子不適推了好些來訪之人。只是有一個人她是想不見也不成了。

  此刻,前朝之上皇帝就太后在王府遇刺一事勃然動怒,辦了傅嘉父子失職之罪罰了一年的俸祿,再而才細細查問事情緣由,當傅嘉上奏說賊子皆為忽倫蠻夷時,竟引得聆政殿一陣沸騰。

  "圖大人以為此事要如何著手?"臻杰坐在龍椅上悠悠一問,閑閑地看著階下的圖騰。

  那老朽竟一時愣住,只偷眼去看一旁的包致遠。其實朝堂之上誰不清楚,這件事最好的做法無非是給兩日後抵京的忽倫王子一個下馬威,其實這是不是傅嘉父子捏造出來的,此刻也成了疑惑。可他圖騰說出這話不恰當,如今府裡大半的財富仰仗著這些忽倫商人,自己不能隨意得罪了人,於是一抬手把話轉向了包致遠,"臣年老愚鈍尚無良策,包大人乃禮部尚書,我朝外務皆由包大人統理,這一次關係兩國交好,臣以為包大人定能有完全之策。"

  臻杰俯視他們,見包致遠臉上迅速閃過的尷尬,心中不禁微怒。朝廷白花花的銀子就是養了這一群蛀蟲嗎?呵……在聆政殿裡狗咬狗,當真可惡至極。

  包致遠無奈接了話茬,卻不痛不癢地和皇帝繞圈子,說了半日也不著重點。只見此刻齊泰湊到臻杰耳邊不知說了什麼,皇帝便起身道:"既然各位愛卿一時做不出良策,朕就要御膳房預備多一份午膳,今日就留你們吃一頓便飯!要是到了日落還沒有對策,那就一併連晚飯也在宮裡吃了再走。"語畢便大步而去,不等群臣相送就消失在了聆政殿。

  幾個老臣抓著齊泰問道:"公公可知皇上這一次又緣何突然離朝?"

  齊泰滿臉尷尬只是討饒,說宮闈之事一個奴才不便多嘴。那幾人豈能放過,連連塞了好多銀子在齊泰手裡,不依不撓地要齊泰說了。

  齊泰當然會說,只是臻杰要他懂得技巧,且有機會拿些銀子就不要白白浪費,這一刻方才揮著拂塵擋著臉面笑道:"各位大人放心,皇上除了朝堂國務,無外乎就是為了幾位娘娘煩心。今日不知太陽又偏照了哪兒一塊,要那丹陽宮的錢妃娘娘又尋不痛快了,這會子後頭正鬧著呢!"

  那幾人呵呵一笑,便散了去各自去各自那一伙訴說,不消半刻在場的大臣就都曉得了今日一個錢妃又要得皇帝棄了朝務不顧,不少人都長長一嘆,以示不滿。

  圖騰立在錢詹身旁擼鬚冷笑道:"衛國公府上幾位公子在邊疆可是辛勞,錢妃娘娘在後宮更是辛苦得緊呢!"

  錢詹冷冷回道:"外臣自然不敢妄議後庭之事,錢某人此刻只知道若圖大人包大人還是拿不出對策來,恐怕今日這晚飯也要在宮裡吃了。"

  圖騰聞言冷聲一哼,朝堂上的氣氛頓時緊張起來,齊泰連忙打了圓場,將各位大臣都引到偏殿歇息等候皇帝旨意。

  臻杰離了朝堂卻並非如齊泰所言去解決錢韻芯的事,他僅是去了趟書房看了兒子們念書,又聽了臻昕和宸兒辨學,半個時辰後方才往涵心殿而去,後宮瑣事他相信悠兒會處理得很好便根本不放在心上。只是回去的路上遇到了若珣,見她一臉燦爛的笑容,才忍不住逗她。

  "皇兄這麼早就下朝了?方才在上書房呢?"若珣垂手立在一側,許是叫兄長看出了自己的心思,面上染了一片紅霞。

  只因自己與悠兒也從情竇初開再到情意深厚,這潛移默化的幸福滋味早在心中深重,臻杰見妹妹如此快活才亦覺得欣慰。只是帝王有帝王的責任,若珣作為皇女,也必須在關鍵之時做出犧牲。

  "這蹦蹦跳跳的有半分公主的樣子嗎?"臻杰故作嚴肅,認真道,"朕何時下朝去何處,還要向你報備嗎?"

  若珣嘟著嘴嘀咕道:"好好的怎麼又生氣了,昨日都向您賠不是了。皇帝當真……"

  臻杰清咳幾聲,嗔怪道:"這樣子朕擔心將來將你嫁出去,外臣不知要如何以為皇室的家教了。"若珣不服,卻不敢反駁。

  臻杰輕輕拍了妹妹的額頭,低聲道:"今日先不要去上書房,公主該有公主的尊貴。先隨朕來涵心殿,昨日念你中暑,有些話還沒對你說。"

  若珣心中一顫,暗自呼道:難道又要變卦不成?皇兄你究竟是什麼意思?

  臻杰看穿妹妹的心思,退回幾步搖頭嘆道:"皇兄在母后皇太后面前保證過,將來珣兒一定比你大皇姐還要幸福,這回可放心了?"

  若珣盈盈一笑,連連用力點頭,待皇兄走了幾步便拉著身後一個宮女道:"去告訴大皇子和小王爺,今日我就不去看他們了。"

  那宮女嘻嘻笑道:"公主該叫奴婢告訴真大人才是。"若珣頓足羞惱,捏了那宮女一把便跟著皇兄往涵心殿去,如今有這顆定心丸吃了下去,只怕要她赴湯蹈火都不會有半分猶豫了。

  然正如齊泰所言,錢韻芯的確不消停,棲霞殿裡竟被她擾得哀聲一片。可是皇后遲遲沒有露面,另有沈蓮妃尚在宮外侍奉太后,而如今她自己也貴為側妃,就是季潔來了,也奈何不了她。錢、班二人這些時日掐來掐去的,漸漸的宮嬪都開始當笑話看了。



第二卷 再返宮廷 風雲四起 第三十八章 仲夏深情

  若珣再從涵心殿出來時,臉上依舊掛著甜甜的笑,眉宇間添出的幾分堅毅頗似她的父親,這一刻她倒是盼著那位忽倫王子快些進京了。

  她的小宮女快步迎上主子嘻嘻笑道:"公主的話奴婢可是帶到了,真大人倒是說了幾句,就不曉得公主要不要聽了!"

  若珣白了她一眼罵道:"你要是不自在了,我就把你交給管教嬤嬤去鬆鬆筋骨。真大人又豈會要你一個小丫頭傳話!"

  那宮女"瞎"了一聲,扶著若珣一壁走著一壁道:"主子真是英明,大人的確沒說什麼。不過方才皇后娘娘傳了話給您,要您去棲霞殿傳她的話,讓錢妃娘娘饒了那些宮女。"

  若珣眉頭一皺,嘆道:"這幾個娘娘還真是能折騰。"她自然不會駁皇嫂的意思,施施然來到棲霞殿時在外頭就聽到哭聲一片,待進來一看也著實唬著了。

  院子裡宮女內侍齊齊地跪在地上,兩架長凳上正按著兩個宮女挨板子,那挨打的哭,一旁跪著的也哭,果真是哀怨一片,殿廊下錢韻芯卻悠悠坐著,一旁坐著的惠嬪臉已漲的通紅。

  "長公主來了!"錢韻芯與班君嬈起身與若珣行了家禮,便笑道,"這一院子奴才吵哄哄熱得膩人,公主昨日才惹的暑氣,真不該來。"

  若珣尷尬一笑,在錢韻芯面前溫和道:"錢妃娘娘不該生那麼大的氣,皇嫂說今日天熱她身上也不自在。要您看在惠嬪肚子裡的龍胎的份上,就饒了這些奴才,讓她們都記著打,往後再敢讓主子有閃失兩罪併罰也不遲。"

  錢韻芯笑得明媚,悠悠轉了身看班君嬈,道:"依本宮看這些奴才著實可惡,大半夜地竟讓主子丟了,昨日若不是皇上碰巧遇見你,昭雲殿那麼深重的陰氣只怕對胎兒不好。那一日太醫的話,惠嬪怎麼就不往心裡去呢?"

  班君嬈唯諾恭敬,欠身道:"臣妾真是該死,要娘娘和皇上都擔心了。"

  錢韻芯卻沒好氣:"惠嬪可別對本宮說該死,你這一死,肚子裡皇上的龍種可怎麼辦?貞儀貴妃一個就夠了,她心善仁慈,怎麼也不會拉上你吧!"

  心中大大一顫,班君嬈不由得向後退了一步,若非宮女攙扶只怕要跌倒。錢韻芯眉頭一挑揚聲道:"對了,就該這麼護著主子,可不敢讓她跌倒。"轉臉卻對若珣溫和笑道,"這裡膩人,皇后娘娘的話本宮記著了,今日饒了那幾個奴才便是,這會兒本宮送公主回去吧,您才好些,一會兒日頭濃了,就怕又曬著了。"

  若珣心中暗暗一笑,從前錢昭儀的脾氣連宮外都傳遍了,今日看看果然厲害。於是應了她的話與班君嬈告辭後便要走,再路過那兩個挨打的宮女時她略略看了一眼,二人都被打得皮開肉綻,夏日裡衣衫單薄便都黏在身上了。這副慘象叫人不由得心中一寒。再去看身邊同行的錢韻芯,她卻氣定神閒彷彿什麼也沒發生。深宮裡的女人都這樣麻木嗎?若珣心中一嘆,不禁想念起了母親。

  班君嬈立在殿門看著錢韻芯帶著若珣姍姍離去,恨得雙手在廣袖中緊緊握拳。一個是妃一個是嬪,今日若沒有人來阻攔,自己也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宮裡頭的奴才被她一個個打過去。

  對於各宮妃嬪而言,能否護著自己的奴才讓他們在人前風光,便是這位主子能耐的表現。今日她班君嬈算是顏面掃地,昨日皇帝深夜宿於棲霞殿的恩寵也都跟著都成了笑話。

  "主子。"扶梅早就被打怕了,沒想到自己的傷才好些共事的幾個宮女又挨打,這一刻顫巍巍在班君嬈身邊道,"紫蘭和玉蘭被打得不輕,要不要請季妃娘娘開恩宣個太醫來瞧瞧。"

  錢韻芯的確厲害,昨夜放自己出去的明明是棲霞殿裡兩個值夜的小宮女,她偏偏不管,非拿季妃撥過來的兩個宮女開刀,這一下自己要如何向季妃交待。

  "沒得讓季妃娘娘心煩,你拿些銀子去御醫館疏通疏通換些棒瘡藥來,先給紫蘭和玉蘭治傷,其他幾個你看著辦吧!"班君嬈皺著眉頭無力一嘆,轉身往內走去。她早料到昨夜的行為一定會激怒錢韻芯,只是想不到這位主兒竟這番潑辣,更讓她心寒的是皇帝的袖手旁觀和季妃的漠視不管。而皇后,也是看了半日戲,才來打個圓場吧!

  季妃,她究竟是怎麼想的,難道她根本看不起自己肚子裡生出來的孩子嗎?做什麼這些日子都躲著自己?眼前突然飄過王越施溫婉的笑容,班君嬈渾身一震,這一刻才發現自己似乎起步時便擇錯了道。

  這一邊,沈煙才回宮向皇后傳達了太后的意思,璋瑢便急著來了坤寧宮。她雖有著端靖皇貴太妃的身份,卻根本身不由己。除了在這後庭走走,哪兒也不能去哪兒也說了不算。昨日聽聞茜宇遇刺璋瑢是如何地擔心,可卻不能離了宮去看她,甚至都不曉得誰才讓自己出宮。此刻聽說沈煙回宮了,便趕著過來打聽妹妹的情況。

  "臣妾曾問太后要不要接您去王府陪她,太后說王府裡有兩位嫂子在也不悶,您在宮裡要照顧六皇叔已沒有空暇,不想再給您添麻煩。還說這些日子五皇叔那兒也煩您多留心。"沈煙立在璋瑢面前答著她的問話。

  "太后和腹中胎兒果然沒事嗎?那些賊子都被制服了?"璋瑢又問。

  沈煙笑道:"太后母子平安,隨侍的太醫說只是受了驚嚇才動了胎氣,靜靜養些日子便好了。至於那些賊子,臣妾就不清楚了。"

  璋瑢知道再問不出什麼,妹妹都提前打斷了自己出宮陪她的念頭,自己再請就顯得矯情了。

  悠兒看著略顯黯然的璋瑢,心中也是一嘆,也許太妃與母后姊妹情深放心不下,可她若一出宮,就恐怕不是行刺這麼簡單,只是她自己察覺不到罷了。

  三人正說著,錢韻芯卻送了若珣回來了,她見到沈煙不禁有些驚訝笑著問道:"蓮妃娘娘不是在宮外侍奉太后嗎?"

  "太后念著元戎呢,便把我趕回來了。"沈煙淡淡一笑,方才一路進宮便聽到今日錢妃又在棲霞殿裡作威了,此刻皇后定會有話要囑咐她,自己在這兒待著怕要她丟了面子,便笑盈盈對璋瑢道,"臣妾送太妃娘娘回宮吧!"

  璋瑢了然,卻笑道:"不如帶著若珣一起去承乾宮坐坐,哀家也惦記著元戎丫頭手臂上的傷呢!"

  眼看著眾人結伴離去,獨獨留下自己,錢韻芯突然意識到了問題的所在,似乎自己熱情地送長公主回來卻是給自己找不痛快了。她頷首去看半倚在坐榻上的皇后,臉上那溫和柔善的笑意果然一點點的褪去,替而之的是攝人的嚴肅。

  "方才臣妾聽長公主說娘娘身子不適,怎麼不宣太醫瞧一瞧?"錢韻芯端著僵硬的笑容說著,心中暗暗打鼓。

  悠兒卻突然在肅容中綻出溫和的笑,扶著案幾坐直了身子,對面前的錢韻芯道:"這些日子宮裡確實有些亂,規矩是早晚要做的了。錢妃今日做的雖沒有錯,但惠嬪到底懷著龍胎,若那樣打打殺殺地驚了她和腹中的孩兒,豈非你的罪過?"

  皇后的笑容溫和而友好,可錢韻芯卻覺得一陣寒意涼到骨子裡。這話是褒還是貶?若是綿裡藏針,這針尖是對著自己嗎?和章悠兒四年相處下來,錢韻芯早就領教了皇后的深不可測,她可以從任何人手裡把皇帝搶過來,但絕對不敢招惹坤寧宮的主。也因這一條底線,她才能與皇后相處無事。

  "臣妾今日是魯莽了,娘娘的話臣妾謹記。"錢韻芯福身應承,臉上僵硬的笑容顯得很侷促。

  悠兒卻拿了案幾上的團扇輕輕搖著笑道:"本宮不是怪你,只是提醒你做事的方法,這一點季妃就比你靈活,她雖從來都是老好人,卻事事能拿得住,錢妃認為呢?"

  "是,季妃姐姐的確比臣妾更沉穩得體,心思也細密些。"錢韻芯淡淡應了一聲,心中卻也生出了疑惑。季潔從來喜歡做和事佬,可近來她不僅淡了很多,便是今日我這番鬧騰她也能坐視不理,而她……不是向來厚待那個班君嬈嗎?

  "打人一巴掌再賞兩顆棗吃,這是哄孩子用的。大人若‘挨了打’,哪裡那麼好哄的?"悠兒起身繞到錢韻芯身邊道,"今日這事難免惠嬪要在心裡存了不痛快,錢妃是為了她日後的安生才替她教訓奴才,可惠嬪若覺得是錢妃娘娘在與她過不去,那你的好心思豈不全毀了?"

  錢韻芯面色一停,壓著心思道:"若是如此,臣妾也無可奈何。"心中卻忿忿道,她便是憋屈死了也是活該。

  悠兒笑得很溫和,"本宮方才說大人是難哄的,可是再難還是要哄。今日本宮就送錢妃一個人情可好!"

  錢韻芯不解,微微皺著眉看著面前妍麗的六宮之主,心中一嘆,章悠兒為何長成如此傾城之貌還能擁有無比聰慧的心靈?這個女人一定是為了做一國之母而降生的!

  "本來妃嬪有孕就該封賞,但太后娘娘曾有話說不敢給惠嬪太大的賞賜是怕折了她的福。"悠兒嘆了口氣道,"但太后昨日遇刺,皇上以為自己德行不夠才累及母后,心中煩悶不已。本宮以為我後宮妃嬪定也侍奉不妥難辭其咎,此刻更不該再鬧出風波。"

  錢韻芯大驚,就地跪下為今日之事自責請罪。

  悠兒輕聲一笑,虛扶她起來,委婉道:"錢妃誤解了,本宮的意思是,若後宮一派祥和其樂融融,過些日子太后回來也定見了喜歡。可今日你為了大局而做的規矩實則也寒了一些人的心,為此,本宮想違一次太后的旨意,這回先封賞惠嬪權作壓驚,這賞賜自然還是給她腹中的胎兒。"

  見錢韻芯臉面的疑惑,悠兒繼續笑道:"但本宮會對外宣稱是錢妃來坤寧宮為惠嬪討的封賞,為的是讓惠嬪平安地產下龍子給後宮添些祥瑞,如此一來便可讓妃嬪們理解你今日的用心了,而太后那裡自有本宮來解釋。"

  皇后這份人情來得的確突然,卻又彷彿早就做好了準備篤定自己今天會找班君嬈麻煩,就只等著自己來領,章悠兒的心思實在太深。錢韻芯心底一震,欠身應承下來。

  當她帶著皇后的懿旨再次來到棲霞殿宣布班君嬈晉為貴嬪,待國喪過後與自己一同行冊封禮時,錢韻芯覺得自己先前在這裡的作威作福當真是一個天大的笑話。如同一記耳刮子甩在臉上,叫人火辣辣地疼。

  班君嬈的迷茫不比錢韻芯少,只是叩首謝恩間她依然有功夫計算如今宮內妃嬪的位分,蓮妃之下錢、季兩位側妃,昭儀淑媛兩位空缺,再下便是楚貴嬪和自己這位新晉的惠貴嬪,且自己有皇帝欽賜的封號,要比那楚貴嬪來得更尊貴。

  "如此……"班君嬈口內的牙齒微微震動,難抑心中的興奮。

  "如此你便離我們越來越近了,將來若生下皇子,說不定還能跳過淑媛直奔昭儀之位是不是?"錢韻芯冷漠地看著三叩謝恩的班君嬈,心中卻是和她想到了一塊兒。

  "我倒要看看班君嬈能風光幾日,她可不要忘記了,爬得越高跌得越痛,可別不知死活一個勁兒地往上攛,將來如何被人擼下來她都搞不清楚。"錢韻芯眉頭一皺,心裡不知為何響起自己曾經對陪嫁嬤嬤說的話。

  "爬得越高,跌得越痛。"她細細咀嚼這八個字,回憶起方才皇后那溫善的笑容,心中猛得一寒,這一刻才明白了皇后究竟送了什麼人情給自己。隨即用一雙美目看著被宮女扶起的班君嬈,嘴邊揚起一絲叫人難以察覺的冷笑,"班君嬈,這一回可與我沒干係了。"

  坤寧宮裡,古嬤嬤給主子遞上一塊涼帕子,關切道,"娘娘是不是著涼了,還是宣太醫吧,若皇上知道了定要擔心。"

  悠兒躺在美人榻上,將帕子覆在額頭自己輕揉著額角道:"沒什麼,只是昨夜沒能睡好,又擔心太后的安危,又為皇上的事上心。"

  古嬤嬤問:"可主子怎麼沒問錢妃昨夜為何惹得皇上半夜離宮呢?"

  悠兒笑道:"閨閣私密還是不要打聽的好,想想昨天發生的事情,在看皇上半夜去的地方,我便是不問也猜到了。"

  古嬤嬤替主子換了一塊帕子,笑道:"聽說這一會兒各宮妃嬪都趕著給惠貴嬪道喜呢,想想惠貴嬪今日一天就起起落落了幾次,棲霞殿還真是個熱鬧的地方。"

  悠兒的笑富含深意,側身來看著古嬤嬤道:"今日這齣戲我還真是沒排演過,若非端靖太妃來,而蓮妃又提到臻璃,我也不曉得該對錢韻芯說什麼好。只因見了端靖太妃,我突然想起母后皇太后曾對我講過先帝慶福皇妃的故事,才動了這個念頭。只是將來如何就全憑班君嬈的造化了,若她心本善良沒有做傷天害理的事情,這也算作是對她的賞賜,但反之如何,我也無法保證了。"

  古嬤嬤淡淡一笑不再言語,只是默默伺候著願主子身體安康。但她很清楚,從那日惠嬪私底下希望季妃將來抱養她的孩子被皇后知道後,惠嬪為人如何皇后早看得明明白白了。將來,那位風光的惠貴嬪會有將來嗎?

  傅王府裡清閑安逸家人和睦的生活是對深深宮闈每時每刻都在發生的算計的最大諷刺。茜宇盡力保持著自己出淤泥而不染的品性,但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這麼多年來她並非不曾染指宮闈鬥爭,那是怎樣難受的壓抑她心中很清楚,於是越發珍惜自己在家人身邊無憂無慮的生活。眼下赫臻還不能帶自己走,作為皇太后又不可能久居宮外,再次回到那深宮之前,茜宇很希望自己能不被打擾,只是安靜地和家人渡過每日的時光。

  但事與願違,自己與赫臻的"偶然"相見,蠻夷在父親欲擒故縱計謀下的自投羅網,都打擾了這份簡單的希望。

  "全為了我,竟讓爹爹和哥哥們都被皇上罰了一年的俸祿,爹爹本就清廉家中往後的開支該如何維持?"茜宇靠在母親身上柔柔道,"這些錢也是女兒平日裡攢的,宮裡什麼都不缺,我沒地方要使銀子,娘就收下吧!"

  傅王妃卻絲毫不擔心,只是摟著她的女兒笑道,"我們可是王府啊,你爹爹和哥哥們雖然清廉,但我們也不曾指望他們的俸祿來過活啊,傻孩子,娘持家你還擔心什麼?你的錢不是沒地方使,你要為昕兒攢著,將來他長大了用的地方就多了。"

  茜宇微微一顫,笑得有幾分尷尬,雖扯開話題說別的去,心底卻忍不住惆悵。她是知道的,若將來跟著赫臻走,這個兒子還有腹中的孩子都不能帶走。想到這裡,茜宇心中大痛,極不爭氣地在眼角沁出大滴的淚水。

  "傻孩子,都是一朝太后了,怎麼還在娘面前撒嬌?哭什麼,該不是心疼那些被罰的銀子吧!"傅王妃說笑著哄著女兒,在她眼裡女兒還是九年前那個嬌滴滴的小姑娘。

  茜宇聞言收了淚容,便見母親的侍女進來問道:"管家問主子,今日王爺和少爺們不曉得何時才能回來,要不要我們王府備些食物送進宮去。"

  傅王妃笑著罵道:"這個老糊塗東西,怎麼想了這一齣?難道送了食物進去特地顯擺我們王府特別不成?可別忘了王爺他們今日才被皇上罰了失職之罪!"

  那侍女也掩嘴而笑,正要回身離去,卻被茜宇叫住了。

  "娘啊,我們家藏冰多不多?"茜宇轉而問母親。

  "大前年擴了冰室,這兩年的藏冰到秋天還有呢!"

  茜宇眼眸微動,對那侍女笑道:"送還是要送的,只是不單單送給王爺。要以我的恩典,給滯留在朝堂裡的每一個大臣送吃的去。"

  傅王妃滿腹疑惑,但深知女兒的心智遠遠在自己之上,此舉定有其目的,便不多語,親自帶著侍女們準備去了。

  太陽漸漸西曬,朝臣們依舊滯留在朝堂中。午飯時皇帝果然給眾人備了飯菜,可每人只分得一碗米飯和一碟子辣炒芽菜,雖粗糙了些但他們無不是天未亮就離家進宮的,耗到這個時辰早就餓壞了,且皇帝賜的就是沙石也得吃下去,故而一個個都似乎還吃得挺香。

  夏日裡一碟子辣菜確實下飯,可過後就不同了,那辣椒似在體內燃了火,大臣們一個個都燥得不行。然今日那些本在朝房偏殿伺候的內侍都不知去了哪裡,偶爾抓到一個問他要茶喝,也是人去了就不回來。幾個脾氣壞的已忍不住拿袖子扇著風,嘴裡嘟嚷著那不敢大聲罵的話了。

  "各位大人,皇上差奴才來問一聲午飯可都吃好了,另上午那件事可有對策了?"齊泰不知何時到來,揮著拂塵笑嘻嘻道,"喲,這朝房裡過了正午日頭西曬還真是悶熱。"

  一個大臣抓著齊泰的手問:"今日那些太監都到哪兒去了?連個倒茶的都沒有,爺幾個可是渴壞了!"

  齊泰冷笑一聲,抖開了那個大臣的手不屑道:"這皇城裡頭的爺,可就只有皇上當得起啊!"

  那大臣氣結,縮到一旁悶聲不語,臉越發漲得通紅。圖騰在一邊半倚著身子冷笑道,"齊公公,敢問皇上這一刻在什麼地方呢?"

  齊泰笑道:"奴才方伺候皇上去了新貴嬪的宮裡,就往這兒來傳話了。"

  "新貴嬪?"有大臣問,"後宮裡又新晉了娘娘?"

  "是啊,就是懷了龍種的惠嬪,今兒上午才封的貴嬪。"齊泰一邊說著一邊打後退出去,嘴裡笑呵呵道,"看來大人們還沒想出對策,那奴才這就去給皇上回話了。"

  幾個大臣聚首竊竊私語著,彷彿在說皇帝如今似乎更眷戀後宮女人而荒誕朝務了,這樣戲弄大臣當真少有的。正說著,卻被齊泰尖亮的高呼拉回了神思。

  "瞎了眼胡闖亂跑的?小心打斷你的狗腿。"齊泰似乎在退身出去的時候被一個跌跌撞撞跑進來的小太監給碰到了,正劈頭蓋臉地罵著。

  "齊公公。"那小太監的膽子都破了,顫巍巍道,"奴才是來傳信的,聽說太后娘娘從宮外給各位大臣送了點心進來,這才慌了來請大臣們去謝恩的。"

  "太后娘娘?"眾人與齊泰一同驚呆,一併連傅嘉父子和秦成駿也面面相覷。

  傅王府裡送來太后恩賜各位大臣的冰鎮酸梅湯和清涼番薯團子著實把眾人中午那頓飯撩起的火給滅了,又乾又燥的時候一碗酸梅湯下去,便是什麼脾氣也沒有了。"

  "依我說,咱們今日可是沾了傅王爺的光啊,你們說是不是?"一個大臣心滿意足地笑著,眾人也應和著,一時間朝房裡的氣氛大大轉了向。

  傅嘉面上笑著應付,心中卻不平靜,他一時算不出女兒此舉的目的,女兒怎麼會知道此刻朝臣們乾渴難當?這突然送來的點心,一定不那麼簡單。

  "你說太后突然離宮又莫名其妙地遇刺,今日她和皇帝又配合得這麼默契,一個唱白臉一個唱黑臉,難道皇帝他……"圖騰湊到包致遠的身邊低聲問著。

  "你瘋了?在這裡說這個。"包致遠低喝一聲,佯裝無事離開了座位到一旁與別人說話。

  而這一切,都被傅嘉看在了眼裡,他眼眸一亮,突然理解了女兒的用意。

  後庭之內,臻杰果然在班君嬈的身邊,當得知太后送了點心去朝房也著實納悶了許久,但從齊泰口中了解了大臣們各自的反應後也在嘴角揚起笑容。

  "朕今日不陪你了,大臣們還等著朕議事呢!"臻杰起身要走,對班君嬈笑道,"皇后身上不爽你見不到,就先去丹陽宮給錢妃謝個恩,畢竟她這幾日為你奔忙了不少。另外替朕帶一句話,就說朕不氣她昨夜的莽撞了。"

  班君嬈的溫柔婉約怕是常人難以比擬的,她盈盈將皇帝送至門口,福身笑道:"臣妾遵旨,皇上也保重龍體,不敢太操勞了。"

  臻杰笑著應了,便帶著齊泰重回前朝而去,班君嬈立在原地目送至皇帝的身影消失了才轉身對扶梅冷冷笑道:"收拾幾樣果品,我們去一趟丹陽宮!"她眸子裡的得意滿得要溢出眼窩了,有今天她真是沒有想過,總以為有太后攔著,自己要等產下孩子才能晉貴嬪,誰料到本以為倒霉的一天裡竟會碰上這麼大的驚喜,人生果然是有趣的,有著太多的意想不到。

  的確,臻杰今日也遇見了太多預想不到,只是沒想過其中一件竟會引起那麼大的波瀾,甚至考驗著他與悠兒的感情。

  "怎麼跑得這麼急,這會兒不該在書房嗎?朕的話你們沒記著嗎?"去往前朝的路上,臻杰遇到了急匆匆奔跑的兒子和弟弟,小叔侄二人一前一後地追著,臻杰命齊泰將他們攔下,只以為孩子們胡鬧,想訓兩句便打發他們走的。

  杰宸不曾想會遇到父親,額上滿是汗水,臉上的神色也含了複雜的情緒,似乎憋著話卻又不敢說。

  臻昕跨一步立到杰宸面前,恭敬地對兄長道:"臣弟知錯了,皇兄息怒,這就和宸兒回書房去。"

  "杰宸,你有話要說?"臻杰蹙眉,他分明看到兒子垂下的臉上一副蠢蠢欲言的模樣。

  "沒有啊!"臻昕笑起來,側身拉著杰宸道,"宸兒是跑累了,我們這就回去了。"

  就在兩個孩子轉身那一刻,臻杰突然問道:"等等,你們兩個的隨侍在哪裡,為什麼只有你們兩個人?真舒爾不在書房?你們是偷跑出來的?"

  小叔侄兩個顫巍巍地停了腳步,轉身來垂手不語。

  "皇上,聽說真大人被長公主和端靖太妃請去承乾宮給元戎公主畫像了。"齊泰在一旁笑呵呵說著,躬身過去給兩個小主子擦汗,笑道:"王爺和大皇子快向皇上認個錯,這就回書房去吧!"

  臻昕一把扯過杰宸跪到地上,迭聲認錯。臻杰搖了搖頭,只是道:"快些回書房去溫書,夜裡朕要考你們。"然才走出沒幾步,便聽到兒子在後頭喊了一聲。

  "怎麼了?"臻杰停步回身,卻見兩個孩子臉上的神色有極大的差別。

  "父皇,我是您和母后的兒子嗎?"杰宸的臉上寫滿了委屈和不解,卻又很害怕。

  一言激起千層浪,齊泰嚇得魂都沒了,眼見著皇帝的手緊緊攥了拳。

  "宸兒!"臻昕低吼了一聲,一拳捶在杰宸的身上,眉毛擰曲著道,"你瘋了,真大人說的話你都忘記了嗎?"

  "呵……看來真舒爾沒有辜負朕的期望,只是他的徒弟很讓人失望。"臻杰冷冷一聲,隨即怒道,"杰宸,如果此時不是齊泰一人在朕的身邊而是尾隨了一班內侍宮女,你剛才說的就會成為皇室最大的笑話,甚至……"臻杰嘆了一口氣,面前的兒子還不滿八歲,一些重話,還是讓他將來慢慢體會吧!"

  "是不是我的兒子?呵……"臻杰莫名地一記苦笑,嚴肅地看著跪在地上的兩個孩子,"既然有那麼多不清楚的事,就在這裡曬著太陽好好琢磨一下,什麼時候想明白了,便自己回書房去。禁足書房的日子再多加一個月,看起來你們要學的還遠遠不夠。"

  齊泰躬身在臻杰身旁道:"皇上要罰哥兒,不如讓他們在書房跪著,大太陽底下怕曬壞了身子,哥兒們還小呢!"

  臻杰冷冷瞟他一眼,哼道:"連你也來質問皇帝了?"

  齊泰大驚,當地跪下磕頭請罪。

  "罷了!"臻杰轉身道,"你記著,不許任何人來求情,也不許誰來給他們打傘,朕沒有罰他們,若想明白了眼下也可以走!"

  "是,奴才記下了!"齊泰才垂首應承,一抬頭皇帝竟已經大步離開了,他憂心忡忡地對兩個小主子道,"小王爺您勸一勸大皇子,千萬別和皇上擰,一會兒就回書房去吧!奴才先伺候皇上去。"語畢便小步跑著追上了皇帝。

  待再也看不到臻杰的身影,臻昕早已被太陽曬得滿頭是汗,膝蓋也火辣辣地疼著,於是拉了拉身邊的杰宸:"我們回去吧!"

  杰宸低頭不語,小小年紀竟學會了蹙眉,垂在身體兩側的手也已經握成了拳。

  "你預備一直待在這裡嗎?"

  "五叔,你信那個宮女的話嗎?"杰宸垂著頭問了一句,大滴的淚水應聲落下,被太陽烘烤著的地面順時無比貪婪地吸吮水份。

  臻昕憂慮地看著杰宸,方才那個宮女說得信誓旦旦彷彿她親臨一樣,躲在假山後捉蟲子的自己和杰宸聽得清清楚楚。起先就覺得偷跑出來不對,眼下又聽到這些話,真是後悔也來不及了。

  "五叔,我已經不是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話了。"杰宸抬頭看著臻昕,臉上滿是委屈的淚水,許是真舒爾這幾日講了很多作為皇子應有的使命和責任,杰宸就越發明白這件事的重要性,他接著道,"去年冬天我就聽幾個躲在永巷盡頭那個荒落的屋子裡烤番薯的太監說過,只是那一次我誰也沒說。"

  "你去那裡作什麼?"臻昕奇怪。

  杰宸的笑容竟然露出了苦澀,他還是不滿八歲的孩子,"你不記得了?我們和元戎、安兒他們捉迷藏,我當時就躲在那哩。那會兒我不太明白他們說的意思,也不敢問別人。昨天聽真大人講皇室血統不容混淆……今天就……"

  臻昕擰著眉道:"所以你才那麼難過。剛才跑得那麼快是想去問皇嫂嗎?"

  "嗯!"

  "傻瓜!你以為皇嫂會告訴你嗎?"

  "如果我不是……"杰宸正要說話,卻被臻昕捂住了嘴,只聽他低聲道,"真大人說過,有些事情大臣們、奴才們可以議論,但是我們絕對不能說。這件事就是這樣的吧!你沒聽到皇兄說嗎?這些話如果讓別人聽到,會成為皇室的笑話。"

  "我想……五叔你不能明白我的感受!"杰宸掙脫開臻昕的手,用袖子抹去了臉上的汗水和淚水,衝著臻昕無奈地笑道,"不知道父皇會不會告訴母后。看父皇的反應,只怕母后知道了會更生氣。剛才我想去問母后,是挺愚蠢的。"

  "我們先回書房去吧!"臻昕從地上起來拍了拍身上的塵土,便要拉杰宸起來,"之後的事情之後再說,如果我們一直待在這裡,皇兄會更生氣的。"

  杰宸抬頭的一瞬看到遠方一行人正朝這裡來,慌得拉了拉臻昕的袖子道:"五叔,母后她好像來了!"

  臻昕隨之看去,亦是驚恐萬分,這一刻兩個孩子的臉上才有了這個年紀該有的神情。

  臻杰再到聆政殿時,面上看不出因為方才的事而惹出的不悅,只是和大臣們寒暄了幾句,末了笑著說得到了母后皇太后的懿旨,說她認為這件事指不定是有人冒充忽倫人想要挑撥兩國的關係,眼下忽倫王子就要抵京,對賊人而言更是不能錯過的良機,所以請皇上和大臣們千萬要調查清楚,切不可胡亂冤枉了人。但對於太后給大臣們送了點心一事隻字不提,權作不知道。

  然而之後發生的一件事情,讓本不清楚兒子為何突然冒出那個問題的臻杰明白了其中的道理。他登基四年以來,第一次有大臣提出希望皇帝立東宮太子,而一搭一唱的,正是與包致遠和圖騰有裙帶關係的大臣,而他們倆卻仍舊一問三不知的旁觀者姿態。

  "眼下幾個皇子年齡都還小,朕以為這件事情大可不必著急。"臻杰淡淡一笑,反問道,"怎麼列位臣工在皇宮裡吃了一頓午膳就想起這件事了,晨裡頭也不聽你們提起!"

  皇帝出言否決,那些大臣自然不敢再提,不多時臻杰便遣散了眾人。出了皇宮後,傅憶坤便一直悄悄尾隨著包、圖二人的馬車,回到家後便告訴傅嘉,這兩人到後來果然共乘了一架馬車,急到在路上就要交換意見,看來他們是有了行動的。

  此刻皇城之內,臻杰離開聆政殿後就一直在涵心殿批閱各地呈上來的奏摺不許任何人打擾。但就在門外,齊泰來來回回走了不下幾十趟,把守在門口的小太監都晃暈了。

  一個宮女急沖沖地趕過來拉著齊泰低聲問:"古嬤嬤問您皇上怎麼還不去坤寧宮?"

  齊泰急著道:"皇上說了不許人打擾,連茶都不敢往裡頭送呢!這樣……你先去承乾宮請蓮妃娘娘過去吧,聽說太妃也在那裡。"

  那小宮女急得快哭出來了,"怎麼沒請呢!蓮妃和太妃都不去,怎麼求都不去。"

  齊泰跺著腳道:"我的娘,皇上和娘娘們都是怎麼了,皇后娘娘那脾氣……哎呀!要是皇太后在宮裡就好了。"

  "齊公公,嬤嬤問您到底出了什麼事?皇后娘娘怎麼會生那麼大的氣,大皇子不就是偷跑出書房嗎?"

  齊泰只覺得身上冒出一陣冷汗,他當然不能說為了什麼。但他一步也不曾離開皇帝,那是誰給皇后報的信?到底是皇后的眼線通達,還是皇帝能繞過自己另有親信?這兩個主子當真是神通廣大,叫人難以揣摩。

  那小宮女愁死了,哭喪著臉道:"公公,要不您去勸勸吧!皇后娘娘打得很重,大皇子都沒哭聲了。小王爺在外頭嚇得臉色都白了。"

  "小蹄子我算哪根蔥,敢去勸皇后娘娘……"他突然眼睛一閃,從腰裡掏出令牌揮著拂塵對那宮女道,"快出宮去,出宮把大長公主請進來。"

  "是啊,怎麼忘了!"那宮女如遇大赦,拿了腰牌一溜煙地就從齊泰眼前消失了。齊泰轉身從門上的鏤花空隙往裡看,皇帝依然氣定神閒地看著奏摺,可他又怎麼可能不知道此刻妻子正在教訓兒子呢?

  "哎……"齊泰嘆了口氣,又默默地立在門外等候。

  當若晴只穿著家常衣裳出現在坤寧宮時,悠兒已坐在內殿裡喝茶了,而臻昕卻跪在她的面前惶惶不安。

  "母后不在宮裡你就敢沒了樣子帶著侄子淘氣?"若晴於皇后行禮後並不問杰宸的事,只是對地上的臻昕訓道,"母后身體不好才出宮去療養,你倒好,上趕著在宮裡生事氣她。今日該打的不是杰宸,是你這個叔叔才對。"

  "大皇姐。"臻昕嚇壞了,想要辯解卻不知從何說起。

  若晴立直了身體,揚聲道:"古嬤嬤把昕兒帶到裕乾宮去讓皇太妃處置,沒得在這裡叫皇后娘娘看了生氣。"

  古嬤嬤看了看皇后的臉色,見她並不反對,便過來帶走了臻昕,一併把內殿裡的宮女都遣了下去。

  "皇后也要保重身子,孩子們淘氣,慢慢教就好了。"此刻內殿已無旁人,若晴方才開口。

  悠兒嚴肅了許久的臉突然一軟,一雙絕美明亮的眼睛頓時通紅,大顆的淚珠滾落,她吸了口氣將傷心壓下,苦笑道,"我知道這孩子早晚會問的,這些年我也不止一次聽到這樣的話,到底還是有人念念不忘當年的鬧劇。孩子現在還小,我們還能好多歹說地哄他過去。可若十幾年後再有人拿這個作文章呢?那時候他大了,我也不曉得他會長成什麼樣的性子,若他將來鑽牛角尖一味地和皇上過步去,這父子倆我要站在哪一邊?而我,又有什麼資格站在你皇兄面前說話?我自己都不敢滿分打定杰宸是我的兒子,我要怎麼面對他?"

  若晴亦在眸中含淚,她上前握著悠兒的手輕聲道:"難道是我這些年偏疼宸兒才讓人懷疑嗎?"

  悠兒搖頭不語,她從不反感若晴對杰宸的過分疼愛,總以為越是表現得大度從容,越是不能叫旁人抓到把柄,可她自己何嘗不清楚這些年心中的擔憂是在與日俱增。自己安排下那麼多的眼線在宮裡,就是怕兒子哪一天就被人蠱惑,可這一天還是發生了,而自己竟然也會失去理智。

  "我方才一路進來,便要宮女散出去說你是為了太后鳳體違和,皇上又操勞國事而擔憂,一見孩子們淘氣就著急了。況且你本來就管得嚴,各宮恐怕也習慣了。"若晴嘆了一聲,實則她此刻很想看一看杰宸,她猜不出這個孩子被她的母親打成了什麼樣子。

  悠兒苦笑道:"晴兒的用意我明白,只是你不要小瞧了那些妃嬪們,這皇宮裡能生存的女人,都不簡單。"

  若晴心中一寒,不再多語。見皇后悶悶地不想說話,自己便也耐著心思陪她,不開口要看杰宸,並非怕悠兒心中不悅,只是此刻第一個該去哄孩子的應該是母親或者父親,自己這個姑姑不能衝在前面。

  皇后突然發怒教訓兒子的事早已在宮裡傳得沸沸揚揚,皇后管教皇子的嚴厲眾人早已經習慣,只是這一次親手打得這麼重,才讓人忍不住好奇。然皇后打的是自己的兒子,不似上一回在宜人館教訓二皇子能讓人當笑話看,私下說了幾句也就作罷了。但總有人比尋常人多幾倍好奇心,怎麼也要探個究竟的,於是這流言蜚語還是會傳出來,這一次倒是悠兒過激的反應再次引出了對杰宸身世的議論。

  "晴兒,在你心裡,可曾想過宸兒是你的兒子?"許久,悠兒才問了一句。

  若晴淡淡一笑,"當年不僅僅是想過。當年我就認定了宸兒是我的兒子,可後來我漸漸明白了,與其這樣無止盡地糾結煩惱下去,倒不如想開了的好。不然和駙馬的日子也沒法過了,也就不會有敏兒、敦兒了。"

  悠兒看著她,卻沒有接話。

  若晴繼續道:"這些年在我心裡,宸兒就是你和皇兄的兒子,他是皇室的嫡長子,也許就是將來的太子。只是……我不能違背自己的心思,我還是無法控制地要把他當兒子來疼愛。呵呵!似乎很難讓人理解,其實我自己也不太明白,但就是這麼想來著。就像今天聽說你打了他,我很心疼忍不住又衝進宮來了。可是我又知道,我是姑姑,絕不是母親。悠兒,若你聽不明白……"

  "我明白!"悠兒紅著眼睛在淚中擠出笑容,"換言之宸兒會有兩個高貴的母親,我們都會保護他的,對不對?"

  若晴心中一酸,亦忍不住眼眶濕潤,此刻有宮女急匆匆進來跪著求道:"皇后娘娘,大皇子燒得昏昏沉沉又哭又喊的,嘴裡不停地在向您認錯求饒,您去看一眼吧!"

  悠兒大驚,顧不得晴兒便往兒子的臥室飛奔而去。

  "大皇子傷得如何?"若晴叫住了那個宮女問道,"怎麼又發燒了?"

  那宮女諾諾道:"太醫說大皇子身上的傷都在皮肉上沒動著筋骨,只是今天在太陽下跪了太久中了暑,又挨打生了心火,發燒是正常的。"

  若晴一邊聽著,也已經走到了杰宸臥室外,倚門看著悠兒萬分心疼地哄著昏睡的兒子,她長長一嘆,這到底是誰的錯?張文琴,你知不知道當年的真相呢?

  很快便日落西山,夜幕沉沉降臨。聚集了一日的暑氣被晚風驅散,幾絲涼意襲人。此刻若晴也在杰宸身邊,不斷地替換他額頭的冷帕子。

  "我聽古嬤嬤說你今日身子本就不爽,早些去休息吧,這孩子從來生病都是我照顧的,你放心吧!"若晴說的很自然,沒有半分掩飾。

  悠兒又過來俯身看了看兒子,面上是又氣又疼的神情,她在兒子臉上親了一口低聲道:"小東西,你快些好起來,別讓母后內疚太久啊!"

  若晴欣然而笑,對古嬤嬤道:"快侍奉皇后去歇息吧,我一會兒在宸兒身邊挨著睡就好。"

  悠兒也不計較,四年來兒子有個頭疼腦熱若晴都進宮來照顧他,若今日突然拒絕她的好意倒叫旁人生疑了,自是大方一些才好。她又囑咐了若晴幾句,便挽著嬤嬤離了去,但出了屋子才問:"今夜皇上在哪兒歇息?"

  "是丹陽宮,彷彿皇上今日才讓惠貴嬪傳了句話給錢妃,說是原諒錢妃昨夜的莽撞了。奴婢本以為皇上今夜會去棲霞殿,沒想到還是去了丹陽宮。"古嬤嬤答著,順便看了一眼主子,眼見她眸子裡生出了少有的黯淡。

  "知道了!"悠兒輕聲道,"今日發生那麼多事情讓人心裡賭得慌,氣也不順暢,你替我取一件衣裳來,我想在院子裡走走,就在坤寧宮裡。"

  古嬤嬤應聲下去,再回來時皇后卻已經不見了。

  如今再走在御花園裡悠兒已熟悉了所有的道路,不會再像當年那樣左右轉不出去,最後陷入了臻杰深深的愛中。如今她依舊深愛臻杰,可是這麼多年發生的一件又一件事情,愛已然沉重,而這一切又早在當年就注定好了。

  此刻悠兒正立在一片梅林裡,她抬頭仰望星空,深深吸了口氣。夏日裡這兒沒有嬌妍的花朵,沒有陣陣隱約的香氣,更沒有當年那個青澀的皇子。

  "朕答應古嬤嬤把她的皇后帶回去。"悠兒的肩頭一暖,一件衣裳被搭在了身上,而話音帶出的卻是心中的溫暖。是臻杰,是他不知何時出現,卻適時地出現了。

  悠兒許久沒有這麼嬌弱無助了,她一轉身撲進丈夫的懷抱,企圖用他的胸膛來安慰自己的彷徨。

  "朕只是想讓你教訓一下宸兒,誰曉得你會那麼生氣,此刻自己心疼壞了吧!"臻杰輕聲一笑,雙手環住妻子,柔聲道,"古嬤嬤問朕如何猜得出皇后在哪裡,你猜猜朕怎麼說的?"

  這裡是自己和臻杰定情所在,憶起當年的嬌態,悠兒不由得輕聲笑了起來,在丈夫的懷裡微微動了身子。

  臻杰親吻了妻子的額頭,溫和道:"朕多麼希望悠兒還是曾經那個真家大小姐,在你眼裡看到的只是幸福。本以為朕能讓你幸福,可是……"

  "皇上。"悠兒慢慢離開了丈夫的懷抱極其認真地看著他,皎潔的月光下,臻杰面上的稜角更顯帥氣,"既然今日發生了,臣妾也想知道您的想法,可以嗎?"

  在臻杰眼中,月光下的妻子何嘗不美若仙子,他伸手捧著悠兒的臉蛋,低聲道:"這些年我們都迴避這個問題,但是朕知道你為了這個一直都心思沉重,總想找個機會和你講,卻又怕傷了你。"

  悠兒眼圈一紅,垂下頭去。

  "在悠兒心裡是不是總覺得沒能保護好我們的孩子而對朕心存愧疚?"臻杰問。

  "嗯!"悠兒低聲應了一句,卻被丈夫摟進了懷裡。

  "傻瓜,宸兒當然是我們的孩子。"臻杰笑得很輕鬆,"他一定是我們的孩子,朕從來沒有懷疑過,悠兒為什麼要抱那麼大的心思?"

  "可是……"

  臻杰並不讓悠兒說話,只是抱著她低聲道:"他將來還會是太子,繼承朕的事業,朕會給我們的兒子更富饒繁華的江山。"

  躲在丈夫的懷裡,悠兒很安心,對於丈夫口中"從不懷疑"的真實與否他很明白,只是這一刻她寧願難得糊塗。...<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daemon1212 發表於 2011-11-24 04:36 PM

本帖最後由 daemon1212 於 2011-11-27 07:33 PM 編輯

第二卷 再返宮廷 風雲四起 第三十九章 和親之亂

  那一晚皇帝又半夜離開丹陽宮,只是這一次是去了坤寧宮皇后那裡,而翌日傳出的話也竟全體倒向那個嬌縱跋扈的錢妃。說是這一回因她擔心挨了打的大皇子而親自懇求皇上離去的。自然其中的是非文章,也只有這幾位主子知道了。不過從第二天清晨皇后單獨接見了錢妃可以看出,這一次皇后是對丹陽宮很是滿意了。

  而杰宸因被母親打重了一時半會兒還下不了床,今日便只有臻昕一個人在書房裡單獨聽真舒爾講課。

  "昨夜小王爺是在裕乾宮住的嗎?"真舒爾笑得很溫和,休息的時候和臻昕隨意說些話,"我以為你會回來等了很久。"

  臻昕沒有說話,只是把頭埋在了書裡,半晌才低聲道:"真大人,母后她什麼時候能回來你知道嗎?"

  真舒爾一愣,笑道:"如果忽倫王子抵京提出和親的話,皇太后應當會回宮主持大局。"

  "和親?"臻昕將書合在了桌上,奇怪道,"和誰和親。"

  舒爾有些後悔,自己不該說這些的,但此刻遮掩也沒有意思,遂笑道:"眼下看起來,應該是若珣長公主吧!"

  "可是皇姐她喜歡你啊!"臻昕的話脫口而出,不由得捂住了嘴。

  舒爾竟被一個小孩子說得滿面通紅,一時不知如何應答,卻已聽得身後若珣帶著羞澀和嗔怒的聲音響起,"壞昕兒,你忘了昨日的教訓了?"

  他急忙起身讓道:"長公主有禮。"

  "真大人。"若珣也滿面漲的通紅,回禮後過來捏著臻昕的臉低聲喝道,"壞小子,大皇姐找你說話,宸兒此刻躺著下不來床,你也淘氣試試看。"

  臻昕素來和若珣親近,一點也不懼怕她的威脅,反笑著道:"真大人回避吧,皇姐這個樣子真是有失皇家風範的。"

  若珣又羞又氣,她想不到昕兒七歲的孩子會說這話,恨得點了弟弟的額頭道:"看你一會兒在大皇姐面前還貧不貧。"自己卻回身對真舒爾道,"蓮妃娘娘很喜歡大人給元戎公主做的畫像,賞了一套江南上貢的畫筆給您,過些時候便會有公公送來的。"

  "微臣多謝娘娘厚愛,多謝長公主。"

  若珣淡淡一笑,"大人不需多禮,只是大長公主此刻要見一見昕兒,差本宮來接他,不知是否方便?"

  真舒爾知道若珣特地來接臻昕定是聖上那裡已經通報過了,便不加阻攔讓若珣帶走了臻昕。這一次看著若珣離去的背影,真舒爾竟有幾分不捨。

  坤寧宮裡,悠兒和若晴回避了若珣與昕兒說了許久的話,問明白了事情的來龍去脈,要這個孩子清楚了其中的利害關係,末了才聽昕兒諾諾道:"宸兒昨日與我講,他去年冬天就聽到這樣的話了。"

  悠兒大驚,急著問:"宸兒真的這麼說的,昨日才說的嗎?他還和誰講過?"

  臻昕道:"宸兒說他先前沒聽太明白,所以不敢隨便問旁人,只因前日真大人與我們講了血統對於皇室的重要,他才這麼難過的。"

  "那昕兒怎麼看呢?"若晴問。

  臻昕微微一怔,繼而昂著頭道:"既然真大人說皇室血統神聖不可侵犯,兒這麼多年來父皇、母后還有皇兄和皇嫂都不曾質疑過,那一個小宮女說的話又有什麼可信的呢?"

  悠兒釋然而笑,卻又不免心頭一動,眼前的這個孩子與杰宸只差幾個月,卻要比兒子更懂事更聰明,從前沒怎麼發現此刻竟會覺得差別那麼大。

  "母后要我好好學習課業和騎射,將來能為皇兄保江山太平,那日我還對宸兒說如果將來他做了皇帝,邊疆戰場就全交給我呢!"臻昕一時得意,又忘了規矩。

  若晴將弟弟攬在懷裡拍著他的額頭道:"怎麼不長記性?真大人教過你什麼能說什麼不能說了吧!是不是也要和宸兒一樣挨了教訓才明白?"

  臻昕膩在長姊的懷裡憨憨地笑著,卻見皇嫂笑盈盈問自己:"母后是這麼和昕兒講的嗎?"

  "嗯!"臻昕用力地點了頭,笑著道,"母后要昕兒做最好的臣子,她說這也是父皇的願望。母后常常這麼說。"

  看著臻昕無邪天真的笑容,悠兒才發現其實他和兒子並無太大的差別,一直以來只是自己的私心在作祟,而這份私心竟是將矛頭指向了茜宇這個給予了自己如今所擁有一切的女人,因自責帶起的心痛讓悠兒眉頭微蹙面色不展。

  "皇嫂你不舒服嗎?"臻昕問。

  悠兒驀然收回神思,笑道:"忽倫王子明日就要抵京,聽說他們帶的禮物裡還有忽倫草原上跑得最好的馬兒,所以皇嫂特意問皇兄要了一匹小馬駒,本來……"

  臻昕聽得心裡癢癢,搖著悠兒的手笑道:"皇嫂,那匹馬駒是給我的嗎?"

  若晴在一旁幫腔道:"如果母后知道昕兒那麼淘氣還敢逃學,一定會讓忽倫王子把馬駒再帶回草原去。"

  臻昕後悔極了,面上露出一個七歲孩子應有的天真和委屈,抿著嘴唇半日沒有說話。

  悠兒不忍,笑道:"宸兒此刻已經醒了,要是我們的小皇叔把侄兒的心思轉過來了,皇嫂就一定作主把那匹小馬駒送給昕兒,等過了夏日再請皇兄帶著昕兒一同去圍場秋獵。"

  昕兒歡喜極了,連連在悠兒面前打了保證,旋即便往杰宸的屋子跑了去。

  "母后和昕兒相處的時間還沒你我長,卻把這孩子教得那麼懂事,將來皇兄多一個能幹的弟弟為他分憂,父皇九泉之下也不會太擔心了吧!"看著臻昕樂顛顛地跑了出去,若晴淡淡嘆了一聲,又問悠兒,"忽倫人真的來和親嗎?我以為只是傳聞呢!皇兄的意思和你講過嗎?難道……要把若珣嫁出去?"

  悠兒微微點頭,低聲道:"珣兒一直都住在央德皇姑身邊,怎麼母后出宮了反而把她接了進來,你皇兄的意思其實很明確了。"

  若晴苦笑道:"南邊德太妃那裡告知了嗎?對於德太妃而言如今女兒是唯一的依靠!如果珣兒嫁得那麼遠,只怕德太妃此生也沒有盼頭了。"

  "你皇兄以為此事當母后來作主,卻又猶豫著要不要把母后再接回來。"悠兒輕聲嘆道,"本以為能讓母后在宮外安心養胎直到生產的。"

  "那晚我差人去看望了母后,回話的人說母后看起來很精神,臉色也好。"若晴笑道,"那晚聽說母后遇刺,當真嚇了半條命。母后肚子裡的孩子是父皇留在這世上最後的念想。千萬不能有事情。"

  悠兒只是笑笑,卻問:"聽晴兒的聲音,你也不樂意把若珣嫁去那麼遠?"

  "當然不樂意了。"若晴嘆道,"只是我知道什麼是皇命難為,什麼是帝王家的身不由己。當年央琳姑姑不管怎麼哀求,父皇還是那麼決絕。可事後父皇卻抱著我說,他也捨不得,他也無可奈何。如今皇兄他,也是一樣的心痛吧!"

  悠兒曾聽臻杰說過父皇最喜歡的孩子是若晴,甚至超越於對兒子的喜愛,所以會在女兒面前袒露內心的悲痛也不奇怪。可如今他還是拋下了所有,只願愛一個傅茜宇,和她相比似乎江山、孩子都不重要。悠兒的心底升起一股淡淡的羨慕,當是每個女人對愛情的嚮往。

  "晴兒可知央德皇姑對於此事的態度?"悠兒定了心思問,"她定也捨不得若珣,卻不見她有動靜。"

  若晴無奈笑道:"姑姑能阻止皇上的話,當初又怎麼會保不住妹妹?說起來,皇祖母她……"語至此若晴突然蹙眉,苦笑道,"因著兩位姑姑,我到底還是忘不了她。"

  悠兒明白若晴的心思,若不是那個女人,也許杰宸就是杰宸,絕不會平添這麼多事來。她拉著若晴的手笑道:"一切都過去了,我們都忘了吧!去看看那兩個孩子,若是宸兒好些了你也回去吧,不然下回敏兒敦兒見了舅媽又要抱怨娘親不疼他們了。"若晴會心一笑,遂與嫂子一起往杰宸的臥室而去。

  皇城之外,身在傅王府的茜宇卻洞悉宮內的所有事情,昨日父親回府才說了有大臣提出立東宮太子一事,就有宮人來報說皇后盛怒之下責打了大皇子,而杰宸犯的錯和自己的兒子也有關係。彼時茜宇隱隱便猜出了悠兒生氣的原因,今日收到悠兒的密函後就更篤定了。這會兒待父兄回府後,便和父親和哥哥們在一起議事。

  "這幾年皇上私下可曾提過立太子一事?"茜宇問父親,"或者他中意哪一個皇子?"

  傅嘉搖頭,"太上皇也不曾立太子而是直接禪位,所以我以為皇上他也不會太注重這個問題。況且如今聖上膝下的大皇子也才七歲,資質心智都不成熟,還看不到將來的模樣,皇上也不想貿貿然立太子吧!"

  茜宇嘆道:"當今聖上除了父親哥哥、秦大人還有錢公爺等幾個大臣能夠以重,其餘一些不過屍位素餐,更有甚者竟敢聚集預備謀反。這便是因他不曾做過太子,太上皇只當皇子來培養而落下的缺憾。況且當年張氏一門遭太上皇連根剷除,為了避嫌,還是皇子的皇帝根本不敢隨意和大臣拉近關係,可眼下他要用人之際,能得心應手的實在太少。朝廷是要世世代代下去的,不能光看著眼前,若皇帝年輕還想不到,就要父親和哥哥們幫著提點了。"

  見女兒說得有條不紊,傅嘉竟有些不敢相信,算起來臻杰還比女兒大一歲,可是面前身姿柔弱待產的女兒卻有這麼細的心思,甚至比皇帝還來得沉穩。

  "聽說昨日有宮女在大皇子面前提到當年張太后將若晴公主的孩子冒充襄王妃的孩子,大皇子為此表現得很激動,惹怒了皇上也惹怒了皇后。皇宮之中對此事向來避諱不提,這一次竟特別出現在大皇子的面前,應當事有蹊蹺。"傅憶祖說道,"昨日憶坤尾隨圖騰和包致遠,發現兩人在道上就換了同一輛車共乘,看來這件事情和他們脫不了干係。"

  "呵!"茜宇冷笑道,"他們是位高權重的大臣,本來只消忠於皇帝此生便會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可一個‘貪’蒙蔽多少心思,竟想出那般大逆不道的事來。"茜宇眉頭一凜,對哥哥道,"他們連這條路都走了,只怕也不會對端靖太妃死心。哥哥留意著,切莫再讓宮外的人與端靖太妃聯繫,就是一封書信也不能再讓她看到。"

  傅憶祖看著一臉嚴肅的妹妹微微一愣,隨即才道:"我明白了。"

  "宇兒為何提立太子的事情?"傅嘉奇怪地問道,"難道你在擔心什麼?"

  茜宇微微搖頭,笑道:"只怕我想得太遠了,不知為何,我心裡以為杰宸他……不適合做太子。"

  傅嘉不解,問道:"難道你對大皇子的身是也有所質疑。"

  茜宇思量了半晌才道:"其實這與我無關,但心裡總覺得不順。並非擔心皇帝質疑兒子的血統,而是怕杰宸這孩子將來自己拗不過心思。皇帝和皇后今天可以讓一些人閉嘴,但明天也許又會有另一些人提,這樣反反覆覆對於杰宸而言這就是個噩夢。在我看來,如今即便莊德太后死而復生或找出當年接生的太醫宮女來證明杰宸是皇后的孩子,這件事情也說不清楚了。"

  傅嘉明白了女兒的心思,"將來若有一日真的要立太子,為父和你的哥哥知道該怎麼做,就看大皇子如何長成了。"

  茜宇點頭,又道:"眼下先不論這個,忽倫王子明日就要抵京,關係陳東亭一伙的叛亂和若珣的婚事,這才是最重要的。"

  傅嘉道:"皇帝的意思是先晾一晾這個王子,過兩日再接見。但讓若珣長公主代表皇室先到驛館接見。"

  茜宇詫異:"為何是若珣?皇帝這是走得哪一步棋?他可是答應了我定保若珣幸福的!那……太上皇的意思呢?"

  "太上皇什麼也沒有說,他讓皇帝自己決斷。"傅嘉道,"太上皇希望自己能慢慢地讓皇帝習慣沒有他,不知怎麼突然有了這樣的想法。"

  茜宇臉色微微泛紅,她自然明白赫臻的意思,他定是希望能盡快帶自己走,才越發希望兒子能獨當一面了。

  "赫臻,我們的幸福當真重要,可是孩子們的幸福我們不能不管啊!"茜宇心中輕呼,繼而盤算著是否要回宮去。

  傅嘉似乎看出女兒的心思,問:"要不要你娘準備一下,即刻送你回宮?"

  茜宇遲疑半刻,末了道:"暫時不必了。按理我的確該回去,但皇帝既然沒有來迎我,那他的意思便很明確,這一回就看他怎麼做吧。真到了若珣非嫁不可的地步,我這個皇太后再回宮主持大局也不晚。"

  傅憶祖在一旁笑道:"皇帝這一次特意把真舒爾召入宮去,不會讓他從忽倫王子手裡把長公主搶過去吧!"

  茜宇聞言眼眸一亮,心中生出疑惑和不安。

  皇城之內,若晴看著杰宸能吃下一碗清粥了,便又哄又訓地把道理和他講了才準備離宮,又特意要若珣送自己,但姊妹兩個沒有坐轎子,只是挽著手並肩往城門慢慢走去。

  "珣兒的心思能和大皇姐講嗎?"若晴溫和道,"如果珣兒不願意嫁去忽倫,皇姐一定為你和皇兄去說,成與不成總是要試一試的。再不濟也能求兩宮太后啊。"

  若珣心中溫暖,挽著姐姐的手嬌笑道:"珣兒從小是被寵大的,若這一次當真能為皇室做出貢獻,也不枉父皇母后、母妃還有哥哥姐姐們疼我了。"

  若晴停下腳步,看著面前這個有著一雙明亮的大眼睛,笑得水靈靈招人疼的妹妹,問道:"姐姐不知道我們若珣的心竟這樣寬!忽倫,那可是一望無際的草原,沒有我們皇室宏偉的宮殿,沒有你眼下的舒適生活,去了那裡,也許一輩子也回不來了!怎麼?珣兒還是不怕嗎?你可有想過你的母妃德太妃呢?"

  若珣點了點頭,微笑道:"大皇姐放心吧!我們都是父皇的心肝寶貝,父皇生前讓姐姐們都離宮過著幸福的生活,皇兄他不會獨獨欺負珣兒的。皇兄是代替父皇照顧我們的,他會讓珣兒過的幸福,一定會!"

  提及父親,想他從小對自己視若珍寶的呵護,若晴眼圈驟紅,垂頭拭著眼淚嗔道:"壞丫頭,沒得來招惹姐姐難受。"

  若珣笑著把姐姐一路送上轎子,打著轎簾道:"姐姐好些回去歇息吧,珣兒出嫁那日你可要來給我辦嫁妝啊!"隨即放下轎簾,對身邊的侍僕揚聲道:"起轎,好生送大公主回府。"

  "珣兒,有事可不許瞞著姐姐啊!"若晴探出窗子對妹妹囑咐了一聲。

  若珣福了福身子行家禮送別,看著姐姐的轎子抬出城門,她才緩緩抬頭仰望天空,漸漸的眼淚卻順著面頰流下,滴落在乾燥的地面上瞬間便消失不見了。

  "舒爾,這一個坎我能越過去嗎?而你,真的那麼珍視我嗎?"若珣取絲帕輕拭眼角,繼而在臉上綻出笑容,低聲道,"我是父皇的女兒啊,這一次我定要幫到皇兄。"

  語畢便有綠衫宮女湊上來道:"齊公公說皇上宣公主涵心殿說話。"

  "這就去!"若珣的神色很坦然,彷彿茜宇的淡定也感染在了她的身上,而作為德妃的女兒,若珣的品質顯然是與生俱來的。

  因了忽倫王子明日抵京,關於若珣長公主婚事的傳聞也在宮裡傳開,妃嬪日日過著閑逸無趣的生活,這樣大的事情自然值得她們感興趣。這幾日丹陽宮雖然連著兩夜沒能留住皇帝,但畢竟皇帝還是從錢妃這裡走的,且第一夜走了第二日又來,錢韻芯在聖上面前有多少斤兩自是不言而喻。可丹陽宮的門檻高的很,一般宮嬪根本不入那位錢主兒的眼,無怪乎新晉的集千萬寵愛在一身的惠貴嬪更可人疼了。

  在宮人們的眼裡,這些日子這兩個主子的明爭暗鬥叫人看著只覺得新鮮好笑,她們只是單純地以為錢妃手裡捏的是絕色傾城的姿容和家兄在疆場邊關上的功績,而惠貴嬪是仗著她肚子裡的龍種和那無與倫比的溫婉,卻對背後的文章全然不覺。眾人若提早清醒,恐怕也不會對棲霞殿的主子這般殷勤了。

  "這倒是奇怪了,先帝駕崩不久,怎麼長公主要上趕著出嫁了?"棲霞殿裡,一位美人正搖著扇子在一旁做著姿態,嘴裡笑盈盈問班君嬈,"貴嬪娘娘可聽皇上說過呢?"

  班君嬈溫和笑道:"倒從沒聽皇上提過,只是我聽說父母逝世熱孝在身的孩子若在三個月內嫁娶不成,便要等上三年,就不曉得皇室裡有沒有這個規矩了。"

  一邊的才人笑道:"一方水土養一方人,嬪妾家鄉的規矩是守孝一年女兒可以出嫁,但男娃娃就得守上三年,熱孝嫁娶一說倒是頭一回聽見,娘娘讓嬪妾長見識了。"

  班君嬈笑道:"聖意自然不是我們後宮該揣測的,皇室的行事作風自有一番道理。眼下我們只消靜靜等待,若真有長公主出嫁的那日,你我都送上一份厚禮才是。"

  又一位才人笑道:"娘娘說的是。嬪妾還聽聞若珣長公主的生母德太妃也是絕色的美女,如今也不過三十來歲,且先帝身邊的妃嬪都是一個比一個漂亮,不知這一回長公主出嫁,那幾位太妃太嬪會不會回宮。"

  方才那位美人睨了她一眼冷笑道:"先帝治喪太妃們都不曾歸來,眼下又怎麼會回來?倒是另一件有趣的事情你們都沒留意,聽說皇后娘娘曾經有意她本家的親弟弟配給長公主做駙馬爺呢,這節骨眼兒上那位真大人可不是在宮裡嗎?"

  "依姐姐的意思,又有好戲看了嗎?"一位常在興奮地說錯了嘴,此話的意思大可理解為最近她一直在看好戲,那演戲之人卻是……眾人都不禁面露尷尬之色。

  "越發說得離譜了,這可不該是我們議論的。不如讓扶梅到園子裡摘一支蓮花來給我們賞玩。"班君嬈的臉上波瀾不驚,溫婉的笑容一如從前。

  那位常在面色大窘,起身離座,躬身道:"扶梅姑姑照顧娘娘的身子要緊,這蓮花就讓嬪妾去為娘娘取吧!"

  班君嬈淺笑,吩咐扶梅道:"派人給金常在打著傘,可怕曬壞了嬌嫩的皮膚。"

  扶梅的笑容有幾分尷尬,她引了那位常在出去,又吩咐了宮女內監隨行,再回身看主子依然笑語如前地和各位主子說話時,暗暗吸了口冷氣,她分明記得自己才向主子稟報,今日錢妃娘娘正帶著三位貴人在御花園裡賞荷花的。

  於是,那日果然有一位宮嬪在錢妃和三位貴人賞荷花時帶著內侍去採花,據說那位常在發現另一岸錢妃一行時膽都嚇破了。好在萍貴人在錢妃面前求了情,說蓮花俱佛性,本因寬容為懷,且那常在不知者不罪,於是將幾個搖船採花的內侍交給敬事房處置便作罷了。棲霞殿裡聽到這個消息時,班君嬈在眾人面前好在一陣自責,只怪自己貪玩害了那金氏,不知情的眾人也越發憎惡錢妃的霸道而感慨惠貴嬪的心善仁德。

  一旁的扶梅卻很明白其中的奧妙,定是主子吃準了如今皇上為了前朝繁忙錢妃定不敢在這會兒造次生事,所以才讓一個微不足道的常在替自己在她面前示威。不知是否因那一回挨了打,扶梅比從前多長了幾分心眼,在她看來自己的主子未必就能這麼順當,自然這都是後話了。

  涵心殿裡臻杰就明日派若珣代表皇室前去驛館接見忽倫王子一事正殷殷囑咐著妹妹,對於後宮的又一個小鬧劇渾然不覺。做皇帝當真是辛苦的,當他不斷地為江山社稷黎民之福操勞謀劃時,他的女人們卻在後院無止盡地互相掐鬥,只怕眼下鬥的是恩寵地位不過小打小鬧,將來若爭起儲君之位就更殘酷無情。若真有那一日,便是再英明的帝王也會為此心力交瘁。

  當若珣從涵心殿出來時,她的小宮女笑盈盈道:"奴婢這一回可不敢騙公主了,真大人的確請您到上書房去一趟呢!"

  "說了做什麼嗎?"若珣靜靜地問道。

  那宮女笑道:"奴婢多嘴問了一句,傳話的小太監說是小王爺做了幾首詩,想請公主也品評一番,若寫得好便送出宮去呈給皇太后。"

  若珣淡淡笑道:"我不擅長作詩,端靖太妃滿腹才華,讓昕兒給太妃娘娘看看就行。你去回一個話就說我今日累了,先回皇后那裡歇息。讓昕兒乖一些,不可再調皮了。"

  "那公主有沒有話帶給真大人。"那宮女笑嘻嘻地說著,似乎全然沒有察覺到主子的心事。

  若珣不做思量,直接道:"沒有,你去吧!"語畢便旋身往坤寧宮而去,只留下一臉疑惑的小宮女。

  是日,晚霞揮灑天際映得皇城一片紅暈旖旎的時刻,一道聖旨降臨坤寧宮。若珣長公主被冊封為國和公主。儀仗俸祿同比她那位嫡出的姐姐固倫公主,而生母德太妃被尊為慈慤貴太妃,太妃之中地位僅次端靖皇貴太妃陳璋瑢。母女二人得到的榮耀其實並不突然,這背後帶來的將是怎樣的結果,此刻誰也無法預料。

  翌日,忽倫王子一行順利抵京,禮部官員接待於皇室驛館,稱吾皇龍體欠安暫不能見,將由國和公主親臨接見。禮部之內多為包致遠的親信,皇帝葫蘆裡賣的什麼藥他們也清楚的很,此刻也不過是配合忽倫王子同演一場先接駕國和公主,之後的事大可慢慢商議。

  若珣亦在悠兒和璋瑢地幫助下將一身朝服穿戴齊整,她表現出的淡定從容讓人看著心中酸楚,彷彿這一走就是出嫁,再也回不來了。

  "皇姐,你早些回來。"臻昕得到皇兄特許來為若珣送行,暗暗地塞了一張紙條在姐姐的手裡,臉上笑嘻嘻道,"昕兒等你回來看詩,皇姐可別貪玩啊!"

  悠兒見眾人面色悲戚,只覺得不吉利,笑著趕了臻昕道:"皇姐只是替皇兄接見王子,日落前就回宮了,別纏著姐姐了,讓她早去才能早回啊!"

  若珣也甜甜一笑,臉上自信滿滿,暗暗捏了把弟弟的手笑道:"回書房好好和真大人念書,你……們放心吧!"

  那一個"們"字說得極輕,臻昕卻聽得清楚,笑嘻嘻退到了一邊抱拳道:"臣弟恭送皇姐。"

  若珣將手心裡的紙條捏得更緊,在嬤嬤們的引領下出坤寧宮坐上輦車向宮外而去。

  皇室派一個女流之輩的公主作為代表接見使臣,這是開朝以來頭一回。但是當今聖上膝下皇子與同輩兄弟一皆年幼,上一輩的叔父幾乎沒有,如此情況下派一個公主倒也情有可原了。只是若珣從小被呵護著成長,只懂得如何做一個可愛的公主,故而這一行對她而言確實不易,故而皇帝另派了幾名皇親外命婦一路陪同,也算妥帖安排。

  車輦緩緩駛出宮門,端坐其中的若珣將手心裡握著的紙條輕輕展開,紙上的字跡略顯稚嫩,當出自臻昕手。

  "舒眉展顏解愁雲,爾心如鏡了吾心。黛無深山秋林韻,玉有雪海冰凌音。"

  若珣細細地念了幾遍,臉上不禁飄起紅雲,遂將紙箋小心翼翼地收入貼身的香囊,伸手挑起窗幔看了看車外的景色,嘴裡低聲嗔笑道:"當真胡鬧,竟讓昕兒也摻和進來,小孩子家家可不是當笑話看嗎?"

  不絕於耳的車輪滾滾聲淹沒不了若珣此刻心中的幸福,車外柳綠花紅的美景也不曾映入她的眼睛,此刻若珣所看到的只有將來和舒爾甜蜜的婚姻生活,一如她那幸福的大姐。

  雙手捧起臉頰感覺它的微微發熱,若珣笑著自言道:"原來昕兒那絮絮叨叨的話不是為了他自己,而是在為舒爾傳達意思,要我早些回去,是因為舒爾在等我!深深吸了一口氣,若珣為接下來的事情鼓起了十足勇氣,既然母后和皇兄雙雙保證自己的幸福,那還有什麼好怕的?那個忽倫王子未必就是窮兇極惡之人,既然千里迢迢來了京城,自己定要拿出皇室的誠意,絕不能失禮與人。

  一壁想著,輦車也行至驛館,早有禮部官員迎候在門前,身邊還站著一個異族打扮的青年男子。

  國和公主的儀仗被直接迎入驛館,在一干內侍宮女和外命婦的服侍之下,若珣在驛館正院的廳堂內升座,座前落下的珠簾紗幔將她與外臣阻隔。

  "臣忽倫四王子契木罕參見國和公主,願公主健康安樂。"夏日裡這個年輕的忽倫男子肩頭還搭了一條雪白的狐皮,他一身白色的忽倫王族服飾穿得平穩妥帖,漢語也說得流利地道聽不出半點生硬。因忽倫歷代皆為臣屬之國,貴為王子契木罕此刻在若珣面前也只是一個臣子。

  "王子千里而來,聖上心中無上歡喜,奈何今日龍體違和故遣本宮前來迎接王子,還望王子見諒。"若珣從容回應一句,隔著珠簾紗幔,她看著外面站著的男子身形頎長高大比中原男子更為健壯,身上的服飾雖然奇怪,但乾淨整潔,且說話的語調竟異常好聽。契木罕的形象和若珣所聽到的傳言簡直大相逕庭,這一刻她竟微微覺得那個草原並非是個野蠻荒落的地方。

  "承蒙公主親臨接見,契木罕已感吾皇隆恩。只願皇帝陛下龍體安康,我忽倫草原才能倚靠天威使得羊肥馬壯,牧民安樂。"契木罕說著極妥帖的外交詞令,面上的神色亦充滿了誠意,竟似乎與一旁的禮部官員臉上匪疑莫測的神態格格不入。

  "多謝王子的祝福,相信聖上和本宮有著一樣的心願,願忽倫草原上的人民生活更為豐足安樂。為此,我朝將一如既往為忽倫百姓打開商貿通道,讓草原上健碩的馬匹和肥美的羔羊為忽倫人民換取更多的財富。"若珣淡淡一笑,將臻杰教與她的話娓娓道來,"只願從此和平相處,之前發生的不愉快,就讓它都過去吧!"

  契木罕單膝跪地,誠惶誠恐道:"臣感激皇帝陛下和公主的隆恩厚愛,但臣亦覺得惶恐萬分,難道皇上認為眼下邊境的商貿往來存在著不和平嗎?若真如此,那實在是忽倫的罪過。"

  若珣從容笑道:"本宮以為此話王子來日與聖上相談更為妥帖,今日王子才抵京城定是萬分勞累,本宮從宮內帶出美酒佳餚,少時便請禮部大人開宴為王子洗塵。另有京城氣候與忽倫大不相同,請王子萬事小心行之,平安是福。"

  契木罕的身體微微一震,從地上立起後便一瞬也不瞬地看著珠簾後的倩影,他的心裡很明白,這個前來接見自己的年輕公主,就是這一次自己和親的對象。可是,自己真的要娶她嗎?

  若珣扶著身旁一位命婦的手緩緩起身,口吻肅然道:"今日得見王子很是榮幸,此刻回宮便會將一切告知聖上,相信不日王子便能謁見吾皇。只是這幾日王子若欲遊覽京城風貌還需注意,當朝母后皇太后鳳駕正在城東傅王府內安養,因上回有人誤闖打擾了太后清靜,如今城東一區已全部封禁嚴查出入,王子若無禮部官員導引出遊,需多加小心,那些守衛官兵只認令牌,不認人。"

  契木罕稱是應承,心中已對話中奧妙了了在胸。他也明白這些話一定是皇帝教了這個公主說的,但是一個十四歲的公主在藩國外臣面前能表現出這般從容大方,而最後那幾句話的語氣更是極富震懾力,可見這個年輕女子是多麼的聰慧伶俐。若朝廷真的把這麼聰明的公主嫁給忽倫,確實足夠顯示了他們的誠意。可是,自己怎麼能娶她?自己是絕不能娶這個年輕公主的!

  "懇請公主殿下留下與我們王子共進晚宴,敝國也為公主帶來了珍貴的禮物,想在晚宴上呈獻給您。"契木罕身邊的忽倫大臣突然開口,不知是否他看到了他們王子面上的猶豫,他搶先開口挽留了若珣,似乎根據計畫今天他們必須留下國和公主。

  "公主,皇上的意思您今日必須即刻回宮不要久留在此,驛館內並不安全。"若珣身旁的夫人湊在她身邊低聲道,"讓臣妾來為您擋駕吧!"

  若珣微微搖頭,低聲道:"皇兄說過當隨機應變,此刻推卻邀請不論用什麼理由都顯得失禮,若我猜得不錯,契木罕王子應該不會留我們?"

  那位夫人正疑惑不解,便聽到簾外契木罕的聲音響起,"公主還需回宮向皇帝陛下覆命,不敢耽誤。我們的大臣只因見到公主而無比高興,這才以我忽倫風俗邀請您留下共進晚宴,若有冒犯公主的地方還請您原諒,此刻契木罕便恭送您的鳳駕。"

  若珣笑而不語,只扶著身邊的夫人慢慢退出廳堂,又從後登上車輦,直到儀仗離開驛館她由始至終都不曾與契木罕打過照面,但若珣心中卻因為和他說的幾句話而發現這個王子似乎和聽聞的不一樣,心中不免添出幾分好奇。

  "黛"因同"待","珣"即為"玉","舒爾黛玉"便是"舒爾等待若珣",這首詩雖然是出自臻昕之手,但的確是真舒爾的本意。此刻皇城之內的上書房裡,他當真在等待若珣的歸來,已不知從哪一刻開始,他不由自主地便想要去保護這個可愛的女子了。

  可是與舒爾一樣等待著若珣回宮的眾人直到日落時分還不見她的身影,然而國和公主儀仗已離開驛館的消息在兩個時辰前便傳回來了。不安的情緒,漸漸在每個人心中萌發。

  當悠兒一行出現在涵心殿時,舒爾和臻昕也正立在門外與齊泰說話。

  "皇后娘娘萬安。"眾人行禮。悠兒卻急不可待地問齊泰:"國和公主可有消息?"

  齊泰無奈地搖了搖頭,低聲道:"傅王爺、秦大人和包大人此刻都在裡面,奴才略略聽得好像是長公主的整副儀仗都不見了,一併連服侍的命婦、宮女都沒了影兒了。"

  悠兒大驚,問道:"青天白日怎麼可能整副儀仗都不見了?前呼後擁的奴才和侍衛呢?都不見了嗎?"

  "奴才聽的不真切,此刻皇上正與各位大臣商議呢,娘娘您等等問皇上吧!"齊泰嘆道,"只是皇上龍顏震怒,裡頭此刻半個人都不敢進去。"

  "皇嫂,姐姐是被賊人擄去了嗎?和上回刺殺母后的人一樣嗎?"臻昕皺著眉問悠兒,彷彿此刻只恨自己太小不能為長輩分憂。

  悠兒輕嘆一聲,摸了摸昕兒的額頭,頷首對舒爾道:"怎麼胡亂帶著小王爺出來?真大人快些把王爺帶回書房去,眼下皇上正在惱怒,不要再添亂了。"

  舒爾欲言又止,見長姐一臉回絕之色只好依言帶走臻昕,才走一步便聽悠兒在他身後低聲道:"放心吧,皇上會把珣兒找回來的。"舒爾沒有說話,只是帶著臻昕走了,卻聽昕兒一邊走一邊嘀咕道:"皇姐她沒看那張紙條嗎?怎麼能不回來呢?"

  "小王爺,幫我一個忙好嗎?"舒爾停下了步子極認真地看著臻昕,小男孩眨了眨眼睛,衝著他年輕的師傅用力地點了點頭。

  涵心殿內,臻杰惱怒地看著座前的三個大臣,指關節一下下扣擊著桌面,許久才突然冷冷開口問包致遠:"包尚書,接下來忽倫王子的安全你能否保障?莫要今日不見了長公主,明日連忽倫王子也要憑空消失了?"

  包致遠平日裡總是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樣,對皇帝的問話也往往敷衍了事,但今日不知為何也急在心頭寫在臉上,被皇帝突然這麼一喝,嚇得連連道:"臣已經將驛館裡外安排了護衛,不會有半分閃失,請皇上放心。"

  "呵……朕倒是很放心,放心得連皇妹都丟了。"臻杰冷笑道,"此是前前後後朕全部交給禮部督辦,此刻朕是不是該向包大人你要人?"

  "是是是……啊,不是!"包致遠從未如此窘迫過,擦了一頭虛汗道,"的確是老臣失職,但長公主失蹤京城治安也難辭其咎,老臣以為順天府當協助禮部一同想辦法尋出公主來。"

  秦成駿在一旁道:"因了太后在宮外休養,又有長公主出宮,且要保障忽倫王子的安全,順天府上上下下近日來天天全體到崗,甚至還向兵部借人,但願天府首要責任是京城之治老百姓的安危,怎麼算公主不見了還是禮部的責任!"

  包致遠狠狠瞪了秦成駿這個後輩一眼,忿忿道:"兵部尚書這是在看老夫的笑話嗎?說起來兵部都借調人手給了順天府,他們還能讓堂堂一國公主這麼憑空消失,難道還沒有責任嗎?"

  "若非包大人強制順天府今日肅清街道迎接忽倫王子,他們會來向兵部借人嗎?"秦成駿冷冷道,"聖上再三叮囑我等朝臣不論行何事都不得擾民,可今日驛館周圍七條街道全被肅清,還要老百姓都乖乖地待在家裡不能隨意出行,這不是包大人的手筆嗎?想來母后皇太后幾次出宮都不曾有這樣的排場!就為了一個契木罕王子嗎?"

  "秦大人咄咄逼人究竟何意?"包致遠的氣勢被滅了泰半,彷彿被人揭底漲得一張老臉通紅。

  "夠了!"臻杰冷哼一聲,蹙眉道,"朕今日頭疼得緊,實在不想聽你們兩個吵鬧,只想聽有用的話。"

  "臣萬死!"秦、包二人垂首請罪。

  "傅王爺,太后鳳體為重,這件事情就先不要讓她知道了。"臻杰對傅嘉嘆道,"且此事傅王府也不必插手,只怕你和傅憶祖兄弟幾個出入忙碌引起太后的懷疑,一切等尋回公主再提不遲。"

  傅嘉應承,隨即道:"太后娘娘有話要臣轉述給皇上,太后認為此刻忽倫王子正在京城,然城東傅王府周邊都因保全她而被封鎖嚴禁出入,如此會給王子遊覽京城帶來不便。不僅有失禮節,更怕要王子以為我朝對忽倫存著提防之態。若皇上認為妥當,還請撤銷封禁,相信上一次的意外不會再發生了。"

  "臣認為不妥。"包致遠竟然跳了起來,只聽他道,"國和公主此次出行連帶公主前後共五十五人,臣以為如此龐大的一支隊伍絕不可能就這麼不見了,其中一定帶著蹊蹺。如今城東一塊因太后而被封鎖,那麼不管是公主還是賊人眼下和之後都不可能進入,那對於搜索而言是大大的便利。老臣懇請皇上婉拒太后的要求,讓城東繼續處於封鎖狀態。"

  臻杰卻道:"那希望包大人能盡快替朕把皇妹尋回,不論生死必須在三日內給朕一個答覆,著秦成駿協助禮部督辦此事。包大人,以你的理論,若國和公主一日不回宮,那太后是不是也永遠不要出王府回宮了?"

  包致遠大驚,連連告罪,臻杰卻冷笑一聲,推說身體不適將三人都遣散了。出了涵心殿,包致遠氣沖沖地直往外衝,連秦成駿在身後叫他也不聽,似乎是壞了什麼大計急於去補救。

  "傅王爺,太后這幾日身子可好?"秦成駿和傅嘉卻悠閑地走在後面。

  "太后很好,胎像也……"傅嘉卻突然住了口,稍稍環顧了四周乾笑道,"聽內子說似乎害喜之症還是如前,太醫也瞧不出什麼毛病。"

  秦成駿略略一滯,眼底閃過一絲不解,正想再問,卻聽身後悠悠一聲"傅王爺和尚書大人請留步。"待回身去看,竟是絕色華美的皇后從一旁閃出,二人連忙垂首回避。

  上書房內,一個小太監鬼鬼祟祟地閃入臻昕的臥室,將一塊腰牌遞給小主子,壓著聲音道:"這是坤寧宮全公公的腰牌,主子什麼時候能還回來?等全公公發現不見了,奴才幾個肯定少層皮。您什麼不好玩兒,這腰牌有什麼可瞧的?"

  臻昕拍了拍他的腦袋,笑道:"你管我做什麼用?總之記你一功,反正到時候你就跟全喜說,讓他來書房找我就有了。"

  小太監將信將疑,又叨咕了幾句便被臻昕打發走了。

  "真大人,有了這個你就能出宮了。"臻昕得意的把腰牌塞給舒爾,不忘加一句,"要快些把皇姐找回來啊!"

  讓一個孩子幫自己偷東西,舒爾不禁有些罪惡感,忍不住問道:"小王爺怎麼篤定能拿到這個腰牌。"

  臻昕笑得很神秘,卻沒有說,也許這類事情對這些孩子而言不算什麼,但卻是他們之間的祕密,是說不得的。

  "全喜這個人胡裡胡塗的,他又不要出宮,多半是不會發現腰牌不見的,你放心吧!回來的時候帶著皇姐就好!"臻昕無邪地笑了,似乎把救出若珣的事看得很簡單。

  舒爾捧著一套內監服飾,看著手裡的腰牌無奈地笑了,然心中卻免不了沉重,眼下一點線索也沒有,出宮後當真不知該往哪裡去找若珣。

  國和公主失蹤的消息此刻也已傳到驛館,包致遠風風火火地從皇城回來後便關著門和契木罕還有他的大臣商議此事,可時不時就要傳出爭吵聲。

  "尚書大人,我們以為你有了萬全之策才進京的,如果早知道你什麼都沒安排好,王子大可以在城外多待幾天,現在除了靜等什麼都不能做!"忽倫大臣又一次對包致遠奚落道,"我們的汗王可是很器重尚書大人您的,沒料到進京第一天就出這麼大的紕漏。"

  包致遠心中惱怒,卻只能將滿腔怒火壓下去不與那人計較,只是皺著眉頭問契木罕道:"王子,國和公主的確不是被我們劫去了?"

  契木罕很沉穩,他微笑著答包致遠的話:"沒有,包大人為什麼會這麼以為?"

  包致遠拍掌嘆道:"除了我們想要劫持公主,難道還有另一批人也覬覦公主嗎?總不見得是皇帝自己綁了公主再來問我要人吧!"但說到這裡,他眼睛放光了,隨即自言自語道,"這樣看起來,一定是那個小皇帝自己把妹妹藏起來了。"

  "我想問一問包大人,今天國和公主話裡有話,似乎包涵了好幾層意思。"契木罕雖不是漢人,卻生就一張華美俊逸的臉頰,濃黑的眉毛下一雙星眸炯炯有神,此刻和包致遠對話,卻是波瀾不驚,看不出半點心思,"上一回貴朝皇太后遇刺,抓到的都是我忽倫人嗎?"

  包致遠的面色有幾分喪氣,怏怏道:"是的,全部落網一個沒有逃出來。"

  一旁的忽倫大臣譏笑道:"包大人是不把我們忽倫人的生命當一回事!為何要刺殺皇太后你們不用自己的人?這樣不是明擺著挑撥我忽倫和朝廷的關係嗎?"

  包致遠忿忿不已,卻只能壓制自己的火氣對契木罕解釋道:"其實是有傳聞雍和帝沒有死,這一次並非僅僅為了刺殺皇太后,更想探一探傅王府裡是不是還藏著活著的雍和帝。並且皇太后突然出宮實在太蹊蹺,因為太上皇此生最重要的人,就是這個女人?"

  契木罕好奇道:"聽聞這位已故的雍和帝後宮佳麗三千,沒想到還會有一個最重要的女人?這不是很奇怪嗎?"

  包致遠冷笑道:"是陳東亭說的,他的女兒也是先帝的妃嬪,他能說出這樣的話,應該不會假。何況雍和帝的遺詔裡莫名地冊封這個女人做皇后,如果他真的死了,應該是放不下這個女人。如果他還活著,雖然有些說不通,但他絕不可能不和這個女人見面。"

  契木罕的眼眸裡透出一絲不易叫人察覺的柔情和憧憬,旋即便將它掩蓋過去,笑著問包致遠:"國和公主是他們的女兒嗎?"

  包致遠答:"國和公主是庶出,是雍和帝慈慤貴太妃的女兒。看起來皇帝是有意將國和公主配給王子才在昨日突然加封了這位庶出的公主。而當朝母后皇太后只有二十三歲,她怎麼會有十四歲的女兒。"

  "二十三歲?"契木罕似乎難以置信,他一直都只知道張文琴這位皇太后,後來聽說雍和帝死時遺詔中冊封了一位皇貴妃為皇后,卻想不到這個皇太后竟然這麼年輕。"
  "雖然不僅僅為了刺殺皇太后,但還是有這個目的的,包大人是怎麼想的?這個二十三歲的年輕女人對我們的計畫也會有影響嗎?"契木罕又問。

  "陳東亭說這個女人表面看似恬淡嫻靜,但其實聰明絕頂很有城府,眼下小皇帝還年輕又缺少扶助的臂膀,所以必須除掉這個將來可能為皇帝做出重大決策提供智囊的女人。京城大臣的府裡我們已全部派夜行者查探過,但均沒有發現雍和帝的蹤跡,如果能殺了這個女人,說不定還活著的雍和帝會忍不住跳出來。當然,最好是他已經死了。"包致遠說的時候眼睛放光,卻不知是為了什麼。

  "一個女人,有這麼大的魔力?"契木罕疑惑了。

  包致遠見王子有些心猿意馬,說的話並不是此刻討論的重點,不禁問道:"王子想知道這些做什麼?包某更想知道王子此行的計畫,好早做打算。"

  契木罕卻答非所問,只是笑道:"我還沒有見過皇帝陛下,所有的事情沒有開端,要如何行動?既然現在皇帝陛下要求包大人三日內把公主找出來,包大人似乎是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一切就等公主殿下安全回宮後我們再慢慢部署好了。"

  包致遠的話被堵了下去,的確,如果三日內找不到國和公主,小皇帝說不定會先發制人解決了自己,上一次他堅決不允許自己和圖騰告老還鄉就讓人不解,這一次絕對不能讓他先抓到把柄。於是訕訕住了口,不再說話。

  契木罕笑著站起來走出房門,月光下他一身白色的袍子顯得更加潔淨,肩頭那一團柔滑白皙的狐狸皮雖然不應時令,卻顯出了他特有的貴族氣質,他微微仰望星空,臉上的微笑所含有的淡定氣息與其身後包致遠及幾個忽倫大臣臉上的神色形成了很大的反差,但這一切他們都看不到。

  傅王府內,茜宇在母親和兄嫂都離開了自己的臥房後要緣亦拿了一碟綠豆涼糕和一碟杏脯進來。

  "長公主喜歡喝玫瑰露子,奴婢再沖一碗露子吧!"緣亦輕聲笑道。

  茜宇道:"不必了,我本不愛喝這個,叫人看見了難免懷疑,拿桌上的茶就好。"語畢便帶著緣亦閃入自己臥房內後側的一個小間,從前這裡是還做姑娘時茜宇堆放繡品玩物的地方。

  "母后!"在所有人眼裡失蹤不見的國和公主若珣此刻卻笑盈盈地過來扶了茜宇,她四體周全並沒有受到半分傷害。

  "緣亦你到外面去守著,不定我的嫂嫂們又突然來了。王爺說這件事情知道的人要越少越好。"茜宇吩咐了一聲。

  緣亦應承,退出去時將房門從外頭關上,繼而把主子臥榻的簾子放下,又放了一雙睡鞋在床邊,自己則拿了一只手繃坐在一旁繡帕子。

  內間裡茜宇正笑著看若珣吃點心,一壁道:"今日來得太突然母后什麼都沒準備,珣兒先委屈一下,明日就讓緣亦小心給你準備熱飯熱菜來。"

  若珣喝了口茶過下點心,欣然道:"珣兒只是聽皇兄提過說我今日是不能回宮的,但皇兄沒說是讓珣兒來母后這裡,方才那刻真是又緊張又刺激,現在珣兒的心都沒定下來呢。"

  茜宇心疼地拍了拍若珣的額頭,安撫道:"你不怕便好,母后也覺得皇上的決定太讓人意外。也不知道能藏你多久,不過好在在我身邊,凡事母后能替你擋一擋。"

  若珣搖頭道:"似乎皇兄不是企圖通過把我藏匿了來退忽倫的婚事,珣兒總覺得另有文章呢!"

  "不去計較這些,珣兒就安心在母后身邊住著!"茜宇不願這個孩子涉足過多的政治糾紛,這會讓她陷入痛苦中去。

  "母后!"若珣離了位子坐到了茜宇身邊膩著她,又從衣領中拿出一張小紙箋神祕地笑道,"母后看看,只是昕兒寫的詩。"

  茜宇細細看了,其中意思便了然於心,卻佯裝糊塗道:"昕兒還總說權太傅誇他的詩做得好,原來就這些本事?對仗、平仄顯然是有意拼湊,叫人看著彆扭。‘爾心如鏡了我心’,這個孩子小小年紀都想什麼呢?"

  若珣急了,羞澀道:"母后真的不明白嗎?"

  茜宇不再逗她,笑道:"舒爾現在真心疼我們珣兒了是吧,瞧你一臉紅的?"
  "母后,父皇生前也疼您的,那些時光您一直都很快樂是不是?"若珣微微收了笑容,問道,"那現在您還能快樂嗎?我怕……有一天我也會失去舒爾。"

  "傻丫頭,人總有生死。雖然對相愛的人而言只有死亡才能將他們分開,可是如果你的愛人比你先死,起碼不用擔心他一個人在人世承受孤獨了是不是?就像你的父皇,他身前有那麼多人相伴,如果母后和你的母妃都一個個先走了,那父皇豈不是會很孤單?可對於我們而言,只有你父皇一個人啊!"茜宇自然不能將赫臻還活著的事實告訴若珣,但這些話卻是出自肺腑。然說著說著不禁讓她想起往事,本因哀傷的神色竟透出笑意。

  "母后笑了?"若珣好奇道,"您想起從前和父皇在一起的快樂了?"

  茜宇欣然道:"不僅有父皇,還有你的母妃呢!珣兒想聽嗎?"



第二卷 再返宮廷 風雲四起 第四十章 愛如天意

  "嗯!"若珣輕輕應了一聲,滿臉好奇地看著茜宇。如今她的心中也有了愛,便更好奇起了父輩們的情感生活。又或許在她而言一直有著一份困惑,父親有那麼的多的女人,自己的母親占怎樣的地位,而嫡母傅茜宇在父親眼中又是怎樣的女人。

  茜宇悠悠一笑,輕輕搖著手中的團扇,在臉上洋溢起甜美的幸福,"母后進宮那年和珣兒現在一個年紀,那時候珣兒只比元戎現在大一點點,和她一樣生的淘氣可愛,宮裡上上下下沒有不疼你的,而你的母妃更是人緣極好,所有人都喜歡她。可那會兒母后卻和珣兒現在一樣,懵懵懂懂,好多事情都還不明白……"

  若珣雙手托腮看著茜宇,聽她講著過往的點點滴滴,有些自己還能記起來,而有些似乎從未走進過記憶,聽著竟那麼陌生。

  "母后,父皇他愛我的母妃嗎?"若珣諾諾地插了一句,雖然四年沒有見到生母了,可在她心裡母親的重要從未減少。

  茜宇瞇起眼笑道:"父皇當然愛她,很愛她。"頓了頓又問若珣,"如果珣兒現在有了極珍貴的東西,你最想給哪些人?"

  "母妃、母后,如果……父皇還活著的話,還有皇嫂、皇兄、昕兒、宸兒……"

  茜宇笑著拍了拍她的腦袋嗔道:"在母后面前還裝呢?難道不想給舒爾?"

  一抹紅霞不知何時爬上了若珣的臉,讓她的笑容看起來那樣嬌妍明媚。

  茜宇笑道:"琪淑容懷上你若安妹妹那年,莊德太后曾賞給母后一件狐狸皮做風毛領子的衣裳,鮮紅鮮紅的緞面配上雪白的毛領,很漂亮。"

  若珣眼睛一亮,笑道:"母妃她也有一件呢!"

  "是啊,說是用父皇秋狩打回的三只白狐狸皮做的。"茜宇笑道,"白狐狸極少,父皇他能打到三只可見不易,這麼珍貴的皮毛,除了莊德太后和聖母皇太后外,妃嬪之中只有你的母妃才有,這說明了什麼呢?"

  "什麼……"若珣半知半解,不敢隨意回答。

  茜宇握起她的手笑道:"因為在珣兒心裡舒爾是那麼重要,你才會把最珍貴的東西與他分享。那在父皇的心裡,你的母妃同樣有這樣不可取代的重要地位。"

  "那……母后您呢?"若珣臉上的純真沒有混雜半分惺惺之態,"珣兒一直以為,在父皇的心裡您才是最重要的。"

  "為什麼?"茜宇不禁疑惑,為什麼所有人都會那麼認為,甚至若珣。

  "當年父皇帶著母后和母妃去遙遠的燕城時,珣兒心中有萬分的捨不得,卻不敢說出口。那會兒就聽宮裡的嬤嬤太監說,父皇這麼做全是為了您。當年您失去了腹中的龍鳳胎,怎麼也無法轉還精神,怕您一直病怏怏的下去對身體不好,父皇便毅然把江山托付給皇兄,帶著您和其他妃嬪離開了,為的,就是讓您的生活有一個新的開始。"若珣說著,竟忍不住哽咽,本嬌羞紅潤的臉頰滾落下淚珠,細細的淚痕寫下了她這四年來對父母那不敢向旁人言的思念和悶在心底的孤寂。

  "也許這是事實,可是珣兒你要明白,父皇他作為一個皇帝的同時,他也是兒子、丈夫和父親,脫下那身龍袍他和平民沒什麼區別,他也有權利享受他的幸福。但正因為你的父皇他背負著太多的責任,當他想得到一些時,就必須捨棄另一些。"茜宇輕輕拭去若珣臉上的傷楚,綻出溫暖的笑容,"可父皇他並沒有捨棄你,父皇是希望我們珣兒能在更好的環境下成長,南邊未必適合每一個人。"

  若珣沉吟了半刻,還是將心內想的問了出來,"父皇他愛著您,可如您所言他同時又愛我的母妃。如果,我嫁給了舒爾……而他將來要納妾,那他也會同時愛著不同的女人嗎?"

  茜宇微微一愣,原來她對女孩兒的心事還是不甚了了,若珣的心裡竟還裝了這樣一個疑惑,於是神祕地湊到若珣身邊低聲道:"舒爾曾對母后說‘長公主她如美玉般無暇純真,若微臣此生有幸迎娶公主,當用一生去呵護她。’"

  若珣難以置信地看著茜宇,那雙水靈靈的大眼睛裡對於幸福的憧憬彷彿頃刻就要溢出。

  茜宇又笑道:"傻丫頭,可別忘了你的皇嫂是誰,來日你在皇嫂面前撒個嬌,要她關照弟弟一聲此生不許娶妾不就成了!我們若珣好歹是國和公主,千金之軀怎可和普通女子共侍一夫?"

  "母后又取笑我!"若珣嘴上讓著,只怕心裡也早就有了這個打算。女人天生對於愛情有著強烈的占有欲,不論是懵懂年幼的若珣還是飽經命運起伏變更的茜宇,無不期望愛人僅僅牽起自己的手,同走一生的路。

  茜宇笑道:"不是取笑,只因母后還有你的母親都是這麼想的。"

  "母妃她也希望只和父皇兩個人享一世幸福嗎?"

  "只怕每個女人都是這麼想的。"茜宇說著,眼眸中掠過曾經的畫面,不由得笑道,"剛到燕城那會兒,我總愛和你的母親一起在園子裡賞花。那日她問我如果能許一個願望即刻就被實現我會要什麼,因為母后想要的太多一時答不上來,便反問道:‘姐姐想要什麼呢?’,誰知她竟不假思索地合十於胸前道:‘要下輩子做赫臻唯一的女人。’"

  若珣驚得用手捂了嘴,愣愣地問:"父皇知道嗎?"

  茜宇卻笑得執團扇半遮嬌容:"你父皇她可不就在我們身後嗎!"

  彷彿能想像出母親當時的羞澀和尷尬,若珣開懷而笑,拉著茜宇問道:"後來呢?後來怎麼樣了?"

  "後來父皇只裝做沒聽見,但坐下來與我們一起喝茶時卻說了讓你母親感動心酸也影響了我的話。"茜宇微微收了笑容,眼中神采遊弋,彷彿沉浸在那段美好的記憶裡,"不知為何那天你父皇突然提到了生死,便說因為愛著我們,只願我們一生都幸福,所以希望他能比我們更長壽,等到我們都白髮蒼蒼時,先帶著他對我們的愛離開這個世界,不要我們有半分委屈和痛苦。"

  若珣分明看到茜宇是笑著說出這些話的,可淚水還是無聲地滑落。笑著哭,那是怎樣一種痛楚。同樣地,遠在燕城的母親一定也承受著這份悲傷。

  茜宇慌忙拭去淚水,垂目看著自己被若珣輕輕握起的手,這個孩子似乎以為自己是在追思她的父親,其實不然,她心內輕嘆一聲,"赫臻,因為我們的愛,卻要那麼多人受傷害。愛,究竟是天意,還是人意?"

  若珣靜靜地坐著,雖然猜不出茜宇此刻在想什麼,卻知道若舒爾有一天永遠離開自己,她定會痛不欲生。

  茜宇內心深處對於旁人的愧疚是讓她動搖與赫臻的愛的最大誘因,可之所以愧疚,還是因了她在最困難無助的時候都不會捨棄的善良。

  但事實卻是雍和帝已經"死"了,愧疚和不忍都沒有任何意義,那樣只會讓自己更加痛苦甚至辜負赫臻對自己的愛。茜宇深深吸了口氣,反手握起若珣的手笑道:"不提這些,都過去了。往後母后更想看到珣兒幸福的生活。今日,你見過那位忽倫王子了?"

  "雖然不曾面對面地說話,隔著簾子還是隱約能看到王子的形容。"

  茜宇見若珣提到忽倫王子時臉上並無半分厭惡之色,而這個男子本是應取待舒爾並可能給予若珣一生不幸的人。

  "契木罕王子的聲音很好聽,他和青婭一樣漢語也說的很好,他的身形頎長高大,比立在他身邊我們的大臣要高出許多。"若珣淺淺笑道,"而且,他很有禮貌,並不是我想像中那種野蠻粗俗的樣子。"

  茜宇笑道:"傻孩子,他畢竟是忽倫王室的王子,怎麼會與普通牧民一樣呢?不過看起來,我們若珣並不討厭他。"

  "雖然不討厭他,但還是不想見他的。"若珣認真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如果契木罕王子不向皇兄提親,那他才是個好人呢!"

  茜宇輕輕拍了拍若珣的額頭,道:"這不是兒女情長的事,而是關係兩國的大事,也許這個契木罕王子和你一樣有著無可奈何。可退一步來說,皇室兒女在關鍵時刻,也必須為了政治而犧牲。這一點,相信珣兒心中也很明白吧!"

  若珣沉吟了一下,才拉著茜宇的手垂首低聲道:"母后,其實珣兒心裡還是有了準備的。如果皇兄不得不把我嫁出去,我還是會順從皇兄。畢竟我是父皇的女兒,是皇室的公主。況且,眼下知道舒爾那麼珍惜我,也足夠了。"

  茜宇心中一疼,將若珣摟入懷中安撫道:"哪會有這樣的如果,不要再胡思亂想了。況且……"她稍稍頓了頓,將若珣的手放在自己隆起的腹部緩緩道,"就如同這四年你那樣用心地照顧了昕兒,也許母后往後還要托付珣兒好好照顧這個孩子呢!"

  若珣不解,卻沒有追問只是依偎著茜宇道:"珣兒明白了。不過……母后,那個契木罕王子的確很有意思,這麼熱的天他的肩上還搭著一條狐狸皮,是和您還有母妃那件氅衣領子一樣雪白的皮毛,而他的衣服也是白色的,站在那裡看著乾淨整潔……也許是因為舒爾他也喜歡白色的袍子吧!"

  弄不明白若珣的腦袋裡想著什麼,是這個孩子是太善良了才會對這個本要奪走她幸福的男子好評有加,還是那個忽倫人的確與眾不同?看著若珣臉上奇怪的神情,茜宇不禁對這個遠道而來王子也產生了好奇之心。

  京城夏夜裡的涼意是不容小覷的,此刻肩頭那柔軟的皮毛不再顯得突兀,伸手拂過,遊走在指尖的滑膩溫和讓契木罕本焦躁的心漸漸安定了。

  一抹白色從眼前迅速晃過,他的唇角微微一勾,語氣平和地彷彿什麼也沒有發生,"這位兄弟,你能告訴我深夜來驛館做什麼嗎?"

  空氣似乎停滯了一瞬,契木罕仔細地聽著周圍的動靜,繼而便發現帶出那一抹白色的身體已在自己身後立定,隨即便有聲音傳入耳中,說話的竟是真舒爾。

  "你是忽倫王子?"

  契木罕應聲回身,立在面前的男子穿著一身月牙白的長袍,左手負於身後,右手卻握著一口長劍。月光下他的面容依稀可見,剛毅中帶著一股書卷氣息。

  "很少見到左手使劍的人,中原果然臥虎藏龍。"契木罕的話中帶著一股玩笑的意味,見慣了壯漢力士的他初見身形俊逸的男子卻手提一口長劍,還是有些不屑的。"你怎麼知道我是王子?而你……應該不是來偷東西或者刺殺我的,是不是?"

  本遮去夜月半張臉的雲朵被清風吹開,皎潔的月光傾瀉而下,院落中突然亮堂起來,足可以使這兩個身形不同的白衣男子看清對方的面容。

  "你是來找東西的?"契木罕沒有等舒爾回答,便又問了一句。因無法入睡而獨自在院落中沉思的契木罕從舒爾進來起就發現了他的蹤跡,出於好奇和一種奇怪的感覺,認定了這個人對自己沒有威脅。

  "國和公主還在驛館……或者其他地方,你知道嗎?"舒爾的神情很嚴肅,右手也越發握緊了長劍。雖然他的問題顯得有些可笑,卻直截了當。既然面前站著的就是忽倫王子,那除了這個問題其他的話都是多餘的。

  契木罕的腦袋微微一動,眼眸中的奇怪更加濃烈,不答反問:"你是誰?"

  "這不重要。"

  "我為什麼要把知道的告訴一個不認識的陌生人。"

  "如果你不想告訴我,方才就應該喊人了。"

  "原來我們都發現了對方,很有趣。"

  舒爾眉頭一蹙,不願再糾纏下去,晃了晃右手握著的長劍,劍鞘反射出一道冷光直逼契木罕的眼睛,他向前一步道:"我只想知道,公主還在不在你們的手上。"

  契木罕含笑退後了一步避開冷光,稜角分明的臉上帶著一抹奇怪的神情:"你可以走了,這間驛館上上下下沒有她的蹤跡。但你這一身白色的衣服卻會暴露你的蹤跡,我想你起碼應該換一套夜行衣。"

  右手微微用力,劍鞘上凸起的紋路嵌入手掌,舒爾又問了一句:"包致遠什麼態度?"

  契木罕身形一震,恍然明白眼前的人極有可能了解忽倫人和陳東亭一伙勾結篡逆的陰謀,不然絕不會突然問起包致遠的態度。他又一次打量了真舒爾,一個極其冒險的念頭在心內產生,低聲道:"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眼下我只能告訴你公主應該是安全的,若你信得過我,明天這個時候我們在包致遠的尚書府見面。"

  "去那裡?"舒爾不解。

  契木罕周身散發出的貴族氣息很難讓人想像他是來自那依靠游牧過活的草原,彷彿在他身上有著不亞於任何中原皇室子弟的教養和學識,只見他淡淡一笑,回答舒爾:"我不敢確定他會不會也在我的面前演戲,而我們的目的很一致,都想找到公主,應該說這個理由足夠讓我們一起行動。"

  這些日子因為擔心若珣,舒爾有意無意地了解了有關忽倫的一切甚至他們王室內部的情況,此刻見到契木罕並聽他說出的話,舒爾幾乎能猜出他的心思。於是嘴角不由得勾起一個笑意,看樣子纏繞皇帝的煩惱能夠通過最好的途徑去除,且一旦解決了陳東亭一伙,茜宇的幸福也應該開始了,還有……自己和若珣的幸福。

  翌日,天濛濛亮時,央德太長公主就在皇城外守候了。她一臉的驚魂不定,嘴角也長出了血泡。當內侍將其引入皇后殿閣後,央德的淚水終於決堤,她一生孤獨,這幾年有若珣相伴不知解去多少憂愁,眼下若珣甚至已比自己的生命都來得重要,可是這個孩子竟然不見了。

  悠兒幾番勸慰,仍不能解皇姑的傷心惶恐。好在央德還是有分寸的,若糾纏了皇帝去,豈不是更添煩亂。昨日悠兒有意與秦、傅二人隨意說了幾句話,雖然半句不提若珣的事情,但從三位大臣同時步出涵心殿時各自的神態以及二人被自己叫住時一瞬間的慌張不難猜出,若珣的失蹤定另有文章,而皇帝和秦、傅二人也一定清楚甚至就是幕後策劃之人。但她絲毫不計較這一次臻杰對自己也做出的隱瞞,帝王本當如此,若事事都要和妻子商議那才叫人奇怪。眼下她只要做好自己的本分,便是對丈夫最大的支持了。

  "啟稟主子,惠貴嬪在外求見。"宮女進來稟報,按理此刻的確是眾妃前來向皇后請安的時辰,但從來大家只是靜靜地等在宮外,班君嬈今天竟然開口求見。怎麼回事?這個節骨眼上,她又想顯擺什麼了嗎?

  悠兒不禁在眸中露出厭惡之色,看了看哭得梨花帶雨的皇姑,隨口吩咐道:"本宮正和皇姑說話,讓惠貴嬪先跪安,要她保重身子好好在宮裡養胎,有了空閑本宮便過去看她。"

  宮女依命退下,然悠兒又與央德說了不過幾句話,她心裡便犯了疑惑,即刻喚來古嬤嬤囑咐了幾聲,古嬤嬤再回來於她身邊稟報時,悠兒的嘴角不禁揚起凌厲的冷笑。前朝已能嗅到暴風將臨的氣味,這後宮也蠢蠢欲動不安分起來,而女人一旦耍起心機,往往比男人更陰冷更叫人防不勝防,這不,自己也差點"誤會"了班君嬈。

  "母后皇太后知道這件事了嗎?難道她也同意若珣嫁到忽倫去?"央德眼睛紅腫地哭著問悠兒,"她連青婭的遭遇都同情張羅著指婚,怎麼會捨得若珣去那麼遠的地方呢?"

  悠兒依舊好脾氣地安撫著央德,她問什麼自己便答什麼,又告訴央德說皇帝有旨意要先瞞著母后皇太后,等事情過了再提,要她此刻千萬別去皇太后面前要人。

  央德聽了,只能應承。她纏了半日,皇后這邊卻什麼也套不出,甚至都不許諾說到皇帝面前探個信,自己哭了半天的功夫全是徒勞。恰時坤寧宮的太監全喜急匆匆進來稟報,說是前朝最新的消息,長公主的鳳輦在京城西郊被發現了,但除了車架一個人影也沒看到。悠兒只是聽了,央德卻胡思亂想一通,哭得背過氣去。

  於是少不得太醫來回奔波,然這邊的麻煩還沒解決,上書房又出了事情。好在悠兒知道舒爾不見時消息還未迅速傳開,於是一咬牙要內侍放了話出去說是她下了懿旨讓真舒爾出宮辦事情,後宮這邊的口舌是堵住了,皇帝那兒又怎麼會相信?果然早朝過後不久,皇帝便直奔坤寧宮而來。

  "真的是你讓他出宮的?"臻杰從未在悠兒面前鐵青臉色,此刻卻是惱怒難遏,他追問妻子,"那你要他出宮做什麼?"

  悠兒心中一緊,當地跪下道:"臣妾有罪。"

  "悠兒……你以為欺君是好玩的嗎?"臻杰怒道,"他定是自己跑出去的,你何苦擔這個罪過?如果他沒事,那一切歸於平靜,朕可以不計較!可如果有事,而且這事……悠兒,你難道要陪著他一起承擔罪責嗎?"會發生什麼臻杰心裡很清楚,連他也覺得震驚,真舒爾對妹妹竟然如此珍視。

  悠兒緊咬紅唇,這是第一次在丈夫面前有無地自容的感覺,可這一切來得太突然了,讓她措手不及。舒爾!昨天她怎麼就沒發現弟弟有不對勁的地方呢,難道是低估了弟弟和若珣之間的情分?"

  "眼下朕會派人把他找回來,希望在他回來之前不要發生任何不該發生的事情,不然……朕只怕難保他!"臻杰看著跪在地上的妻子,心中長長一嘆,隨即便旋身離去。

  望著臻杰無奈的背影,悠兒更篤定了若珣"失蹤"的真相,很顯然就是因為丈夫知道此刻正發生著什麼,他才會擔心不明真相的舒爾貿然出宮從而攪亂整盤棋局,眼下已經不再需要為若珣擔憂,更讓人揪心的是自己的弟弟,父母唯一的兒子。

  當年沈煙甫入王府時,自己心內哀傷過一陣子。彼時的恬妃傅茜宇卻開導自己說:"女人的一生除了丈夫和愛情,還有父母、兄妹和孩子,只有懂得珍惜家人的人,才更懂得珍惜自己和丈夫共營的愛情。並且,不論順境還是逆境,血肉相親的父母兄妹一生都不可以拋棄。因為,如果有一日愛情沒了,退一步,還有父母兄妹依舊溫暖的懷抱。既然沈煙進入王府,從此便也是一家人,那麼試著寬容一些,試著和她建立親情,也許得到的愛只會越來越多。

  雖然之後總覺得這種想法更偏重消極態度,可當時自己卻恍然醒悟,深感若繼續執拗於對愛情的獨占欲望,只會痛苦一生,因為事實已擺在眼前,她真悠兒從此再也不可能獨占臻杰。

  悠兒從記憶中抽身,她心內暗下決心萬不可讓唯一的弟弟捲入其中,可自己身在宮闈多有不便,且絕不希望因此傷害臻杰,猶豫之間便更想起了茜宇,此刻她若在身邊也許一切又是另一個局面。到底……要不要給她送信?

  皇城內的紛亂,傅王府卻絲毫察覺不到,茜宇推說自己懶怠貪睡便謝絕了兄嫂和母親的陪伴,關了門卻是陪著若珣說話做些針線活計,一壁又要緣亦留意打聽宮內發生了什麼。這一刻若珣才說茜宇如今的氣色好了許多時,緣亦便帶來了一個驚人的消息。

  得知真舒爾也從皇宮失蹤,若珣驚得失手落了手裡的手繃。

  默默彎腰將手繃撿起,若珣的胸前卻依舊起起伏伏,許久不見平復。茜宇示意緣亦繼續在外守候,自己則握起若珣的手問道:"怎麼了?舒爾他或許是出宮來找你了,你擔心什……"但言於此,茜宇也住了口。

  "如果他以為契木罕將我藏匿起來,如果他貿然去找契木罕,如果被忽倫人……如果……"若珣結結巴巴地說出好幾個如果,一雙大眼睛裡頓時淚水模糊。

  茜宇蹙眉思量了半刻,亦嘆道:"他那麼聰明應該不至於反被忽倫人挾制,只是我怕現在他的貿然行動會破壞你皇兄的計畫,那即便他沒事,又將如何面對皇帝?"

  若珣緊張地看著茜宇,一把反握住茜宇的手急切道:"那現在只有我安全回宮,找個藉口說是被歹人所擄,那麼雙方不就都沒事了?舒爾也不會陷入兩難的境地了。"

  茜宇搖頭否決,只是道:"不曾想這件事情最後的重點竟落在了舒爾的身上,就看他如何造化,如何做了。"

  "母后!"若珣囁嚅地看著茜宇,終究還是放棄了最後的懇求。

  皇城之內,皇帝憤然離開坤寧宮的事情在瞬間傳遍宮闈上下。四年來睿皇后穩坐六宮首位並博得皇帝最多的寵愛,在妃嬪面前又是高高在上不易接近,不論女人們對她有多妒忌多怨恨,可章悠兒就是那麼完美,完美到無暇可挑。這一次雖然並不甚明白其中的緣由,可看到皇帝第一次對皇后臉紅,好些小人還是在心中偷笑,私下裡慶賀了。

  "主子,央德皇姑被送去裕乾宮太妃那裡休息了。"古嬤嬤面色不展地進來,在悠兒面前稟報道,"那個傳話的宮女奴婢也處置了。"

  悠兒"唔"了一聲,逕自端起一碗涼茶小抿一口,蠕動了嘴唇道,"下回要他們少放些冰糖,甜過頭就失去藥材的風味了。"

  嬤嬤欲言又止,但見主子一臉泰然,只得作罷在一旁默默不語。

  又喝了兩口茶,悠兒才緩緩道:"央德皇姑那邊常常派人去照看一下,別讓她有機會和皇上接觸,眼下誰都不可以打擾到皇上。這幾日只派徐貴人、萍貴人、孫貴人伺候皇上,就說是我的懿旨。其他妃嬪一律不許侍寢。"

  古嬤嬤大驚,主子似乎是第一次做這樣的決定,雖然她的確擁有這個權力,但就因為皇后有這樣的權力,往往會悖逆了皇帝的意願而使得夫妻不合,所以……"

  "至於那個傳話的宮女,有一便有二,你把我這裡的人細細地查了一遍,把不乾不淨的人統統打發走,但也不用做的太絕逐出宮就好。"悠兒的神色很平和,彷彿正說一件再尋常不過的事情。可她口裡的宮女,卻是她百密一疏讓宮裡生出的外心,甚至已經在自己身邊存在了很久,自己卻一點都沒有發現。

  "奴婢明白了,實在是奴婢疏忽了。"古嬤嬤有些內疚,自以為看人極準連那坤寧宮最低級的奴才有多少斤兩也被自己看得透透的。可竟然還是混了這麼一個人進來。

  "主子,您以為她這一次這麼做是為了什麼?"古嬤嬤又問了一聲,如果換了別的妃嬪也許還能想明白,但這一次要宮女假傳消息的竟然是玉林宮的季妃。

  悠兒的嘴角勾起一絲不屑,揚了眉頭道:"嬤嬤你放心,季潔她還不至於敢對我如何。她這麼做不過是想名正言順地要些東西,而她的鼻子的確很靈,當是嗅到那本觸手可及的孩子,如今難要了吧!"

  "那主子打算怎麼做?"古嬤嬤問。

  悠兒揉了揉額角,眼眸中露出幾分憂慮,"眼下皇上那邊正為了長公主心煩意亂,所以後宮必須保持平和。但也不能讓小人乘機,既然季潔那麼希望我厭惡班君嬈,我就偏逆著她來,今兒我先不過去,你替我跑一趟送些東西,給足她班君嬈面子。"

  古嬤嬤面露難色,許久才啟口道:"主子不知道,妃嬪之間都傳著方才皇上怒氣沖沖離去的事情,此刻您若對惠貴嬪那麼厚待,只怕又要人以為您……"

  悠兒很是不屑,竟笑道:"我做這個皇后四年了,只不過今天一日出了狀況,把這一日放到四年裡,再過四年,再過十年,誰還能記得起來?就算記起來,她們也只是嘴上厲害,難道笑一笑,就能做皇后了嗎?"

  古嬤嬤見少主人神色堅定從容,自己也放了心。正轉身要去辦事,悠兒卻叫住了她,而面色已轉了幾分慍怒,恨恨道:"你從棲霞殿回來後去一趟上書房,把昕兒那個小傢伙給我找來。"

  因那個通報說惠貴嬪求見皇后的宮女並沒有接觸過班君嬈,所以班氏也根本沒聽說過皇后那句"有空就去看她"的話,於是當古嬤嬤帶著皇后的陰陰囑咐出現時,班君嬈被突如其來的恩寵攪得一頭霧水。

  "臣妾叩謝娘娘恩典。"班君嬈聽完古嬤嬤轉述皇后的話便要深深跪拜下去,卻被古嬤嬤一把攔住,笑道:"皇后娘娘說惠主子您現在身子雖然不重,但孕婦最忌諱的便是這頭幾個月,要您千萬小心了。再等過些日子身子沉了,就更不敢隨意跪拜。您是頭一胎,若有什麼不懂的,儘管去坤寧宮,娘娘親自給您講解呢!"

  班君嬈笑如絢爛的花朵,臉上洋溢著掩不去的欣喜,讓扶梅包了一包銀子,說什麼都不讓古嬤嬤推托,又一路把她送出了棲霞殿。

  回身入門時,班君嬈扶著扶梅仰頭看著寫著"棲霞殿"三個大字的門匾,得意地笑著:"扶梅,你說當初那個同住這裡的嚴婕妤總是抱怨咱們棲霞殿地方小又偏僻,她怎麼就沒想過,其實這裡是個極好的地方呢?"

  扶梅陪著笑了笑,末了提醒主子道:"紫蘭和玉蘭身上的傷快好全了,主子要怎麼打發她們兩個?"

  "你不是也好了嗎?她們本來是來幫忙的,既然你好了,就送她們回去吧!"班君嬈眼眸一轉,又道,"不急,等我親自送回去!"

  這一回季潔之所以會弄巧成拙,全因她低估了皇后的能力,其實她的身邊有個很好的榜樣值得學習,那就是丹陽宮的錢韻芯。錢氏雖然驕縱跋扈為人處事看似又些沒腦筋,但她只要聰明在一個點上,就足夠一生的太平。這一點便是皇后,便是永遠都不要企圖在皇后身上打任何主意。

  "你是不是以為母后回來我就不會再管你了,所以這主意都打到坤寧宮來了?"悠兒冷冷地看著面前的小男孩兒,臉上的神色讓他不寒而慄。

  臻昕知道事情已瞞不住了,他本以為只要沒人來上書房就不會發現真舒爾不見了,小孩子總是天真地以為別人是看不見自己的,他怎麼也不會想到其實自己和弟弟侄子們所有的行動都被長輩們看得清清楚楚。於是不停地絞股著手指,半刻也不敢抬頭去看眼前的嫂子。

  看著臻昕還是一副不能出賣同伴的"正義感",悠兒就氣不打一處來,如果此刻弟弟立在自己面前指不定就會一掌扇過去了,這小子竟然越長越回去,好意思攛掇一個孩子替他偷東西!

  "為什麼不說話,昕兒很講義氣!"悠兒冷聲喝道,"是不是覺得宸兒趴在床上不能動彈寂寞得很,所以你要去陪他?"

  臻昕身形一顫,臉上的神情頓時擰曲了,一張臉蛋憋得通紅。

  此時坤寧宮的總管太監那個被偷了腰牌的全喜正拖著另一個小太監爬到了皇后面前,磕頭如搗蒜地自責著。

  悠兒冷聲笑道:"全公公越來越能耐了,改日這腰牌還不曉得能給了誰,回頭引了賊子進來是不是?"

  全喜自己扇了兩掌,又磕頭道:"奴才該死,求主子開恩!"

  悠兒卻昂頭看著臻昕,幽幽道:"這會兒求本宮沒用,就看你們的小王爺救不救你們了。"

  全喜登時愣住,吞了口水,無限期艾地望著臻昕。

  被三道不同情緒的目光盯得面上做燒,臻昕才發現自己是做了多麼愚蠢的一件事情,可轉念一想自己是讓真舒爾去救姐姐,似乎也沒有錯。這番兩相矛盾竟半天沒理會眾人臉上的神色。

  悠兒又氣又好笑,便揚聲道:"來人,把全喜和這個小太監一併拖出去,該怎麼辦就怎麼辦。"

  "主子饒命,小王爺……"全喜哭喊了一聲。

  臻昕這才急了,小步跑到悠兒面前怯怯地握著悠兒的袖子委屈道:"皇嫂,求您饒了他們吧,昕兒知道錯了!"

  悠兒揚手讓全喜下去,二人如遇大赦即刻便爬了起來,臻昕卻趕著全喜喊道:"你不許為難他,他是我的人。"待再回身看到嫂子惱怒的目光時,才收了心諾諾地垂首立著。

  悠兒嘆了一聲,眼下不是教訓這個孩子的時候,自己要知道更重要的才是,於是問臻昕:"皇嫂可以不計較,但昕兒必須說實話。告訴皇嫂,真大人去了什麼地方?"

  臻昕很用力地搖頭,面上神色的確認真不假,"我真的不知道,真大人只說他要出宮,我想他是去找姐姐的,所以還要他早點回來呢!皇嫂,昕兒說的是實話。"

  這是悠兒最不想聽到的答案,可事實還是如此,不論再怎麼惱怒舒爾的衝動,這一刻她更擔心起了弟弟的安危,不由得陷入憂慮中去,把昕兒打發到兒子房裡後,獨自坐了許久許久。

  漸漸的,夜晚又如期而至。

  不管發生什麼時間總不會停滯,過了今天就是明天,歲月也這樣悄無聲息地過去,一如流水永不復返。但若某一時刻做了有意義的事,那這個時刻就會隨著記憶得到保存,而不至於簡單地沉沒在歲月的河流中。

  當真舒爾一襲白袍出現在同樣白衫裹身的契木罕面前時,他並不確定自己的行為是否正確,但很多年後再回憶這一段時光,舒爾總不由得會心一笑,人生和愛情的確就是闖出來的。

  契木罕看到還是和昨日一樣一身白袍的舒爾時也忍不住笑了,"看起來我們兩個的個性很相似。"

  舒爾晃了晃手中的長劍,淡淡道:"是啊,我記得昨天你要我換一身夜行衣,可你自己卻沒這麼做。"

  契木罕的手上並沒有傍身的武器,他俊朗剛毅的面頰上掠過一絲疑惑,問:"你既然看清楚了,為什麼還要出現?若我有心與你合作,應該照自己說的穿一身夜行衣。黑夜裡月光下,兩個白衣人晃蕩,不被發現似乎是不可能的。"

  "昨天我好像沒有告訴你我是誰,說不定我就是包致遠派來探你口風的人,那你又憑什麼今天來?"舒爾一邊看著包府的情形一邊道,"正如你說的,我們的個性似乎很相像。"說著又轉身將一道帶著敵意的目光投向契木罕,"如果找到國和公主,你接下來就會向皇帝求親?"

  契木罕一怔,隨即直接問舒爾,"你是公主的情人?"見他眉頭微皺,才笑道:"這是我們兩國的差別,在忽倫‘情人’一詞是很崇高的,和漢人所說的‘心上人’一樣,並沒有諷刺的意思。"

  舒爾並無心聽他的解釋,只是道:"我希望你能放棄,對你而言這將是最好的選擇,並你想要的,皇帝也可以給你,只要你願意配合。四王子!"舒爾刻意強調了"四王子"三個字,似乎為了提醒契木罕自己話中的含義。

  契木罕沉默了許久,才問:"你能代表皇帝?"

  "不是代表皇帝。"舒爾笑,"只是做有利於兩國的事。其實王子也很清楚,包致遠他們的陰謀一旦被發現,忽倫在滅亡和生存之間只能選其一。但如果王子你願意配合,不僅能得到你想要的,並且忽倫不會受到任何威脅。"

  "似乎我不該質疑你知道的一切,而應該完全相信你?"契木罕的神色漸漸平和。

  舒爾依然笑,"如果我們不了解互相的想法,想必就不會在這裡見面。昨晚,王子不是已經做好決定了?"

  "是啊……"契木罕的臉上浮現出一股笑意,昨夜那個冒險的決定看樣子是值得嘗試的。

  "圖騰這個孬種,碰到事情就做縮頭烏龜!"包致遠一臉醉意搖搖晃晃地扶著兒子突然出現在院子,嘴裡還罵罵咧咧道,"老子真是上了賊船了,這幫沒用的東西,上次看不住一個孩子,這次又連個女娃都看不好,現在倒沒人來跟我一起扛了。"

  "父親……慢點走。"包致遠的兒子扶著父親,一邊又提醒道,"小心隔牆有耳。"

  包致遠憤恨看了兒子一眼,搖晃著身體推開自己的房門,嚷嚷道:"哈……我怕什麼?不信那個小皇帝還敢監視到我家裡來,朝廷裡多少我的門生,他敢動我不敢?竟敢把妹妹藏起來還問我要人,以為我找不到嗎?兒子……"

  契木罕與舒爾相視一笑,"看起來不用搜這座宅子了。"

  舒爾也定下心來,"國和公主安全最好。王子……你要不要私下見一見皇帝?"

  "本來對他們的計畫我就毫無興趣,忽倫人屬於草原,中土並不適合我們。"契木罕似乎已經開始懷念起原先的生活,"如果你能安排,我也希望能避開這些老朽,見一見陛下。"

  "好,王子請靜待我的消息。"舒爾轉身便要離開,卻聽契木罕問,"我想我應該知道你是誰。"

  舒爾並未回身,自報了姓名後便躍身離開了。契木罕立在原地,他看得出臻舒爾並沒有以一當十的身手,但他卻敢提著一口長劍隻身闖有著重重包圍的驛館,國和公主於這個男人應當非常重要。

  "四王子!"契木罕自顧冷笑一聲,轉身正欲離開,卻聽到包致遠的聲音又在屋子裡嚷嚷起來,"陳東亭更是個廢物,連自己的女兒都搞不定……"

  契木罕並不明白他在說什麼,聽了片刻後也離開了包府。

  舒爾一路趕回皇宮一路在心內過著將與皇帝說的話。他知道契木罕並不是如今忽倫汗王將羌金的兒子。羌金當年密謀殺害了親兄長後篡奪了汗位,為了平復族人的憤怒才收養了他還在襁褓中的侄子契木罕,這一次派契木罕來而不派自己的兒子,就是篤定了如果朝廷扣押契木罕他也不會有什麼損失,只要契木罕是個正常人,他就絕不會安於現狀,任人宰割。

  立定在城門口,舒爾長長呼了口。才掏出腰牌給守城護衛,那護衛就向後招呼了一聲,接著便看到坤寧宮的總管全喜張牙舞爪跑了出來,哭喪著臉拽著舒爾就往裡去,"真大人您可算回來了,奴才的腦袋險些因為您被砍了去。皇后娘娘說要是奴才今晚上等不到您回來,就不要見明天的太陽了。"

  舒爾早料到會被發現,並不驚訝,只是問全喜,"皇后有沒有為難小王爺?"

  "這倒沒有,但是皇上好像和皇后紅了臉,娘娘這會兒正在氣頭上,一整天沒見好臉色。"全喜跑得極快,好像就怕看不到太陽似的。

  舒爾聳了聳眉毛,希望自己帶來的消息能彌補這一切。

  坤寧宮裡,悠兒本以為見到弟弟會忍不住打罵,但真的看到舒爾完完整整地立在眼前時還是沒忍住眼淚,她不怕弟弟被歹人欺侮,而是怕弟弟這一次的魯莽會毀了他一生的前途和幸福,若是如此,真家也沒有希望和未來了。

  "姐姐,我要見皇上。"舒爾不等長姊問話,便先開口了。

  悠兒見弟弟神色嚴肅,知道定有重要的事情,便不敢耽誤,問古嬤嬤:"皇上在哪裡?"

  "涵心殿,徐貴人在一旁伺候。"

  悠兒微微蹙眉,即刻道:"你去一趟涵心殿,不要說是舒爾要見皇上,就說我跌傷了腳。"

  "可是……"古嬤嬤有些猶豫。

  "你放心,皇上一定會來。"悠兒道,"如果要徐貴人一起來,你不要阻攔。"

  正如悠兒所料,臻杰絕不會因為這件事就再不理會悠兒,聽說皇后跌傷了腳,即刻便帶著徐玲瓏趕來坤寧宮。當看到完好無損的妻子和立在一旁的舒爾時,不用問他便明白了悠兒撒謊的原因。倒是跟著前來的徐玲瓏被弄糊塗了。

  "徐貴人服侍皇后進內殿休息,朕有話要和真大人講。"臻杰面色嚴肅,說話時眼睛緊緊盯著舒爾。

  徐玲瓏還沒反應過來,便見皇后笑盈盈過來挽著自己,輕聲道:"我們到裡頭說話,貴人跟本宮來吧!"

  "是!"徐玲瓏本不呆傻,見這陣勢便知道自己在這裡是多餘的了,連忙攙扶起皇后往內室去。忍不住回頭看時,便見皇帝已大步上去搭著真舒爾的肩頭,面上眉頭緊蹙露出少有的凌厲,唬得她再不敢看疾步跟上了皇后。

  "你去過驛館了?"臻杰壓制著心內的怒意,期盼舒爾不要帶來最壞的消息。

  舒爾坦然將事情的始末告訴皇帝,顯然他的答案一定出乎臻杰的意料,但臻杰並非沒有想過這一點,只是契木罕的為人他尚不清楚所以只是想過而沒有對任何人提。於是聽完舒爾的敘述後,竟不由得暢懷而笑,一揮手,道:"這裡不適合談這個,來,跟朕去涵心殿,還有些資料要你看。"

  齊泰卻緩步上來,在皇帝身邊輕聲道:"皇上,您如此離開坤寧宮,彷彿不太好吧!"

  臻杰停了步子,皺眉思量了片刻,繼而笑道:"朕和舒爾在偏殿等你,去把朕書案上一疊藍皮子封面的摺子拿過來,一本都不要落下。另外傳消息出去,就說皇后扭傷了腳,徐貴人在前伺候,朕也在坤寧宮留宿了。莫要讓那些……"臻杰興奮頭上竟有些口不擇言,乾咳了兩聲改口道,"不要讓宮裡又傳出對皇后不敬的言論,否則朕唯你是問。"

  齊泰卻半分不驚,帝后和諧乃是六宮之福,連帶他們奴才日子也好過,如此他自然是喜歡的,連聲應承了便迅速帶著小太監趕回涵心殿,不過須臾便把皇帝要的東西都取了來。

  "舒爾,你篤信契木罕的人品?"臻杰拿出一本錢宗聿遞回來的摺子給舒爾道,"你看看,他們王室的內鬨其實早就開始了。這是錢宗聿半年前遞上來的摺子,沒想到羌金竟然把於他最危險的一個人送到朕的面前。"

  舒爾迅速瀏覽了摺子的內容,頷首道:"這些信息臣也有所了解,羌金年事漸高,很早就開始考慮繼承人了。王室內為了儲君之位三個王子互相爭鬥已竟鬧得不可開交,據臣所知與陳東亭一干人達成協議的便是他們的大王子,而忽倫那邊儲君之位也是他的呼聲最高。但是羌金雖然表面上倚重長子,實際最喜歡的卻是幼子。而唯一沒有競爭資格的,就是他的侄子四王子契木罕。"

  臻杰的嘴角勾起一絲不屑,微微搖頭道,"可是契木罕卻是他們先王唯一留存的血脈,事實上依照忽倫的順位規則,他也有資格繼承汗位。但似乎所有人都忽略了這一點,任憑這棵幼苗長成大樹,並在無意中給予了他衝破一切的參天機會。我們……又怎麼能不幫一幫他。"

  "契木罕王子希望能避過那些大臣私下覲見您,但他進宮不易,而您也不便出宮,臣以為如果能讓國和公主作為中間的橋梁最好不過。"舒爾語畢便滯了一滯,試探著問皇帝,"皇上是否知道國和公主此刻的下落。"

  "唔!"臻杰淡淡笑道,"國和公主現在很安全,她在母后皇太后身邊。"

  舒爾一愣,隨即便釋然了,能夠在茜宇身邊,若珣是不會受到任何傷害了,但隨即又有了疑問:"皇上認為臣方才的建議如何?"

  "的確若通過珣兒來與契木罕見面可以做的很自然且不被人發現,但是……朕並不希望他們兩個多接觸。"他看著舒爾,語氣中充滿了矛盾,緩緩道,"朕不希望若珣嫁給他,即便契木罕繼承忽倫汗位,也不想若珣去那麼遠的地方。你可知道?在這個計劃出現之前,朕這一次是篤定要取締忽倫,滅掉這個民族的。"

  舒爾心頭一顫,眼前的皇帝已具備了一個帝王應有的一切,比如敢於滅掉一個民族的狠心,但作為臣子,舒爾不能不諫言,遂抱拳對臻杰,"對於這個計畫臣方感到它的意義,皇上能否容臣說一句話?"

  "什麼?"臻杰的眉頭掠過質疑。

  舒爾沒有迴避皇帝的眼光,嚴肅而認真道:"皇上,軍隊可以踏平土地毀滅城池,可以讓敵國百姓喪於鐵蹄之下,但永遠不可能毀滅一個民族且妄圖讓他從這個世界消失。只要留存一滴血脈,這個民族就能再次崛起。但仇恨也從此深種,若再想拔出這民族的仇恨,就要付出更大的代價和更長久的時間。眼前的安寧,帶給後人的,可能是無止盡的痛苦和劫難。"

  舒爾的話是在駁斥自己所說的要掃平忽倫的想法,但臻杰卻沒有半點不悅,他身邊急需這樣的人才,年輕、聰明、有衝勁但不缺冷靜、遠見和沉穩和遠見,秦成駿、傅嘉、錢宗聿等忠賢大臣雖然是父親留給自己的寶貴財富,但這些人早已諳熟官場之道,做事也更偏重保守態度,甚至也許有一天自己也會無法駕馭他們。臻杰必須培植自己的左膀右臂,培養真正能為自己做事的大臣,而面前的舒爾果然沒有讓他失望。

  "舒爾,留在朝廷為朕效力,真家的祖訓讓朕來改變,朕甚至能讓皇后改回金海姓氏。"臻杰看著舒爾,直接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舒爾似乎對這一天早有了準備,只見他微微笑道:"其實臣方才說的那些話中一半帶著婦人之仁,並不成熟。臣要學的還很多,能為皇上效力臣萬死不辭。臣有世襲的爵位,便永遠是您的大臣,即便不在朝廷上也能為您效力。"

  "你的意思還是要回金海?"臻杰皺眉,他似乎已經不習慣被人拒絕。

  舒爾答:"是,臣必須回金海,真氏的封地和爵位在金海。而事實上,不管皇后如今姓章還是姓陳,她骨子裡流的還是金海真氏的血。因此,我真家子弟永遠無法擺脫外戚之嫌,若恬居官場,只會給皇上帶來麻煩,也許現在看不到,但將來……"

  "夠了!"臻杰微怒,長長嘆了口氣,眼角露出冷意。外戚之亂是臻杰一生的痛,也許沒有母親娘家的那些麻煩,現在的一切都是另一副景象……

  舒爾看著面色不展的皇帝,還是將話說了出來,"但將來或許就會出現難以解決的問題,不過臣定會努力歷練自己,隨時準備為您效力,不論在京城還是在金海,官位和權力其實並不重要。"

  臻杰的嘴角揚起淡淡的笑意,許久才道:"很好,父皇和朕都沒有看錯你,而你……的確和你的姐姐很像。"

  舒爾沉默不語,靜立許久,才又聽皇帝道:"你暫時回上書房,若珣如何再出現朕自有安排,之後你將負責有關契木罕所有的事情,至於包致遠他們就交給秦成駿來打發,朕希望這一仗能打得乾淨漂亮。"

  "是!"舒爾應諾,轉身欲走,卻被皇帝叫住,"你不擔心契木罕不肯放棄若珣?"

  舒爾回身,答:"臣問過他,契木罕王子雖然沒有給臣明確的答案,但臣有信心,他定不願意迎娶國和公主。"

  "為什麼?"臻杰再問。

  舒爾沉默了半刻,才道:"皇上您也知道的,契木罕的母親是漢人。"

  "你下去吧!"聞言,臻杰揮了揮手,心內的顫動讓自己更理解了舒爾方才的想法。契木罕的母親是漢人,他便不是純正的忽倫血統,雖然被人忽視才使他留下了性命,但因此帶來的磨難也一定讓他刻骨銘心。

  "當初母后無法阻止家族的罪惡,給我的人生帶來揮不去的痛苦,而我卻險些又將痛苦強加給我的兒子。外戚之禍,絕對不能再發生。"臻杰緊緊握拳,堅定下的信心一半為了此刻心裡想的,一半為了即將發生的一切。

  內殿之中徐玲瓏笑盈盈地面對悠兒,得知了事情的緣由她不再糊塗了,反而笑著安撫皇后道:”真大人是難得的人才,嬪妾認為他絕不會做出魯莽而不計後果的事情,娘娘您多慮了。"

  悠兒許久不見古嬤嬤來報,便知道弟弟和丈夫的交談是往好的一面發展,心下不由得定了許多,遂也笑道:"貴人的話許是有道理的,本宮亦信。只是……今日之事皇上本行的機密,本宮希望貴人在外也能絕口不提,只當什麼事情都沒發生過。"她莞爾笑道,"其實這也是本宮為何下懿旨特地要貴人今日侍奉皇上的原因,因為皇上和本宮都信得過你。"

  徐玲瓏眼眸轉動,爽朗地笑道:"臣妾今日可是來侍奉皇后娘娘的,只怕您的腳崴的厲害,明日也不見得方便行走呢!"

  悠兒滿意一笑,挽起玲瓏的手道:"可見母后沒有白白在你身上花費心思,貴人果然心思靈敏。"徐玲瓏一愣,她不甚明白皇后的意思,又陷入了糊塗裡去。

  京城傅王府內,緣亦將一張方從大內傳出的條子遞給了茜宇,低聲道:"這是王爺送進來的。"

  看完信箋,茜宇隨手在香爐內將其焚化,緩步進入若珣的屋子,對那愁眉不展的小姑娘嗔笑道:"舒爾已經安全回宮了,如此珣兒可以睡了嗎?"

  其實看著若珣忐忑不安心神恍惚的模樣,茜宇也想起了曾經的自己。赫臻第一次出征回來時在途中染病,那時候皇城內謠傳紛紛,自己也是每日每日的傷心難過,直到一張紙箋兩字念卿,才安下心來。但赫臻又一次的出征,一直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對於深愛的人而言,平安健康,也許才是最重要的。若珣此刻,恐怕也僅有這樣的心思吧!

  聽茜宇這麼說,若珣滿臉的愁容瞬間被抹去,盈盈過來扶了她,怯生生問道:"舒爾真的平安回宮了?沒有被忽倫人算計嗎?"

  茜宇笑道:"母后只知道他回去了,至於是否和忽倫人打了交道,珣兒回頭自己問他便是了。"

  "自己問他?"若珣不解。

  "你皇兄給了禮部尚書三日的時間把你找出來,再過兩天不管他那裡進展如何,你都要回宮去了。"茜宇挽著若珣坐下,溫和道,"之後的事情誰也說不準,回宮後一來要聽從你皇兄的安排,二來,一定要好好保護自己。"

  若珣心中了了,含笑道:"珣兒明白,您放心……這兩日,就讓珣兒好好陪陪您吧!您的氣色看著比在宮裡時好多了,千萬別因了兒臣又要您操心。"

  茜宇的笑容中有著幾絲叫人不易察覺的尷尬,她伸手覆在自己隆起的肚子上,微微的震動傳入手心,那是生命的象徵。茜宇暗暗一嘆,心中未免惆悵,孩子……娘只能陪你這十個月了。

  之後的兩日,後宮異常平靜。因聽說皇后崴傷了腳後皇帝帶著徐貴人連夜陪伴,眾妃那本看笑話的心思都被深深藏了起來。而皇后前日那一道懿旨也言之必行,眼看著徐貴人侍駕後萍貴人接著前往涵心殿,而今日又該輪到孫貴人了。皇后不能欺侮不得招惹,是乾熙帝後庭的生存之道,這個道理讓妃嬪不得不再次拾起。

  後宮的一個小風波被扼殺在了萌芽前,但前朝的一切還是混沌不清,等著看笑話的大臣親貴比比皆是,三日期滿後國和公主能否出現在眾人面前還不得知。且包致遠又會遭到皇帝怎樣的對待也吊足了人們的胃口,畢竟這一次皇帝的態度和表現將意味著太多東西。

  過了今夜便滿三日之限,包致遠動用一切可能將整個京城翻了個底朝天,還是沒能發現長公主的蹤跡,西郊那被拋棄的鳳輦也根本牽不出任何線索,他的勢力甚至延伸到京城外十幾里的縣城村莊和皇室後庭的犄角旮旯,卻仍舊一無所獲。

  "滾……一群沒用的東西。"包府後院內,包致遠摔了石桌上的茶壺茶碗,指著自己的兒子們罵道,"養你們有什麼用?連個女娃兒都找不出來。"

  幼子撇了撇嘴嘀咕道:"城東那一塊是唯一沒有找過的地兒了,您又不敢動,這明擺著的事情,只要國和公主還活著,她不在我們找過的地方就肯定在城東那一塊了。"

  "廢話!"包致遠大怒,站起身來衝到兒子面前指著他道,"我會想不到這一塊?可你的腦子怎麼不想想城東那裡現在住著誰?你有幾個腦袋敢去那裡找人?還是你直接上奏皇帝說‘你別藏了,公主不就在太后身邊嗎?你是把我們臣子當猴耍!’呢?"

  長子過來將父親扶回躺椅,低聲道:"父親別怒,弟弟只是咽不下這口氣,況且明日期滿,我們畢竟還是找不出國和公主,眼下全然被動,不知皇帝明日會如何解決這件事情。"

  包致遠奮力一拍竹製躺椅的扶手,恨恨道:"這個小皇帝,果然越來越厲害,如此看來比他父親當年更辣手。只怕這一次忽倫人若站不住腳,我們都會完蛋。我是被豬油蒙了心了,跟著陳東亭一伙瞎攪和。"

  幼子在一旁不屑地譏誚道:"您老才發現吶!"

  包致遠聞言氣急攻心,一張臉憋得通紅,正要發作教訓兒子時管家匆匆跑了進來,哈腰道:"老爺,秦尚書來了。"

  "秦成駿?"包致遠一張老臉繃得極緊,冷聲問,"他一個人來的?"

  "是一個人來的,沒坐轎子沒乘車,看著像吃了夜飯散步到走到我們府上來似的。"管家答道。

  包致遠和長子對視了幾眼,一揮手要次子幼子退下去,才對管家道:"直接請他來後院,快收拾了這裡,再上好茶。"

  "不必了,夜裡喝茶怕睡不安穩。包大人就不必客氣,一碗清水打發晚輩就好。"孰料秦成駿竟然自己進了來,身邊還跟了包府中幾個一臉惶恐的婢女小廝。

  包致遠強抑自己的詫異和不安,笑道:"秦大人好不客氣!快些來做才是。"

  秦成駿迅速掃視了地上一片狼藉的碎瓷茶水,嘴角帶起一味笑意,抱拳近了包致遠兩步笑道:"晚輩來給包大人請安,只盼別打擾了您納涼。"

  "老夫的院子夜裡涼快,早就想請秦大人來坐坐了。"包致遠一邊說著給秦成駿讓座,一邊使了個眼色給長子。

  "秦大人請便。"待上茶後長子躬身讓禮,一路離開卻將所有婢女侍僕都帶了走,一時間後院裡只剩下了包、秦兩人對坐。

  環顧四周的蔥鬱樹木,秦成駿展臂做出一副陶醉的姿態,笑道,"難怪包大人說自家的院子涼快,這麼大的地方就我們兩個人,定熱不起來。"

  包致遠嘴角抽蓄,冷笑道:"秦大人話中有話……你來,不會只是討一碗清水喝吧!"他抬眼打量秦成駿,眉頭越蹙越緊,秦成駿的神話是朝野皆知的,這個男人能夠擺脫父親和姐姐給自己帶來的陰影而深得兩朝皇帝的倚重,他的城府該有多深,心思該有多重?

  秦成駿不以為然,依舊笑道:"晚飯多吃了一碗米飯,覺得腹中脹悶便出府來隨便走走,走著走著便到了您府外,因覺得口渴,便想進來給您請安,順路討碗水喝!"

  "呵呵!秦大人今日胃口特別好,秦夫人親自下廚了?"包致遠皮笑肉不笑地應著,心中愈加憤怒。

  秦成駿極認真地看著包致遠,笑道:"包大人果然料事如神。只因今日要招待貴客,內子一時技癢便下了廚,哪一日大人若也有了興致,成駿定恭候您。"

  "貴客?"包致遠並未深想,只是道,"既然府中有貴客,秦大人怎麼還隨便跑出來?理該陪同才對。"

  秦成駿卻笑道:"國和公主千金之軀,成駿一個外臣男子豈敢陪同在側?"

  包致遠的眼睛都快瞪出來,雖然強壓了心緒,可話還是說的不順暢,"秦大人這話就說……錯了,既然明白國和公主千金之體,更該在府內全力安排……以保公主的安全。這樣貿然出府閒逛……實在大錯特錯。"

  秦成駿滿臉受教的恭敬,笑道:"晚輩的確魯莽了,包大人說的極是。看起來頂好是眼下就把公主送回宮去,可今晚晚輩約了……"

  "秦大人要是信得過,讓老夫代勞如何?"包致遠立刻接口。

  秦成駿眼睛一亮,撫掌笑道:"那晚輩恭敬不如從命了!"

  包致遠一愣,隨即又問,"皇上要是問起來,老夫要如何交代?難不成就說是從秦大人府上接出來的?"

  秦成駿富含深意地看著包致遠,低聲笑道:"國和公主尊貴無比,而女子更重名節,為了保護公主的大好名聲,不管這幾日究竟發生了什麼,外頭人都只會聽說是公主淘氣躲在哪個親貴家中玩了幾天。這是皇室一貫的行事作風,難道……大人不明白嗎?"

  包致遠尷尬不已,但冷笑著反問:"你也說了‘外頭人’,皇帝可不是‘外頭人’。"

  秦成駿喝了口茶,起身舒展身體,笑道:"約定的時間快到了。本只要一碗水解渴,卻喝了這麼好的茶,那成駿又怎麼敢白喝?而且大人還要幫成駿送公主回宮……"他看著包致遠道,"大人只管送,旁的事情晚輩自然能安排妥帖,也擔保皇上不會問您一個字,並且明天的朝會這件事情更是不值得拿出來浪費時間了不是?"

  包致遠自然明白其中的緣由,心中怒火乾燒苦於不能發作,只能笑道:"早知如此,老夫該拿珍藏多年的茶來招待秦大人了。"

  秦成駿漠然一笑,振了振衣袖揚長而去。

  就在所有人都以為包致遠要被皇帝責難的時候,他竟然鬼使神差地把國和公主送了回去。皇室沒有傳出任何消息,彷彿什麼都沒發生一般,一些等著看笑話或期待包致遠落馬的人雖不免失望至極,但也因此更好奇起了皇帝的心思,如今忽倫王子就在京城,皇帝以身體不適延後接見,夜裡卻一天換一個妃嬪在涵心殿侍寢,顯然無心政務。

  而包致遠才因公主回宮而歇了口氣,旋即便在不知不覺中又被卷入另一場風波。他這一次僥倖逃脫皇帝的責難,實則要他從不被皇帝信任的角色轉變為了既不被皇帝信任也不被同伙信任的角色。但他似乎還未意識到,只是自負地認為皇帝希望能拉攏自己轉而協助其一同對付陳東亭一伙和忽倫人。

  皇城之內似乎還未沾染這股硝煙味,眾人只是奔走告知長公主安然回宮,妃嬪們本欲前來為若珣安撫壓驚,但皇帝嚴令皇妹在坤寧宮靜休,不許旁人打擾,眾人便只能作罷,殊不知國和公主早就央求到皇嫂一個赦令,此刻已在上書房外立著了。"

  "皇姐!"聽到動靜的臻昕喜出望外地跑出來抱著若珣道,"皇姐你可回來了。"

  "噓!"若珣左右看了看,拍了弟弟的腦袋笑道,"輕點兒,沒人知道我來了這裡。"

  臻昕拉著若珣進屋子,笑嘻嘻對舒爾道:"真大人果然沒有騙我!"

  乍見舒爾,若珣竟有恍如隔世之感,她一雙大眼睛頃刻朦朧起來,纖長的睫毛上亦綴滿了晶瑩。

  臻昕人小鬼大,扯了扯姐姐腰際垂下的宮篠笑道,"皇姐,皇嫂罰我每咽去給宸兒背詩,這刻就該走了,您先別走,一會兒等我回來我們再一起玩。"語畢不等姐姐回答便樂顛顛跑了出去。

  "昕兒和宸兒都淘氣,還請真大人能好好教導他們。"若珣本想好要拉著舒爾告訴他自己心中的感動的,此刻卻羞赧不已,惹得一臉緋紅。

  舒爾亦有些侷促,笑道,"說起來,皇上找我這個師傅,還是很冒險的。"

  若珣忍俊不禁"噗哧"一聲笑了出來,不由得心中一陣跳得急促,隨即赧然道:"舒爾……謝謝你。"

  "謝我?"舒爾輕聲問。

  情至深處,若珣反覺得心頭微疼,垂首低聲道:"我習慣了被寵愛,習慣了被喜歡,習慣了被尊敬,從沒有想過我的人生會和姑姑、姐姐們有什麼不同。公主雖然是金枝玉葉,但只是看著風光,我們都無法選擇自己的人生,生在帝王之家的無可奈何,普通人無法想像。"

  舒爾靜靜地立在若珣面前,眼前的女子微微垂首,臉上漂浮著兩朵紅雲,眼眸裡透著純淨清澈的光芒,眉宇間一絲淡淡的憂愁……窗外吹進的微風輕輕帶動她的衣裙,亭亭玉立,綽約多姿。忽見若珣抬頭,四目相對的後一瞬舒爾便把目光轉向了別處,極其不自然地抬手乾咳了幾聲。

  若珣心中暖暖一笑,她繼續道:"但即便如此,我依然希望能選擇自己的人生。雖然父皇英年早逝,母妃遠在南方,但上天似乎特別地眷顧我,給了我一個心疼妹妹的皇兄,又給了我一個心善如佛的嫡母……現在又給了我……"話語至此,若珣不禁哽咽。

  舒爾不忍,幾步上前伸手護在若珣的肩頭,但只是騰在空中不敢落下,眉宇間俱是猶豫之態。

  若珣卻不以為杵,順著舒爾的臂膀靠在了他的身上,柔聲道:"有舒爾你這麼珍惜我,就算真的要嫁給契木罕王子又如何?起碼我知道這世上有一個人不是因為我是公主而愛我,足夠了。"語畢卻伏在舒爾的胸前泣不成聲,在若珣的心底,她仍然不甘願自己嫁去忽倫,而這一刻即便有皇兄和嫡母的保證,可他們的話還是留有餘地,於是愛得越深,自己便越不敢放心。

  舒爾的手終於將若珣攬住,鼻尖縈繞著若珣身上甜美的香氣,他溫和地出聲:"如果契木罕把你帶走,我也會在半途把你再帶回來……若珣,我絕不會讓你嫁去忽倫!"

  哭泣聲戛然而止,舒爾卻還能感受到胸前微微的震動,許久才聽若珣嗚咽道:"這幾日我一直在母后身邊,昨夜又和母后聊起父皇,我問她愛是天意還是人意,我怕自己愛著你……可是天意弄人硬要我嫁去忽倫。可母后卻說,天意從不弄人,因為人意還是天意……昨夜我還不懂,但現在我懂了。舒爾,我一定要跟你去金海,看最美的江南風光。"

  "好!"舒爾輕聲應了若珣,不知為何,如今提到茜宇他再也沒有了從前的感覺,腦中僅僅是清楚一件事,懷裡抱的是若珣,是自己要用一生去愛的女人,也許,這就是天意。...<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daemon1212 發表於 2011-11-24 04:54 PM

第二卷 再返宮廷 風雲四起 第四十一章 儲位風波

  翌日的朝會上,皇帝半句不提國和公主之事,似乎意在表明這是皇室的家事不需朝臣操心,但卻以圓滿接待忽倫王子有功而特意賞賜了包致遠,只把一群朝臣都弄糊塗了。散朝後圖騰走過包致遠身邊時的一聲冷笑,更讓他生出一頭虛汗。

  "昨夜你說國和公主在府上時,包致遠那張老臉很難看吧!"傅嘉與秦成駿同行,遠遠看著包、圖二人臉上擰曲的神情,不禁輕聲笑道。

  秦成駿理了理袖子,口吻中滿是嘲諷,"王爺昨晚要是也在就好了,您不知道包致遠那張臉紅得登台都不帶上妝了。明擺著被人算計卻不能支聲,這分窩囊夠讓他睡不著的了。"

  "哈哈哈……"傅嘉朗聲而笑,然笑聲未落便見齊泰恭敬地過來立在二人面前,揮了拂塵躬身道,"今日御膳房做了碧荷羹,皇上召兩位大人一同品嘗,大人隨奴才走一遭吧!"二人對視一眼,即刻跟著齊泰離去。

  "秦成駿和傅嘉越來越得到器重,包大人也不錯啊!"圖騰瞥見傅嘉和秦成駿跟著齊泰離去,對身邊的包致遠揶揄道,"我們的皇上可是從不掩飾地對大臣的喜好,包大人你說是不是?"

  包致遠怒目圓睜,冷聲低喝:"這裡不是說這些的地方,跟我走。"語畢便甩袖而去,憤然不已。

  涵心殿內,臻杰當然不是為了喝湯才又召見秦、傅二人,此刻舒爾亦在場,君臣四人共同商議著如何安排契木罕的接見。

  "王子抵京已是第五天,皇上若再不召見,只怕會引起朝臣和老百姓的猜測。"傅嘉道,"但如今我朝正逢國喪,不適合大擺宴席,禮儀之處定要虧待了。"

  臻杰道:"所以朕想今日下旨宣契木罕明日早朝時隨眾臣一同進殿,若他們無異議便罷,稍有不滿的話,就是自露馬腳。"

  秦成駿笑道:"忽倫於我朝是臣屬之國,兩國之間既非邦交也非敵對,臣子覲見皇帝,再正常不過的事情,若忽倫人自覺被慢待,那就是他們忘記了自己的身份。"

  臻杰大悅,笑道:"朕就是這個意思,這道旨意就讓秦卿去驛館宣。另外朕要安排契木罕和國和公主的會面,這才是最重要的。朕要單獨見一見這個流著一半漢族血液的王子,忽倫的命脈就繫在他的身上了。"一邊說著又問舒爾,"這件事,如何安排舒爾可有想法?"

  舒爾看了一眼傅嘉才道:"臣以為這件事讓皇太后出面最為妥當!"

  臻杰眉頭微蹙,擺手道:"太后身體為重,朕一直都不希望去打擾她。"

  "王爺,太后娘娘最近鳳體可好?"舒爾卻問傅嘉。

  傅嘉一滯,道:"太后鳳體安康,不知真大人什麼意思。"

  舒爾認真道:"太后作為皇室家長,有權決定公主的婚配,她想見一見未來的準駙馬,想必不會有人覺得奇怪。且太后鳳體金貴,有足夠的理由要求忽倫大臣不做陪同,僅許王子一人前往,屆時不論是否與公主會面,都顯得比較自然。臣以為此刻千萬不能讓忽倫人對他們的主子起疑心,畢竟眼下契木罕王子在忽倫並沒有什麼地位。"

  "是啊,若事先讓忽倫人發現朕有意干涉他們的儲君之位,惹急了這些蠻夷而先解決了契木罕,那朕就不得不派軍隊了……"臻杰揉了揉眉心,又道,"連契木罕也不要告訴他,就先讓他明日上朝,讓朕認一認臉,或者……"臻杰稍稍猶豫了片刻,才道,"甚至朕不需單獨見他,若是讓契木罕覲見太后,太后也能表達朕的意思吧!"

  傅、秦二人和舒爾都面面相覷,他們並不懷疑茜宇的能力,只是覺得皇帝的決定似乎有些奇怪。

  離開皇城時,秦成駿忍不住問傅嘉,"王爺認為皇上今日為何突然眉頭緊鎖了?"

  傅嘉不語,許久才道:"我想,皇上是想到自己的兒子們了。"

  秦成駿會心一笑,低聲道:"看來皇上很在意太后和……他們的意思對皇上而言很重要。"

  傅嘉思量片刻,道:"於儲君人選,太后曾對我說過她的意見,但僅僅是意見,是否代表了什麼,誰也不好說,畢竟現在的江山是乾熙帝的,他才真正有權決定一切。"

  秦成駿送傅嘉上車,口中低聲道:"王爺難道不認為,對於皇上而言最為難的問題其實是小王爺嗎?眼下,他是先帝唯一的嫡子。"

  傅嘉眉頭一皺,亦將聲音壓得極低,"有機會,你問一問吧!"語畢便放下簾子命令車伕駕車。

  秦成駿心內一嘆,亦坐轎離去,為人臣子,確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這一邊,臻杰與舒爾離開涵心殿後一同去了上書房,杰宸身上的傷好了許多,已恢復課業,見父親駕臨不免緊張,臻昕亦是如此。

  臻杰卻不提之前的事情,只是考了兩個孩子一些詩詞,又看了他們寫字,臨走時拍了兩個小傢伙的腦袋道:"歡兒他們這些日子學業也有長進,等忙過了這一陣,朕要一起考考你們,頭兩名的可以跟朕參加入秋後的狩獵。"

  這話說的兩個孩子眼裡放光,待聖駕離開後便聽杰宸喜滋滋道:"歡兒他們怎麼比得過我們兩個,這次定是我和五叔一同去了。"

  臻昕也不推讓,笑道:"皇嫂可是連馬匹都為我們準備好了,只盼著快些入秋,可這天還是這麼熱。"

  "怎麼也要等姑姑的事情辦了吧!五叔,姑姑的婚事是不是近了?坤寧宮裡的宮女嬤嬤私下都在議論呢,說是姑姑要嫁去忽倫草原了。"杰宸挪騰著身子坐到軟墊上,"昨晚你走後,姑姑很晚又和母后一起來看我,我看姑姑臉上喜滋滋的!"

  臻昕看著外頭送了皇兄又折回來的舒爾,輕聲笑道:"這我也不清楚了,那些宮女嬤嬤的話你別信,到時候皇兄自然會下詔的。"

  杰宸翻著手裡的書冊笑道:"也是,我就記得我舅舅才是姑姑的準駙馬的,什麼時候又冒出個忽倫王子來。"

  "大皇子的舅父不是都已經婚配了嗎?"舒爾立在門外,此話意在提醒杰宸,他不可以稱呼自己為舅舅。

  杰宸與臻昕對視片刻,臻昕點了點頭低聲道:"皇嫂不姓真了。"

  杰宸眼珠一轉,無奈地笑了,方低聲應道:"真大人我明白了,那麼我們上課吧,這幾日我拉了好多課業了。"

  舒爾見兩個孩子明白,便欣然一笑回到自己的位子上,開始授課。

  這邊齊泰引著皇帝出了書房,低聲問:"皇上這是要往哪兒歇息?"

  臻杰停下了腳步,不答卻問:"這幾日朕都在涵心殿休息,宮裡有沒有什麼事?錢妃有沒有折騰什麼!"

  齊泰掩嘴而笑:"錢主子若知道皇上也怎麼為她操心,不知會怎麼想呢?"

  臻杰笑罵道:"你這東西,正經問你呢!"

  齊泰連忙賠笑:"回主子,這幾日沒聽說有什麼不愉快傳出來,倒是棲霞殿的惠貴嬪害喜厲害了,又是第一胎,皇后娘娘和蓮主子、季主子每日都差人去問候。"

  臻杰抬步行走,問道:"怎麼不早些告訴朕?"

  "皇后娘娘說女人懷孕都有這一遭,不必大驚小怪,已經要御醫館日夜伺候了。"齊泰一路跟著道,"起先惠貴嬪也自己忍著沒說,是讓季妃娘娘發現了才稟告給皇后的。"

  臻杰沒有過多的表情,只是道:"她倒是安靜的人,你挑幾樣東西送過去,說是朕賞的!"

  齊泰應承:"奴才記下了。皇上這會兒想去哪兒?奴才好遣小太監先去知會,也好請那位主子準備著。"

  臻杰又停下步子,抬手在額前搭了個涼棚,自言自語道:"一定要去什麼地方嗎?從前這個時候,越兒那裡是最好的去處,如今……"

  "皇上!"齊泰輕輕喚了一聲。

  "方才見歡兒比從前活潑了許多。"臻杰轉身往前走去,揮手道,"去宜人館,這麼熱的天,那裡草木蔥鬱,最是陰涼。"

  齊泰一揮手遣走一個小太監去通告,自己則快步跟上了皇帝。

  尚書府內,秦成駿回家後匆匆喝了口涼茶便來到了赫臻的住處。這一處地方極為隱蔽,包致遠他們手下的夜行者來回晃蕩過幾次愣是沒有發現,這回還讓包致遠親自來府內接走國和公主,想必他不會再打什麼主意了。

  秦成駿將事情的始末詳細告訴了赫臻,但並未提及方才傅嘉所謂的"問一問"。

  赫臻身上的傷已痊癒,精神也比之前好了許多,雖然被困在這裡不能隨意走動,但能忍者方能成大事,更何況自己是個"死人"。眼下能做的只有等待,等待茜宇再次來到自己的身邊,他們約定好了,再次相會時,便再也不分開了。

  "如果皇帝認為扶持契木罕從而控制忽倫王室比毀滅這個民族更好,那你們就必須全力協助他。"赫臻思量後,笑道,"每一個皇帝都有他的行事作風,或以孝治國,或以仁治國,就看他的子民更受用什麼。算起來,忽倫臣屬我朝,忽倫牧民,也是我們的子民。君為舟,民為水,但只有水能覆舟,難道不是嗎?"

  "您的意思是,支持皇上的決定,相信那個契木罕王子嗎?但是眼下這件事做起來並不容易,畢竟契木罕手上什麼權利都沒有。"秦成駿希望赫臻能給出一個行事的計畫,畢竟和他的兒子相比,赫臻更具備一個帝王的睿智。

  "傅嘉父子應該更熟悉那個草原,他的幼子、長子,還有……他的女兒。"赫臻的嘴角帶出一絲笑意,"既然想讓茜宇接見契木罕,就如皇帝所言,這件事情倒可以委任給她。"

  秦成駿的神情有幾分不願意,茜宇身懷六甲,為何還要卷入政治中去。

  赫臻看著他,深邃的眼眸裡溢出疑惑,"是不是還有事要說?"

  "是!"秦成駿的一個"是"字脫口而出,再後悔已經來不及,他沉吟了半刻道:"有一個問題,臣以為您應該考慮過,雖然這個問題現在不被人所重視,但遲早會浮出水面的。"

  赫臻眉頭微蹙,拿起案上的書卷,冷聲道:"你什麼時候說話也喜歡兜圈子了?"

  秦成駿身形微震,終於道:"皇上可否考慮過小王爺的處境?眼下,他是您唯一的嫡子。"

  "嫡子如何?"赫臻漠然地抬頭,"如果他能繼承大統,就不會等到現在或者將來,四年前他就能坐到聆政殿的龍椅上了。這些就是你所擔心的問題?"

  秦成駿單膝跪地,沉沉道:"也許是臣想得太多了,但畢竟大皇子的身世有著太多的疑點,二皇子也並不為宗室真正承認……"

  "究竟怎麼了?"赫臻合起書冊,問,"茜宇不會在這個問題上費心思,眼下也不會有大臣糾結這些,後宮內的皇子都很小,那些妃嬪如今當只想博皇帝的寵愛,一切環境看起來都不像是要提起這個問題?"

  秦成駿沒有抬頭,低聲答道:"今日提到干涉忽倫王儲問題時,臣看到皇上面露難色,臣以為,皇上當是想到自己了。"

  赫臻凝視著秦成駿,許久沒有說話,末了才問道:"難道你認為我和茜宇走後,他……會容不下臻昕和此刻茜宇腹中的孩子,如果那是個男孩兒的話。"

  "臣萬死。"秦成駿大大呼了口氣,蹙眉答道,"但是這件事情遲早會被人提出來,到時候再掀起風波,您和太后都不在,小王爺的處境會很尷尬,傅王府作為太后的母家,甚至一句話都不能說。"

  赫臻的眼眸裡似乎有什麼東西,但他的神情卻漸漸輕鬆了,嘴角復又帶出一絲笑意,"四年前我希望臻昕繼承皇位時,考慮的就是這個問題,但是被茜宇拒絕了。"與秦成駿不信的目光接觸,赫臻笑道:"女人雖然是弱者,但有時我門不能否認她們所具有的智慧和能力,張文琴這一生在無可奈何下做過很多錯事荒唐事,但她有一件事情做的很好,就是為她的兒子挑了一個好妻子,一個在我看來完美無缺的皇后。"

  "您是說睿皇后?"秦成駿問。

  赫臻釋然而笑,"一來對我的兒子我有信心,二來,只要有這位睿皇后在,即便風波四起,她定能將問題迎刃而解,茜宇相信的人,我也深信無疑。"

  秦成駿眼中的赫臻自信滿滿,他不再多說什麼,對於茜宇的信任他絲毫不亞於赫臻,只是睿皇后的確不是普通的女子,她真的能如茜宇所想的那樣嗎?當一個女人坐在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位置時,還能保持一份公平的心性嗎?

  "忽倫人上一次能行刺茜宇,難保不會再犯,所以你要做的就是保護她,步要讓她受到傷害。"赫臻打斷了秦成駿的神思,而自己心中略略覺得這要求有些自私。

  秦成駿卻欣然接受,不讓茜宇受傷害,這根本不消赫臻提醒,他心內暗暗一笑。

  頷首張望,窗外驕陽似火,熱浪襲人,他的心卻漸漸平靜。將來茜宇同赫臻離開後,自己也許一輩子再見不到她,但守護她的孩子就如同守護她,凡是茜宇的一切,他都會不遺餘力地保護。而眼下,是自己最後能保護她的時刻了。

  皇城之內驕陽不減半分力量,宏偉的殿閣在陽光下金光閃閃,刺目得讓人睜不開眼,但卻有一處殿閣幽靜而清涼,裡頭住的女人更是溫善若水。

  自從把心事與皇太后吐露後,蒙依依又回歸了從前那個嫻靜溫柔的模樣,只是靜靜地在宜人館內侍弄花草照顧兒子,與世無爭倒也活得輕鬆。

  皇帝駕臨時,恰巧沈煙也帶著女兒在宜人館,臻杰並不介意,與妻妾女兒共用了午膳後,便親自抱著元戎哄她睡午覺,體味一個普通父親的幸福。

  沈煙在一旁輕輕打著扇子,輕聲笑道:"宮裡就屬宜嬪這裡涼快,小丫頭最怕熱了,若不來宜人館定不肯睡午覺的。中午不睡夜裡就睏得早,可往往到了半夜又鬧著醒了,讓人好不頭疼。"

  臻杰寵溺地吻了女兒粉嘟嘟的臉頰,笑道:"總聽你抱怨戎兒難帶,一個小丫頭還能比小子淘氣?皇后和宜嬪都把皇子帶得很好啊!"

  沈煙笑而不語,只顧搖著扇子為父女二人趨熱。

  蒙依依端了三碗涼茶過來,蹲下身子看了看熟睡的元戎,也笑道:"皇上這個爹爹可是個甩手掌櫃,有了興致逗孩子們玩一玩,平日裡還不是要臣妾們操心,您‘不當家哪裡知到柴米油鹽貴’呢?"

  臻杰喜歡這樣的家常玩笑,能讓自己覺得不再是那個高高在上的皇帝,他抬頭看著沈煙笑道:"上午去書房看了孩子們,覺得歡兒比從前活潑了許多,漸漸有了男兒的氣質,還覺得奇怪,原來這個娘親也學的伶牙俐齒了。"

  沈煙笑道:"一家子說說話多好,難道皇上不喜歡嗎?"

  元戎似乎做了夢,臉上綻出甜甜的笑容,抬起小胳膊揉了揉臉,又挪動了身體在父親的懷裡找了個最舒適的姿勢,才酣酣地睡去了。

  "這個小東西,睡覺還不安分!"臻杰看著喜歡,卻怕自己抱不好孩子弄傷了女兒,便把元戎遞給了沈煙照顧。

  蒙依依端上涼茶給臻杰,溫和道,"就是用院子裡的花草熬得,已叫太醫查驗過,您嘗嘗味道如何。"

  臻杰呷了一口,點頭表示贊許,見沈煙折回,才道:"聽說惠貴嬪害喜厲害,你們兩個都生過孩子,有空閑就去教教她,別讓她緊張。"

  沈煙有幾分的不情願,因道:"皇上如此體貼,您親自去一趟,可比臣妾強多了。"

  臻杰知道她心裡的彆扭,拉著二人在身邊坐下,"不敢給她太多的恩寵,怕折了她的福,何況這也是母后皇太后的意思。另外,朕知道這一次皇后下旨把她升為貴嬪很多人心裡都不服氣,依依有歡兒也不過在嬪位,但皇后歷來行事作風都很公正公平,她不會刻意厚待誰也不會刻意輕賤誰,你們心裡要有桿秤。"

  對於章悠兒的心思沈煙能猜出幾分,更不會誤解,遂笑道:"只是臣妾小心眼罷了,看著宜嬪久居嬪位讓人笑話心裡便不自在,皇后娘娘的決定自有道理,臣妾不會多想。只是求皇上一個恩寵,待惠貴嬪誕下龍兒,皇上也大封後庭,讓宜嬪妹妹挪個位子,也為歡兒好不是?"

  臻杰不甚明白,只覺得沈煙今日的言詞有些奇怪,他哪裡會知道,沈煙怕蒙依依久居嬪位終有一天會遭人黑手,帝后和自己都不可能時刻保護她,而她膝下的杰歡不管來歷如何,到底是個金貴的皇子,那些生不出孩子的,哪一個不垂涎三尺?

  "朕明白了!"臻杰沉吟了半刻才答了一句,隨即揉了揉眉心道:"朕有些睏了,想歇歇。"蒙、沈二人會意,一同服侍了臻杰在躺椅上躺下,繼而只靜靜地在一旁侍奉。

  皇城外傅王府內的沁園也是個冬暖夏涼的好地方,茜宇吃了午飯正和父親說話,因見父親今日眉宇間總繞著一層焦慮,終忍不住問了一聲。

  傅嘉思量了片刻才道:"宇兒可考慮過你走後,昕兒托付給誰?"

  茜宇不假思索道:"我已交待緣亦照顧昕兒了,等‘走’的那天我會告訴皇后,我希望昕兒搬出皇宮自立門戶,要他自己成長。"

  傅嘉不解,凝視著茜宇,許久才問:"你也考慮過這個問題?"

  深潭一般的眼眸中露出不捨,卻也堅定,"昕兒絕不可以對皇位有任何覬覦,這是我做母親對他唯一的希冀,而我也相信他會做得很好。雖然我不在他身邊,但爹爹,您會保護他的,是不是?"

  傅嘉點頭承諾,眉頭的憂慮卻並未淡去,"今日秦成駿和我都感覺到皇帝的神情有些奇怪,昕兒的問題從太上皇冊封你為皇后那一刻起就存在了,他不可能意識不到,坐在龍椅上的皇帝想什麼作臣子很難猜測,但我隱隱覺得昕兒的問題必須解決,不然有一日會釀出大禍。"

  "有這麼嚴重嗎?"茜宇微微皺眉,"也許皇帝沒有想得那麼遠……好吧,既然你們都擔心這件事,我會想辦法和皇帝溝通。"

  傅嘉釋然,隨即才問:"明日契木罕會上朝覲見皇帝,你預備什麼時候召見他?"

  "明日我的懿旨會送到,父親容我再想一想。"茜宇面上微笑,心底卻有惆悵,這一刻她很想見赫臻,可是他們說好了,再見面就不再分開了。

  傅嘉見女兒眼中露出惆悵,一時不忍,不想再提這些煩事惹她難過,便隨意找了藉口離去。

  送走父親,茜宇選擇了一人獨處,她看著鏡子裡自己高高隆起的腹部,卻笑了。於是輕輕撫摸柔聲對那幼小的生命道:"娘怎麼能不開心呢?不然寶寶也會難過的是不是?你哥哥的事情一定能解決,雖然娘以後不能在身邊保護你們,但一定會保你們一生的平安和幸福,這也是娘最後能為你們做的事了。"

  隨即坐到案前寫下幾封書信,喚來緣亦和小春子,一些讓小春子送入大內,另外又讓緣亦請父親派人往尚書府請秦成駿過府說話。

  傅王府的人來之前,秦成駿已退出赫臻的屋子在自己房裡休息了。朱氏輕柔地替他打著扇子,溫和地說著孩子們的趣事和一些夫人少奶奶那裡聽來的故事。女人之間的口舌對男人而言著實無聊得緊,可秦成駿終日繁忙,不僅孩子們都由妻子帶管,家裡大小事情也都是她在張羅,故而難得小憩時便總是能耐著性子聽她講話,夫妻二人和和睦睦,好不溫暖。

  朱氏昨日才往學士府賀弄璋之喜,年輕的夫人們聚在一起自然有許多話題可說,難得丈夫又能空下來聽自己說話,朱氏少不得挑一些新鮮有趣的來講,但她卻不知今日講的話無意間讓丈夫心裡擔心的事情更甚了。

  只聽妻子玩笑一般道:"昨日學士府老夫人念叨若是之前那個孫子沒夭折,眼下也該五歲了,她忍了幾年好歹現在又有了。但若這一次兒媳婦生了女娃娃,她就一定給兒子納妾,不然家裡怎麼開枝散葉。我們自然是嘴上笑著恭喜,到了少夫人的房裡難免為她抱不平。她卻笑著說沒什麼,反正是又有兒子了,還說多虧了沈老相國家裡的大夫給開的滋補方子。說起那個沈老相國,我們又聊起了蓮妃娘娘,我才知道原來蓮妃娘娘從前在襄王府也生過一個兒子,可惜夭折了。"

  "宮裡的事情你們也愛聊?"聽妻子提起從前襄王府的往事,秦成駿也來了興致,嘴裡卻道:"往後還是小心些,宮裡的事情不是樣樣都能說得。"

  朱氏笑道:"這些我們都知道,只是宮外的事情都不新鮮,我們這些夫人閑著無事總想著宮裡頭的那些娘娘平日都做些什麼。又想知道是不是個個都貌若天仙。說起來那日看到皇太后時,我當真是嚇了一跳。她年輕我是知道的,可想不到竟然這麼漂亮,難怪先帝那麼寵愛她了。"

  秦成駿沒有說話,半刻後才問道:"你們怎麼說蓮妃曾經的那個孩子的?"

  朱氏想不到什麼更深層的東西,只是怯怯道:"我們只是私下胡亂猜測的,我說了你可不能惱我,我也是聽來的罷!"

  秦成駿微微蹙眉,似乎猜到了什麼,試探著問道:"你們不會以為那個孩子不是病死的吧?"

  "怎麼能不奇怪呢?聽說那個孩子死後誰也沒見著面,草草就火化了。那會兒當今聖上正和先帝爺在戰場上,為求太平文貴妃也就沒多做計較。聽說是因為暴病死的怕傳染人,才把後事做的那麼迅速,可要知道一個孩子若得了要緊的病,那身邊那些照顧的奶娘嬤嬤還能倖免了不成?"朱氏說著看了丈夫一眼,見他臉上沒有怒意,便才又道,"其實我們也只是胡亂說著玩兒的,事情都過去了,誰還能翻出來算呢。"

  秦成駿心中一沉,他明白若這件事中有蹊蹺,這矛頭無非就是指向當時的王妃如今的皇后了,可若她真的容不下蓮妃的兒子,這又怎麼會容得下宜嬪那個來歷不明的兒子?他突然發現女人們的嘴裡雖然總說些無聊的事情,有時也的確可以從中提出重要的信息。他不想此刻打消妻子的熱心,遂又問道:"那……你們沒得出什麼結論嗎?"

  倒是朱氏有些不安了,她歷來在丈夫面前表現得溫善如水,雖然自己寂寞的時候很喜歡聽這些夫人說長道短,但她清楚丈夫並不喜歡。

  秦成駿將妻子拉在身邊坐下,"往後你若喜歡盡可以請那些夫人來家裡坐坐,但是看看戲聽聽曲也就罷了,有些事情不該聊的不要提起,不要忘了禍從口出,不過今日我倒想聽聽你們說的這些。"

  朱氏笑盈盈應承了丈夫的話,繼而才緩緩道:"有關大皇子的傳聞,你也是聽過的,說起來也是我們小心眼,想想那個時候若蓮妃生下了兒子,那可是實打實的皇孫誰也挑不出刺的。所以……我們就……覺得那個孩子死的很蹊蹺。"

  秦成駿反問:"可那個時候襄親王並不是儲君,如果王妃有這樣的心思,啟不是很奇怪?"

  朱氏低聲道:"那還是有世子襲爵的問題啊!"

  雖然秦成駿認為這個說法有著幾分道理,但他卻並不認為睿皇后當初會下手謀害沈煙的兒子,畢竟這些年皇后的賢明早已傳遍朝野了。可想法總歸是想法,睿皇后的心智城府他也略有了解,如果事實當真如此,那難保有一天她不會對付臻昕這個儲君之位的有力競爭者,畢竟將皇帝把皇位傳給兄弟,也不是什麼破天荒的新鮮事。

  "這些話題我們這些大臣都不敢隨便說,往後你也小心些,不要無意中說錯話闖了禍也不知道。"秦成駿叮囑妻子道。

  朱氏自知理虧,但見丈夫沒有生氣才定下心來,又聽丈夫道:"孩子們也大了,過了夏天我會為他們請西席,以後你還有要辛苦的時候,朝廷裡總是那麼忙,我也無法在家裡上心。"

  朱氏正要勸慰,便見管家進來說傅王府派人來請大人過府說話,秦成駿知道定是茜宇要見自己,而自己也正想找機會見她,便立刻換了衣裳往傅王府而去。

  皇城內,太后的書信分別送交給了皇帝和皇后,臻杰在宜人館閱讀茜宇的來信時,臉上的神色陰晴不定,讓一旁的沈煙和蒙依依都捏了把汗,直到最後見皇帝欣然離開,兩人還是覺得奇怪,只是清楚最近一定有事情要發生,需得謹小慎微,注意言辭。

  而沈煙的確沒有想到,自己的那段被塵封的往事,也將浮出水面。

  人,總有一些秘密需要用一生來守護,當屏棄是非對詢問者撒謊時,也許那不是欺騙,而是用心許下的承諾。

  悠兒將茜宇送入大內的信看了好多遍,面上的神色始終是淡淡的,許久許久,才在嘴角綻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

  "聽說也有信函送去了宜人館,皇上看了龍心大悅,此刻已回涵心殿去了。"古嬤嬤在一旁低聲道,"方才齊泰差人來問,今日是否還是由您來安排侍駕的妃嬪,若是的話他好盡早去告知。"

  悠兒緩緩將信紙折疊起來放回信封,隨即一起投入香爐中使其燃盡,她抬眼看著自己的嬤嬤,眼眸中劃過一些什麼,方才溫和道:"今日不用我安排了,皇上他會來坤寧宮的。你讓御膳房把皇上的晚膳送到這裡來。"

  古嬤嬤難掩驚訝,問道:"皇上若來坤寧宮,齊泰怎麼還會來問您呢?"

  "皇上此刻那麼忙,哪裡顧得上和齊泰說這些?你按我說的去預備吧!"悠兒卻不以為然,信步走到梳妝檯前,從抽屜裡拿出一方錦盒遞給古嬤嬤,"忙完了這些你去秋棠閣和芙蓉堂一次,裡頭有三支紫金釵,是我送給三位貴人的,讓她們不必前來謝恩。"

  古嬤嬤見主子如此篤定,便接下盒子默默退了出去。她離開後,悠兒又走到香爐前,看著那封被火星一點點吞噬的信,不禁閉目長長嘆了一口氣,繼而嘴角一揚,"沈煙,如果是你,你會怎麼做?"

  涵心殿內,臻杰並沒有召見任何大臣,他只是在一排排書架上翻查著什麼,當他興奮地在梯子上揮著一本折子拍擊書架時,著實把底下的齊泰和幾個小太監的膽都嚇破了。

  "皇上,您先下來吧,要找什麼讓奴才替您找。"齊泰顫抖著勸阻臻杰。

  臻杰卻將那折子放回原處,敏捷地爬下梯子屈指敲了敲齊泰的腦袋笑道:"朕在你眼裡那麼不堪?好啦……快預備去,朕要去坤寧宮。"

  齊泰這才放心,一溜煙帶著幾個小太監出了去。臻杰抬頭又看了看那放折子的地方,微微搖頭笑道:"這個皇太后果然是瑰寶!"

  不知臻杰因何覺得茜宇是瑰寶,但茜宇在赫臻眼裡可以抵萬里江山抵至上皇權,同樣的在秦成駿眼裡,他也可以為她犧牲一切,且那已不僅僅是單純的男女愛慕之情。

  "您的身體還好吧!"這是秦成駿見到茜宇後問的第一句話。

  茜宇悠然一笑,甜甜道:"不要稱呼‘您’,在你眼裡,我不還是當年的那個小姑娘嗎?"

  秦成駿笑得不自然,卻道:"他的身體恢復得很好,只是下雨時傷口還會隱隱作痛,何太醫說這是重傷後遺之症,將來……你需得費心照顧了。"

  茜宇點頭,笑道,"我知道,上一次見面時他告訴我了,說將來……"言至此,茜宇卻沒再往下說,只是轉了話題,"今日請你來,是有件事情想請你幫忙。"

  秦成駿笑得更不自然,啞聲道:"不要說‘請’,你的事我一定會幫。"

  茜宇微微一愣,旋即展顏而笑,娓娓道:"我托父親將來守護昕兒,可他畢竟有了年歲,我不想他太過操勞。我這個女兒已要他操心不已,到頭來不僅不能自己照顧孩子,還把這個麻煩推給了他。所以我希望你……"

  "你放心,我會守護小王爺的。"秦成駿已接下了茜宇的話,手中不由自主地握了拳,神情認真道,"絕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他。"

  茜宇看在眼裡,心中微動,輕聲問:"你擔心的事,他怎麼說?"

  "他說相信你,因為……你相信睿皇后。"秦成駿的聲音很沉悶。

  茜宇微笑,卻問:"你信嗎?你相信睿皇后的為人嗎?其實歷朝歷代皇儲之爭中,鬥得最厲害的還是后妃在朝野的權勢,所以才會有‘上位前,子憑母貴;上位後,母憑子貴’一說,是不是?"

  秦成駿苦笑:"若只是妃嬪之子,也罷!"

  "連赫臻都不擔心,你又何苦如此糾結?"茜宇依然笑容不減,"我知道你是端著‘防人之心不可無’的心思希望能保護昕兒,但我更希望將來你把這個心思灌輸給昕兒,讓他作為臣子時能萬事小心。至於儲君之位,我早就讓這個孩子認定了自己往後是臣子的身分。並且,以皇帝的立場來看,他不會擔心弟弟和自己的兒子爭位,畢竟他才是最後的決定者,但他會矛盾是否要禪位給弟弟,所以待我回宮後也會讓皇帝徹底放棄傳位給弟弟的想法。同時,讓不被你信任的睿皇后也明白,我的昕兒絕不會是未來的儲君,絕不會和她的兒子爭大位。這樣,你可以放心了?"

  秦成駿沉默了很久,才緩緩道:"你叫我來,就是想告訴我這些?你擔心我將來會力推小王爺?"

  茜宇低頭看了一眼自己隆起的腹部,笑道:"不知道這個孩子會不會像他的哥哥一樣提早來到人世,因而很多事情我該開始布置了。我已經是個不稱職的母親,能作多少,我會盡力為他們去做。"

  秦成駿的手微微動了動,似乎是想伸手卻還是放回了膝蓋上。他心中很明白,赫臻和茜宇,他一個也留不住,能作的,也許就是守護他們的孩子。

  茜宇又看著秦成駿,微微皺眉道:"那一次我和父親談到了大皇子,那時我覺得大皇子不適合儲君之位,但眼下看來這個定論下得實在太早,誰也不知道將來的局勢會如何發展,如今皇帝只不過登基四年,以後不斷地有妃嬪入宮,他還會有更多的皇子。"神情中透出無奈,茜宇嘆道:"你的外甥其實就是鬥爭的犧牲品,只是他是犧牲在了生母手上,赫臻才那麼幾個兒子後宮已爭鬥如此,當今皇帝將來會面臨的定是更激烈的爭鬥,若真的有那麼一天,我希望你能提醒我的孩子,千萬不要卷入任何風波中,不要盲目地支持任何一個皇子,那樣只會引火上身,只會讓他們的皇兄更辛苦,這不僅是我不想看到的,也是他們的父親不想看到的。

  秦成駿想問"那你為什麼還要走?在兒子的身邊,就什麼也不用擔心了。",可他問不出來,他只能說:"我明白了。"只有這樣,他才能看到茜宇再一次的微笑,那一如那年純淨的微笑。

  茜宇遂笑道:"請你來還為了另一件事情,那個契木罕王子,你沒有忘記吧!"



第二卷 再返宮廷 風雲四起 第四十二章 欲說還休

  似乎有些時日沒見過丈夫笑得那麼舒心了,晚膳時悠兒見臻杰酒興極濃,忍不住勸道:"凡事過與不及都不好,酒也是適宜才好。皇上今日那麼高興,倒不如多吃幾口菜,聽齊泰說這幾日您胃口不怎麼好。"

  "只怕過些日子朕的胃口更好,那會兒悠兒又要叫朕少吃些了?"臻杰心情很好,笑著放下酒杯握起妻子的手道,"你總是這麼無時無刻地關心朕?是不是連朕這幾日吃了幾口菜,都是些什麼菜,你都知道?"

  悠兒臉色微紅,嗔道:"那可不是臣妾的本分嗎?母后可就是這麼教導臣妾的。"

  "母后?"臻杰問,"朕的母親?"

  悠兒點頭,笑道:"母后離開這麼久,也沒見皇上您詢問她好不好?若皇上允許,臣妾已備下了時令補品和換季裁衣裳的絲綢布匹,改日連帶著您的問候一同送去燕城吧,不僅僅向母后請安,還有那些太妃太嬪。"

  臻杰甚是欣慰,輕撫妻子的臉頰讚:"難為悠兒你事事想得周到,讓朕省去那麼多心思。"突然想起了什麼,一邊提起筷子吃了口菜,一邊問,"說起來,今日母后皇太后送進宮的信,也有給你的是不是?朕可以知道信的內容嗎?"

  悠兒的不安來得快,消散得也極其迅速,當臻杰再抬頭看她時她已恢復了溫婉的笑容,也拿起筷子給丈夫添菜,柔聲笑道:"母后來信讓臣妾想個請她回宮的理由,母后說在王府雖然事事舒心,但眼看著父母兄嫂日日為自己忙前忙後,攪亂了王府原本平靜的生活,她心中覺得很不安。"抬眼見臻杰聽得認真,遂繼續道,"若母后自己要求回宮,傅王妃定不答應,但若臣妾出面請母后回宮,恐怕傅王妃也不能不妥協了。"

  臻杰"哦"了一聲,似乎仍有些疑惑,不經意地問:"既然如此,母后何不在給朕的信中提一句?還繞到你這裡來,朕若請她回宮豈不是更自然?"

  悠兒應得極快,語調卻平和自然,"也許母后知道您這些日子為了朝務辛苦繁忙,這些小事就不想打擾您了,臣妾請母后回宮也不會叫人奇怪。"

  臻杰點了點頭,不再追問,神情卻有些興奮,對著妻子神秘地笑道:"悠兒你知不知道?原來母后和這個契木罕王子還有些淵源,母后篤定能讓契木罕倒戈相向協助朕一同粉碎忽倫人的陰謀,讓羌金和他的兒子困死在自己的爭鬥裡。"

  悠兒見臻杰岔開話題,心中大定,也提起興趣笑道:"淵源?難道和臣妾聽說過的當年母后遠赴邊關尋找兄長的故事有關?"

  臻杰笑道:"那怎麼是故事呢!雖然對外宣稱的只是簡單的一個過程,但遞上來秦成駿的折子、傅億祖的折子還有被救的傅億坤的折子,他們說的都很詳細,自然……眼下朕還不能與你細講,且說來話長,待一切問題都解決了,朕再和你好好說說。"

  悠兒笑道:"臣妾本不該了解前朝政務,皇上往後記得起來,再當故事給臣妾講也不遲,今日既然那麼高興,就多吃些菜,好好歇一夜。"

  "是啊!明日朕還要接見契木罕,定要以帝王之威先鎮一鎮他。"臻杰眼眸放光,彷彿一切胸有成竹。

  悠兒笑而不語,只是溫和地侍奉丈夫用餐,然心中並不平靜。

  編造茜宇要回宮的事情,她在臻杰來之前就想好了,可卻是在完全被動和毫無準備的情況下脫口而出的,她不敢想像若臻杰先於自己和茜宇見面而這個謊言被無意拆穿的話,接下來會是怎樣的情形。

  悠兒抬眼看了看臻杰,心中很是惆悵,方才在丈夫的眼裡她分明讀到了一份疑惑,那種疑惑裡帶著幾絲敏感,之所以感受那麼真切,因為這些日子自己也沉浸在其中。

  神思難免有一絲恍惚,臻杰無意察覺,揮手屏退宮女內侍,摸著悠兒的額頭問:"怎麼了?身子不舒服嗎?"

  悠兒不禁眼圈驟紅,輕身靠在臻杰的胸前,她依舊不能說出事實,可說的卻是心中實話,"幾日沒能見到您,臣妾很想您,而這幾日總莫名地覺得辛苦,覺得很累!"

  臻杰沒有追問妻子緣由,只是伸手將她抱在懷裡,低頭在她的額前深深一吻,又一手捧起她的臉頰,極其溫和地笑道:"那今夜朕不看書也不看折子,就這樣陪著,讓你也好好歇歇一夜。朕知道,這些年悠兒一直都很辛苦。"

  "唔"悠兒低低嗚咽了一聲,再沒有說話。

  這一切,正要帶著女兒離開宜人館的沈煙並不知道,或許當她知道章悠兒為了自己再一次對臻杰撒謊後,那份略帶芥蒂的對於悠兒的忠誠會更加真實而真心。

  "姨娘,戎兒走了。"宜人館門前,元戎一手牽著母親,一手衝著蒙依依母子用力揮動著,"二哥哥,什麼時候書房才放假呢?你也好陪戎兒玩一天,從前你也不常常去書房啊!"

  沈煙拍了拍女兒的腦袋制止她的胡說,"頂好你二哥哥天天陪著你這個小魔王玩是不是?"

  元戎天真地點了點頭,一副很贊成的模樣將眾人都逗笑了,卻見杰歡過來輕輕摸了摸妹妹的腦袋溫和道:"書房裡上課才有意思呢,等戎兒長大些了,你也來上課。"

  沈煙看了眼蒙依依,見她一臉平和,方對杰歡道:"母妃也聽說我們歡兒的課業大有長進,你父皇也高興得很,歡兒往後要更加用功把從前拉下的都補上來,母妃定備下好東西賞你。"

  杰歡聽到誇讚不禁靦腆起來,那張漂亮的面頰染上紅暈越發顯得好看,極認真地答應了沈煙的要求,隨後輕聲地問了句,"母妃,歡兒能自己挑一件禮物嗎?"

  蒙依依輕步上來攏著兒子道:"怎麼好意思問母妃要東西?你倒學得精怪了!"

  沈煙卻笑道:"小孩子可不都是這樣的,我們戎兒還見誰就問誰要好東西呢!"

  元戎不明白大人之間的話,只是好奇地看著大家,於是扯了扯兄長的袖子嬌滴滴道:"二哥哥你多挑一件東西分給戎兒啊!"

  沈煙嗔怪著將女兒抱在懷裡,問杰歡,"歡兒想要什麼?"

  "歡兒想要一匹小馬駒,父皇說下回考我們課業誰若能得前兩名,秋天就能跟著他去圍場狩獵。"杰歡說時滿目的期盼,"歡兒定會用功學習,不輸給大皇兄也不輸給五皇叔。"

  沈煙聽著喜歡,笑著抬眼看見的卻是一臉緊張的蒙依依。

  "先把公主送回去,本宮還有話和宜嬪說。"沈煙對身邊的嬤嬤如是吩咐,又囑咐杰歡要用功讀書,便也要宮女將他帶回宜人館去,稍後才挽著蒙依依走了幾步,避開宮女內侍問:"怎麼了?"

  蒙依依已恢復了鎮定,微微搖頭道:"我一直不讓這個孩子好好上課,就是怕有一天他起了競爭之心,他若敢爭出頭把幾個嫡皇子比下去,皇后她……"

  沈煙不禁笑道:"難道你看不出來,一直以來皇后都不曾虧待過杰歡?如果她擔心自己的兒子被比下去,為什麼之前還那麼較真地要你放手讓杰歡好好上課?"

  蒙依依搖頭,"不是擔心皇后容不下歡兒,只怕有心之人以此做文章,我不希望歡兒將來會卷入儲君之位的爭奪,姐姐你是知道的……我……妹妹她也一定不想看到這一天。"

  沈煙不禁苦笑,"難怪我今日向皇上為你討封賞時你的臉色那麼不自然,是我多此一舉了!"

  蒙依依有些著急,拉著沈煙道:"姐姐的心意我怎麼會不明白,只是在這宜人館裡靜靜地住著沒什麼不好。這個嬪位雖然不怎麼高貴卻也比大多數人強多了,縱使那個班君嬈將來有平步青雲的命,到那時她也不會再來和我一個小小的嬪計較。還有那錢妃,自從歡兒一事後,她和我再沒什麼衝突。其他人也不會來關注我,即便有人想欺負我們母子,還有你,還有皇上,還有……母后皇太后不是?"

  沈煙嘆道:"錢韻芯和班君嬈正掐得厲害呢,她們當然沒空來管你。也正如你說的這些,似乎沒什麼人會來關注你,你又何苦擔心歡兒在皇子裡出頭呢?"

  蒙依依被沈煙問住了,半日才道:"這又不一樣,總覺得歡兒他還是……"

  "你不記得那天皇后說的話了?歡兒不僅是你的兒子,他還屬於整個皇室。作為皇子他們的命格本就被注定了,如果要綻放光芒,又豈是你這個母親能攔得住的?皇上他因為聖母皇太后而失去嫡長子的尊貴,但皇上還是順利登大位承大統,這一些曾經又有誰會想到呢?"沈煙握著蒙依依的手道,"我說的雖然遠了些,可事實就是如此,你不要天真的以為歡兒平平庸庸過一生就是太平,這裡頭的學問多著呢!"

  "主子,惠貴嬪往這裡來了。"沈煙的宮女突然快步上來在主子身邊提了一句。

  沈煙牽著蒙依依轉身去看,果然見那豐腴溫婉的班君嬈正盈盈走來。

  "臣妾給蓮妃娘娘請安。"班君嬈雙手扶膝向沈煙行禮,臉上的笑容溫柔婉約,那一對細長的眼眉裡透著恭敬。

  "惠貴嬪安好!"蒙依依也向班君嬈屈膝請安,她做的很自然沒有半分不情願,可在班君嬈眼裡看出的卻又是另一番心緒,只怕她等待蒙依依被自己踩在腳下已經很久了。

  沈煙嘴角微扯出冷笑,卻客氣地問班氏:"天色見晚,貴嬪有著身孕怎麼還出來走動,太醫不是要你好好歇息嗎?"

  "臣妾今日胃口見好,多吃了幾口菜,卻又覺得胃中脹悶,才想出來走走,這刻便要回去了。"班君嬈的笑容平和而嫻靜,讓初見她的人根本看不出那細眼長眉中隱藏著的深厚城府,但言語間卻忍不住炫耀她那金貴的身孕。

  沈煙微微點頭,也以笑容回應,卻是下得逐客令,"那貴嬪早些回去,本宮這裡還要和宜嬪吹吹晚風乘涼。"

  班君嬈不禁尷尬,聽蓮妃的話,彷彿自己的存在是那麼多餘,卻又半分不能駁回。她訕訕一笑,屈膝告退。走出許久後仍然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不禁一把用力抓著身旁的扶梅忿忿道:"這個宜嬪命賤福薄,偏偏蓮妃如此厚待她,她不就是有個兒子嗎?兒子誰又不會生?"

  扶梅被抓得生疼,咧著嘴應和道:"蓮妃娘娘到底是從王府出來的,比起季妃來不知尊貴多少,若她也有個兒子,將來皇貴妃的位置只怕就是她的了。"

  "皇貴妃?"班君嬈這才鬆開扶梅的胳膊,自顧呢喃著這個稱謂,臉上帶著一股憧憬往前走去。

  沈煙越過蒙依依的肩膀看著班君嬈遠遠離去,才啟口對她道:"先前你提到母后皇太后,想起自從她回宮以來到如今發生的那麼多事情,這會兒我突然記起小時候母親教給我的一個道理。"

  蒙依依不解,卻聽沈煙道:"母親說,站直身體還是要靠自己,而不是讓別人扶著你。"她欣然朝著蒙依依笑道,"其實太后不管是對皇后、對我、對你或者是錢韻芯、班君嬈,她都希望我們能明白,別人幫得了一次,卻幫不了一世。想想那一回求她為你要回歡兒,她的冷淡和她對我說的那些話,此刻都明白了。"

  蒙依依眼眸微動,她轉過身去看遠去的班君嬈,許久才道:"姐姐是想說,班君嬈將來的成敗也許在她自己的手裡?"

  沈煙低聲哼笑:"不僅在她自己的手裡,並且一切都早已注定了。"

  也許從前那個唯唯諾諾的班君嬈還會有心思多考慮些什麼,但此刻春風得意的她早又把迷失的本性又帶入了另一個歧途,她今晚出門並非無意之舉,棲霞殿裡等候許久的季潔見到她時強忍了心中惱怒,班君嬈反佯裝出一副驚訝自責的模樣對應。之後雖二人不知談了些什麼,卻有人看到季妃從棲霞殿出來時那滿臉難掩的憤怒,即便夜色漸濃,即便月光朦朧。

  這一晚過得極快,翌日的早朝大臣們都比往日來得更早來得更齊,當乾熙帝準時臨朝時,朝堂內外轟隆的山呼萬歲的確把等候的契木罕震了一震,這樣的場面生長在草原的他從未見過,方明白了養父和大皇子等人為何罔顧以卵擊石的後果,企圖染指中原。

  "宣忽倫四王子契木罕覲見。"內監高亮的嗓音回蕩在朝堂內外,一身白袍頎長俊偉的契木罕整了整衣袂拾級而上,一步步走進聆政殿,謁見這為可能改變他一生命運的皇帝。

  臻杰知道契木罕很年輕,卻不想走進正殿的男子竟如此高大俊朗,他不僅有忽倫人天生的健壯身材,更多一份漢人的內斂細膩,眼眸中充滿了積極自信,若非一身不同於漢人的裝束,很難一眼就看出他是生長在草原的忽倫人。

  臻杰似乎很喜歡這個年輕的王子,與昨夜想的不同,他今日更多以親和之態示人。言辭中,臻杰發現契木罕有著極好的教養,對於中原文化也頗為精通,對答如流,從容不迫,極具領袖之風。許因他的生父本就是忽倫汗王,身為王子的他天生便具備這般氣質。

  一如之前預想的,君臣交談至半,傅王府就送來了太后的懿旨,稱皇室正逢國喪不能設宴款待王子,太后身為皇室家長深感歉意,又因身體之故,且在王府內略備薄酒,請王子過府會面。

  "既然太后想見王子,朕不便久留,日後請王子觀賞我朝皇宮園林時再聊不遲。"臻杰笑著起身,"今日的朝會至此,傅王爺就直接引王子去王府!包大人一行陪同並保護王子安全。"

  "遵旨!"眾臣應和,待皇帝離開山呼萬歲方各自散去。

  太后突然邀請契木罕是包致遠等人始料不及的,他急沖沖拉著兒子道:"你派人注意皇帝的行蹤。"他抬頭看傅嘉引著契木罕一路向外行去,眉稍不住地顫動,心裡的不安也越擴越大,斜眼看著圖騰向自己使眼色,他快步走過去,低聲道:"去找陳東亭。"

  臻杰昨日接到茜宇書信後便徹底放棄了自己單獨會見契木罕的計畫,他很清楚涵心殿裡也難免會有陳東亭一伙人的眼線,若急於見契木罕只會打草驚蛇讓他們有所防備,既然皇太后接受了請求並有把握與契木罕達成協議,那自己大可放心。

  在傅王府正廳覲見當朝母后皇太后時,契木罕隔著重重的紗縵並看不見這個年輕女人的臉,他恭敬地行了大禮,隨即垂首靜立。

  "九年不見,四王子竟然長得那麼高了,哀家腦海裡還是當年那個小孩子的模樣!"茜宇聽若珣描述過這個王子,此刻也能瞧見他的身影,契木罕果然已和當年看到的那個小孩子不一樣了,她盈盈一笑,對緣亦道,"將簾子撤去吧,王子是晚輩,就不必拘泥這麼多俗禮。"

  茜宇的聲音和九年前一樣沒有變化,只是語調更顯高貴從容,契木罕聽到這個熟悉的聲音時不禁怔住,待簾子掀起,眼前出現那個面目熟悉,但比九年前更美麗雍容,且因懷有身孕而渾身散發母性魅力的茜宇時,他已完全呆立。

  茜宇手執團扇擱於膝上,眼眉間笑得溫和甜美,一如看著一個年幼的孩子,"九年不見,難道王子已不認得哀家了?"

  "哀家!"契木罕在腦海裡重複這個詞,不過九年的時間,當年那個溫柔善良的女子已成為了寡婦?這就是所謂的世事無常,變幻莫測嗎?

  "您當年,就知道我是忽倫的王子?"契木罕永遠也忘不了在邊境那個痛苦的夜晚,在草棚之中親眼看著重病的生母在面前逝世,那是自己第一次見到生母,也是最後一次。

  而那一晚同在草棚的除了冒死帶自己出來的乳母,還有一個十四五歲的年輕女子和一個成年的中原男人。

  "當時哀家並不知道,只是後來才曉得那晚在草棚中逝去的是忽倫先汗的寵妃,且是我們漢人女子,幾經推測才認定你就是王室的四王子。"茜宇笑道,"哀家很高興你遵守了我們的約定,長成了一個健康的大人。哀家想,你的母親在天上一定很欣慰。"

  契木罕的嘴角勾起笑容,卻帶著半分苦澀,"如果沒有遇見您,沒有最後看一眼我的母親,也許我會承受不住自己不是純正忽倫血統的身份,在族人和兄弟的恥笑嘲弄中消沉一生。但那晚看到您和我的母親,我才知道原來漢人女子是那麼美麗善良,我突然很慶幸自己身體裡流著這樣的血液,它讓我擺脫了野蠻,讓我擁有天性學好中原文化,讓我對生命有了希望。"

  茜宇很欣慰,面上綻著滿意的笑容:"哀家想,這也是你母親所希望的,當然也在哀家成為母親後更能體會她當時的心情。"

  契木罕向茜宇深深行了忽倫最隆重的禮儀,神色中充滿了信任,"當時您告訴我母親拋棄她的兒子是為了讓他得到生存時,讓我一直怨念深重的誤會才得以解除,才讓我在那個黑暗的王室裡更有勇氣活下去。是您給予了一個八歲男孩生命的希望,眼下他也願意用生命來向您臣服。"

  茜宇微微點頭,示意緣亦、白梨等小心注意屋外情況,又要文杏奉上茶水點心並請契木罕落座,一切妥當後才又開口。

  "九年的時間王子變化很大,若非在此見面,哀家一定認不出來。"

  契木罕笑道:"雖然一直知道當朝太后很年輕,卻想不到您就是當年的故人,可見如漢人所說的,一切因緣際會,上天都已注定。只是您的面容沒有太大的變化,契木罕不管在哪裡都能認得出來。"

  茜宇輕搖團扇,欣然笑道:"看來王子的漢學學得很好。"但隨即便正了顏色,語氣稍嫌嚴肅,"你的叔父也和你一樣喜歡漢學,並喜歡到了意圖入主中原的程度了?"

  契木罕微微一怔,他驀然明白與自己對話的和九年前雖是同一個人,但如今的傅茜宇已是身繫皇室興衰的母后皇太后,而今天兩人之所以能見面,也並非為了敘舊。

  "叔父和幾位皇兄從來都不會和我說他們的心思以及王室的決定,我只是在王室的夾縫中生存,可有可無。"契木罕端正了心思,認真答道,"但是契木罕從不認為區區忽倫人可以有入主中原的霸氣,中原始終是漢人的天下。忽倫人只適合放羊牧馬,自由自在的草原生活才能讓忽倫血脈和這個民族長存。"

  茜宇不減肅然面色,翻了翻手裡的團扇,頷首緊盯著契木罕,"那王子可願意和吾皇一起打消你叔父的邪念,並拿回原本屬於你的東西?或者說,為你的父王和母妃報仇?"

  契木罕滯了半刻,從面前女子眼底閃出的凌厲讓他震驚,九年前那個善良甜美的女子讓自己一定要放棄仇恨忘記痛苦,讓自己在寬容中獲得快樂。可九年後,這個女人依舊美麗善良,但卻在自己面前提起"報仇"這兩個尖銳的字眼。

  "王子真的如當年我們約定的,放棄了所有的仇恨?"茜宇微露笑顏,彷彿看透了契木罕的心思,所說的話直入他的心坎,"方才那句‘在王室的夾縫中生存,可有可無’難道不是你怨氣的表現嗎?如果真的放下了一切,你又怎麼會在乎叔父和兄弟們是否重視於你?"

  契木罕垂首苦笑,"我並不想就此奪取他們的生命,正如您說的,是拿回本屬於我的東西,但並非為了報仇。"

  茜宇此刻才舒緩肅容,欣然笑道:"報復傷害你的人的最佳手段,就是不要成為和他們一樣的惡人。你的叔父奪走了你的一切,但你卻如此寬容地對待他們,僅僅想要回本屬於自己的東西,對他們而言,這比殺了他們還來得痛苦。忽倫有你這樣一位仁慈的汗王,牧民們會比任何時代都過得幸福。"

  契木罕深深吸了口氣,抬起頭看著茜宇,稜角分明的臉上露出釋然之態,"我想叔父此生最大的錯誤,就是把我送給朝廷做質子。"

  茜宇輕搖團扇,施施笑道:"也許這也是他一生唯一做對的事情。之後的一切皇帝會有安排,當年和我在一起的男子如今已是當朝的兵部尚書,他會和傅府、錢府、真府的子弟一起執行皇帝的計畫,一直到你登上汗位。"

  契木罕點頭應允,卻問:"那位真府的子弟,是真舒爾嗎?"

  "是!"茜宇等的就是契木罕這句話,"你們已經見過了。"

  契木罕猶豫了片刻,才說:"他是否與國和公主……情誼深厚?"

  茜宇點頭,分毫不讓,"在你出現之前,真舒爾是駙馬的不二人選,可是因了忽倫有意和親,皇帝意欲將國和嫁給你。"

  契木罕不知為何覺得越是和茜宇說話,與她的距離就越遠,他征征地點了點頭,又搖頭道:"可我並不想娶國和公主,我不希望……"他頓了頓,不自覺地伸手觸摸了肩頭那一尾雪白的狐皮,"我不希望悲劇重演。"

  正如自己思念赫臻時就會伸手撫摸右腕上的琥珀,茜宇猜想契木罕心頭也有了深愛的女子,如此方落下心中大石,輕聲道:"這件事,哀家能幫你。"

  然而話音剛落,茜宇的記憶裡突然跳出一件東西,她不可思議地看著契木罕肩頭那不合夏日氣候的皮草,而契木罕也察覺了什麼,臉色驟然發紅,起身道:"您有了身孕當好好休息,午飯時,我再來向您請安。"語畢便匆匆行禮,迅速地退了出去。

  茜宇的身子也微微泛熱,她搖著扇子看契木罕離去的背影,無可奈何地笑了。

  皇城之內,眾人都知道今日皇太后接見忽倫王子一事,都以為皇室已算定下了國和公主與王子的聯姻,一些妃嬪紛紛往坤寧宮送來賀禮。若珣不勝其擾,心中煩悶卻不能堂而皇之地去書房找舒爾說話,便閃出坤寧宮把那些妃嬪交給皇嫂打發,自己帶著小宮女逛到了裕乾宮,本想進去請安,卻被挽香攔下了。

  "母妃有客人嗎?"若珣隨意問了一句。

  挽香的神色有些尷尬,侷促地笑道:"太妃娘娘昨夜因悶熱沒能睡好,此刻正打盹呢!公主去別處玩吧!"

  若珣信以為真,便帶著宮女離開,然沒走幾步身旁的綠衫宮女便冷不防叫了一聲,若珣回頭去看,只見十來個大力太監匆匆忙忙跑進了裕乾宮。

  "怎麼了?"若珣大驚。

  若珣的驚訝其實慢了近半個時辰。半個時辰前,端靖太妃一如往日靜靜地在她的裕乾宮裡為兒子縫製衣裳,但一個許久不見卻極其熟悉的身影打擾了她所有的平靜,那一刻手中的繡花針深深地刺入了指尖。

  "瑢兒,為父給你的信件你為何一封不回?那日你娘進宮後我就再沒得到你的消息。"一個年過花甲身穿內監裝束的男子在太妃面前放下內務府新撥的份例後,便對著已驚得麻木了指尖疼痛的太妃略帶慍怒地說著這些話。

  手中的絲綢滑落,璋瑢驀然驚醒,她淒然地吸吮被刺傷的手指,那一股血腥讓她很是噁心,隨即凌然開口,面上不帶半分情緒,"才知道您怎麼會有那麼大的野心,後宮如此森嚴的門禁,您都能來去自如。呵……其實也不難想,當年您還不是安排了刺客刺傷當今聖上,當年的襄王嗎?"

  "來人!"不等父親說話,璋瑢即刻高喝一聲,門外的挽香從未見主子這般震怒,諾諾地進來,卻聽主子道,"把殿門掩上,沒有哀家的話不許任何人進來,這位公公有好些話要和哀家講。"

  挽香聽得不明不白,愣了半刻見璋瑢冷眼瞪她,方才一溜煙地出去,之後便只聽得宮室之門被闔上,霎時正殿裡一片駭人的肅靜。

  "瑢兒,如今忽倫王子也到了京城,萬事俱備只欠東風,只要你能裡應外合,取締皇室指日可待。為父一生操勞,到頭來卻……"陳東亭絮絮地說著,進一步坐到女兒面前,卻被璋瑢突然拂在地上的茶碗驚住。

  骨瓷茶碗碎裂的清脆聲中,璋瑢的眼眸裡滾動著晶瑩,雙手交握卻難住顫抖,她冷冷笑著,淒然地看著父親,"若當初我不受您的擺布,只是安安分分地進宮,安安分分地做我的敬妃,也許到今日赫臻還做他的雍和帝,我的裕乾宮裡住的還是帝王寵妃,而他甚至會有了自己的骨肉,兒女繞膝……"言下觸情,璋瑢難掩滿懷傷感,蒼然泣下,"可是什麼都沒有了……現如今這裡空空如也,只有一個年輕守寡的女人,一個一輩子也生不出自己骨肉的女人。"

  陳東亭眉間大蹙,卻不見半分對女兒遭遇的憐憫。

  璋瑢吸氣凝神,雖然淚水掛面,神色已較之前斂下幾分悲容,她冷漠地朝著父親的髮鬢看去,嘴角勾出複雜的情緒,"爹爹,您也老了。當年瑢兒進宮時,並不見你的鬢角有這樣多的白髮。"

  陳東亭大嘆,言語間依然沒有半點愧疚,"當初爹爹是為了你在後宮能長久立足,也為了我陳家能光大門楣,一切的一切都沒有錯,即便到如今你在心裡恨死我這個父親,我也只能告訴你,走上了這條路,就再也難回頭了。"

  "不能回頭?"璋瑢緊緊盯著父親,彷彿希望能穿透父親的心肺,"但可以不走下去啊!不走下去不就行了?你收手吧,難道你真的以為當今皇帝沒了父親扶持,就鬥不過你們這些已半身入土的老臣?"璋瑢怒然起身質問父親,"你們享受了半生榮華,到底還貪圖什麼?貪圖什麼?"

  面對女兒的步步緊逼,陳東亭竟紋絲不動,他冷笑一聲道:"父親死了?哈!瑢兒,為父我可是聽到風聲說雍和帝還在人世。"

  璋瑢渾身一震,嘴角扯出難以置信的冷笑,卻沉默了許久,才開口,"便是還念著你我的父女情誼,方才才只叫挽香立在外頭,若半分情誼沒有,此刻敬事房的大力太監早就衝過來了。可如今你還拿這荒天下之大謬的話來把女兒當傻子一樣哄。"她頷首看著父親,嘴角的冷笑漸漸淡去,"進門時問我為何一封信也不曾回覆,那也要我收到你的信啊!自從娘來過後,我這裡,可就被皇帝監視了,而你又真的以為這一趟進來,人不知鬼不覺嗎?你有通天的本領,就以為真能擼下玉皇大帝的凌霄寶殿?"

  陳東亭面色越發陰沉,一瞬不瞬地盯著女兒……

  "挽香,母妃怎麼了?出什麼事了?為什麼來那麼多大力太監?"若珣折回裕乾宮,卻還是被擋在了門外。

  挽香一頭虛汗,白領衣領都已濕漉漉地貼著脖子,她卻還故作鎮定地攔著國和公主,滿臉堆著笑容,"太妃還在休息呢!不過是幾個宮女做錯了事情,敬事妨來抓人過去挨板子,公主看不得,您還是別處玩去吧!"

  若珣不信,反問:"母妃從來仁慈寬和,便是宮女做錯了事情也不至於要打人,挽香,母妃出事了嗎?若你敢欺瞞,端靖太妃有半分閃失太后回宮又豈能饒你,快些讓我進去。"

  挽香被這個小公主的正義給唬到了,自知瞞不過去,可又不敢放人,正不知所措便見公主身後閃出一身紫袍的皇帝,心下大定,恭恭敬敬地跪了下去,大聲喊道:"奴婢給萬歲爺請安,萬歲爺吉祥。"

  若珣倏然回頭,的確是皇兄立在了身後,面上只寫著震怒二字,她心中一驚,側身到旁邊不再說話。

  臻杰一壁往裡走,一壁吩咐身邊的齊泰道:"先把公主送去涵心殿,不要讓旁人接近。"

  一直到被齊泰哄著帶走並軟禁在涵心殿,若珣都不明白裕乾宮裡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她只是知道端靖太妃是母后最好的姐妹,她若有事母后一定會傷心。若珣更想不明白自己為何會被兄長軟禁,難道是自己做了不該做的事?

  然而這其中的真相,臻杰也並不打算告訴妹妹。一直以來他都知道陳東亭一伙早已控制了內務府,想出入宮廷是極其簡單的事,上一次包致遠等也是通過這條道進宮來搜尋皇妹的蹤跡。也正因自己知道,作為這群逆臣的核心人物,能夠不著痕跡地擒獲他,實在是再好不過。

  但是臻杰不能不考慮,陳東亭之所以敢毫無顧忌地進來,就不會不算計好自己的行蹤被皇帝發現,現在畢竟軍臣之間那層紙還沒有捅破,一點點的急功近利可能都會讓之前的謀劃全部陷入僵局,眼下最大的籌碼是契木罕,萬一契木罕因此遭逢不測,一切又要從新謀算。

  沒有實足的證據,臻杰只能對付幾個小人物,若一意想撒網將一干人全部打盡,那會讓一些無辜的臣子惶恐不安,甚至傳至民間引起騷動,那將會比眼下的情形更糟。做臣子的往往在帝王面前噤若寒蟬,然而高高在上的皇帝,也無不小心經營著這份關係。

  "皇兄。"見兄長回來,若珣諾諾地迎上前,她以為自己的莽撞惹怒了兄長,正滿臉委屈,"母妃她……真的沒事嗎?母后最珍惜這個姐妹了……如果……"

  "珣兒!"此刻臻杰的臉上已看不到半點怒意,竟笑意融融地看著妹妹,"都是一場誤會,什麼事也沒發生。"

  若珣將信將疑,能夠驚動皇帝聖駕,會什麼事也沒發生?

  臻杰知道今日的事情必須給出一個合理的解釋,而這些話讓只看到表象的皇妹傳出去最好不過了。

  "端靖太妃宮裡的內監侍女互相掐架,被糊塗的太監誤傳到朕這裡說是有內監意欲對太妃行兇,朕這才趕過去看情形。"臻杰將妹妹帶到桌前,拿起一本冊子遞給她笑道,"這本詩集是京城坊間新印成冊的,俱是民間詩人的作品。皇兄送給珣兒做人情,你看著誰合適拿去送人吧!"

  若珣臉頰一紅,赧然接下詩集,卻還是疑惑道:"皇兄方才的樣子很是唬人,強令我來這哩,珣兒還以為自己做錯了事情呢!"

  "傻丫頭,一來朕怕你什麼也不知道誤傳出去要得人心惶惶,二來本也要給你這詩集,只是方才震怒之下語氣硬了些。"臻杰寵愛地拍了拍若珣的額頭,便要趕她走,"這詩集還要揣在手裡捂熱了不成?快送去才是正經。"

  若珣禁不起這話,臊得一臉緋紅,朝皇兄努了努嘴便欣然離了去。但妹妹前腳才離開涵心殿,臻杰便立刻叫來齊泰,"傳朕的口諭,讓皇后即刻擬信函請母后皇太后回宮。"

  齊泰卻不緊不慢,答道:"奴才想皇上的口諭不必傳了,聽坤寧宮傳話說,您才離開裕乾宮,端靖太妃便前往坤寧宮要皇后請太后即刻回宮了。"

  臻杰又鎖緊了眉頭,兀自道:"這個陳東亭,當真老奸巨滑……"

  傅王府內,款待忽倫王子的午宴已擺好,卻不類漢人的圍桌而坐,茜宇特意囑咐家人安排下了小桌案幾,個人只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分餐而食,這是忽倫的習慣。

  再見契木罕時,他的裝束雖然沒有變換,但一直佩在肩頭那雪白的狐皮卻沒了蹤影,隔著珠簾紗縵,茜宇細細端詳這個年輕的王子,見他和旁人侃侃而談從容大方,已絲毫看不見方才的侷促不安,這個孩子的確具備了他父親的優良血統。

  緣亦從後而出,手裡端著精緻的琉璃壺,壺內晃蕩著胭脂色澄清的露子煞是好看,她輕巧地為主子斟上一杯,特意朗聲笑道:"太后娘娘身體不宜飲酒,僅以甘露代酒,卻請王子多飲一杯我中原美酒。"但起身時卻在掠過茜宇面前時極輕極快地說道:"皇后傳信請您回宮,言辭間很是急迫。"

  茜宇微微一顫,卻見簾外契木罕已舉杯向著自己了。

  "恭祝太后福體安康。"契木罕說著禮節上的祝詞,隨即便仰頭飲進了杯中美酒,垂首時卻是微微皺眉。

  堂內僅契木罕和傅嘉父子陪坐,包致遠和一干忽倫大臣都在堂外用餐,茜宇示意緣亦站到一邊,面上欣然笑道:"王子還是喝不慣我中原佳釀吧!"

  契木罕微窘,"讓太后見笑了。"

  茜宇不以為然,只朗聲道:"只怕堂外的忽倫大臣也喝不慣。緣亦吩咐下去,為忽倫大臣們換上王府家丁釀的羊奶酒。告訴他們,這位家丁是王爺曾經從邊關帶回來的牧民,來了中原數十年到如今還是舊習難改,每年總會自己釀出這羊奶酒,或許不怎麼地道,卻也是草原風味,就讓各位大人將就一下。"

  緣亦姍姍而去,茜宇依舊端坐,她分明看到契木罕面上劃過的微笑,方才自己有意要緣亦去傳的話,那話裡的意思,看來契木罕是聽懂了。"

  稍稍抿了一口胭脂色的露子,舌尖卻絲毫未品嘗到甘甜芬芳,茜宇嘴角微搐,她知道自己是不放心宮中之事,算起來皇后若為了她的事情而請自己回去,當不會趕在這個節骨眼上,後宮妃嬪以悠兒的能力足以對付,那麼……難道是姐姐的事情?

  許是觸動了神思,茜宇覺得腹中的胎兒也略略不安起來,她側身靠在了扶手上,輕輕喘著氣,心中嗔道:"壞傢伙,總是這般折磨娘親。"

  緣亦回來見狀,很是著急,茜宇卻微微擺手輕聲道:"沒什麼,不過是胎動。你別露聲色,我沒事的。"

  緣亦無奈,只得在一旁小心伺候,直到午宴畢退入沁園,才急著道:"您身子若不好,還是不要回宮了。"

  茜宇將悠兒寄來的信看了幾遍,隨手燒掉蹙眉道:"不得不回去,我一走姐姐沒一個能說話的人,此刻她需要我。"

  緣亦聽不懂其間的道理,只是問:"今天就走嗎?"

  "還不行,如此倉促叫人起疑心。況且此刻契木罕還在王府,我算著怎麼也要再等兩日,何況這次回宮,只怕要生了……"言至此,茜宇倏然不語。

  "主子。"小春子在外頭道,"王爺說契木罕王子要回驛館了,您還見不見?"

  茜宇微微思量,答:"不見了,就說我身子乏了。要王爺和包大人盡心就好。"

  小春子正要走,卻聽茜宇在裡頭又叫住了自己,但過了許久才見緣亦掀開竹簾出來遞過一個盒子,笑道:"主子說要你轉贈王子,說將來讓王子再贈給她的王妃。"

  "什麼稀罕東西,找了那麼久?"小春子嘻嘻笑著。

  緣亦也不甚了解,只道:"許是什麼舊物,方才在主子房裡翻騰出來,似乎不是從宮裡帶出來的,我也沒瞧見這盒子裡的東西。"

  小春子眨了眨眼睛也不再問,麻利地把東西送了出去,一盞茶的功夫後,他又帶回了契木罕的回禮。

  "王子已經離開王撫了,由二公子親自和包大人一同送行。請主子放心。"小春子說著,便將比之前大一圈的錦盒遞給了緣亦,"這是王子給您的回禮。"

  茜宇略略滑開盒蓋,進入眼簾的是一尾白似霜雪油亮柔滑的狐皮一角,她倏得將盒蓋滑上,頷首問小春子:"王子說什麼了?"

  小春子搔首想了想,道:"只說了聲‘謝謝’,也不知是不是要奴才轉給您的。"

  "知道了,下去吧!"茜宇屏退小春子,將錦盒遞給緣亦道,"方才那個盒子從哪裡拿出來的,把這盒子也放到那裡去!"

  緣亦照著去辦,回來才問:"您不喜歡這份禮物?"

  茜宇搖頭,笑道:"不過物歸原主,塵歸塵土歸土罷了!一切都過去了。"

  緣亦以為主子開玩笑,亦笑道:"主子說起佛語來,奴婢就半分不懂了。既然過幾日要走,奴婢也要準備收拾東西了。您也看看有什麼是要留下來給王妃夫人們吧!"

  茜宇有些不捨,只是道:"不急這一刻,你替我把母親和嫂嫂都請來,我想和她們說說話。"

  緣亦離去後,茜宇便陷入了惆悵,她明白這一走,也許再也不會回沁園了。

  這邊廂,若珣樂滋滋和舒爾及幾個孩子一起吃了午飯,今日她特地要歡兒、康兒等一起過來,六個小男孩兒許久沒能聚到一起,自然熱鬧不已。該到回自己那邊去的時候,安兒抱著若珣的裙裾笑道:"四姑姑,你下回還來啊!"

  若珣笑著答應,將孩子們送過書房,再折回時舒爾也已帶著臻昕、杰宸上課了,透過窗戶看到皇兄贈給自己的詩集正靜靜地躺在書案一角,若珣甜甜的笑了。想起方才帶著侄子弟弟們一起吃飯,又想了更遙遠的事,再回過神來,早已惹出一臉緋紅。

  "公主原來還沒回去呢!"身後越過一把輕靈的聲音,若珣回頭去看,說話的正是那嬌妍的錢妃。

  "錢妃娘娘有禮!"微微欠身,若珣行了家禮。

  錢韻芯笑如春風,探頭看了看屋內的師徒三人,心下了然,抿嘴笑道:"早聽說今日有公主在書房照顧皇子們用午膳,本宮才沒過來。此刻想著來看看下午的點心是否妥當,不要讓奴才們偷懶虧待了皇子。"

  若珣才記起錢韻芯被母后托付了打理皇子們在書房的日常起居之職,所以這個時刻她才會來,遂笑道:"娘娘費心了,本宮眼下就要回坤寧宮去,就不打擾您了。"

  錢韻芯稍稍側身相讓,只是嘴裡笑道:"哪日公主得空也去丹陽宮坐坐。進宮前還是姑娘時,本宮常陪著家父待客,錢家與真家世代交好,真侯爺亦是府中常客,故而本宮也略略知道舒爾的一些喜好,我家宗寶更是他的莫逆之交。"

  若珣聽錢韻芯毫不避忌地直呼舒爾的名字,不由愣了愣,但見她笑得情真意切,知道並非為了打趣自己,當下應承,只說改日過去坐坐便走了。

  待若珣離開,陪嫁嬤嬤上前在主子身邊問道:"聽說今日太后親自接見忽倫王子,都以為是為了看看駙馬,許多宮嬪都趕著往坤寧宮給國和公主送禮,主子怎麼能想到這一層?"

  "女兒家心思是最藏不住的,何況我們這麼單純可愛的公主。"錢韻芯眼裡溢出一片美好,"本是男才女貌,如此看著更是兩情相悅。你以為太后、皇帝會不成全嗎?真舒爾是駙馬人選,也非這兩年才提起的事情。太后極疼國和,我不過順水送個人情罷了。"

  "聽聞太后要回宮了。"陪嫁嬤嬤擁著主子往前走,一壁把自己聽來的消息告知。

  錢韻芯停下腳步,滯了滯神色才笑道:"太后上一回出宮,回來時班婕妤便成了惠嬪,這一回出宮的日子更久,再回來,惠嬪成了惠貴嬪,而我這個昭儀也成了錢妃……說起來,倒是太后在宮裡時才太平,只是……這一次太后回來後,棲霞殿裡未必就住得下惠貴嬪了。"語畢施施一笑,盈盈向前走去。

  陪嫁嬤嬤聽得一頭霧水,在她看來,眼下這個惠貴嬪未必那麼好對付,畢竟她肚子裡有著龍種,不論如何,都是皇嗣最重要,便不明白為何主子如此勝卷在握了。

  兩日的時間過得很快,端靖太妃這兩天晨裡午間都會往坤寧宮跑,面色卻越來越憔悴,見了皇后第一句總是問:"太后什麼時候回來?"

  悠兒並未得到茜宇的回覆,也不知如何回答,每每安撫,但端靖太妃總聽了兩句便走了,甚至神思也有些恍惚,叫人看著擔心。

  好在茜宇終歸還是回宮了,她沒有通知任何人,只是在第三日的午後回到了宮廷。但太后回宮後,並沒有接見任何一個妃嬪,包括端靖太妃,此刻在馨祥宮裡和太后說話的,只有帝后二人。

  "好大膽的陳東亭,竟敢隻身進宮?若非這個情形下,就算治他攪亂宮廷之罪也夠他剩餘的日子在牢裡度過了。"聽完臻杰的敘述,茜宇冷冷笑道,"哀家卻認為皇上這一次姑息了,本不該讓他們父女見面,之後更不該當什麼事都沒發生,就這麼放了他走。"

  臻杰解釋道:"若非太妃求情,朕有了時間思考,或許盛怒之下真的會擒獲陳東亭。"

  "她怎麼說的?"

  臻杰道:"為避口舌,當時朕只派了大力太監過去,但朕到後,太妃將陳東亭關在內室,只是懇求我說她的父親萬分想念她,因如今沒了官職不知如何才能見到女兒,才托了老關係走了這個道。求朕念其老父一片愛女之心,姑且不要張揚此事。"

  茜宇只是盯著皇帝,臉上無甚表情。

  "太妃是知道其中文章的,她卻只求朕這些,顯然是想讓朕暫時放過她的父親。"臻杰道,"猶豫的那一刻,朕想了更多,的確,陳東亭敢進來,他就做好了萬一被朕拿下的準備,也許擒獲他,只會讓事情變得更糟糕。比起他的謀算,朕著實差遠了。"

  茜宇卻不這麼想,只是輕描淡寫一句,"他能進來,說明已是窮途末路了。"她抬頭看著臻杰,欣然笑道:"契木罕值得皇上信任,這一仗,咱們不需一兵一卒。另外,太妃身邊的挽香,是皇上的人吧!"

  當乾熙帝走出馨祥宮時,端靖太妃已在大太陽下站了很久,一見臻杰,被曬紅的臉色竟刷白起來。

  "太妃站在這裡,只怕會引起旁人誤會。"臻杰上前命宮女攙扶,低聲道,"母后說請您先回去,晚上她再見您。"

  璋瑢蹙眉不信,侷促道:"怎麼會呢?她不會不見我的。"

  臻杰知道端靖太妃這次所受打擊的確非常人能夠體會,也只是溫和安撫道:"母后說,想把事情的先後都理一理,您給她些時間吧!"

  馨祥宮內,此刻卻是一片寧靜,緣亦白梨等都已退出了內室,裡頭僅留了皇后和太后。

  "我問的事情,悠兒想清楚了嗎?"茜宇看著悠兒,眼底露出在她面前從未有過的嚴肅。

  "母后當年不是已經問過了嗎?"悠兒的眼裡閃過一絲怯意,垂首沒看茜宇,只是嘴裡道,"您要的答案,悠兒一早就給您了。"

  茜宇端著一盞南海血燕並沒有吃,凝視了悠兒半刻又放下,繼而拿起案幾上的藍田脂玉扇,淡淡笑道:"我記得這把扇子是蓮妃送的,她是個極有心的女子,這玉扇觸手生涼,握久了手裡也不熱,夏日裡孕婦用著最愜意不過了。"

  悠兒的身姿微微一顫,用絲帕掩了掩嘴卻並未擦拭什麼,這種顯然不自信的表現,當真在她身上極少能見到。

  茜宇徐徐搖著手中的扇子,輕輕撫摸自己隆起的肚子,兀自笑道:"算算日子,這個孩子當在十一月裡生,眼下依舊酷暑難當,彷彿覺得離那寒冷的冬天還遙遠得緊。可是時間又總是過得飛快,還記得當年在御花園裡說我肚子裡的這個小叔叔好歹比你腹中的小皇孫大幾個月,呵……一晃,這兩個孩子都這麼大了。"

  "是啊!當年冰雪中在御花園迷路的小姑娘,如今也做母親了。"悠兒輕嘆一聲,頷首看著茜宇,"可見什麼都敵不過時間,也許世上的人都不知道的事,唯獨過去的那段時間記住了。可它又常常遺忘一些,並非丟了,只是藏在哪兒,記不起來了。"

  "悠兒。"茜宇的神色很平靜,沒有做出一副逼問的姿態,"當年沈煙痛失襁褓中的幼子,宮廷內外並非沒有謠言傳出,若非因邊關戰事吃緊眾人不敢多惹麻煩,也許文貴妃真的會為她親手挑的這個兒媳查一查。雖說是皇上自己選了你,我聽聞當初三姐妹中她也更中意你。可她會親手再選一個沈煙,便是動搖了之前選你的心。"

  "母后是懷疑我嗎?"悠兒無奈一笑。

  茜宇別過頭不看她,只把玩著手裡的玉扇,"當年我是怕有人攻擊於你,才找你來想聽你說一說,但卻只是為了萬一你成為眾矢之的時,我知道該如何幫你。那個時候我便不曾懷疑你,如今更不會懷疑了。"

  悠兒沒有出聲,僅靜靜地看著茜宇,有晶瑩的東西徘徊在眼眶,卻遲遲不落。

  "但我知道這其中一定有文章。沈煙的兒子畢竟是皇孫,怎麼能死得不明不白?何以會那麼快地火化屍身,沒有叫任何一個旁人再看一眼,對此好奇的不只我一個。"茜宇緩緩說著,嘴角卻勾起了笑意,"當初為了那個原因問你,如今也是又有了原因,說起來,我到底是個自私的母親。"

  悠兒疑惑不解,又提起絲帕,卻抹去了眼角的濕漉。

  "悠兒,我將來走了,等孩子們都長大了。"茜宇頓了頓,彷彿下了極大的決心,"有一天,你會出手對付我的昕兒嗎?"

  帶著淡雅茉莉香的空氣在一瞬間凝結,讓人窒息的寧靜中,悠兒漸漸聽到一種聲音,彷彿從她的胸膛傳來,那是心跳。

  猛然離座,轉眼間軟煙銀線織成的長裙層層綻開,待落地,便如一朵盛開的銀白色睡蓮,睿皇后硬生生跪在了夏日裡猶嫌冰涼的大理石上,背脊挺得筆直。

  "我的耳邊已不只一次聽到這樣的口舌,說我的昕兒是先帝的嫡子,儲君排位上他能占一個極有利的位置,甚至將來能和你的嫡長子抗衡。"茜宇面色很嚴肅,口吻卻並不凌厲,好像只是在說一件極平常的事,"又說皇帝把弟弟當兒子一樣栽培,給長子怎樣的教導,弟弟也有同樣……"

  "不會的!"悠兒沒有等茜宇把話說完,她雖然低著頭,卻依然挺直了脊梁,"如果將來有一天皇上真的要傳位於弟弟,我也不會為了自己的兒子排擠昕兒。可我知道不會有這麼一天,昕兒的心裡早已認定自己將來會是為皇兄馳騁疆場的大將軍大元帥,因為他的母親在他心裡刻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記。"悠兒抬頭看著茜宇,眼角越發紅潤,"我知道您會離開皇室,甚至永遠離開昕兒,但您不會改變四年前的決定,所以昕兒一輩子也不會對皇位存抱幻想。"

  茜宇靜靜地看著悠兒,不知過了多久,才問,"在你心裡,一定不想任何一個皇子來和你的兒子爭大位?"

  "正如您所言,我也是個自私的母親。身在皇后之位,而我的兒子亦有天資天分,做母親的當然要為他守護屬於他的一切。"悠兒深深吸了口氣,神色堅定,"不僅僅是不能和我的兒子爭,而是不能和宸兒爭。"

  手裡的玉扇被突然握緊,茜宇滯了半刻才道:"單單為了宸兒?"

  "若將來宸兒的確具備帝王之資,安兒、康兒膽敢對他們的皇兄不敬,我亦不會饒恕他們,就更不論庶出的皇子了。"悠兒答得斬釘截鐵,"反之,宸兒將來若不求上進自甘墮落,即便皇帝顧念我的情分要立其為太子,我也絕不答應。他父親這個皇帝做得不易,他的繼承人也必須是人傑,屆時即便是選昕兒或是庶出的皇子,我都不會介意。"

  淡淡的茉莉花香隨著一陣清風穿入內室,方才凝結的一切復又擁有了朝氣,茜宇看著跪在面前這個神情堅毅的睿皇后,不由得笑了。

  其實二人年齡相仿,誰又比誰多一些歷練和遠見,只因身分地位和境遇的差別,她們看待事物的心態才會有天差地別。如今把一切都挑明了,反各自敞亮,倒覺得暢意舒心。

  "悠兒,再答我一個問題。"此刻的語調已然輕鬆許多,茜宇的眼角也有了釋然的笑意,"為何獨獨厚待宸兒?"

  許是跪久了,悠兒微微挪動了雙腿,面上卻綻出了笑容,極淡定地看著茜宇,答:"因為他在出生時就遭遇了人世間最不公平的對待,唯一能夠讓他傲視世人而不被這份不公平傷害的辦法,就只有讓他也站在最高處,成為帝王。幸而能成為他的母親,我是最有義務保護他的。"

  茜宇嘴角微動,"會不會太偏執,反而弄巧成拙,讓這孩子背上包袱?"

  悠兒卻笑,"所以那次才會下狠手責打他,著實把我自己的手都震得發麻。只有父母不認孩子,哪裡輪得到孩子不認爹娘的?"

  "聽說宸兒到這會兒還不太好坐下,你當真發了狠了。"茜宇伸手虛扶悠兒,笑道,"讓你跪了這麼久,我這個皇祖母也算替小孫兒出了口氣。只一件,千萬別把我和你婆婆想到一塊兒。"

  悠兒卻擋開了茜宇的手,面上又浮現出怯意,低聲道:"悠兒還想求您一件事情。"

  茜宇不語,只靜待她的敘述。

  "您送進宮的那封信,皇上也知道,他隨口問了我您說了什麼。"悠兒的臉上竟飄起緋紅,"我便編了個謊話,說您要我想個原因把您從傅王府接回來,因您見不得父母兄嫂的生活被自己打擾……皇上他信了,何況有那麼巧太妃正想請您回來,所以您能不能……"

  "你終究不願告訴任何人這一段往事。"茜宇還是伸手扶起了悠兒,"可下回記得,再有人問你時,就說不知道,什麼也不知道。我這麼問你,你總避重就輕,誰還看不出你心裡其實藏了事的?"

  悠兒坐回原位,揉了揉膝頭垂首笑道:"也是在您面前罷!"

  茜宇緩緩呼了口氣,徐徐搖著手裡的扇子,眼裡卻看向窗外極遠的地方,口中輕聲道:"誰又沒有什麼秘密?人這一輩子總得守得住幾件事情吧!"心中卻暗暗自嘲,"傅茜宇,你不也沒告訴姐姐赫臻還活著,你不也沒告訴面前的悠兒有關杰歡的身世,甚至將來都不能告訴兒子,自己還‘活著’。僅為了赫臻,你幾乎要欺騙全天下的人。"

  悠兒見茜宇的神情越發悵然,低聲道:"其實悠兒心裡也憋了很久,今日能和您把這些話說出來,當真如釋重負。只請母后放心,在我眼裡昕兒也如同兒子一般,將來您和父皇都會離開,算起來我這長嫂也算母親了,我定會好好照顧昕兒。"

  茜宇被說動,眼角不禁濕潤。執扇掩面用絲帕拭去淚水,轉而道:"我自然是放心的。可眼下要人不放心的事情太多,我走後須得安排的事情也太多。頭一件,端靖太妃要如何安置?她那麼年輕按祖制是不能在後庭行走的,如今也只是為了我而破例。璃兒那麼小還不足以自立門戶,難道把他們母子再送回燕城去?"

  "她眼下很憔悴,彷彿很需要您。"

  茜宇輕輕"唔"了一聲,繼而只是搖著手裡的扇子,許久許久才說,"我若沒猜錯,這次陳東亭之所以敢冒死進來,是為了親口告訴女兒他曉得太上皇沒死,而姐姐會懇求皇帝放過父親,因她的心裡存了僥倖,她希望還能搏一搏,希望父親能拿出證據來證明,她深愛的人,還活著。"

  悠兒低聲問:"所以,您才沒有一回來就見她?"

  "是啊!是想讓她能再有些時間靜一靜,想想我們見面後,到底該說什麼話。"語畢茜宇放下玉扇,吃那碗南海血燕,一壁道,"回去歇著吧,讓我也歇一歇。"

  悠兒默默應承,悄然離開了內室,待出馨祥宮的門,便見那生得粉嫩粉嫩的小元戎樂顛顛撲到了自己的裙裾下,乖巧地喊著"母后"。

  悠兒蹲下身子用絲帕擦她滿頭的汗,笑嗔道:"跑得一身汗,我們元戎越發調皮了,過了夏日母后就要給你做規矩。"

  元戎諾諾退了一步,滾圓烏黑的眼珠子轉了兩轉,怯生生問:"若是戎兒不乖,母后也會像打大哥哥那樣打我嗎?母后……戎兒怕疼!"

  "母后怎麼捨得!"悠兒將元戎抱起,嗅著她身上甜甜的奶香,又親了一口"便是戎兒淘氣惹父皇生氣了,也有母后在,咱們戎兒誰也不怕。"

  "娘娘這樣寵,可要累煞臣妾了。"沈煙輕盈而上立在悠兒身旁,她還是梳著墜於腦後的髮髻,穿著平底的軟鞋,縱使這般,她修長的身量也僅與挽高髻、著厚底鞋的皇后持平,但她臉上對於皇后的恭敬,卻又與所有妃嬪不相同,而其中的緣由,只怕後庭上下除眼前二人再沒第三個人知道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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