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琴瑣 -【恬妃傳】《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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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emon1212 發表於 2011-11-24 10:11 PM

本帖最後由 daemon1212 於 2011-11-27 08:27 PM 編輯

【番外 真心真意】 冤家路很窄

  黑甜一覺,真意睡得極安穩,不記得自己是如何被哥哥抱回去的,只記得睜開眼,已經在床上躺著,而那個素來寵愛自己的緣亦正笑盈盈坐在褥子上輕輕拂開自己的軟髮。

  ”我的公主睡醒了?”緣亦的聲音溫和如水,如看著珍寶一樣看著真意。

  真意甜甜地一笑,嗯了一聲,又問:”我怎麼在床上了?哥哥抱我回來的?”

  ”王爺和你在院子裡說話,沒多久就抱著你回來了。你們說什麼了?王爺臉上還掛著笑呢!”緣亦說著已扶起真意,從屏風處拿來衣裳給她穿上。

  真意伸著胳膊笑道:”緣亦你別聲張,我就告訴你。”

  ”什麼事情那麼神祕?”扶真意下床,有侍女拿來熱水手巾等,緣亦一併要她們退下,自己親手來照顧真意。

  ”我告訴你啊……”真意湊在緣亦的耳邊低語了幾聲。

  緣亦手裡握著手巾驚喜道:”公主不騙我?”

  ”騙你做什麼?”真意笑著自己挽起了袖子。

  ”如此才叫人安心呢!不然如皇后娘娘說的,外人可就要看笑話了。”

  真意見緣亦喜笑顏開,卻跟著叮囑了一句,”哥哥害臊呢,你別問他,不然他惱了就不好。”

  ”知道了知道了,你們兩個呀都是小祖宗,要供著才行。”緣亦笑著將水杯青鹽遞給真意漱口,又絞了帕子給她擦臉。

  ”我真的很孩子氣嗎?”真意嘟嚷著問,”你們不嫌我煩?”

  緣亦笑道:”太后當年在你這個年齡,雖已是先帝爺的妃嬪,但其實也挺孩子氣的,何況我們公主是被捧在手心裡的寶貝呢!”

  ”真的?”真意笑道,”可是哥哥老念叨說:‘母后怎樣怎樣,你又怎樣怎樣。’”

  ”那還不是盼我們公主好?”緣亦說著拿柔軟的巾子擦真意的手,見到真意左手腕上那串琥珀,不禁笑道:”公主什麼時候戴起琥珀來了?如此更像你的母后了,她也喜歡琥珀。當年從燕城回來後,腕上的琥珀不曾離過手。我記得……那串琥珀也跟著殮入棺木去了。”說著鼻尖酸楚,不禁自責,”瞧我說些什麼話,沒得召自己不高興。”

  真意臉上的笑容也淡了,靜靜地問了一句:”母后她也喜歡琥珀?那父皇呢?”

  緣亦沒有察覺其中的微妙,只答:”先帝爺喜不喜歡琥珀我就不清楚了,不過你的母后很喜歡。”抬頭見真意怔怔的,遂問,”怎麼了?”

  ”哦……沒什麼!”真意笑著敷衍過去,可心裡卻怪怪的,那種感覺說不清道不明,也許緣亦不像端靖母妃那樣熟悉父皇,所以不知道父皇也愛琥珀,也許母后本身就是愛琥珀的,但自己那一日並沒有問端靖母妃。

  可是……為什麼那個婦人也愛琥珀?難道愛父皇的人,都愛琥珀嗎?

  ”你先坐一會兒,我去拿國和公主的妝奩來給你梳頭。”緣亦說著離去,只留下坐在梳妝鏡前真意。

  看著鏡中自己的臉蛋,大家就說這就是母后的模樣,很像嗎?像得能讓所有人都想起母后嗎?

  她抬手看著腕子上的琥珀,兀自喃喃:”緣亦說戴著琥珀就更像母后了……”莫名的眼圈驟紅,真意咬了咬嘴唇,將手腕上的琥珀摘下收入自己帶出宮的行囊裡,換了綠幽晶鏈子套在了手上。

  此時希爰樂顛顛跑了進來,擁著真意笑道:”小姨小姨,爹爹和娘都不怪我們,只要我們往後不再皮就好。今天太陽好,爹爹帶我們去逛京城,中午逛到城外野炊放風箏。我只在春天放過風箏,原來秋天也可以啊!”

  ”傻孩子,你愛放風箏,一年四季都可以啊!”真意將所有的心思藏了起來,點了點希爰的鼻頭笑道,”對啦,昨晚你怎麼都把事情怪在小姨身上?往後我定不帶你出去玩了。”

  希爰嘟著嘴道:”昨兒我看外婆姑婆疼小姨比疼我還多,所以我想要是小姨犯錯的話,大家一定不會責怪的。”

  ”是嗎?”真意淡淡的一笑,心裡似乎沉了一沉,隨即又笑道,”好啦好啦,等小姨換了衣裳梳好頭,我們就出發。”此時緣亦也進來,便忙著給真意作新妝,希爰樂呵呵圍在一邊,看似歡樂的氣氛裡卻隱藏了一絲淡淡的惆悵。

  皇室之中,一天的生活也開始了。自中秋節後,翠屏殿尚婕妤受寵頗多,今日又蒙聖恩升了嬪位,雖然還未下旨冊封載入玉牒,但人前人後大家已喊起了尚嬪娘娘,讓尚氏好不得意。

  尚婕妤閨名秋芳,家族並無鴻儒將士,僅一介富賈平民出身,尚老爺晚年花前捐了一個小京官,尚秋芳是他的次女,也因此列入選秀之列,於乾熙十四年入宮。實則也在宮裡熬了五個年頭,到了今年夏天才忽然得到了聖寵。

  尚氏一門本無可圈可點之處,但尚秋芳的母親顧氏卻是戶部尚書顧偉江同父異母的妹妹,當年顧尚兩家如何聯姻已無從追溯,但如今朝野皆知,戶部尚書的外甥女是宮裡正受寵的尚婕妤。

  此時坤寧宮裡沈煙與錢韻芯正陪著悠兒喝茶,這些年皇后依然不習慣每日接受妃嬪的晨昏定省,但時常會邀請皇貴妃與仁貴妃喝茶,偶爾宜妃、孫昭儀、徐淑媛等幾位體面高貴的妃嬪也會在側。

  ”這宮裡的茶,還有誰能比過仁貴妃的,當年端靖太妃也最愛喝你烹的茶。”悠兒端著一小杯香茗,極其享受著茶香的滋潤。

  錢韻芯卻冷笑道:”端靖太妃喜歡,可她卻離皇宮遠遠的,這麼一走就是十幾年也不說想我的。皇上以前也喜歡……可如今人家只愛喝狐媚女人奉的酒水,哪裡還記得一杯香茶提神醒腦呢!”

  悠兒嗔道:”你都是兩個孩子的母親了,說話還如此沒有遮攔,叫孩子們聽見了像什麼樣子?我這幾日還惱真意說話沒規矩,想著她都是哪裡學來的。”

  錢韻芯卻不以為然,恨道:”孫昭儀生了小皇子也沒見皇上鬆口晉個側妃,她一個什麼都不是的人,憑什麼越到嬪位去?娘娘就這麼看著皇上寵幸她,難道我們和皇上十幾二十年的情分,都不算了?”

  ”妹妹!”沈煙出言道,”這樣的話大不敬,往後不要再說了。尚婕妤有她的福氣,又豈能你我來阻攔?只是有福氣未必能承受,她能不能走得更遠,你又如何知道?不要此刻就先急躁起來,自己先失了儀態。”

  錢韻芯不屑道:”她雖然年輕,可論容論貌、才情、德行、人品,她比得過姐姐你和娘娘嗎?幾位昭儀淑媛貴嬪,哪一個又不比她好!皇上究竟為什麼……”

  ”仁貴妃!”悠兒終於開口了,”如此聒噪只會叫人笑話,你且查我昨日說的那些就好。正如皇貴妃說的,有福氣未必能承受,且看她的造化了。如今她還算識大體懂本分,你何必咄咄逼人?前兩年孫昭儀蒙聖恩,也不曾見你這樣。”

  錢韻芯正色道:”就是叫娘娘說中了,臣妾不知為什麼,一看見她就從骨子裡不喜歡。她如何能和孫昭儀比?一個若是荷塘裡的蓮花,那她就是……”

  ”娘娘比什麼呀,那蓮花可是皇貴妃娘娘獨有的,別人可不敢比!”白芷笑著來添點心,一壁道,”主子,全喜說尚婕妤在外求見,彷彿是要謝恩。”

  ”謝什麼恩?她還沒冊封呢,只是皇上隨口說了一句罷了。”錢韻芯不屑地冷哼,”要她回去,越發自以為是了,明知道娘娘早晨不見妃嬪。”

  白芷卻只看著悠兒,等她的吩咐。

  ”君無戲言,難道我們敢說皇上沒說過?別在這上面計較,一個嬪位能尊貴到哪裡去!”悠兒安撫了錢韻芯,遂對白芷道,”只是我的確不想見她,打發她走便是了。若她實在想謝恩,就在門口磕個頭,我心領了。”

  錢韻芯吃吃笑道:”我倒想出去看她磕頭呢!”

  ”去吧!”悠兒閒閒地捏了一款菊花糕,”只是別讓她對你生了恨,你還要替我查事情呢!若你此刻送個人情給她,那是再好不過了。”

  ”若是如此,臣妾反不想見!”錢韻芯很不樂意卻對著那個狐媚女人笑。

  沈煙淡淡笑道:”為了兒子呢?難道……你不懷疑她?”

  錢韻芯一下來了精神,極美的眼眉微微一動,起身朝悠兒福身道:”臣妾明白了。”隨即拉著白芷道,”走,咱們看她磕頭去。”

  沈煙則輕聲對悠兒道:”娘娘放心讓錢妹妹去做?”

  ”你靜得很,不想煩你。而她一心都在皇上和孩子身上,皇上那裡哄兩句她就沒氣了,孩子那裡,她若不親手把膽敢謀算她兒子的人揪出來,只怕連飯都吃不下。本以為她大大咧咧不能做大事,可是這幾年孩子越來越多操心的事情也越來越多,若只有你我,還真轉還不過來。到底是將門虎女,一般人比不了的。”

  沈煙淺淺一笑,看著錢韻芯離去,又道:”項兒身上的傷好多了,那個孩子我會替您看著的。”

  ”也不必盯得太緊,他是個好孩子。”悠兒舉杯喝茶,許是因清甜的菊花糕將味道留在了嘴裡,這一口茶,竟喝得如斯甘甜。

  漸漸的,日頭斜斜曬下,便有兩架華麗的馬車從央德公主府出來,馬車駛入熱鬧的街市,時而停在胭脂舖前,時而停在點心作坊的門口。但總是能見到一個白衣男子帶著妻子和兩個女孩子從車上下來,而他也總耐心地再將妻子和孩子們送回車上,卻很少讓她們下車步行。

  可僅僅如此,馬車的華麗和車上人鮮亮的容貌衣裳,就已經惹人注意,自然下車步行是更不可能了。

  希爰卻不太樂意,抱著母親的胳膊嘀咕道:”昨晚和小姨在街上走才開心呢!這樣悶在車上,真沒意思。”說著探出頭去對和車夫一起坐在前頭的父親道,”爹爹帶希爰下去走走好不好?”

  若珣早已將女兒拉回來,拍了額頭訓道:”帶你出來玩還不滿意?”見女兒委屈,又耐著性子教:”我們是皇親,從來就不愁吃喝,所以我們也必須有皇親的體面和尊貴。每一件事情的背後都會有代價,如果我們希爰往後不穿漂亮衣服不戴漂亮的首飾,也不做小郡主了,那娘一定放你下車去。你樂不樂意?”

  ”那小姨樂意嗎?”希爰認真地別過頭來看真意,”小姨樂意為了下車去玩而不做公主嗎?”

  真意愣了愣,本想說心裡話,卻還是笑道:”那我寧願有漂亮的衣裳和首飾。”

  ”那爰兒跟小姨學。”希爰對母親認真道,”爰兒跟您好好地坐車!”

  若珣哄了哄女兒,轉頭來看真意,卻見她低頭撫摸著手腕上的綠幽晶手鏈顯出了少有的安靜。若珣如果沒記錯,自己回京以來還頭一次在真意臉上看到這樣的表情。這一刻真意不像她的母親,其實更像她的哥哥,也有他哥哥眼眸裡那淡淡的不叫人察覺的哀愁。

  若珣不知道真意何時開始有這樣的哀愁,但從母后去世的那天起,臻昕的眼睛裡就再也揮不去這一絲悲傷,直到如今它仍舊存在。

  如此走走停停,很快便到了中午,馬車一路駛向城外,那裡慈愨、央德等早已準備開,亦邀請了幾位貴婦人和臻昕他們兄弟幾個搭了幾頂棚子來吃飯。但僅有臻雲帶著段芷璿來了,其他叔侄幾個另有事物在身未能赴約。

  ”本來也就順便請一聲,料定他們有事情來不了的。”慈愨笑道,”來多了也不好,沒得驚動了衙門派人來伺候。”

  緣亦卻趕著問臻雲,”和郡王可知道你弟弟去哪兒了?被皇上叫去了嗎?”

  臻雲卻笑:”緣亦你等著……”話未說完就被妻子攔下,笑道:”五叔叔和杰宸在一起,夫人不必擔心。”

  眾人皆笑緣亦操勞,卻不明白其中的原因,希爰見尚不能開飯就磨著真意去放風箏,臻雲怕兩個女孩子有閃失,便也跟著過去。希爰跟著舅舅小姨玩了許久,被若珣派人催了兩三回才捨得回來。

  將近棚屋,卻見席中坐了一個穿了淺紫色袍子的年輕男子,那身紫色的衣裳將男子高貴的氣質襯托無疑。

  ”小姨,那個人是不是昨晚我們救下的?”希爰拉著真意的衣袂問,”那人也穿著紫色的衣服呢!”

  真意搖了搖頭,”我都想不起他的模樣了,昨兒太亂了。”便問臻雲,”四哥認識他嗎?”

  臻雲笑道:”看著像是嘉蘭國世子聞人淵,他可真是哪兒熱鬧往哪兒鑽?”

  真意眉頭一皺,有些怒道:”就是那個對別人說我玩火自焚的嘉蘭國世子?”

  ”哈哈……”臻雲笑道,”有這樣好玩的事情?我怎麼沒聽說。”

  真意苦惱道:”宮裡人都這麼以為呢!”

  亦在此刻,西郊馬場裡也正張羅著眾人的午飯,韓柔獨自坐在屋子裡,看著窗外一些師傅席地而坐啃著饅頭,眉頭微微一蹙。

  她面前攤著一本帳冊,上頭一筆筆都是要還的錢。其實馬場有錢,只是暫時轉不過來,可是那些損失了馬匹的人家,未必肯等。

  ”大小姐,您的午飯。”一個小丫頭送了飯菜進來,還沒放下,就見一個師傅進來道,”大小姐,昕親王來了。”

  小丫頭抿嘴笑道:“王爺最近來得可真殷勤,大小姐,那天皇后娘娘把您留在宮裡說什麼了?”

  “不要胡說,莫失了禮數!”韓柔嗔了一句,連忙起身迎了出去,將至門外,卻見臻昕帶了兩個陌生人來。

  “王爺!”韓柔上前行禮,只聽臻昕笑道,“李大人專門負責皇室御馬的飼養挑選和料理疾病,今日特地來看看昨日受傷的馬匹。”

  韓柔感激不已:“素聞李大人盛名,小小馬場豈敢勞動您。”

  “韓小姐客氣了,西郊馬場如此規模已數不易,況且不少皇室御馬也在此寄養,李某自然也有些責任。”李大人笑著,已不等韓柔同意,就招呼起了養馬的師傅一同去看馬匹。

  “這位是?”韓柔又問臻昕身邊的人。

  臻昕也搖頭:“我們只是一同過來,據說是來還帳的。我以為韓小姐會認識。”

  韓柔還未詢問,就見帳房師傅樂呵呵上來打招呼,“武爺武爺,這帳怎麼麻煩您自己送上來?”一邊說著,就將那人帶走了。

  韓柔也有些奇怪,笑道:“許是哪家的帳房,若家主人來了,我當認得。”

  說著轉身對臻昕道,“還是謝謝王爺,將李大人帶來幫忙。”

  “不必謝我,是他自己要來的。”臻昕笑道,“下朝後忽然在宮外遇到他,好像還等了我許久。”

  韓柔亦無法明白,只笑道:“也許同是愛馬之人,所以才伸手援助。”又問臻昕,“王爺飯否?”

  臻昕搖了搖頭,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梅子釀可還有?”

  韓柔面頰一紅,轉身往屋子走,一壁笑道:“回頭宸親王他們若問起來,民女可否說都叫您喝了。”

  臻昕幾步跟上,亦笑道:“你不必說今年也釀了不就成了?”

  韓柔輕靈笑道:“王爺忘記了?去年大家一起看著封的口。不怕……您便是醉了也夠其他幾位王爺了。不如等馬場空閒了,請大家來聚聚。”

  “自然好……”臻昕應得極快,雖然韓柔正遇上麻煩,可她的臉上還能綻出甜美的笑容,與韓柔在一起所感受到的快樂,仿佛所有的煩惱都會消失。

  此時京城另一個方向的郊外,滿山紅葉入目,正是賞秋色的好時候。臨時搭起的棚子裡,慈愨太妃正帶著家眷在此遊玩,棚內有說有笑熱鬧非凡。

  和郡王妃段芷璿因知丈夫感激當年慈愨對其幼年時的養育之恩,故而將慈愨當生母一般侍奉,時時不離左右比若珣更加殷勤。眾人皆讚嘆臻雲得一賢妻,於是又數起如今年輕王爺的幾位正妃側妃,不久話題便落到臻昕身上,大家都知道有一位韓小姐,但見過的人並不多,有些則見過了也未必知道是哪一位。

  正要問真意,卻發現那丫頭始終瞪著一襲紫袍的聞人淵世子,有深仇大恨,恨之入骨似的。

  “意兒,不認識嗎?不是為你介紹了,這位是嘉蘭國世子,聞人淵。”若珣奇怪地又重複了一邊,卻聽真意冷冷道:“我當然認識他。”

  聞人淵的笑卻溫和迷人,握著手裡的象牙摺扇,對若珣道:“淵已和公主第三次見面了。”

  “第三次?”凡讓若珣更奇怪了,並未沒聽真意提過。

  “娘……小姨不叫我說。”希爰坐在外祖母的懷裡,揮著手裡的冰糖葫蘆笑道,“昨兒晚上爰兒不是說小姨和我救了一個人嘛!那個人就是世子呀!可惜昨晚我們救了他,他卻不謝我們,小姨說他忘恩負義,而且他還是壞人,因為他去了小姨說只有壞人才去的地方。那個地方叫‘天香樓’。”

  臻雲聞言一口茶噴了出來,唬得段芷璿連忙過來侍奉,一邊嗔道:“爺也太失禮了。”

  可是在座沒有不笑的,就是若珣等離京太久的也大抵猜得出那是什麼地方,真意更是笑得肚子疼,招手把希爰叫到身邊,摟著道:“好乖乖,小姨還忘了這一茬呢,對,他就是個壞人。”

  “真意!玩笑不可太過了。”若珣嗔了一句,又嚴肅道,“你仔細些,還沒問你都帶希爰去了什麼地方呢?”

  真意知道姐姐只是唬人,反揚著下巴對聞人淵道:“可我外甥女沒說錯啊,去那個地方的,就只有壞人。”

  聞人淵生性隨和,絲毫不計較,反對眾人笑道:“本聽驛館管事說,京城添香閣內佳餚堪比御膳廚房,本想前往品嘗,卻有些迷糊誤入了天香樓。‘天香’、‘添香’一字之差謬以千里,淵亦覺得慚愧。”

  真意冷哼了一聲,抱著希爰道:“可有些人還喜歡造謠,到處說人家玩火自焚。”

  聞人淵竟突然急著解釋,“可那一晚……”

  “你不必解釋了,如今宮裡都那麼傳,難不成你再進宮抓了宮女內侍一個個解釋?”真意沒有經過任何思考,極自然地就對聞人淵道:“算上這一樁事,再有昨晚我和希爰救了你,如此你可就欠我們兩個人情了。堂堂大世子,不會不認帳吧!”

  “真意,越來越沒規矩了。”若珣嗔了一句,向聞人淵道,“幼妹素來被長輩寵溺,脾氣性格有些不拘小節,如此也是和世子不見外,還請世子不要誤會。”

  孰料聞人淵卻在嘴角勾出欣喜的笑容:“不會不會,國堯公主說的不錯,淵的確欠了公主人情。那一晚冒失之中未及查明,就說公主是自己玩火不慎燒了衣衫,卻不知公主本在病中,才於恍惚時出了意外。昨夜也多虧公主及時將淵從惡人面前帶開,不然拳腳相交,淵未必能佔便宜。”

  說著抬頭看著真意,那眼神那笑容均迷人而溫暖,“淵欠公主兩個人情,公主需要淵做何事時,儘管差遣。”

  真意反被聞人淵這樣的態度和眼神,惹得不好意思,抱著希爰將目光投向別處,“好吧!我想到了自會派人來找你,你可別先逃回嘉蘭國去啊!”

  “是了。”聞人淵淡淡一笑,眸子裡溢出欣然的滿意。

  段芷璿坐在丈夫身邊,舉杯掩口笑道:“爺,意兒和這位世子,還真多故事啊!”

  臻雲看看真意,卻道:“但願他們兄妹倆能好事成雙,可是……聞人淵畢竟是嘉蘭國人,有些事情不到最後,誰又知道呢?。”

  此時,西郊馬場眾師傅已吃畢了午飯,因聽帳房說收了一大筆錢回來,個個幹勁實足又紛紛忙碌起來,畢竟要收拾那倒塌下的馬房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屋內韓柔看著帳房新送上來的帳冊,面上露出欣喜之色,雖然這些銀子還不足以填補所有損失,但足夠再賠出一家的錢來。

  “給馬場每位師傅再派五百文錢,天氣涼了,讓他們買酒喝!”韓柔說著將帳冊還給帳房。

  那師傅笑道:“大小姐中秋節才給了一人一兩賞銀,怎麼八月未過,又要給了?”

  “這幾日師傅們沒日沒夜地幹活,也要讓他們對家裡有個交代。這些錢本多出來也不足以還帳,你不必心疼。”韓柔笑道,“家裡還有好些中秋迎來送往的點心禮物,放著也放著,明日我就帶來也分給各位師傅。”

  帳房師傅不禁對臻昕笑道:“王爺也看見了,我們大小姐就是宅心仁厚啊!”

  二人聽了,卻不知他話裡的意思,只見他樂呵呵地走了。韓柔笑道:“王爺別見怪。”

  臻昕笑得極自然,“他不說我也看出來了,認識你那麼久,又怎麼會不知道?”

  “是啊……”韓柔輕聲一句卻未說下去,僅又笑道:“總是忙碌,不能好好招待王爺,不如我們出去跑兩圈。王爺再試試西域馬,我來騎紅兒,它也該跑一跑了。”

  “似乎場主很希望我能買下一匹西域馬,這樣殷勤地要我試馬。仿佛我不買,反不好意思了。”臻昕不由自主開了這一句玩笑,說完自己也訝異了一下。

  韓柔亦玩笑:“竟還是叫王爺看出來了!”

  二人正笑著,有小丫頭進來在韓柔身邊低語了幾句,但見她起身含笑對臻昕道:“王爺且坐片刻,我去去就來。”語畢款款離去。

  因在韓柔轉身的那一瞬看見她眼眸裡的愁色,放心不下的臻昕問那丫頭,“有什麼事情?”

  小丫頭一臉緊張道:“顧尚書家的公子小姐聽說馬匹有死傷,興師問罪來了。平日裡從來不過問的,那馬自從送來寄養就不曾來過人,怎麼今天想起來他家的馬了。”

  待韓柔趕到坍塌的馬房前,果見顧家女兒帶著一個錦衣少年並三兩家僕,正衝著幾位馬場的師傅指手畫腳。見韓柔過來,幾步上前斜眼睨視,冷聲道:“我們家的馬呢?”

  “顧小姐有禮!”韓柔微微欠身,含笑客氣,“實在是很抱歉,昨日大風吹跨了馬房,顧尚書府上寄養的三匹馬,走失了一匹,死了一匹,傷了一匹。此刻小姐若要看,只能看到那匹仍在療傷的馬兒。”

  “呵……也就是說沒一匹周全的了?”顧小姐恨恨道,“你說怎麼辦吧!”

  其身後的少年幾步走上來,臉上的笑裡帶著滿滿的淫邪,“姐姐,韓小姐原來如此天香國色,嘖嘖,一個弱女子我們還是不要為難她了。不就是幾匹馬嗎?咱家也沒什麼人騎馬!”

  韓柔今日穿一身杏色錦緞夾襖,腰下長長的淺紫綢裙,本該淑美的衣裝卻因腰際那寬寬的玄色腰帶更顯出了幹練精神。她素來不喜歡繁複的髮髻,僅在腦後拿湘妃竹簪輕輕一挽,一頭烏黑的青絲便順著肩膀落下,在風中微微飄動且有淡淡的香氣襲來。

  那少年看得癡醉了,伸出手來道:“韓小姐,在下顧繼志,戶部顧尚書正是家父。”那手本好好地抱著拳,說著說著卻往韓柔身上探去。

  即將觸碰胳膊的那一刻,韓柔微微一側身翻手將顧繼志推開,繼而振了衣袂肅容道:“顧公子自重。”

  “好說好說!”顧繼志臉上笑得古怪,扭動著手腕半分不生氣,一雙賊眼也不曾離開過韓柔。

  “顧繼志,你看什麼?一個馬背上顛簸的野人,有什麼好看的?還國色天香,瞎了你的眼睛。”顧家女兒怒弟弟重色之態,一把將他拉到身後,進一步立到韓柔面前,厲聲道,“聽說別家的錢都賠上了,為什麼對我們顧家連聲招呼也不打?”

  “顧小姐息怒,只是昨日馬場慌忙還未來得及,本想今日下午就登門致歉……”

  顧家女兒急著打斷韓柔的話,哼道:“憑什麼別家的錢都還了,偏我們家要等?為什麼別家昨日就來得及,我們顧家就非得等到今天?我看你根本就沒有誠意,今日我和弟弟若不來,你們是不是打算就這麼一直瞞下去?回頭還每月照樣到顧府來騙養馬的錢?沒想到你真的這麼沒家教,堂堂定山公的妹妹,騙錢的勾當都做得出來。”

  韓柔始終注視著顧家女兒,面上似笑非笑,帶了九分嚴肅,還有一分客氣,可就看不到半點生氣的模樣。

  “顧小姐生氣也在情理,的確是怠慢了顧大人。只是……顧小姐可能錯了,與馬場定下契約寄養馬匹的是顧大人,顧小姐今日若想看馬,我一定安排師傅帶你們去看看那匹還在療傷的馬。可小姐若想興師問罪指責馬場的過失,您還沒有這個資格,若是顧大人站在這裡,韓柔一定請安致歉。”

  “你……說我沒資格?”顧小姐已氣紅了一雙眼睛,揚手就要來推韓柔,卻忽然又收了回去,慌忙斂了衣衫扶了扶髮髻,本擰眉瞪眼的臉上掛出了溫和明媚的笑容來。

  韓柔心裡正奇怪,卻見她又提高了嗓門,笑盈盈道:“其實也沒什麼的,不過就是幾匹馬,誰會計較呢?我今日和弟弟過來,是想看看馬場有沒有需要幫忙的。畢竟我們顧府是老客了,我們不幫忙誰還能幫你呢!韓小姐不必客氣的,有需要儘管開口啊!若是銀子周轉不過來,便是不賠也不打緊。”

  韓柔無法不懷疑顧家女兒的精神是否有所欠缺,正奇怪著,便見顧小姐和他的弟弟雙雙往自己身後行禮,口中道:“參見王爺。”旋身去看,原是自己的丫頭帶著臻昕出來了。

  “王爺!”韓柔輕輕喚了一聲,莫名地由心一鬆,臉上的神色也緩和下來。

  “王爺也來買馬嗎?”顧家女兒盈盈上前,仿佛巴不得靠上臻昕,“民女正和弟弟來看韓小姐,看看能否為馬場幫上些忙!這都是家父的意思和囑咐。”

  “顧繼志見過王爺!”顧繼志抱拳道,“繼志獲點御林軍候補侍衛,往後還請王爺多多指點。”

  “是顧尚書的千金和公子!”臻昕的笑只在禮節,“見得不多,方才未能認出來。”

  顧小姐有些尷尬,卻仍笑道:“民女中秋國宴在慶寧宮外與王爺打過照面,因禮節所在未曾上前請安,王爺可還記得?”

  臻昕記得那一幕,可是只記住了遠遠跟在後面的韓柔,他不便直接否認,遂笑道:“那日來往頻繁,定是見過顧小姐,卻記不真切了。”

  顧家女兒含羞一笑,形容嫵媚動人,轉身來對韓柔極友好道:“既然韓小姐正接待著王爺,本不該親自來見我和弟弟,派幾個師傅便是了。不知有沒有打擾小姐與王爺選馬?”

  韓柔心中好笑,面上則半分不露,“自然不會,王爺也僅在休息而已。”

  這話不假,可卻讓顧氏長眉一聳眼角帶出恨意,這“休息”二字意味著什麼,實在叫人琢磨不透。惱於不能在臻昕面前發作,只能又轉來對臻昕言辭懇切道:“王爺若不急著選馬,可否為民女選一匹?家中馬兒非死即傷,總要換新的。那些死傷的馬兒家父定不會要韓小姐賠的,再買新的才是正經。不知王爺……能否紆尊答應民女的請求?”

  臻昕微微一笑,沒有說話。抬頭望了一眼韓柔,步子繞開顧氏亦隨著目光到了她的面前,輕輕抬手搭了韓柔纖弱的肩膀,神色語氣在那一刻溫暖了秋寒:“不是要我試一試西域馬嗎?若不試,我如何能掏錢買?還有紅兒,你也該叫我看看牠養得如何。”

  韓柔心裡湧起從未有過的慌亂,那種悸動帶來的感覺,讓人面上發燙,她頓了半刻來看臻昕,隨即才含笑應道:“不敢怠慢王爺,這就請吧!”

  極簡單的兩句對話,二人就這樣拋下顧氏兄妹並肩朝另一邊的馬房走去,行徑間亦笑語相向,很是親和。

  此情此景,看得立在原地早已目瞪口呆的顧家女兒氣得滿臉通紅,貝齒咬了殷紅的嘴唇,憤恨道:“韓柔,我們走著瞧!”

  這一邊,用過午膳慈愨等已覺疲憊,有空日頭漸落氣候寒冷起來,便要散了回府休息,一行人忙碌著收拾,真意便帶著希爰摘野菊花玩。

  希爰手裡捧了一把野菊,正要向小姨炫耀,卻見那個穿了紫衣裳的男子一瞬不瞬地看著小姨,且似想走過來又不敢走過來的模樣。於是跑到真意面前,指著聞人淵道:“小姨,他一直都看著你,是要來和我們說話嗎?”

  真意倏得看過去,果然是閑著無事的聞人淵手裡握著把象牙折扇,一手負於身後正看著自己和希爰。

  “深秋了,還拿著把扇子裝斯文!說他書呆子吧,又仿佛不像!”真意兀自嘟囔著,胳膊被希爰拉了拉,“小姨,我們叫他一起過來摘花好不好?我要給娘、還有外婆姑婆編花環戴,這些夠不夠呀!”

  真意卻道:“這些花夠了,快回你娘那邊去,回頭找不到你又要急了。”說著將希爰往姐姐那裡趕,見她已跑到大人身邊,才拍了拍手過來聞人淵的面前。

  “你沒見人摘過菊花嗎?這樣看著別人,是很失禮的。”

  聞人淵一愣,笑道:“嘉蘭國沒有菊花,更沒有這種野菊花。公主和郡主……”

  “打住!”真意搶白,“我可不要聽那些酸溜溜的溢美之詞,我們只要爽快俐落的就好。”

  “那什麼是爽快俐落?”聞人淵的笑從容而溫和。

  真意眼眉一揚,笑容裡滿是認真,卻也有一絲隱匿的狡黠,“世子欠我兩個人情,說願意為我做兩件事情,此刻你還承認嗎?”

  聞人淵答:“自然不假!”

  “好!”真意揚著下巴笑道,“今日就答應我一件事,我們就勾去一筆。”

  聞人淵有些失望,仿佛真意這樣倉促地就提出一個條件,讓他對日後的事失去了少許信心。

  “公主請講!”

  真意繞過聞人淵,往姐姐那兒走了一步,繼而回頭對他道:“從今以後,但凡我們同在一個場合,你都必須離我二十步遠。世子可要記住了,是二十步遠。”說著旋身去了姐姐那裡,也不管此刻身後的聞人淵臉上,是何種神情。



【番外 真心真意】 情意深深深幾許

  真意走了幾步,發現聞人淵沒有跟上來,轉身來問他:“怎麼,難道想反悔了?”
 
  “不是,淵不會反悔。”聞人淵笑如春風,“正在履行承諾,要離公主二十步遠。”

  這本該在理的事情卻讓真意心裡不舒服,她瞪圓了眼睛打量了聞人淵,這個風度翩翩的大世子身上實在是看不出“書呆子”的樣兒來。

  可是,他就是呆!

  “那你數著吧!”真意沒好氣地丟下一句話,逕自去找她的四姐姐。

  聞人淵卻在她身後雙手抱拳,臉上已不見方才那一瞬的失望,那雙漂亮幽深的眸子裡,溢出滿足。

  於是一行人打點完畢,正要扶著慈愨等上馬車回府,忽見希爰拉著母親興奮道:“娘,你看你看……那個騎馬的人是不是五舅舅?”

  小孩子眼睛極好,眾人看去果然不假,遠處策馬奔騰的正是臻昕。然此刻更吸引人的,是緊隨其後的一匹紅馬和那馬上身形纖弱卻英姿颯爽的女子。

  “緣亦你快來看!”慈愨拉著緣亦道,“那個姑娘你可見過?”

  緣亦更是滿臉興奮,瞧了半日,直到看不見了才想起來答慈愨的話:“面容也看不清,可能是西郊馬場的韓大小姐,王爺這些日子總往馬場去。”

  央德笑道:“聽說那一晚皇后留下韓小姐在宮裡住了一夜,都正好奇著原因呢!如今看起來倒能猜出幾分。你們操心那麼久,也算有個結果了。”

  “正是了,那晚皇后還朝我使眼色呢,我瞧了瞧,孩子模樣真是沒得挑的,今日瞧見她這等英姿更是喜歡了。”慈愨被扶上了馬車,還笑道,“定山公爵府配親王府,門當戶對,真是天上定下的好事。”

  緣亦見大家把這件事情說開了,也不顧真意之前的叮囑,樂呵呵地與大家討論起來,一路說笑著回去,心情大好。

  這邊若珣與真意同車,遂問她:“那位韓小姐你見過嗎?”

  “見過,只是她還不認得我。”真意想起那晚的事,心裡就微微一疼,念韓柔和自己有同樣的命運,又是那樣堅忍的女孩子,真希望她能得到真正的幸福,如果那幸福是哥哥,就更好了。

  “那晚人太多,我幾乎不記得誰是誰了。”若珣笑道,“不過方才遠遠看著,模樣真是俊俏的。”

  真意眼眸一動,對若珣道:“哥哥他如今沒說什麼呢,四姐姐你們別問他,回頭人家不好意思,咱們反把事情弄糟了。”

  若珣嗔道:“偏你疼哥哥,這裡哪一個不如你有分寸?放心就是了。”語畢輕輕將真意拉到身邊,笑意闌珊,“如今我們這一輩兒就你和你哥哥還孑然一身,小丫頭,你可也到了適婚年齡,皇嫂沒問過你什麼?”

  真意尚未有心,也不曾害臊,只嘟囔道:“什麼孑然一身呀,真不好聽……四姐姐也非十四五歲嫁出去的,趕我做什麼?皇嫂她才捨不得了,還要多留我兩年。”

  “這些日子皇親國戚來來往往的,那麼多年輕有為的子弟,我們意兒就一個也沒看上眼?”若珣再問。實則她和段芷璿一樣,總覺得聞人淵和真意之間好像並不那麼簡單,可又不能明說,於是這樣兜著圈子來問,想探一探小女兒家的心事。

  真意不以為然,只是道:“我聽皇嫂的。”便敷衍過去,再不搭姐姐的話。

  此時車隊已入城,但臻昕和韓柔卻離京城越來越遠,待兩人停下馬兒歇口氣時,竟已到了津河水畔,兩人遂翻身下馬將馬匹散放在河畔,二人則臨水而立。

  河面泛著金色的日光,光影隨著碧波蕩漾看久了叫人眼前暈眩。韓柔幽幽閉上眼睛,卻還能在黑暗裡感受到那律動的明亮,再睜開眼,她側身看著臻昕,問:“王爺方才為何冷淡顧小姐?似乎有些失禮。”

  臻昕看著韓柔,她美麗的臉頰被河面泛起的金光照射著,又帶著幾分方才策馬奔騰後的紅暈,原來女子可以如斯美麗。

  “我想這樣,能讓你快樂。”臻昕以為只是自己一句實話,卻不知這話的份量,而面前的素昔堅毅的女子,已因此熱淚盈眶。

  韓柔微微別過頭去,忍著鼻尖的酸楚含笑道:“謝謝王爺,其實自從認識你,韓柔一直都很快樂。”

  臻昕從未見過韓柔如此神情,心中大痛,情不自禁伸手來攏著她,低聲道:“我也是!”

  三個字如同春日融化冰雪,韓柔深藏在心裡的柔軟得到了釋放,她沒有推辭也沒有閃躲,任由臻昕攏著自己的肩膀,含笑亦含淚道:“昨天碰到那樣的事情,真的好想能見到王爺,而您……總是能在我需要的時候出現,就如方才……”許是不想提起那些不愉快,話至此韓柔停下了。

  臻昕卻笑道:“那位顧小姐是怎樣的人,我很清楚。那晚的事情意兒都告訴我了。不必理會這樣的人。”

  “意兒?”韓柔尚未明白臻昕的意思,“王爺是說你的妹妹國堯公主嗎?我們並沒有見過面。”

  臻昕反奇道:“可是意兒說她見過你,那一晚顧小姐她……”那些話他自然說不出口,只能道,“在宮裡顧小姐對你出現不遜時,意兒也在場,她沒有提自己是誰?”

  韓柔恍然大悟,原來那晚幫自己諷刺顧家女兒,漂亮伶俐的小姑娘,竟然就是大名鼎鼎的國堯公主,亦是……臻昕同胞的妹妹。

  “那晚只見到有皇后的宮女來接公主,但互相沒提也沒問,我還只當是哪位尊貴的小姐或郡主。”韓柔欣然笑道,“原來就是國堯公主。”

  不知為何,得知那人就是真意,那晚被顧家女兒羞辱所帶來不愉快,統統煙消雲散了。

  這一邊,緣亦已經自行取道先回王府去了,侍女家僕前來迎接,將她送回房內休息,一些好奇活潑的丫頭便纏著隨侍的寶清問今日有哪些好玩的事。寶清並不曾得到誰的叮囑,便將見到臻昕與韓家小姐在郊外騎馬的事也說了,一併連韓小姐被皇后留宿的事情也在王府傳開了,一時間上上下下都興奮不已,仿佛迎娶王妃就在眼前。

  錦秋聽了這些自然也高興,此刻捧了一匣子精碳來王爺的書房,見好月正在打掃,便笑嘻嘻將從寶清那兒聽來的都說了,還笑道:“看起來那天我聽得不真切,王爺這都要娶王妃了,應該不會納你做姨娘。寶清姐姐說,夫人不會留我們太久,將來都給我們找個好人家,若再想回王府侍奉,那另說了。不過……好月姐姐,你是宮裡來的,會不會要再回宮裡去?”

  “不會,我已不在內務府的名冊裡了。”好月答了一句再沒有說別的話,她感到心裡有些亂,卻是沒來由的亂。

  “那姐姐年歲比我大,將來若不是配給王爺,應當比我早嫁人啦!”錦秋笑呵呵往暖爐裡添了炭塊,感歎道,“王爺的書房就是暖和,不過往後有了王妃,臥房就更暖和了。我將來要是嫁出去了,一定還回來王府謀差事,外頭哪裡還有那麼好的人家!”

  “我說你這丫頭羞不羞的?成天介嫁人呀、姨娘的,還是個小姑娘呢!”好月嗔道,“你可記住了,別到外頭去胡說。夫人本就不怎麼喜歡我,要是再誤會我有心思跟著王爺,還不趁早攆我出去?”

  錦秋嘻嘻一笑,過來她身邊低聲問:“好姐姐,那我問你一句正經的,你自己想不想跟王爺?”

  好月一愣,她不知道面上的紅暈已經欺騙了自己,嘴裡還說著道理上的話:“什麼想不想,我們一個奴才怎麼能有自己的命?當然是主子說什麼,就是什麼了!夫人、王爺若一輩子不要我出去,我也就一輩子在王府裡侍奉了。若要我出去,難道我還不走嗎?”

  錦秋慢了語調,嚮往了一番:“聽說那位韓小姐大方美麗,端的是德才兼備,稟性又溫柔又善良,啊呀……真想見一見。”又對好月道,“我看要是韓小姐真的成了我們的王妃,她不會介意王爺收了你的,到時候錦秋可要給姐姐作揖請安,喊一聲姨娘了。”

  好月又羞又惱,上來撕錦秋的臉罵道:“越發胡說了,小蹄子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兩個小姑娘正打鬧著,寶清恰來尋好月,冷喝了一聲:“王爺的書房也是你們玩的地方?就是欠管教!”

  兩人一駭均垂首立在了一旁,只聽寶清道:“好月,夫人那裡尋你說話,先過去吧!書房裡燒著爐子不能沒人,錦秋你先在這裡看著,別毛手毛腳的,這裡都是王爺的寶貝損了一件你都仔細著。”說罷又招呼了一聲好月,便離去了。

  好月正要跟上,錦秋做著鬼臉笑道:“姐姐這就是要做姨娘去了?”

  “鬼丫頭!仔細看著屋子!”好月啐了一口,麻利地跟上了寶清,心裡又亂了起來,不曉得夫人要和自己說什麼。

  不知過了多久,錦秋正納悶好月為何還不回來,卻等來了寶清,只聽她吩咐自己:“明日起王爺這裡我來伺候,你到夫人跟前去。這裡都是細緻的活兒,反是夫人面前的容易些。這就過去吧!”

  錦秋諾諾地答應了,但又好奇好月的去向,她哪裡敢在寶清面前提什麼“姨娘不姨娘”的,於是只在臨走時問了一聲:“好月姐姐往後也在夫人面前侍奉嗎?”

  寶清正絞一塊帕子,頭也不抬道:“好月這幾日被派去央德公主府侍奉公主,公主一個人出宮身邊沒帶個人,她脾氣又不好,夫人怕給她姑姑添麻煩,那裡還招待著國和公主呢!”

  錦秋應了一聲,又問:“好月姐姐這會兒已經走了?”

  “你怎麼那麼麻煩?”寶清不耐煩,卻還是說,“罷了,夫人這會兒念經呢,你先回屋子去看看她幫她收拾幾件衣服,趕著就要過去了。一會兒你就見不到她了。”

  “是了!”錦秋這才笑著應了,旋身找好月去。回到屋子果然見好月拿著包袱皮拾掇幾件家常衣服,裡頭最鮮亮的,卻是那件紅綢的騎馬裝。

  “帶這個做什麼?難不成陪公主騎馬?”

  好月忙著收拾起來,嘟囔道:“指不定啊!公主那麼活潑,指不定就要我陪她去騎馬!”

  錦秋羨慕道:“還是姐姐命好,到了公主身邊那還能有端茶送水的活兒?不就是陪著她玩嘛!”

  好月臉上笑著,心裡卻並不覺得這件事情有那麼幸運,只是她也喜歡公主,能去陪她更是願意的很,遂笑道:“你好好在家,我回來一定給你帶好東西。”說罷又尋了幾樣常用的東西收拾好,由錦秋送著從偏門出去,寶清為她安排了一輛小車直接送公主府。

  此時深宮裡正熱鬧著,尚秋芳冊封嬪位的旨意下來時,她正在丹陽宮做客。進宮五年多的光景,她還是頭一次來丹陽宮,而這裡亦是多少宮嬪夢想的地方,但凡能從仁貴妃身上分一點點恩寵,這在後宮的日子,就一定風光無限了。何況如今的尚嬪,是皇帝面前第一得寵的妃嬪呢!

  但是坐在錢韻芯面前,尚秋芳還是唯唯諾諾。仁貴妃上有皇帝寵愛、皇后信任,下有一雙吉祥如意的龍鳳皇兒,身後娘家手握朝中兵權,便是皇貴妃比起她來也稍有不及,真正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角色。這麼多年行走於後宮,誰又敢不忌憚她幾分,尚秋芳縱使再得意,也不敢到她的面前顯擺。

  只是她萬萬想不到,偏巧在丹陽宮接到了聖旨,她心中雖喜卻不敢表露半分,也更奇怪為什麼內務府偏偏在這個時候把旨意送來,好像自己是得了仁貴妃的恩惠。可自己想謝,又怕謝錯了方向反惹貴妃討厭。左右為難舉棋不定,便索性不說話了。

  錢韻芯本就懶得和尚氏多做廢話,誰想早上在坤寧宮外給了她好臉色,下午這女人就跟來丹陽宮,那股殷勤的勁叫人推脫也不是。

  當然,若非看在皇后託付自己的事上,她是頂好離尚氏遠遠的,又如何會在一起喝茶。此刻她在自己面前接了聖旨,臉上一副高興又不敢高興的樣子,真是叫人看了腸子癢。但不得不承認,尚秋芳還算是個聰明的女人,素昔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她今日來見自己,倒清爽簡約起來。仔細看看,也的確是個美人坯子,外加著正年輕,便像朵花兒似的。只是……是朵黑了心的花。

  錢韻芯素來愛恨分明,此刻她就是這麼想的。只是嘴上仍舊客氣著:“今天是尚嬪的好日子,皇上想必一會兒要過去翠屏殿,你還是早些回去準備的好。這些日子都是尚嬪在照顧皇上,你辛苦了。”

  “娘娘……”尚秋芳本想說錢韻芯才辛苦,可怕自己說出來的話聽著像顯擺,便又將話咽了下去,只含笑應,“臣妾明白了。”

  此時宮女帶著元弘回來,尚秋芳忙不迭起身,待元弘向母親行禮後,也笑著問了聲好。

  元弘將滿十四歲,模樣形容自不必說,比起母親年輕時更勝幾分,倒是她性格安靜溫柔和錢韻芯沒有半點像的地方,平素不管閒事只和姐妹們要好,對於尚秋芳這樣一時盛寵的妃嬪也毫無興趣,不過客氣地道了聲:“恭喜尚嬪晉升。”

  尚秋芳反受寵若驚,笑著朝錢韻芯誇讚道:“三公主越發漂亮了,並非臣妾奉承娘娘,幾位公主裡,三公主的姿容最出眾,也最像皇上了。”

  這點錢韻芯自然清楚,她不屑尚氏的奉承,只拉著女兒溫和道:“從宜人館回來的?文瑾的咳嗽好些了嗎?”

  “早就好了,今日還貪玩和杰琛掐架摔了宜母妃一磐石斛蘭。花草沒什麼,但那盆子是白玉做的父皇節上才賞給母妃的。那小東西見闖禍了,扯開嗓子就哭,怎麼也哄不好,孫昭儀也尷尬就訓了杰琛兩句,那小傢伙也哭,把個宜人館鬧得人仰馬翻,叫宜母妃氣壞了。”元弘笑道,“於是兒臣就說把我屋子裡那只玉盆給宜母妃送去,您不會怪吧!”

  錢韻芯笑道:“宜妃她自己嫌清閒膩了,從前你二皇兄不要她操心,如今自己把孫女放在身邊找麻煩!好吧,誰叫我們弘兒溫善大方,你自己屋子裡的東西你做主就是了,不必問我。”

  元弘淡淡一笑,握著母親的手,忽然想起什麼,又道:“方才和二皇姐她們一起從宜人館出來的,我們說晚上等杰泓從書房回來一起去看看五皇兄,本想要母妃陪著一起過去,不過半道上遇到齊公公,他正要來我們這兒傳旨,說父皇晚上過來,要您準備著。兒臣說自己回來給您說,先要公公回去了。這樣的話,那晚上兒臣和杰泓給父皇請安後就自己過去,好嗎?”

  錢韻芯餘光瞥了一眼立在一邊的尚秋芳,見她臉上的笑容尷尬不已,心裡自是好笑,不過她也沒想到皇帝今日會來丹陽宮,心裡更是奇怪了半分,遂繞過女兒對尚秋芳道:“本宮要和弘兒說會兒話,也沒什麼事情了,尚嬪先回吧!”

  尚氏方才見仁貴妃母女兩個說話,完全當她不存在已經很不好受,此刻聽三公主親口說她的父皇今日要來丹陽宮歇息,那語氣神態如此平常,好像平民百姓家裡男主人要回來,母女兩個商量事情一般。比起自己那每每精心安排佈置,唯恐皇帝有什麼不滿意從此不再來的辛苦,真是天地的差別。同樣是女人,自己竟活得那麼艱難。

  “臣妾告退!”尚秋芳早不想待在丹陽宮了。在外面,她是隆寵之下風光無限的尚嬪,可是一進這丹陽宮的門,自己就仿佛什麼也不是了。丹陽宮已是如此,可宮裡類似丹陽宮這樣的地兒不在少數,她尚秋芳再不濟也比宜妃出身高貴,可是要走到宜妃這一步,真的比登天還難。

  “尚嬪慢走!”元弘客氣了一聲,便轉身又對母親說起了家常,“文瑾胖了好多,像個小肉球似的,宜母妃說……”

  尚秋芳聽著這些話訕訕地退出丹陽宮,走遠後方長長舒了口氣,想起皇帝今日竟去仁貴妃那裡,就渾身地不自在,有些自怨自艾道:“我連個孩子都沒有,憑什麼到她們面前去呐!”

  跟著陪嫁進宮的侍女綠嬋卻笑道:“主子不要著急,舅老爺不是說了麼,急不得要慢慢來。”

  尚秋芳瞪了她一眼,嗔道:“在外頭別總提我舅舅,要知道皇上不喜歡妃嬪和娘家人多往來。”

  “奴婢明白!”綠嬋應一聲,扶著主子往翠屏殿去,路上道,“那表小姐的事情,主子預備怎麼辦?”

  “是啊……她可不能急不來,急不來可就要出問題了。”尚秋芳蹙眉,暗暗想著如何也要在皇帝面前提一提才好。

  驕陽西移,黃昏時分臻昕與韓柔才又回到了馬場,此時顧氏姊弟早已回去,卻有韓莫意外地出現。他已聽說妹妹和王爺一同出去,但沒想到竟等了他們一個多時辰。

  “臣參見王爺。”韓莫向臻昕施禮,見妹妹與王爺並肩而立,心中安慰,但喜憂參半。

  韓柔上來挽著哥哥,極其關心,“哥哥怎麼來了,你身體還沒好呢!”

  韓莫卻笑道:“只是風寒,何時這麼經不起了。”

  “韓大人明日可否上朝了?”臻昕與韓莫並不陌生,三人坐下後便笑道,“明年開科取士,皇上曾提過要將此重任委以韓大人,只是你告病多日,便沒有提起。”

  “明日即能上朝,此乃韓莫所長,臣定盡力!”韓莫面露喜色,亦見妹妹歡喜不已,對自己笑道,“如此哥哥可要好好養了身體,到了明年您可也有門生了。”

  臻昕見韓柔面上所露欣喜中更有一份釋然,他知道在韓柔心裡是多麼希望哥哥能撐起韓氏一族。

  卻聽韓莫又道:“我來是因為那年賣出去的地買家欠我們的一萬兩銀子今日突然還齊了,我知道馬場急需銀兩所以趕著送過來,帳房那邊在對帳。你也過去看看吧!”

  韓柔奇道:“拖了那麼多年,都不打算他們能還了。”連忙對臻昕道,“王爺和哥哥坐片刻,今晚在馬場用飯吧!我先去帳房一趟。”

  見妹妹離開,韓莫沉思須臾,旋即起身立到了臻昕面前,極恭敬地作揖道:“王爺,韓莫有事相求。

  “韓大人請坐,你我不必客氣!”臻昕直視韓莫,卻發現他的目光有些閃爍。

  韓莫定下了神情,重新歸座,緩緩道:“十二年前那場悲劇,給小柔心中留下的傷害很大,當時是她第一個發現母親在房中自縊,而那年她才五歲。從此我們兄妹相依為命,韓家雖有些沒落,但仍是世襲爵位的貴族大戶,說起來我一個男人當真慚愧,家族世代習武,到了我這裡卻只愛文,當家又把家裡弄得一團糟。如果沒有小柔,韓家不知道會發展成什麼樣子。”

  “韓大人的文學造詣非常人能比,術有專攻,本無可厚非。並非承襲家族傳統就是孝順,韓大人有此番事業,亦是一種交代。”臻昕真誠道,“韓大人不需妄自菲薄,皇上對於你仍是十分器重。”

  韓莫笑道:“多謝王爺讚譽,只是今日韓莫想提的,並非是我的仕途。”

  “韓大人請講。”

  “王爺!”韓莫抱拳鄭重地喊了一聲,遂道:“自兩年前您與小柔相識,小柔變了很多,她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多,性情也越發開朗。每日回府與我說話,總時不時會提到您,偶爾您來馬場或與幾位王爺一起來,小柔那天就會特別得開心。”

  臻昕莫名感到一份緊張,將目光從韓莫的身上移開,只低聲道:“是嗎?”

  韓莫又道:“王爺,請恕韓莫冒昧。但作為哥哥,以我對小柔的瞭解,我很明白,小柔她很喜歡王爺。”

  臻昕沉默了,與韓柔在一起那快樂輕鬆的情景一幕幕在眼前閃過,他緊張的心漸漸鬆開,“韓大人的意思是?”

  “今日突然有人來還拖欠那麼久的銀兩,我就覺得奇怪了。”韓莫的笑有些無奈,“後來才發現,京城裡已經傳遍了中秋那日皇后娘娘留下小柔在宮裡過夜之事。似乎在旁人眼裡,這就是皇后娘娘有意要將小柔娶進皇室為媳的預兆。所以才會突然有那麼多人來向公爵府示好。”

  “原來如此……”臻昕似乎也能明白為何自己會遇上李大人和那個還帳的武爺。

  韓莫道:“皇上憐惜我與小柔是韓氏遺孤,免了小柔參加選秀,所以她不會成為皇上的妃嬪,那麼……如果皇后娘娘中意小柔,就一定是將她許配給皇室子弟了。”

  臻昕又沒有接話,只靜靜地聽韓莫繼續說:“我不希望妹妹再受一點點傷害。可如果皇后娘娘不是將小柔許配給您,那麼對她而言那將會是很大的打擊。一旦有那麼一天,我和妹妹誰也無法推辭。所以……既然您和小柔未必能有結果,韓莫希望王爺能和小柔保持一些距離,不要讓她陷得太深,到時候難以自拔惹一生痛苦。”

  臻昕繼續沉默,但已將目光聚集在了韓莫的臉上。這個沉穩儒雅的男人,在妹妹的幸福上,卻能有如此的果斷。

  “誠然,若王爺您對小柔本無意,那韓莫也會適時提醒妹妹,讓她明白一些事情。韓莫絕非為了妹妹的幸福而膽敢強迫您。”韓莫誠懇道,“但我必須得到一個答案,為了妹妹,也為了韓家。這些話本想改日登門對王爺說,今日遇上了,韓莫便……”

  “我明白了!”臻昕的嘴角顯出淡淡的笑意,眸子裡投射出一股釋然的神色,“我會給韓大人一個交代,但身為皇室子弟我的婚姻並非自己能做主。我珍惜與韓場主的情分,所以這些年一直都很尊敬她,不希望因為我反讓她受到傷害。可是韓大人需要的答案我現在無法給你,在我的身後還有許多問題需要解決,可我會努力去爭取這個答案。”

  韓莫微微有些激動,低聲問:“王爺的意思是,您對小柔……”

  “哈!”臻昕笑道,“兩個大男人之間說這樣的話似乎更容易一些。”他頓了一頓,極其認真道,“和韓大人一樣,我也希望能給她一生的幸福。”

  韓莫霍然起身,對臻昕抱拳道:“小柔一生若能託付於王爺,我做哥哥的也算對逝去雙親最好的交代。王爺請受韓莫一拜。”

  臻昕一把攔住,真誠道:“韓大人此禮,我受不起。”

  二人承讓,方歸座便有小侍女送酒菜進來,韓莫心情大好,說道:“快請小姐也來,她正在帳房。”

  小丫頭卻笑道:“大爺說錯了吧,大小姐剛剛離了這裡,正往馬房去呢!”

  兩人一驚,對視一眼後,便見臻昕迅速離座出門追著韓柔而去。

  再見到韓柔,她正往馬房走,臻昕追上站到她面前時,看到的是一張滿是淚痕且通紅的臉。

  韓柔極其不好意思地別過頭去,一手抹著眼淚,呢喃著:“現在樣子很不好看,王爺回吧!”

  “回?”臻昕一愣,遂笑道,“那好,那我先回去了。”說罷就要走,即刻就聽韓柔在身後急著道:“王爺真的走?”

  昕立定,回身看著她,那張被淚水肆橫的臉其實比平日更可愛,女子的嬌憨盡顯,又有帶著羞澀的柔美,雙頰紅紅的,襯得本白皙的肌膚更嬌嫩可人,此刻在臻昕的眼裡,世上只怕再沒有女子比韓柔更美更動人。

  “我不走,我捨不得離開你。”臻昕綻出溫暖的笑容,兩年來第一次如斯親昵地喚韓柔,“柔兒,既然你已聽到我與你哥哥的對話,那麼……讓我對你再說一次,好嗎?”

  韓柔已抹去的眼淚再一次奪眶而出,似笑非笑、似泣非泣,微微別過頭去,低語喃喃:“誰聽見什麼了?誰又要聽什麼?”

  臻昕笑了,上來攏著韓柔纖弱的肩,“好……你沒有聽見,但我要說。”

  韓柔抬起頭,將自己的面容映入臻昕深邃的眼眸,那一眸漆黑裡此刻除了自己,再沒有別的東西。

“柔兒,我要一生一世照顧你,嫁給我,做我的王妃。”

  韓柔怔怔地重複了一遍,“做你的王妃!”

  臻昕將韓柔攬入懷:“你答應了?”
 
  這是堅實而溫暖的胸膛,韓柔多麼渴望有一天能依靠在一個讓自己安心的胸膛之上,多麼希望有一天可以卸下肩上的重擔,她是一個女人,她只是一個渴望被寵愛的女人,十二年辛苦的生活將她的意志一點點磨光,她從不清楚自己還能支撐多久,也不知道面對外來的欺侮譏諷她還能隱忍幾次。

  直到兩年前遇到臻昕,他如同陽光一樣進入自己的生活,讓封存心底的情感漸漸釋放,他仿佛是能改變自己一生的男人。可,他是高高在上的王爺,於是這一切又那麼得遙不可及。

  而今,他卻對自己說:“做我的王妃。”

  難道,這不是夢嗎?不是在夢裡才會有這樣的美好嗎?

  “答應了?”得到的是臻昕的再問,更是他留在額頭上輕輕的一吻。

  韓柔強忍著淚水,硬是讓自己揚起嘴角,她知道這不是夢,她愛的男人也愛她,這不是夢,而是真真實實的愛。

  “我願意,柔兒願意!”語畢譁然而泣,似乎要將十二年來的辛苦都宣洩出來。

  臻昕動容,將韓柔緊緊擁在胸前,對他而言,韓柔又何嘗不是驅散生命中雲翳的陽光!

  “以後,我絕不會要你過得辛苦!”臻昕兀自喃喃,亦是將這話說給懷裡他深愛的韓柔聽。

  不遠處,韓莫負手而立,眸中亦帶著幾分晶瑩。對他而言妹妹一生的歸宿是此生最大的責任,而昕親王,正是這個世上最值得託付的男人。這一切的美好來得那麼容易,只願之後也能一帆風順,他辛苦的妹妹不要再遭遇半點挫折。

  幾個立在一邊的家僕小丫頭更是啜泣起來,馬場的師傅們也高興不已,過來對韓莫道:“大爺放心,咱們一定好好幹活多賣馬匹多賺銀子,一定給咱大小姐備一份厚實的嫁妝。”

  韓莫笑道:“多謝各位了,不過你們大小姐的嫁妝母親生前就為她備好了,這些年再怎麼辛苦我也不曾拿出來,那一份是誰也不能動的。”

  “大爺,那我們真的要辦喜事了?”小丫頭個個又哭又笑,“大小姐這就是要做王妃了呀!”

  “你們先別到處聲張,大小姐的名聲更重要是不是?”韓莫笑道,“好日子到了的那天,一定都給你們封紅包,這些日子一定不要出紕漏了。”

  “奴婢們明白,我們小姐金貴呢,可不敢叫別人看輕了。”幾個小丫頭笑做一團,商量著要給主子湊個分子。

  韓柔停下哭泣卻聽見笑聲,才發現自己和臻昕竟在眾目睽睽下相擁,羞得滿面通紅,可並未掙脫臻昕的懷抱,只低聲道:“叫他們都看見了。”

  臻昕笑道:“他們只怕早有心了,只我們兩個才像呆頭鵝似的。”

  “人家才不是呆頭鵝……”韓柔嬌嗔一句,又覺此話親昵而不禁羞澀,遂轉開話題抬頭望著初升的明月,“今晚的月亮真美。”

  “可惜沒有我的柔兒美!”臻昕亦抬頭賞月,卻情不自禁了一句。

  同一片月光下,央德公主府裡真意也正帶著好月在後院裡散步消食,因昨晚她帶著希爰偷跑出去,今日若珣叮囑了幾句才離開她,更是要她半個時辰後就回房休息。

  真意待姐姐離去才對好月叨咕:“今天玩了一天那麼累,我才不會出去呢!哎……這做了娘的人就是好囉嗦。”

  “夫人也囑咐奴婢要好好照顧您,如果您再偷跑出去,就罰奴婢呢!”好月笑道,“夫人常說,對付您最好的辦法就拿您身邊的人來牽制您。”

  真意很不屑地笑道:“可她們又都忘記了,她們是什麼樣的人?不管是皇嫂、緣亦,還是四姐姐,她們像是為了孩子淘氣怪奴才的人嗎?所以呀……我若想幹什麼,誰又耐我何?如今哥哥也忙著他的韓小姐,昨晚都不曾罵我,往後就更不會管了。”

  說著已帶著好月在亭宇裡坐下,一手撐著臉對好月道:“你們王爺真的要有王妃了,看來皇嫂她們不必操心了,我也……”不知為何眼睛有些濕潤,喃喃道,“我也放心了。”

  好月心中很沉,她有好多好多的疑問,昨晚王爺突然被四皇姐叫出門去尋妹妹,於是就一晚上沒有回府。今日早上直接從公主府上朝,下了朝也沒有回府。

  最近好像很難能見到王爺,自圍場以來,一切都突然變了。還有……還有那件錦秋聽得不真不切的事情,究竟誰才能說個明白?

  “你怎麼了?”真意拉著好月在身邊坐下,“不舒服嗎?怎麼都不說話,平時我們在一起總是有好多話說的,緣亦要你來也是怕我悶吧!”

  好月抿了抿紅唇,纖長的眉毛微微一緊,認真地看著真意,猶豫了片刻才開口:“奴婢能問公主一件事情嗎?”

  “說啊!”真意笑,“我們有什麼不能說的?”

  “公主,錦秋她……錦秋曾聽夫人和寶清姐姐說,說想讓王爺納我做侍妾。”好月鼓足了勇氣,心裡砰砰亂跳,“公主您聽說過嗎?”

  “緣亦的意思?”真意反問。

  “原來公主您不知道。”好月心中又亂。

  真意笑著搖頭,“不是,我是說這不是緣亦的意思,這本是皇嫂的意思。我聽皇嫂和四嫂還有幾位娘娘議論過,說是哥哥若不肯娶妻,就要他先收你做侍妾。不然外頭風言風語的,對哥哥的名聲不好。”

  好月心裡的疑問終於被解開,她反而安心了幾分,又怯怯地問了一句,“那……王爺知道嗎?”

  “他知道,我中秋節前就告訴他了。”真意把手腕上的水晶鏈子拿下在手裡摩挲,“不過他未必能放到心裡去,在他眼裡我的話十有八九是不可靠的,說不定轉身就忘記了。”

  “王爺的確沒有提過。”好月垂首低語,手指將腰上的長絛繞了幾圈。

  真意忽然意識到了什麼,掰正了好月的身子問:“啊呀,我怎麼忘了。都沒人問你樂不樂意!好月,你樂意嫁給我哥嗎?”

  好月沉默了半刻,仍舊低著頭,低聲答:“如果王爺娶了韓小姐做王妃,公主以為王爺還會納奴婢做侍妾嗎?其實……現在只怕連皇后娘娘都不會再想這個問題,奴婢願不願意本就不重要,如今更沒有意義了。”

  “好月,你樂意的是不是?”真意追逐的好月的眼神,“你喜歡我哥,是不是?”

  好月倏得跪在了真意的面前,眸中含露,哽咽道:“公主說得不錯,雖然奴婢並不清楚那種感覺是什麼,可是奴婢很喜歡王爺,很希望一輩子都能跟著王爺。但奴婢不想讓王爺為難。公主……您答應奴婢,這件事就當誰也沒提過,千萬不要讓王爺知道奴婢和您說的這些話。如果王爺什麼都不知道,那他就不會煩惱,那好月還是好月,起碼我們還能像從前那樣。能這樣,奴婢已經滿足了。”

  真意怔怔地看著好月,她從沒發現這個和自己一樣古靈精怪的女孩子也會有這麼細膩的一面,這就是因為她愛上了一個男人嗎?原來愛情是這麼偉大!可是,好月看起來很痛苦,她看起來一點也不快樂。

  “這件事情總有要發生的那天,哥哥心裡是容不下疙瘩的,他既然知道有這件事,他就一定會去考慮。”真意面色沉沉道,“你以為皇嫂只是因為你長年跟著哥哥才要納你為侍妾的嗎?”

  “公主是什麼意思?”好月心裡有答案,可是她不敢去想那個答案。

  “我也不知道這是什麼意思,所以這一切只有哥哥才能解答。”真意的神色從未如此嚴肅過,“我無法向你保證什麼,你能等的,只有哥哥親口說出的答案。好月,這不是你的錯。如果是錯,那我們就都活在錯誤裡了。”

  最後那一句好月無法理解,而真意也非對好月而言,也許,她是在對自己或者別的什麼人說。可是這一刻,真意覺得心裡很難過。...<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div></div>

daemon1212 發表於 2011-11-24 10:22 PM

本帖最後由 daemon1212 於 2011-11-27 09:21 PM 編輯

【番外 真心真意】 夢裡花開

  這晚的明月見證了情感的起伏,亦看到了深宮內院難得的平靜。

  只因錢韻芯早過了恃寵而驕沒有分寸的年紀,即便吃醋皇帝寵愛那妖精似的尚秋芳,她也不會在皇帝臨幸丹陽宮時讓臻杰在孩子和宮女內侍面前下不來台。

  此刻一家人說說笑笑吃了晚飯,正巧元歆等過來結伴元弘杰泓一起過去看杰項,順便向父親請安。

  孩子們立在面前,女兒如花似玉,杰泓亦顯英姿,身為人父,臻杰深感驕傲。

  “怎麼沒看到元優?”臻杰接過錢韻芯遞上的茶,因不見幼女在眼前,故問道,“她不和你們一起去看老五?”

  元優是臻杰目前最小的女兒,如今也將滿十三歲,係昭儀楚氏所生。再有元歆是淑媛徐玲瓏之女,比杰項小幾個月。元瑤則是品鵲的孩子,與元優是同月生,比妹妹早了十二天。臻杰只記得那幾年皇室連連添喜,宮裡盡是吃奶的小娃娃,可一轉眼孩子們竟都長大了。

  “兒臣和四妹妹正是從楚昭儀那裡來的,元優她不太舒服。”元歆如此說著,臉頰微微一紅,湊到錢韻芯身邊低語了幾句,但見她對臻杰笑道,“皇上不必擔心,是孩子長大了。”

  說得幾個女孩子都不好意思起來,臻杰笑而不語,也只管喝茶。錢韻芯喚貼身的侍女墨寶過來囑咐了幾句,片刻後墨寶回來已在手裡捧了一隻沉甸甸的荷包。錢韻芯拿了遞給元歆,笑道:“二姐姐替母妃順路帶給五丫頭,說母妃送她的禮物。天色晚了,早些去看了你們五哥就都回去歇息,不要叫你們的母親擔心。”

  幾個孩子迭聲應下,向父親和錢韻芯行了禮便離去,錢韻芯一直送到門外,叮囑了隨侍幾句方回來侍奉臻杰。此刻才顯出女子的嬌態,從臻杰手裡拿過茶碗道:“臣妾還以為您再不想喝丹陽宮的茶呢!”

  臻杰無奈笑道:“朕方才還想著跟孩子們一起去煙兒那裡,不然留下來只能聽你嘮叨。”

  錢韻芯羞赧不已,喚墨寶端熱水侍奉臻杰盥洗後,方翩然坐在丈夫的身邊輕輕揉捏著他的臂膀,口中笑道:“臣妾如今要嘮叨的人多了,才沒功夫再煩皇上!”

  臻杰捏了捏她的臉頰嗔其嬌蠻,繼而閉目養神,片刻才道:“方才看杰泓,好像並不怕與朕講話,朕白擔心那一日的震怒要孩子從此懼怕朕。”

  “那日罰他跪了大半夜的是臣妾,您沒打他沒罰他,他有什麼理由怕您?”錢韻芯很隨意地說著,手上依舊為丈夫輕輕揉捏,卻見臻杰睜眼看著自己,方笑道:“該說的道理皇后娘娘都說了,孩子心裡也明白。可是臣妾罰他,一來恨他淘氣,二來……皇上您只打了項兒,那孩子雖是沈姐姐的,可他到底……有些話臣妾不好說,但難保閒人不說,臣妾還是想皇上將兩碗水端平了,不要讓一些無聊的人以為泓兒是正經的皇子,項兒就不是了。”

  臻杰看著錢韻芯認真的模樣,心中動容,捧著她的臉道:“朕怎麼從沒發現你有這樣的心胸?但你也多慮了,杰項是兄長,做錯了事情自然先罰他。”

  錢韻芯嬌笑道:“是啊,所以那天您還把臣妾趕出來,您從來就覺得臣妾是長不大的。是不是?”

  “偏數你蠻橫,好在元弘不像你,不然朕要擔心將來哪一家子弟敢娶這樣刁蠻的公主。”臻杰笑道,“那一日的擔心朕何嘗沒有道理?不然這幾日怎麼會聽到你在皇后面前的酸言醋語,為了一個小小的尚嬪,就成天埋怨朕沉溺酒色,這話你說沒說過?”

  錢韻芯膩在臻杰身上,一如從前那般嬌柔,“您今日會來,臣妾心裡仔細想了想,便知道您還是疼臣妾的了。”

  “知道便好!”臻杰輕撫錢韻芯,輕聲嘆道,“帝王坐擁天下美女,歷朝歷代都是如此,可朕更珍惜我們這麼多年的情分,她又如何能與你比?皇后就能明白朕的用意,偏你是粗枝大葉的人。”

  錢韻芯不服道:“難道您不是喜歡尚嬪彎眉似月唇紅齒白的嬌媚,而是看中她的才情德情?她身上哪裡看得出這些氣質?”

  臻杰捧著錢韻芯的臉比了一個“安靜”的手勢,低聲道:“朕問你,放眼後宮,你們哪一個的娘家比尚家有錢?”

  錢韻芯瞪了一雙美目,愣了半刻才笑著問:“皇上這是說什麼?臣妾可糊塗了。”

  “尚氏雖談不上富可敵國,卻也是富甲一方的豪門,朕聽說他們家地窖裡的銀子可以堆成一座小山。”臻杰認真道,“他們一家就積壓那麼多的銀子,那其他富商也定如此,錢若不流通,那要錢做什麼?正好如今朕要用錢的時候,尚氏和戶部顧偉江是姻親,而戶部這兩年問題又特別多。總之,朕或許是利用了尚嬪,但若尚氏一門清清白白,朕不會太為難他們家。所以呢……韻兒,不要對她太刻薄,要幫著朕,明白嗎?”

  錢韻芯思忖了半刻,靠著臻杰道:“做皇上可真辛苦……臣妾都心疼您了。宗寶的媳婦又要生孩子了,臣妾定要他給孩子起名錢很多。”她抬起頭看著臻杰,“這樣皇上不用為錢發愁了。”

  臻杰一愣,隨即朗聲笑了起來,摟著錢韻芯道:“那朕不如直接給你賜名,每天喊上十來遍,不是更便宜?”

  “難聽啊……臣妾才不要……”錢韻芯面上笑著,心裡卻有那麼一絲沉重是為那尚秋芳可憐。

  做皇帝的女人很難,若要像自己這樣進入皇帝的心更難。其實尚秋芳只是一時得意,可為之付出的代價,卻很大。同時被家族和皇帝利用,而她自己還渾然不覺。

  然而宮廷的悲劇、皇室的無奈,歷朝歷代生生不息,無法避免,這並非一個仁孝賢明的皇帝或者一個睿智大度的皇后所能改變。

  既來之則安之,不失為生存於皇室的最佳之道。不可受欺於人亦不可欺於人,在公平和不公平之間尋找自己的落腳點,那才能活得自在活得瀟灑。

  亦是在這看似平淡的十五年裡,錢韻芯發現,其實端靖太妃是失敗的,原因她雖不太清楚,可心裡就是這樣認定。

  宮外,臻昕回到王府已快過戌時,這幾日一直忙忙碌碌,數今日要他最愉快。從前離開馬場會有幾分不捨,到今日已滿是不捨。不過半個時辰沒有見到韓柔,竟已開始想念,但這種感覺不會讓心變得空落,只會叫人更充實。

  於是從進門起,心情愉悅的臻昕臉上始終掛著笑容,幾乎沒有察覺身邊人異樣而喜悅的神情。但緣亦記得真意的話,沒敢多問今日白天撞見的事情,又心疼臻昕連日辛勞,便要他早些休息未曾囉嗦。

  臻昕時常在書房過夜,今日亦是如此。睡前翻閱一些資料史籍,待欲熄燈入睡已入子時,他這才發現書房裡好像少了什麼,在房內漫無目的地搜索了片刻,恍然察覺,好月不在跟前。

  於是推門出來,問在外值夜的丫頭:“好月今天又病了嗎?”此時臻昕意識到,回來後跟在身邊的一直都是寶清,而半面未見過好月。

  那丫頭答:“夫人派好月姑娘去央德公主府侍奉我們公主了。”

  “去真意那裡?”臻昕雖覺得有些奇怪,念及緣亦或許覺得真意和好月談得來才有此安排,遂沒再多問便轉身回房入睡。

  可一切,似乎並不如他想的這樣簡單。

  翌日一早,臻昕按時醒來,這是他從很小就養成的好習慣,十幾年如一日。

  此時前來侍奉的仍舊是寶清,也許經歷了好月挨打臥床的那幾天,臻昕並不覺得他不在眼前有什麼不習慣之處,一如既往洗漱後用了些點心便離開王府。反是寶清聽緣亦嘀咕了一句,“若沒什麼,我想著就別叫好月那丫頭回府了。”

  寶清自然不會多問,可心裡已明白,之前夫人提到皇后要王爺將好月收房之事,是再不可能了。且夫人極有可能為了防止將來再生麻煩惹王妃心裡不愉快,而再不讓好月留在王爺面前。

  畢竟夫人向來不喜歡好月活潑好動,她又怎麼會特別派好月去侍奉同樣古靈精怪的公主,做這樣有違原則的事情,難道不蹊蹺嗎?

  “吃了午飯你去央德公主府看看公主。”緣亦已不動聲色地扶了寶清回房,

  嘴裡極隨意地說,“我就不過去了,一過去貴太妃和央德皇姑都要陪坐著,反不

  能和公主說說話。你問問她好不好就是了。”

  寶清一一應下,不再提。

  今日真意也起得早,昨夜那一絲奇妙的不愉快此刻已淡了許多,因想著趁哥哥上朝自己先去瞧一瞧西郊馬場,故而更多幾分興奮。又念眼下好月心裡的疙瘩,便不想帶著她,於是藉口要去看看外祖母和舅母一大早就辭了母妃、姐姐,大搖大擺地出了門。

  為免長輩懷疑,真意的確先在傅王府落了腳,偏巧今日連外祖父也上朝去了,王府裡就一屋子女人。眾人何其疼她,她只需將韓柔與哥哥的事情一說繼而再撒個嬌,傅王妃便早鬆口派了幾個家僕嬤嬤送外孫女出門。真意的目的自然就達到了。

  待天大亮,真意已帶著傅王府的家僕到了西郊馬場,這裡比她想像中來得更大更寬敞,雖然有一處坍塌的馬房還未收拾妥當,可馬場裡裡外外還是極其乾淨整潔,叫人看著就舒服。

  韓柔本以為是傅王府來人看馬,待迎出來才發現,一大早就來的竟是臻昕的同胞妹妹,那晚出手幫助自己這個陌生人、善良而伶俐的真意。

  “民女參見國堯公主。”以禮相見,韓柔笑含春風。

  真意對韓柔的形容並不陌生,只是今日陽光之下眼前的女子被襯得更美,再念她的身世品性,心裡更喜歡。即刻上前將福身的韓柔雙手扶起,笑盈盈道:“別拜我,別叫人知道我是誰,這樣才好說話,我也玩得痛快。難得出宮,我定要玩盡興了才好。”

  韓柔見真意與自己如此親厚,心中甚暖,含笑會意道:“民女會安排您的隨侍在一處歇息,今日就讓民女帶您逛一逛馬場。”

  真意毫不見外,笑著一把挽起韓柔,“既不拜我,就不需民女民女地自稱。好姐姐,你像哥哥那樣喚我意兒,我也叫你一聲姐姐如何?”

  韓柔笑道:“公主說什麼便是了。”

  真意也不再糾結稱呼,只回身對跟來的傅王府家僕笑道:“你們找地方歇著喝茶閒話去,我跟著韓小姐不會丟了。”然不待眾人回答,已拉著韓柔往裡去,嘴裡笑著:“姐姐帶我四處看看,才好叫我知道為什麼哥哥杰宸他們都愛你這裡。”

  韓柔昨夜得知真意身份,便明白了她緣何會出手相助自己。此刻見真意只管與自己親厚沒有半點生風,更一句不提那晚的不痛快,更感念於真意細膩的心思。他們兄妹的成長雖是眾星捧月,可其中的不易也非常人能夠體會。誰能想名聲在外的刁蠻國堯公主,和臻昕口中那個要他又心疼又頭痛的小妹妹,其實是這樣得善良可愛,讓人由心喜歡。

  聽著真意一口一個姐姐那樣喚自己,韓柔十幾年來第一次感受到別家女孩子姊妹間所擁有的快樂。

  心中喜歡,便更招待得熱情,韓柔帶著真意將馬場上下都逛遍了,告訴她各種馬匹的出處、淵源甚至飼養上的區別,告訴她如何馴服馬兒如何與馬兒培養感情,又告訴她幾位王爺在這裡寄養了哪些馬匹。真意本就更喜歡這上頭的學問,將韓柔這裡聽來得仔仔細細地記在了心裡,只等著回宮後向杰項、元歆他們炫耀。

  且生性怪主意多,真意此刻又有了心思,但見她拉著韓柔低聲嬌笑:“好姐姐,能答應意兒件事情嗎?”

  “公主只管說,我若能做到一定答應。”韓柔看著真意眸中透出的慧黠,欣然笑道,“我若猜得不錯,公主要說的話一定與王爺有關!”語畢突覺自己有些失態,不禁雙頰微紅。

  真意善解人意,不曾點破,只自管自笑道:“就是了,姐姐千萬別告訴他你與我講過這些道理,哪一日我在人前顯擺了出去,叫所有人都大吃一驚,這樣才好玩呢!只怕杰宸他們幾個大的也不曾知道這些,是不是?”

  韓柔會意,稍稍頓了頓,頷首笑道:“姐……姐姐一定不告訴他們。”

  真意聽韓柔以“姐姐”自稱,不勝歡喜,本想脫口而出“往後要喊你嫂嫂”這樣的話,因怕她尷尬故又咽了下去,只覺得此刻與韓柔在一起很快活,半分不想破壞了這份美好。遂笑著話中帶意:“如此才好,往後再沒有獨獨哥哥欺負我的時候了。”

  韓柔聽出真意話音,心中又喜又羞,連忙轉開話題道:“王爺們很喜歡我釀的梅子酒,且這酒不上頭,秋日裡喝清冽宜人。今年開了一罎子只有昕王爺嘗過,今年又比往年多釀了幾罎子,公主若有興致午飯就請在馬場用過,我再開一壇梅子釀請公主嘗嘗。”

  真意心裡十二分的好奇,便不提自己半杯酒量沒有的事情,只樂呵呵笑道:“不管是好喝的好玩的,姐姐都叫我也試試,沒得他們叔侄幾個快活,我們女孩子就不行。逛了這麼久不知時日過去,姐姐說了我才覺得餓了。那梅子釀一定比我四姐姐的果釀更好,他們幾個本就喜歡這果子釀出來的酒,可從來只會在我們面前炫耀,也不曉得叫我們也嘗嘗。”

  韓柔笑著應了,挽了真意去自己的屋子。她本有分寸,絕不會讓真意做什麼出格之事,原以為一碗梅子酒如同果汁兒一樣不會醉人,卻不知道真意碰不得一滴酒。

  且因梅子釀入口甘甜,真意也忘卻了這是酒,爽快地灌下一碗去,只覺得暢快淋漓。雖然酒興未起,可人已不知不覺興奮起來,吃過午飯在馬場裡看人來人往,一時有了興致,拉著韓柔道:“我們也騎馬出去跑跑好嗎?宮裡女孩子中,我騎馬最好了。”

  韓柔亦未察覺,便將小紅馬牽來讓真意試了兩圈,見真意馬上功夫的確不俗,方牽來自己的馬匹,與她一起跑出了圍場。

  此時宸王府裡,范新蘭與側妃金茉也侍奉丈夫用了午飯,宸瑄、文琪正纏著父親玩鬧,范新蘭帶侍女端了茶進來,將兩個孩子哄開讓金茉帶著他們出去,自己則到了丈夫身邊笑道:“爺今日心情很好,平日裡兩個娃娃在跟前您就嫌鬧騰。”

  杰宸端了茶碗笑道:“今日父皇採納了我和五皇叔的建議,不加農稅!繞了那麼久,終是定下來了,也不枉費我們兩個辛苦一場。”

  “爺和五皇叔此舉可是又得天下農民的心了。”范新蘭笑道,“母后知道了也定高興。”

  杰宸不語,喝了茶問妻子:“母后那裡提過五皇叔的婚事嗎?”

  范新蘭答:“我是晚輩,母后怎麼會與我講?不過看這勢頭再聽宮裡傳出來的話,昕王府王妃的位子,非定山公之妹莫屬了。”

  “哈哈……”杰宸笑道,“這兩年時常往來西郊馬場,我們幾個男人竟都沒發現這一對。蘭兒,你真該去認識認識那位韓小姐,她可絲毫不差你。”

  范新蘭嬌嗔:“王爺越說越偏!”又正色笑道,“將來既是一家人,新蘭自然會去拜訪韓小姐,只是……這些日子來往我們王府的人,也真真不少。我一時半會兒還騰不出空兒了。”

  杰宸濃眉一動,問:“今日誰又來過了?”

  “爺在朝上的時候。”新蘭接過丈夫手裡的茶,絞了帕子給他拭臉,“顧尚書的夫人帶著女兒來了一趟,我推病讓茉兒接待了。茉兒最會‘打太極’,顧夫人和顧小姐坐了好一會兒愣是沒說什麼要緊的話。不過留下了兩簍極肥的螃蟹,說是尚嬪娘家送的,想著拿來孝敬爺。”

  “她收下了?” 杰宸眉間微蹙。

  “我派人要茉兒收下的,她可不敢拿主意留下來。”范新蘭不以為然,卻意味深長地看著丈夫,“難道爺不想拿這兩簍螃蟹做文章嗎?”

  杰宸嘴角勾出冷笑,“要廚房好好養幾日,別到那天全死了,我還得花錢去買。”

  新蘭笑道:“難為茉兒擔心半日,怕您惱她收下螃蟹呢!”

  “往後也要瞧仔細了,有用的能收,沒用的就是一棵草,也不能進王府。” 杰宸正色囑咐了一句,因著上午的疲憊又加秋乏之意,便要在躺椅上小憩片刻。

  范新蘭拿來毛毯替他蓋上,問道:“五皇叔下朝後又去馬場了?”

  “陪傅親王回府了,他們祖孫間好像有事要談。”杰宸語畢已沉沉合起了眼睛,新蘭坐在一旁輕輕為他揉捏,明眸中卻露出幾絲異於平常的目光。可再看閉目養神的丈夫,復恢復了柔美溫和之態。

  這一邊,真意策馬狂奔,一直跑到津水河畔才停了下來。

  韓柔緊跟其後,此刻才發現真意臉上的緋紅並非騎馬所致,而是酒水後勁上頭了。趕著拍馬到了真意身邊,緩下她的馬匹,翻身下馬後將已有些暈暈乎乎的真意也扶了下來。

  “公主不會喝酒嗎?”韓柔問了一句,“你應該早些告訴我,虧得沒有出事,不然……”

  “沒事的,沒事的。”真意努力睜著紅紅的眼睛笑道,“我就是有些暈,在馬上吹了風,就更暈了。”

  韓柔才知道為何臻昕總是為了妹妹頭疼,這個可愛又漂亮的小姑娘的確有些我行我素的小孩子氣,但她在眾人寵溺中長大有這樣的脾氣也並不為過。所謂瑕不掩瑜,真意善良體貼的本性,仍是叫人不得不喜歡她。

  將真意扶到草地上坐下,韓柔從馬上取了茶壺下來餵真意喝了兩口,她清楚梅子釀酒勁不大,即使酣醉,休息片刻也定能緩過來。眼下陽光還算暖和,便打算坐一會兒等真意醒了些再帶她回去。

  “也讓馬兒喝一口茶吧!它們跑累了。”真意軟軟的已沒什麼力氣,靠著韓柔昏昏欲睡,卻還想著那匹送她到了這裡的小紅馬會口渴。

  韓柔將真意攏在懷裡,面上是溫柔的笑,輕聲道:“馬兒不能喝茶,喝了茶就要瘋跑的,還會傷人,公主要記著啊!”

  “嗯……”真意答得迷迷糊糊,嘴裡還不知呢喃著什麼,可須臾便沉沉合上了通紅的眼睛。正要睡去,卻聽見有人與韓柔說起了話,精神不由得又提了半分。

  “姑娘的茶壺可否借給我一用?我們路程跑得遠一些,帶著的茶水都用盡了。”

  “壺裡是新泡的紅茶,您若不介意,請便吧!”

  “多謝姑娘了……這位是你的妹妹?”

  “啊……是的,她有些累了,我們在這兒坐一會兒就要走的。夫人如果需要,可以拿走這壺茶,我們也不用了。”

  “這孩子的臉通紅,會不會發燒了?”

  “不是……她只是有些累了!”

  “我能看看她嗎……對了,我們的馬車上有毯子,她這樣睡著會著涼的,我們拿了姑娘的水壺,就用毯子來換吧!”

  韓柔的聲音帶著尷尬,真意聽得很真切,可另外那個人她也覺得好熟悉,這溫柔的語調這親切的聲音,一定在哪裡聽到過,一定聽過。

  可是對話就此結束了,自己還想再聽一聽,就什麼都聽不到了。真意感到前額發緊發疼,後腦也沉甸甸的,心裡嘆一聲:還是安心睡吧!

  不知過了多久身上卻突然一暖,好像被一條柔軟的毯子裹了起來。下意識睜開眼睛,但見眼前一張美麗溫柔女子的笑臉,女子那深潭一樣的眼睛裡透出的神情,竟這樣熟悉。

  “睡吧!”女子含笑輕聲哄了自己一句,“裹著毯子就暖和了。”

  “你真好看!”隨著口中的話說出,真意赫然發現自己頭不疼,眼皮也不沉重了,精神跟著大好起來,她伸出手輕輕捧著面前女子的臉,“我們在哪裡見過的,是不是?”

  “你說呢?”女子的笑暖如春風,輕拂後能化解冬寒。

  “我不記得了,可是……我們一定見過的,是不是?”真意坐起來,拉著女子的胳膊笑道,“那你見過我嗎?也許你記得我們是在什麼地方見過的!”

  “我當然見過你。”女子也伸手捧起了自己的臉,眸中微微含露,嘴角卻不減一分笑容,“你是我的女兒,我當然見過你?”

  “女兒?什麼女兒?”真意心頭一緊,感覺喉間的喘息很沉重。

  “你是我的女兒真意啊!”女子溫和道,“我的真意。”

  “母后……”真意幾乎哽咽,“你是母后嗎?是我的娘親?”

  女子頷首肯定,繼續含笑道:“好孩子,你長得與母后年輕時一模一樣,看著你好像看到了從前的自己。”

  “母后!”真意不信,她無法相信眼前的事實,已故十五年的母后怎麼會跑到自己的眼前來,這不可能,這絕對不可能。

  “你還是很不舒服嗎?臉那麼紅!”女子眯起眼睛笑了,輕輕捏了捏自己的臉蛋,面上露出疼惜,卻嗔道,“要學會愛護自己,不會喝酒就不該喝,這會兒那麼難過,誰又能替你呢?母后多心疼啊,如果能替我的意兒難受就好了。我的寶貝,往後要好好照顧自己,咱們不必想別人如何,可也不能委屈了自己,是不是?”

  真意卻懷疑地看著眼前的女子,雖然感到好溫暖,雖然感到好安心,雖然眼前的女子和自己真的好像,可是這不可能,母后怎麼會死而復生?

  “我的母后十五年前就崩逝了,你怎麼會是我的母后?她是天底下最完美的女子,誰也不能替代她。你究竟是誰?為什麼要騙我?”真意幾乎要哭了,她不願意相信,可心裡卻是信的,這是一種什麼感覺?為什麼會這樣奇怪?

  “我是你的母后,意兒,你不認得了嗎?”女子的眼眸裡露出淒哀,亦紅了眼睛道,“難道你怪母后拋下你那麼多年嗎?難道你在心裡怨恨母后把你帶到世上,卻只留下你一個人嗎?可是你還有哥哥啊……他答應母后會好好照顧你,意兒,我的孩子,你……”

  “母后?”真意難抑哭泣,“你是我的娘親?”

  “我們走吧!孩子沒事就好,不要讓她太難過了。”不知從那裡冒出一把男聲,那聲音真意從沒有聽過,可是很親切,一點也不陌生。

  真意抬頭去尋,卻誰也沒有看到,自己剛想去抓女子的手,旁邊卻伸出一張寬厚的手掌將女子扶起離開了自己。

  “意兒,母后要和父皇走了,記住母后的話,要好好照顧自己。”女子依依不捨,但還是轉了身要離開。

  “不要走……”真意哭著伸手想拉住女子,卻什麼也碰不到,”母后不要走,你不要離開我。”

  女子沒有回頭,但她的身影沒有漸行漸遠,而是越來越淡。

  “一定要離開嗎?”真意淚如泉湧,已哭得無法呼吸,“那再叫我一聲好嗎?母后,你再喊一聲意兒好嗎?”

  “意兒,意兒……”

  “意兒……”

  真意聽見了呼喚,可隨著呼喚前額又開始疼,太陽穴也脹得緊,而那喚自己的聲音,似乎……是哥哥。

  倏得睜開眼睛,真意發現自己是平躺在一間屋子裡,這屋子像是來過的,床邊坐著的人,真的是哥哥。

  原來,那只是一場夢。莫名地,真意萬分失落。

  臻昕來到馬場時,真意已經在韓柔的屋子裡睡著了。在妹妹身邊守了許久,因見她在夢中哭泣,才出聲喚醒她,可是小丫頭醒來卻只呆呆地直直地看著自己,神情裡仿佛還帶了一股子天大的委屈。

  “為什麼不說自己不能喝酒?”臻昕沒有訓斥,只是一邊把妹妹扶起來,一邊用平常地口氣道,“哪一天你安安分分了,那一定是病了。”

  可是卻看到真意開始抽噎,忽而一頭扎進自己的懷裡,即刻放聲大哭起來。委屈之極,竟是自己從未見過,纖柔的身子在懷裡抽搐著,時不時又喘不過氣來咳嗽幾聲,哭得像個孩子一般。

  臻昕有幾分不安,但更多的是心疼,將妹妹摟在懷裡笑著嗔道:“誰罵你了?這麼委屈?”



【番外 真心真意】 新蘭飄香

  “沒有……”真意哭了半日憋出兩個字,在哥哥身上蹭著眼淚,忍了忍又哭起來,好像是被誰欺負,可哥哥還不給自己做主。

  臻昕無奈地抬眼看著韓柔,面上的笑又尷尬又莫名,可這一幕卻極其溫馨,宛如兄嫂幼妹,美好的一家人。

  “公主再哭,外頭的人可要笑話你了。”韓柔過來輕撫真意,溫柔道,“是做噩夢了嗎?”

  真意的確停止了滔滔大哭,委屈地抽噎著,膩在臻昕的身上不肯離去,又抬起一雙紅腫的眼睛看著韓柔,仿佛想看出什麼,卻無從尋找,於是抽抽搭搭道:“不是、不是噩夢。”

  臻昕捏了捏真意的面頰,嗔笑道:“這丫頭一定是美夢叫我吵醒了,所以才委屈。可也不帶哭成這樣,存心在柔……在韓場主面前顯擺你委屈是不是?但既是美夢,那你在夢裡哭什麼?”

  提起夢境,就想起娘親毅然決然的離開和那越來越淡的身影,她甚至不再喊自己一聲。真意只覺得一股心酸湧起,眼淚跟著奔騰而出,又扎進哥哥的懷裡抽泣起來。

  臻昕忽察覺妹妹今天的表現有些反常,卻無法猜到其中的原因。

  韓柔聽臻昕方才險些在妹妹面前以昵稱喚自己,心裡稍感甜意,但見真意又傷心起來,臻昕眉間也帶起了愁緒,可卻不明白他們兄妹倆究竟怎麼了,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好,才發現自己原來並不甚瞭解眼前人。

  “不准再哭,再哭我要生氣了。”臻昕嗔道,“多大的姑娘,哭成這個樣子,誰要罵你罰你了?從前也沒見你這麼委屈過。”

  真意忍下來,抿著嘴將淚含在眼眶裡,滿腹委屈地瞪著哥哥。那眼角的淚水仿佛一碰就要落下,形容神態甚是惹人憐愛。

  “好了好了!”被妹妹這樣看著,臻昕終於投降,“想哭就哭吧!可是哭完了要告訴我緣由。”

  眼淚卻應聲倏地滑落,真意嗚咽著:“沒……沒緣由,就是想哭了。”

  “韓場主在這裡,你就不知道害羞?”臻昕從韓柔手裡接過手巾來擦真意那張花貓臉。

  真意卻自己拿下,胡亂抹了幾下,嘴裡抽噎著:“害什麼……什麼羞呀,在自己嫂子面前……哭,有什麼呀!”

  說完若無其事地低頭疊著手裡的毛巾,嘴裡還嘀咕,“總說你……你答應母后會照顧我,可是、可是誰都比你疼我……動不動就罵我,以後你再欺負我,我就把、就把嫂子帶走……”許是又想到那傷心處,不由分說抱著哥哥的胳膊又抽泣起來。模樣近乎無理取鬧、小孩子家家的人來瘋了。

  臻昕朝韓柔苦笑道:“她今日原是來找人訴苦的!讓你看笑話了。”

  韓柔淡淡一笑別過頭去,此刻害羞的不是真意而是自己,真意這幾句話竟讓一貫從容淡定的心好一陣激動,越發覺得臉上身上都滾燙起來。

  “韓姐姐,哪天我叫你嫂子了,你就要疼我,不許哥哥他欺負我!”真意又冒出這句話來,讓韓柔通紅了一張臉,無語應答。

  “真意!”見韓柔羞赧語塞,臻昕終於出言責怪,“你越來越胡鬧,又在考驗我的耐心是不是?”

  若是平日,真意一定會因這句話與哥哥嗆起來,可今日人家委屈大了,這句話正好又讓自己有了哭的理由,眉頭一皺捧了毛巾捂著臉就鑽在哥哥的懷裡飲泣,反唬得臻昕無措起來。

  與同樣莫名的韓柔面面相覷,臻昕有些沒底氣地問:“她會不會酒還沒醒過來?”

  “可能是的,公主一睡就那麼久,跟平常人的反應本就不同。要不我派人去請大夫來,讓公主喝碗寧神解酒的湯藥,不然這樣哭下去要傷身子的。”韓柔也不由得擔心,畢竟真意的行為的確有些不正常。

  真意的確累了,她蜷縮在哥哥懷裡如同受驚的小鹿,隨著微弱的抽噎,哭泣
聲漸止。

  臻昕蹙眉道:“還是先送她回去,天都晚了打擾你這麼久,你也該回府了。”

  韓柔笑道:“這樣……可就見外了。”

  “不要回去。”真意嗚咽著,微微晃著腦袋,閉著紅腫的眼睛重複道,“我不要回去。”

  “公主哭得太傷心,臉花了眼睛也又紅又腫。”韓柔心疼地拂開真意面前的散髮,又摸了摸她的額頭,“沒有發燒,或許是還沒醒酒。公主現在不想回去,王爺看怎麼辦?”

  “她是怕人問起來,丟了面子。”臻昕無奈地看著在懷裡沉沉思睡的妹妹,“比誰都要強,可就是愛胡鬧好闖禍,叫人又疼又恨。”

  “那……眼下是回王府還是公主府?我好叫人去備車。”韓柔很想開口請臻昕與自己一起回去,可怎麼都覺得過於唐突。

  臻昕將真意打橫抱起,韓柔跟著拿了毯子將她裹上,問道:“去哪裡?”

  “套一輛馬車,我們去傅王府。”臻昕嘆道,“本沒什麼事情,不想驚動太多的人。”

  韓柔聞言表示贊同,旋身派人去套了馬車,又將兄妹倆送到門口。

  臨走時臻昕從車上俯身握了握韓柔的手,“別放在心上,不會有人怪你的。明天我再來看你。”

  韓柔心中一暖,笑著應下後便催促車夫小心駕駛,遂把臻昕兄妹倆送出了馬場。

  當馬車在傅王府門前停下,家僕見臻昕抱了妹妹下車,皆以為出了什麼大事,通報進去唬得傅王妃帶著人就迎了出來。

  臻昕怕眾人誤會引起恐慌,當下說明沒事,只要管家請個大夫來瞧瞧就好,便徑直把真意送到了外祖母的房中。

  傅王妃見外孫女早上好好的出去,晚上回來竟是昏昏沉沉還滿臉通紅,眼睛也腫得像核桃一看就是痛哭過了,心裡哪能不疼,不禁埋怨臻昕:“可是你又嚇唬她了?她一個小孩子,別總太較真,慢慢教就是了。”

  臻昕無奈地笑道:“今天可是半句重話都沒說她,這丫頭自己喝醉在外頭睡著了,醒過來一看見我就哭,怎麼也哄不好。這會兒睡下去,還是哭累的關係。”

  “誰那麼大的膽子給她喝酒?不知道意兒一滴酒也不能碰嗎?”傅王妃惱了一聲,卻沒有追問,只驅趕臻昕等出去,繼而帶著兒媳孫媳為真意準備擦洗換衣裳。

  此刻把妹妹交給外祖母,臻昕已然放心,在外屋見了外祖父和兩位舅舅,長輩們只略略問了問今日的事情,聊著聊著便把話題轉到了朝政之上。如此一談不覺時日過去,待裡面的丫頭出來說王妃請王爺今晚到書房歇息時,眾人才發現已入深夜。

  傅憶祖等帶了妻子侍奉傅嘉休息後便各自回房,臻昕在傅王府亦有自己的屋子,只是很少來居住,眼下妹妹有人照顧,他也甚感疲憊,便由家僕提燈籠引著自己往住處去。

  途中經過花園,上拱橋到至高處時,臻昕偶爾回頭,仿佛看見遠處的沁園裡有燈光閃過。出於好奇問了前面的家僕,“現在沁園是家裡哪位小姐住著嗎?”

  “沒有啊!王爺怎麼這麼問?”那家僕也意外,念及主子們的傷心處,又有些不自然道,“自從康賢太后崩逝,那座園子就一直空著了,這您也知道啊!”

  “呵!是啊!”臻昕應付著笑了一聲,再回頭去看,只有月光下園中屋宇樹木依稀的輪廓,沒有燈光閃過,更沒有人影可見。兀自嘲笑了一聲,便跟著那家僕回自己的屋子去。

  翌日直到巳時真意才甦醒過來,酒後口乾舌燥,睜開眼便嚷嚷著要喝水。傅王妃端了茶碗要餵她,真意自己捧來仰頭一氣飲盡,方覺得神清氣爽,於是衝著外祖母甜甜地笑:“婆婆,意兒怎麼又在您的屋子裡了?”

  傅王妃見外孫女精神大好,終於放下心來,卻捨不得責怪半句,只溫和地問:“頭還疼嗎?還要不要喝水?肚子餓了吧,婆婆讓廚房給你做好吃的。”

  真意轉了轉水靈的眼睛,奇怪地問外祖母,“誰送我回來的?韓小姐嗎?”

  傅王妃笑道:“昨日發生什麼,你都不記得了?”

  真意膩到外祖母懷裡,皺著眉頭努力在腦海裡搜索,才記起自己和韓柔騎馬出去、記起自己有些醉了要睡、記起自己好像很傷心地哭了,其他的事情……

  “昨天意兒好像哭了,不知道是夢還是真的。”真意困惑不已,“記得最清楚的就是和韓小姐騎馬去了,其他的……都模模糊糊,也不知道是夢是真。”

  “傻孩子,不記得就不記得了。”傅王妃笑道,“定是你喝酒醉了才又哭又笑,現在醒過來不記得了,也是極平常的。別多想,小心腦殼子疼。昨天是你哥哥去馬場接你回來的,不是韓小姐。此刻他和你公公舅舅上朝去了,一會兒回來了一定要問你話,你們兄妹倆可別戧起來,婆婆要傷心的。”

  真意仿佛記起來昨晚是抱著哥哥哭來著,可是自己幹嘛要哭,竟一點也記不起來,遂乖巧地點了點頭,只笑道:“意兒最疼婆婆了。”說完就被外祖母呵呵笑著摟進了懷裡,可是她心裡依然疑惑,總感覺依稀記得些什麼,卻苦於一點頭緒也沒有。

  今日簡郡王妃閔清約了長嫂一同進宮來看女兒,范新蘭也順便帶著宸瑄、文琪來向皇祖母請安,此時妯娌二人過了坤寧宮正一同往宜人館去請宜妃帶文瑾,卻在路上遇見了眼下內宮最富聖寵的尚秋芳。

  三人以家禮問候,本該就此別過,偏有尚秋芳笑盈盈問了一句:“不知那兩簍螃蟹宸親王是否享用過了?若是喜歡,我再請家裡給王爺送一些去。都是自家塘子養裡的,絲毫不費事。”

  閔清聞言不禁奇怪,去看范新蘭,但見她從容笑道:“原來還有這件事?昨日我身體不適,家裡都是茉妃照顧著,回家我問過後,再來向尚嬪致謝。”說罷對閔清道,“我們先走吧,母后等著看文瑾呢。”

  閔清會意,朝尚秋芳笑了笑便隨長嫂離去,待走遠了幾步,方道:“嫂嫂莫怪弟媳多嘴,那尚嬪的娘家本是富商,若走動多了,外頭人不定要說什麼閒言碎語,傳到母后那裡就不好了。”

  范新蘭含笑握著弟媳的手,長睫一合,悠悠道:“我自有分寸。”

  閔清頷首,亦走亦笑:“方才見那尚嬪,一身綾羅綢緞便是皇貴妃身上的也未必比她金貴,再有那髮髻上華麗的寶石金簪,真真穿金戴銀滿身富貴。母后素來崇尚節儉,卻不知為何有個尚嬪能這般招搖地在宮裡行走。”

  范新蘭笑而不語,只管往宜人館走,將至門口才道:“一會兒不必提到尚嬪,宜母妃清靜慣了。”

  閔清是兒媳,自然更瞭解婆婆的個性,笑道:“嫂嫂白囑咐了。”繼而兩人入宜人館向蒙依依請安,帶著文瑾又將其迎往坤寧宮。

  眾人再至悠兒處,但見一屋子喜氣洋洋,蒙依依尚未向皇后行禮,沈煙便上來握著她含淚笑道:“西北邊兒有好消息了。”

  蒙依依一時沒反應過來,再想“西北”便即刻明白沈煙的意思,笑著問:“可是戎兒有喜了?”

  沈煙連連點頭,“剛傳進來的消息,已經三個月了。你瞧瞧,三個月了才報上來,之前若是沒有發現,萬一有個閃失,這孩子能叫我省心。”

  “給母妃賀喜了。”范新蘭與閔清福身道喜,皆道:“大妹妹雖為女中英豪,卻不是粗枝大葉糊塗的人,母妃且放心了。”

  悠兒則坐於上首摟著文瑾、文琪笑道:“只記得戎兒像文瑾、文琪這麼大時那淘氣的模樣,一轉眼都是要做娘的人了。”

  眾人皆笑,蒙依依上前行了禮,笑道:“皇上那裡可知道了?如何捨得女兒在邊疆待產?”

  錢韻芯手裡正挑著玉佩,接話笑道:“待下了朝自有人要去稟報。怎麼樣,咱們姐妹幾個打個賭,看看皇上拿什麼主意,看是要他的心肝寶貝回來呢?還是派人過去!”

  元歆隨徐玲瓏坐在一側,倚在母親身上朝錢韻芯道:“兒臣想大姐姐回來,和母妃賭父皇要姐姐回來。”

  沈煙嗔笑道:“錢妹妹說話越發沒譜,怕孩子都被你帶壞了。”遂對元歆道,“你們姐妹幾個最好,可你那大姐姐才不念姐妹情,說去邊疆就去,這麼久也不回來一趟。你們這樣想她,她可不見得有那份心。”

  眾人知平日少話恬靜的皇貴妃今日如此興奮多語皆因思念女兒所致,有孩子的自然能體味這份心,便紛紛都表示要請皇帝召元戎回來待產,與家人團聚。可沈煙卻有幾分猶豫,擔心路途遙遠顛簸辛苦,反害了女兒。

  錢韻芯見沈煙如此神情,直心腸的她便將眾人敢想不敢說的話講了出來,對悠兒道:“依臣妾看,頂好是派誰去西北邊照顧元戎,比起一路顛簸回京城這樣才最安穩。可是派誰能比得過親娘?皇后您看若請皇上下旨送沈姐姐去西北邊,皇上能同意嗎?”

  悠兒知道錢韻芯明白這件事只要自己點頭了臻杰就不會反對,此刻其實是等自己的答案。本來送沈煙出宮照顧女兒不違祖制宮規並無可挑剔之處,但眼下這個時候……如果反對,沈煙未必猜不到原因,以她的心性品德不會和自己產生隔閡。

  可她如此思念女兒,且元戎年紀尚小,第一次懷孕定會緊張害怕,娘親若能陪伴在身邊是最好不過。

  正遲疑,但見范新蘭適時到了錢韻芯身邊扶著她笑道:“依兒臣看,大妹妹她未必希望母妃去西北照顧她。當初大妹妹遠嫁邊疆撫慰軍心,為的是國是民,端的是忠是義,唯一無法成全的便是孝。而今母妃若再千里迢迢奔赴邊疆照顧她,大妹妹心裡本就愧疚,如此更是要難過了。”

  “蘭兒說的很對,元戎就是這個脾氣。她不會要我過去的。”沈煙將心思全部壓下,含笑道,“妹妹不必向皇上提,皇上比我們更心疼丫頭,定會有更好的安排。”

  錢韻芯是為沈煙爭取機會去照顧女兒,可當事人都出言回絕,她自然無話好說,只笑道:“姐姐既然這麼說,那一切就看皇上了。”又拿了玉佩給沈煙看,將話題岔開,“這只玉葫蘆上又巧雕了玉如意玉蟾,真真吉祥如意難得的好東西,給戎兒送去保胎最好。”眾人也跟著將話說開,各自張羅東西好預備給元戎送去。

  悠兒始終沒有說話,趁大家都圍著沈煙時,抬頭看了眼兒媳,見她只管與人說笑神情不見半分異樣,嘴角不禁帶出一抹滿意的笑。

  范新蘭無意回首,卻與婆婆四目相對,心下一緊張慌忙將目光移開,待定下心再看,婆婆已若無其事地哄著孩子們玩耍。

  此時白芷來報,說各宮得到消息前來向皇后、皇貴妃賀喜,於是人來人往忙於迎送,方才的話題未復得提起,范新蘭的不安也漸漸淡去。

  且臻杰下朝後抵坤寧宮與妻兒同樂,也不曾再說到這個話題上,只是命內務府挑選兩名有經驗的產婆、御醫館派三名千金科大夫即日啟程往西北照顧女兒,這件事便算定下了。

  如此,大公主有喜的消息也傳出宮去,皇親貴戚皆備禮向帝后、皇貴妃賀喜,卻極少有人能體會沈煙此刻的失意。

  消息傳至傅王府時,真意正不在眾人眼前,而是獨自一人離了長輩、家僕到了沁園外駐足。

  她從記事起就知道沁園是母親出嫁前的閨閣,父皇去世後身懷六甲的母后也曾回來住過一些時日,這裡是比馨祥宮和燕城更多留下母后故事的所在。

  可是……自己從未進去過。

  “公主!”此時有丫頭跑來打攪了真意的思緒,笑盈盈道,“宮裡傳了好消息出來,王妃尋您到前廳說話呢。”

  “什麼好消息?”真意有些漠然,在她看來或許只是哪個妃嬪又懷孕了,這皇宮裡還能有什麼真正叫人高興的好事。

  那丫頭撫掌笑道:“是定圻公主有喜了,皇后娘娘要您回宮去。”

  “元戎懷孕了!”真意好不歡喜,丟下那丫頭就往前廳去,但見兩位舅母帶著幾位表嫂和外祖母一起挑選賀禮。

  傅王妃牽過真意笑道:“回央德公主府和你四姐姐一同進宮吧!此刻宮裡一定熱鬧極了,怎麼能少了你?”

  真意一一應下,待趕回若珣身邊預備進宮時,又有緣亦派人送來賀禮要自己一起送給皇貴妃,可還多了一句囑咐,竟是要好月跟著自己一起回去。

  若珣沒有察覺兩個小姑娘臉上的困惑,只催促真意上轎,真意暗暗握了一把好月低聲道:“不必擔心,我定為你問清楚,你先隨我在宮裡也好。”

  好月沒有別的選擇,能做的只有跟著真意再次回到宮裡,而距離上一次隨侍緣亦進宮過節,已經有五年之久。

  此刻皇室內眾人或散去、或隨沈煙回了承乾宮預備各應物件,坤寧宮裡已安靜下來,只有臻杰在寢宮內歇息,而悠兒與新蘭婆媳倆則在偏殿裡哄宸瑄、文琪午睡。

  宸瑄虎頭虎腦模樣可愛,文琪玲瓏俏麗討人喜歡,一雙孫兒在悠兒眼裡俱是珍寶,而她也不能免去隔代親厚之俗,對孫兒們更多的是寵溺疼愛,故而才要新蘭她們將孩子帶在身邊,唯恐自己把小傢伙們寵壞了。

  “文琪之後便再沒聽見過你們有好消息。”悠兒坐於床側輕輕拍哄著文琪,頭也不抬地對立在一旁的兒媳道,“你和茉兒的身體都好吧!”

  “回母后,兒臣和茉妹妹身體都很好。只是……”范新蘭面頰泛紅,這閨閣床笫之事豈能隨意說出口,可婆婆是皇后,她若真的要問自己又怎能不答。

  悠兒卻笑道:“不必解釋的,你們身體好就好。”繼而抬頭看著新蘭,細細打量了一番方道:“方才那些話,是刻意說的嗎?你猜出了我不想皇貴妃離宮?”

  范新蘭慌得斂裙跪下,略嫌緊張道:“兒臣不敢期滿您,兒臣以為眼下情形,皇貴妃不適合離開宮廷。畢竟……畢竟五皇弟還要她來照顧。”

  “為什麼要她來照顧?杰項已長大,難道還離不開娘不成?”悠兒明明知道兒媳話中的意思,可定要范新蘭自己說出口,自己才能告誡她之後的話。

  范新蘭深知在婆婆面前撒謊欺瞞沒有任何意義,只得深深叩拜下去將心中話兒說出口:“如今父皇雖然不再提選太子之事,可朝廷上下早已開始做起準備了。兒臣希望……希望王爺能一切順利,僅此而已。”

  “起來說話吧!”悠兒將目光從兒媳身上收回,轉而看著一雙睡得酣甜的小孫兒,口中緩緩道,“你的心思我能明白,不過新蘭你要記住。你父皇當初是先帝爺膝下唯一成年的皇子與如今你丈夫的境遇完全不同。選太子是穩固朝廷根基的大事業,不是誰想怎樣就能怎樣。宸兒是你的丈夫,你為他的將來打算無可厚非,可是母后要提醒你一句,不要讓自己陷得太深,不要讓欲望蒙蔽了雙眼,更不能去傷害別人。他們兄弟叔侄情誼深厚,我希望將來不管誰當上太子,他們永遠都能抱成團。”

  “兒臣記下了。”范新蘭應諾,想了想又鼓起勇氣問,“母后是否覺得方才兒臣的行為有些唐突?兒臣以後定會謹言慎行,不給您和王爺添麻煩。”

  “也許吧!”悠兒似乎並不在意,只是道,“當然你猜得不錯,我方才的確是這樣想的。而你那樣站出來說一句話,也正好讓聰明一些的人心裡明白眼下是什麼時刻、還有你宸王妃又是在怎樣一個位子,這比把話挑明了說更有用。讓旁人瞭解了,自己也不著痕跡。”

  范新蘭聽得此話心中大定,臉上終露出了笑容。

  “你來看著孩子吧,我過去照顧你的父皇。”悠兒款款起身,挽了挽披帛便要離開,忽而又轉身對兒媳道,“孩子們睡踏實了你就去承乾宮吧,幫著皇貴妃準備準備,也算一種補償。”

  范新蘭口中應諾,心裡卻微微一顫,方才的笑隨著悠兒的離開消失了。

  但她並非寒心婆婆對於相處二十幾年姐妹的狠心,而是不敢想像若將來也有一日坐上婆婆的位子,自己能否像婆婆這樣不論遇到什麼都從容不迫,永遠胸有成竹、淡定泰然。

  她實則並不渴望這樣一個至高無上的位置,可一切並不能如她所想那樣發生,既然成為了杰宸的妻子,在享受愛與榮華富貴的同時,也必須承擔起這背後的壓力。何況范新蘭心中很明白,眼下身為母親的婆婆也未必能比自己更瞭解她的兒子。...<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daemon1212 發表於 2011-11-24 10:32 PM

本帖最後由 daemon1212 於 2011-11-27 09:24 PM 編輯

【番外 真心真意】 禍端

  皇城外,臻昕果然如約又來到了馬場,馬場的師傅也早已習慣,一見昕親王就直接把他帶到大小姐的屋子,也好避開生人。

  韓柔見臻昕進屋時手裡捧著毯子,不禁笑道:“王爺是特特來還我毯子的?實則這條毯子不是我的。”

  臻昕笑道:“想見我的柔兒可不容易,總得有什麼理由吧!這現成的事情,我何樂不為?”

  韓柔眼角含羞,接過臻昕手裡的毛毯笑著嗔道:“誰和你玩笑了,還是從前那樣好。”

  “那你呢?”臻昕牽了韓柔,笑道,“也是從前的好嗎?”

  韓柔笑而不語,喚人來奉茶,拉了臻昕對坐正經道:“馬場裡人來人往的,我們坐著好好說話,昨天都沒跟你正經說一句。”又問,“公主好嗎?”

  “沒什麼了,且我回傅王府時她已經隨我四皇姐進宮去了,皇貴妃的女兒定圻公主有喜宮裡熱鬧開了,少不了她。”臻昕取杯喝茶,很是隨意。

  韓柔問:“那王爺怎麼不進宮去賀喜?”

  “男眷並不能隨意入宮,要傳要報很麻煩。”臻昕道,“緣亦他會替我準備好禮物送進去的。何況我答應來看你。”

  韓柔含笑,故意將話題扯開,“緣亦就是懷素夫人?”

  臻昕頷首肯定,笑道:“想不想見見她?”

  “那日中秋宴上見過了,很慈祥溫和的夫人,她的故事我也聽過。”韓柔笑道,“家裡沒有長輩,不如……重陽節上我和哥哥去一趟王府。”

  臻昕見韓柔面色微紅嬌羞盡顯,可不扭捏作態而是敢想敢言,心裡不勝歡喜,伸手握起韓柔笑道:“所有人都會喜歡你的。”

  “是嗎……”韓柔低低一語,別過頭看見一旁放著的毛毯,笑道:“這毯子不是我的,可也不知道要如何還給物主了。”

  臻昕看了眼,問:“昨天我們也沒功夫說話,你們遇上什麼人了?”

  韓柔笑著將毯子拿在手裡,輕輕拂過那柔軟的絨毛,緩緩道:“昨天公主有幾分醉意,我們就在河邊休息了。那時過來一架馬車,車上下來一位樣貌極美麗的中年夫人,她問我借茶壺,正巧看見滿臉通紅昏昏沉沉的公主,就擔心公主那樣睡著會著涼,便用這條毯子和我換了茶壺。你看看……這毯子做工極細緻,不是普通作坊裡能買到的東西。”

  說完抬頭看臻昕,卻發現他看著自己手裡的毯子微微發怔。

  “王爺怎麼了?”

  臻昕回神,問道:“你和那位夫人說什麼了?”

  “我們聊了一會兒。”韓柔笑道,“我素知不能隨便與陌生人說話搭訕,且公主還在我身邊。可是那位夫人和善可親,臉上的笑容叫人看著舒心。我不由自主就和她說起話來,她沒有問我家世背景,只是問了年歲,又讚嘆了幾句津水風光,後來就被車上又下來的男子帶走了。”

  “男子?”臻昕莫名地緊張,“不是她一個人?”

  韓柔笑道:“是啊!還有她的丈夫。”

  “你聽到他們互相如何稱呼嗎?”臻昕不假思索問了這個,反惹起了韓柔的好奇,只笑道:“男子只說‘我們走吧’,別的就再沒有說了。”

  “那他們的容貌、年歲……”臻昕的心裡有一股難抑克制的衝動,星眸中露出幾分不安。

  韓柔心裡的奇怪更甚,卻不知該不該問,又要如何問,於是將自己知道的都說了,希望能幫到臻昕,“我從沒見過他們,看年紀那位夫人與皇后娘娘不差幾歲,當然娘娘看起來比同年齡的女子要年輕許多,所以那位夫人未必在這個年歲。不過男子似乎要大一些,但看著也不老。”

  臻昕知道的越多,腦海裡卻越混亂,冬眠許久的心緒又有了復甦的跡象,可他知道那是要不得的,一味的固執,只會讓自己和身邊的人更痛苦。

  “你沒事吧!”韓柔將臻昕的手掌捧在雙手裡,溫和道:“昨天……你就有
些不安了。是不是覺得公主她不僅僅只是醉了那麼簡單?”

  “我說不清楚。”臻昕低聲答,“意兒雖然喜歡胡鬧撒嬌,可她不會做沒緣由的事情,即便有些事情的理由很荒唐。所以我想我要先問過她,才能給你一個答覆。”

  “不必答覆我,只要你快活就好了。”

  臻昕將韓柔的笑容收在眼底,反手握起她的手,極真誠道:“等我些日子!”

  凝視眼前的男子,他眉宇間淡淡的惆悵從相識那天起就不曾散去,多麼想伸手撫平這淺淺的皺痕,用自己全部的愛來讓他感到幸福。

  “嗯。”韓柔輕輕這一聲應,再沒有多餘的話語,卻用最溫暖的笑容安撫了愛人的心。

  然而此時,仍舊有源源不斷的祝福與賀禮送進皇宮,可卻並非人人真心誠意。

  定圻公主系皇貴妃所出高貴無比,閨名元戎更是先帝爺親賜,她仿佛從出生起就得到上天的寵愛,一生都當被幸福和愛包圍。叫人感慨的是,這位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公主還有著心繫萬民的大胸懷,不僅對富貴榮華的生活毫無眷戀,更下嫁將門毅然隨夫遠赴荒蕪的西北鎮守邊疆,將朝廷與皇室的恩典送到每一個邊陲將領的手中。

  於是任何人都不會懷疑定圻大公主在她父親心中的份量,任何人都明白此刻祝福大公主越虔誠、賀喜皇貴妃越熱情,就越有機會讓皇帝留下印象,之於妃嬪之於大臣,都不容錯過。

  然卻苦了沈煙一干人迎來送往,不知何時是休。而真意最最厭煩也是這強顏歡笑惺惺作態,隨四姐姐進宮向悠兒請安、沈煙賀喜後,即從眾人眼前閃過,遠遠地離了這紛擾。自然在宮裡最能與她說上話,莫非杰項。

  當真意避開眾人來杰項屋子,彼時他正負手握著一卷書憑窗而立,嘴裡念念有詞仿佛在背誦。躡手躡腳到了他身後,真意方要拍其肩旁嚇之,突然見杰項旋過身,手上的書跟著敲在了自己的額頭上。

  “杰項!”真意捂著額頭閃開,衝著杰項跺腳,“你敢打我!”

  杰項方察覺身後人竟是幾日不見的小姑姑,連忙上來賠笑,“姑姑莫生氣,我只當元瑤又來淘氣,真是該死錯打了姑姑。”

  這一下不曾用力自然不痛,真意也不裝腔,反推了一把杰項又繞著他轉了兩圈,上上下下打量仔細後,揚著下巴故作正經,“看樣子五皇子的傷全好了,怎樣?過兩日我們姑侄倆騎馬去!”

  杰項有些不好意思,垂首低聲道:“小姑姑也來取笑我?這兩日只怕還不能騎馬。”

  真意有模有樣地拍了拍杰項的肩膀,“沒事沒事,男子漢能屈能伸的。啊……哈哈!”

  “姑姑這一次出宮一定遇到很多有趣的事情,你看起來心情甚好。” 杰項說著喚宮女奉茶,將真意讓到桌前坐下。

  真意笑道:“是有好多有趣的,改日我再慢慢和你講,今日是來恭喜你的。”

  “恭喜我?” 杰項不解。

  “恭喜你榮升舅舅呀!”真意拿了茶要吃,掀著碗蓋笑道,“舅舅給你的甥兒備什麼禮物了?”

  杰項笑道:“現在太早還不知大姐姐生男生女,此刻要備禮也該是給大姐姐的,我一時想不到什麼好的。姐姐喜歡刀槍,可母妃說孕婦忌諱這些東西,早派人來囑咐我了。”

  “我有個主意,咱們一起湊個分子,拉上元歆元弘還有老六他們一起。”真意神秘地湊到杰項耳邊低語了幾句。

  “姑姑……”杰項聽罷後笑得極訝異,卻還是點頭答應道,“的確是不錯,只是這一次父皇母后都下了嚴令,只怕他們幾個不肯。”

  真意笑得極狡黠,比了個安靜的手勢,低聲道:“咱們先別說做什麼,只管讓他們先掏錢出來,他們幾個可比我們有錢多了,一個個小財主似的。”

  杰項搖頭笑道:“大姐姐一定喜歡,或許看在這份上,父皇母后也不會追究。”

  真意大為贊同正要再說什麼,卻見西林進來稟報:“皇后娘娘召您過去坤寧宮說話。”

  “我這兒才來的!”真意奇道,“皇嫂不是留了好月在說話嗎?”

  “好像說完了,好月姑娘已經退到您屋子裡去了。”西林道,“主子快走吧,娘娘等著呢。”

  真意無奈,只能辭了杰項,卻聽杰項問自己,“方才西林說的,是哪個好月。”

  “就是你們從熊瞎子手裡救出來的那個好月。”真意匆匆要走,只道,“回頭再和你細說,好些事情呢!”

  杰項沒有再追問,但眼前又出現了圍場那驚險的一幕,那個紅衣小丫頭驚恐又可愛的模樣,竟不曾淡去。

  是夜,當熱鬧散去內宮恢復安靜,真意方脫身回到自己的屋子,而好月已在此整整等了一個下午。

  “你吃過飯了嗎?”真意與皇嫂一番攀談後,本有一肚子的話要對好月講,可真看到她,卻不知該從哪一句說起。

  好月反更自然,笑道:“西林姑娘安排奴婢吃過了。”

  “那……我們說會兒話!”真意轉身出去吩咐西林守在門外不要讓別人隨便進來,再拉著好月要她和自己一同坐下。

  “皇宮規矩大,奴婢不能和您一起坐的。”好月推辭了。

  真意不便勉強,“好吧,這樣我們也能說話。好月,你能不能先告訴我皇嫂跟你講了什麼?為什麼要單獨留下你不讓我聽?是問你……問你那件事情嗎?”

  “娘娘沒有向奴婢提起。”好月答,“娘娘她……只是和奴婢說一些王府裡的家常,並沒什麼要緊的話。”

  真意卻問:“僅此而已?”

  “是!”好月垂首應了,沉默片刻,終於開口道,“公主若不嫌棄奴婢,以後讓好月和西林姑娘一起侍奉您,奴婢就再不回王府去了。”

  “難道你甘心從此離開我哥哥?那這麼多年你所花的心思,不是都白……”真意話至此,已說不下去了。

  “怎麼會呢?”好月卻抬頭笑了,“娘娘當初也不曾許諾奴婢什麼啊!”

  真意握起好月的手,“其實皇嫂什麼都告訴我了,好月,謝謝你!謝謝你這些年在哥哥身邊讓他能夠得到一些快樂,讓他不要太壓抑自己。可是好月,這麼多年和哥哥朝夕相處,你真的捨得就此離開他?如果真的要離開,你跟著我還是會碰上他,屆時你心裡不會難過?”

  好月看著真意,淡淡的笑容裡溢出幾分滿足,“您在傅王府住的那日奴婢一個人在公主府裡待著想了好多事情,其實奴婢很幸運。當年皇后娘娘囑咐我要讓王爺能快樂起來,因知道王爺脾氣好,所以允許我可以在王爺面前不分尊卑,這樣的待遇旁人絕不可能有,可我卻和王爺沒大沒小了好多年,甚至比您在王爺面前還隨意。奴婢的使命就是讓王爺能夠快樂,如今王爺找到了心儀的女子,一定比任何時候都快樂都幸福。那好月的使命完成了,就該功成身退……是不是這麼說的?”

  真意搖了搖頭,“可哥哥如果知道你為他做的這些,他能安心嗎?而且哥哥待你那麼好,難道他心裡對你就僅僅是主僕情誼?”

  “公主!”好月笑道,“您不是已經答應奴婢不告訴王爺了嗎?王爺想不到這裡,自然就什麼事情也沒了。”

  “你記錯了。”真意的神情又如那一晚般嚴肅起來,“我是說要你等哥哥的答案。”

  “可是……”

  真意的神情已容不得好月回絕,“我已經說服皇嫂,她同意讓哥哥自己做選擇。”

  “為什麼一定要這樣?”好月急了,“公主為什麼要這樣固執?您就算是成全奴婢也好啊!”

  真意卻微微蹙眉,冷冷道:“難道為了守住自己的愛,就可以隨便拋棄別人嗎?堅持那些原則卻給別人帶來最深的傷害,那別人又憑什麼要守著痛苦來過?這難道不自私嗎?福好月,你問問你自己,你甘心嗎?”

  “公主……”好月被真意的神情嚇住了,這麼多年與真意相處,她從未見過公主眼睛裡有過這樣冰冷的恨意。更讓她困惑的是,為什麼皇后會答應公主的請求,畢竟納不納自己為侍妾真的只要一句話,就全解決了。

  然而好月卻忽略了一點,其實她眼前的國堯公主,本就從小脾氣古怪,與尋常的女孩子很不一樣。

  “對不起,好月。”真意努力平復心情,“我這樣何嘗不是固執呢?這分明是你和哥哥之間的問題,可我卻非要逼你。”

  好月淡淡笑道:“其實現在這樣很好,將來若能跟著您自然更好。至於要離開王爺,好月不難過,真的不難過。”

  真意茫然,“不難過?你說得那麼輕鬆?”

  “難道公主不是這樣嗎?只要是您喜歡的人,不論是長輩親人還是朋友,看到他們過得幸福過得快樂,自己也跟著高興。”好月蹲下身子扶著真意的膝蓋,“其實奴婢不懂男女之間的情愛,奴婢只是覺得和王爺在一起很快活,可那不等於定要嫁給王爺。公主您說是不是?”

  真意反問:“可是那天晚上你看起來很難過很痛苦,你敢說你沒有這個念頭?”

  好月臉上全無平日裡嬉笑玩鬧的模樣,對真意認真道:“也許那僅僅是失落而已,奴婢雖然是個丫頭,可也有所想所要。突然得到那麼多,又一下子都要失去,奴婢沒有那麼好的修為,有那麼一時一刻的難過也很正常呀!但是真的靜下心來想一想,本來就只是娘娘、夫人口頭上這麼提了提,其實什麼都沒發生。奴婢何苦自尋煩惱,鑽牛角尖呢?可也因為有過這麼一說,如果奴婢的離開能讓王爺和王妃將來過得更幸福,那奴婢該更高興才對。”

  真意似乎被好月說動了,捧著她的臉蛋嘟囔:“怎麼覺得在你面前我顯得特別小心眼,而你像大聖人似的懂那麼多道理。緣亦還總嫌你胡鬧,原來我們好月是那麼賢慧善良的好姑娘。其實我何嘗不希望哥哥能過得幸福,只是不想他……算了,既然你都這麼說了,那往後就跟著我。可你不能一輩子在我身邊,你放心,將來我一定要皇嫂做主給你找個好人家,從我身邊出去,怎麼也不能只做個侍妾那麼委屈。”

  好月不以為然,只打趣:“公主怎麼和錦秋一樣,總是嫁人嫁人的,難道我們公主也有心上人了?”

  “胡說什麼!你幾時見我碰到過什麼人?一年又能出宮幾次,還心上人呢!我呀……將來也左不過聽皇兄皇嫂的安排,奉旨成婚罷了。”真意說完往妝台前坐下,又喚西林進來,預備盥洗休息。

  好月幫著真意將髮髻首飾拆下,笑道:“大公主可不就是自己選的駙馬,多叫人羨慕!公主難道不想也自己挑一個喜歡的人?奴婢想,皇后娘娘既然讓王爺自個兒選中意的女子做王妃,一定也會成全您的。”

  真意捋著胸前青絲,思忖了半日兀自嘀咕:“我還真沒想那麼遠,皇嫂也從沒向我提過,如今還是辦哥哥的事情要緊,我知道皇嫂她最捨不得我,定要再留我幾年。”

  此時西林已帶宮女捧了水盆用具進來,一壁侍奉真意盥洗一壁說道:“方才奴婢瞧見大皇姑來了坤寧宮。”

  “大姐姐來了?”真意將一雙纖白的手浸沒在泡了玫瑰花瓣的熱水裡,奇怪地問西林,“晚膳後大姐姐就出宮了,這才幾個時辰的功夫怎麼又回來了?”

  “奴婢怎麼能知道!不過這會兒好像和宸王妃一起在皇后娘娘寢殿裡說話。”西林拿了柔軟的帕子將公主的手擦乾,又取凝脂玉露抹在她的手上。

  真意有些不安,撇下好月、西林逕自出了屋子立在廊下遠遠望著皇嫂寢殿裡透出的燈光。

  這些年生活在宮廷,雖然從不管那瑣碎的煩事,可宮中一靜一動她也都看在眼裡。大皇姐素昔最疼愛的就是杰宸,但凡和杰宸有關的事她都會上心,很少進宮的她若非是來參加慶典家宴,就一定是為了杰宸來找皇嫂。

  不管外頭的人如何以為,但真意知道大姐姐那麼晚又來找皇嫂,一定是為了杰宸,何況今日旁邊還多了范新蘭。

  此時好月拿了罩衫出來披在真意的身上,關心道:“公主別立在廊下吹風,您這樣會著涼的。”

  “她這樣睡著會著涼的,我們拿了姑娘的水壺……”

  真意聽著好月的話,腦海裡忽然閃過一個聲音,很模糊又很真切,不由得轉身問好月,“你方才說什麼?”

  “奴婢說您立在廊下吹風要著涼的。”好月笑著扶了真意道,“咱們回去吧!”

  仔細又聽好月的話,但剛才那道聲音沒有再出現,真意努力在腦海裡搜索,卻毫無蹤影,她不禁拍了拍自己的腦袋抱怨:“我的腦袋怎麼不好使了,要想什麼卻都記不起來。”

  “您是累了吧!”好月扶了真意要回去,“好好睡一覺就什麼都想起來了。”

  真意卻嘀咕道:“就是睡覺給睡忘了……”可話還未完便聽得茶碗摔碎的清脆聲從皇嫂的寢殿傳出來,慌得轉身去看,只見白芷帶了幾個人匆匆進去,但裡頭卻再沒傳出什麼聲音。

  “我們過去看看吧!”真意說著要過去悠兒那裡,卻被聞聲出來的西林攔下,“公主還是別過去了,您不是向來不管這些事情的麼?再說了,萬一娘娘不想您在跟前呢?您看白芷姐姐剛才也在外頭候著的。”

  真意極不解地看著西林,不由得西林奇怪道:“奴婢說錯了麼?”

  “不是……不是你說錯了。”真意模糊地應了一聲,又兀自喃喃一壁回房裡去,“我幹嘛那麼緊張?就算是杰宸有事,跟我又有什麼關係!我這是為了誰?真真奇怪!”

  看著主子回了房,西林湊到好月身邊,低聲問:“主子在宮外遇見什麼了嗎?怎麼今天總愛自己和自己說話?”

  好月搖頭,亦是不解。

  這邊真意才睡下不久,坤寧宮裡的動靜卻已傳到了沈煙處,今日是她的好日子臻杰故而也陪在她身邊,忙碌了一日兩人早已經歇下。

  卻聽齊泰在外頭低低報了一聲:“啟稟皇上,大皇姑進了宮在坤寧宮和皇后娘娘說話,不知怎麼裡頭好像鬧得有些不愉快。”

  沈煙見臻杰只管閉目,沒有接話。遂自己起身披了衣裳隔著門問,“皇上知道了,還有別的什麼沒有?”

  “沒別的事情了,這會子皇姑和宸王妃一同出宮了。”齊泰在外頭答。

  “宸瑄和文琪也出去了?”

  齊泰答:“小郡主和哥兒還在娘娘身邊。”

  沈煙回眸看了看丈夫,見他仍舊不予理會的模樣,遂道:“都知道了,你也歇下去吧!皇上今晚累了,不是朝廷要緊的事情就不必再來報了。”

  “是。”齊泰應下,不過須臾外頭便再聽不到什麼動靜。

  沈煙回身從桌上斟茶,捧著到了床榻邊,“皇上喝口水嗎?”

  臻杰方起身,接過喝了兩口,“不用擔心,若有事情悠兒會即刻報過來,她既然沒什麼動作,就是不消你我煩。”

  “臣妾明白。”沈煙將茶碗放回桌上,卻聽臻杰問自己,“這些日子孩子們在外頭的事情有你知道的嗎?”

  沈煙一愣,繼而從屏風處拿下外衫過來給臻杰披上,自己盤腿抱了錦衾坐在他身邊,“我們的兒子又不在外頭,臣妾關心外面的事情做什麼?”

  “你和悠兒那麼親厚,她沒跟你念叨什麼?”

  “您問姐姐豈不是更便宜?”沈煙垂首摩挲著膝上的錦被,“怎麼想起來問臣妾了?”

  臻杰抬手輕輕拂過沈煙的面頰,宮裡的女人會得到最好的保養,加上沈煙本天生麗質,雖然氣質越發沉穩恬淡,但歲月並沒有在她的容貌上留下痕跡。

  “我聽說今天韻兒提要你離宮去西北照顧女兒,怎麼你們都沒在朕面前說起?”

  沈煙心中一酸,靠在臻杰肩頭低聲答:“臣妾自己拒絕了,旁人再提多沒意思?也是錢妹妹有心,或許因為她也有女兒,所以才會這麼想。”

  “是悠兒那邊沒有鬆口?”臻杰反問。

  “不是不是!”沈煙著急道:“姐姐她什麼都沒說。”

  臻杰沉吟了半刻,攬著沈煙仿似是與她說話,可又似乎僅僅和自己說:“悠兒這一次,算到自己的聰明裡去,不曉得她何時才能發現。自然……這也是人之常情,不會有人怪她。”

  沈煙不確定自己該說什麼又或要不要答,於是選擇了靜默,靜默總不會有錯。

  “煙兒!”卻不料臻杰低聲喚,“朕算了算日子,過了重陽你再從京城出發,在西北大雪封山前你能到女兒那裡。這個春節你就和女兒過,來年開春戎兒生下我們的外孫後,朕親自去接你回來。”

  “真的?”沈煙沒有找冠冕堂皇的理由拒絕,這本就是心中所想所願,她沒有理由拒絕丈夫的盛情,“您要讓臣妾去看我們的女兒?”

  “君無戲言。”臻杰笑道,“朕什麼時候騙過你?”

  “那臣妾一定好好照顧戎兒,讓她平平安安地生產,來年春天等您來看咱們的外孫。”沈煙含淚而笑,緊緊地貼在了丈夫的胸前。

  “不過你一個人走朕不放心。”臻杰道,“一時也想不到誰送你去好,明天是二十二,朕定在九月初二時選好人再來問你。”

  沈煙不在乎這些,能去看女兒,她早已足願。

  皇城外,范新蘭與若晴分手各自登車,臨走時若晴仍舊不放心似的,拉著侄媳又說了許久的話,范新蘭反是一臉平靜,直到看著大姑姑的車子走了自己才登車回府。

  一進家門便看到金茉在廳堂內徘徊,見了自己如見救星,趕著上來扶著胳膊道:“到底是怎麼了?好奇怪,叫我摸不著頭腦。”

  范新蘭眉間也有淺皺,卻安撫金茉道:“別著急,爺自然有他的主意,你我只要照著辦就行了。不管這件事是為了什麼,起碼我們要相信爺。母后那裡已有了些動靜,雖然看不出她神情裡藏了什麼,可母后也一定相信她的兒子。比起我們,做娘的該是更著急的,既然現在平安無事,我們也只管跟著爺就是了。你且聽我的,這幾日在府裡待著也別見外人。”

  “我知道了,一切都聽爺和姐姐的。”金茉能做的,也只有順著丈夫和范新蘭,又問:“孩子們就留在宮裡嗎?”

  “先留在宮裡吧!”范新蘭挽著金茉往內院去,“你我也好有個藉口常常進去。”

  姐妹倆說著進入內院準備各自回房睡覺,今晚她們誰也不用想丈夫會不會在自己屋子裡過,因為她們的王爺今晚不在家。

  翌日,臻昕又是從傅王府入朝,便也沒有如往常那樣相約杰宸一起走,在朝房等候時,卻聽到一些讓他極其意外的話,一併連傅憶祖也感奇怪。

  “宸親王並非這樣的人,這幾日你沒察覺什麼嗎?”

  臻昕見舅舅也生好奇,自己何嘗不疑惑,卻無法回答,只道:“他雖然好客熱情,但更愛惜家人妻兒,從沒有過這樣荒唐的行徑。只怕是有人謠傳,未必能當真。”

  話音方落,便聽一邊幾位大臣聚在一起說道:“聽說昨兒晚上宸親王茉妃連夜去了大皇姑府上告狀,大皇姑又連夜進宮告訴了皇后娘娘,那會兒宸王妃也在跟前,好像皇后大怒還摔了茶碗。不知道後來怎樣……你說說,大皇子怎麼能去那種地方,要是叫皇上知道了,還不氣得要打死了?上一回五皇子不過抄了幾句風花雪月的詩詞,萬歲爺就動了大怒,何況如今長子還去……哎!”

  “莫胡說,還是小心言語。”

  “呵呵……宸親王素來熱情謙和,又有戰功、政績,比起兄弟幾個最富儲君之資,沒想到竟也輕浮起來了。”

  “謹言慎行,這王爺也是我們議論的。”

  忽又聽得外頭內監報:“宸親王到,戶部尚書顧大人到。”

  如此,人還未見,朝房內已是一片譁然。因眾人想像不到,前些日子兩者還在朝上持對立態度爭辯農稅,宸親王更親口指責戶部遺漏稅銀搞得戶部上下全體受罰。

  可是眼下,不管是傳聞還是親眼所見,親王和戶部尚書,的確走得很近。



【番外 真心真意】 怒

  宮內,真意起了大早,見過悠兒後便帶著西林、好月來杰項這裡,卻不料撲了空並未碰見他。

  “他身上好了,今日就回書房上課去了。”沈煙招待了真意,笑道,“怎麼早就過來?有什麼要緊的事情?”

  真意見沈煙神清氣爽面露紅光,想她定是為了女兒高興,笑道:“想來和老五商量給元戎準備什麼東西送過去,他倒好,昨晚也不告訴我今天要上課去了。”

  “多謝你們有心了。戎兒那邊還能缺什麼,你們哪裡來這些閒錢,不必費心了。”沈煙說著招呼宮女拿點心給真意,“你吃過早飯了沒?”

  “在皇嫂那裡吃過了。”真意笑道,“娘娘不必招呼,杰項既然不在,我找元歆她們商量去。咱們要湊個分子才好。”

  沈煙不便挽留起身要送,卻在真意身後見了一張不算陌生的臉孔,細細想了想問:“這個姑娘是不是你哥哥府裡的?”

  “是了,是從前從宮裡派出去照顧哥哥的好月。娘娘該是見過的。”真意說著將好月拉到身邊,“她後來也跟著緣亦進宮來過。”

  沈煙笑道:“原是如此,只是從前沒怎麼留心過。但今日見了,沒想到竟是這麼水靈的一個丫頭。看著挺文靜的,怎麼老聽緣亦埋怨你頑皮呢?在宮裡可要好好侍奉公主,宮裡規矩大,不要闖禍了。”

  “娘娘該囑咐我才是!”真意玩笑了一句,便帶著好月辭了沈煙離去。

  “準備一下,我們到皇后那兒去。”送走真意沈煙吩咐身邊的侍女,方才見真意和平日一樣沒有什麼奇怪之處。便知道昨晚的事情並非像宮裡傳得那樣嚴重,皇后若真的大怒,真意怎麼還會有心思帶著丫頭四處逛,這孩子雖然淘氣一些,卻是極疼她的皇嫂。

  且昨夜臻杰對自己的許諾,不能不讓皇后知道,不管她心裡如何想法,現在
先與她知會一聲,總比將來忽然提出要她下不來台的好。

  姐妹倆雖然親厚,可終究還是女人,是皇帝的女人。

  待到悠兒面前,沈煙將昨晚之事一一告訴,更提到齊泰稟報若晴進宮,最後極自然地關切了一句:“您這兒沒事吧?”

  悠兒並不計較臻杰對沈煙的許諾,雖然不十分希望沈煙離開,但她真的離開也未必能帶來什麼紕漏,故而不做什麼意見只就著沈煙的話說下去,“宮女失手摔了茶碗而已,沒什麼不愉快。今日外頭傳的那些我也聽見了,眼下怎麼又熱鬧起來,芝麻點兒大的事情就能傳得沸沸揚揚。不過……我還真有事情,但現在不便與你講,沒得多添一個人煩惱。何況你就要走了。”

  聽完這些心中早已了然,沈煙不再細問,只謙和笑道:“若能用的上的地方,您也不必和臣妾客氣。”

  “這是自然。”悠兒正說著,白芷帶人捧著幾盒點心進來。

  “仁貴妃派人送來請娘娘嘗嘗,說您若喜歡還送來。”語畢放下各式糕點又退下去。

  “都是好東西,錢妹妹出手就是大方。”沈煙看了一眼,但並無胃口。

  悠兒挑了一塊燕窩餅在手裡,笑道:“她不過是借花獻佛,自從有了杰泓、元弘,她可比從前節制多了,一心想著給兒子女兒存家當,這兩年你幾時見她亂花費了?”

  “那……這些都是尚嬪送過去的?”沈煙笑道,“我也該猜到才是。”

  悠兒笑道:“你我都不吃這一套,她便連送的功夫都省了。如今有貴妃待見她,定是比平日更要殷勤幾分。你我且受用著,尚家那麼有錢,反正不消耗宮裡的銀子。一會兒我去書房你也一起吧,我們帶上一些給孩子們的師傅,中秋節忙碌了也沒顧得上派人去問候一聲。”

  沈煙卻沒有即時答覆,沉默了半刻,道:“昨日聽老二媳婦和兩個弟媳在一處說話,話裡似乎提到說戶部尚書這幾日和宸王府走得很近,也許臣妾是白操心的,可還是想告訴您知道。”

  悠兒眉頭微微一動,不安在眼裡僅閃過了一瞬,隨即只閑閑地問了一句:“什麼時候的事情?”

  “昨兒在承乾宮幫忙,她們妯娌三個坐在一起給戎兒挑料子的時候閒話上的。”

  悠兒緩緩點了點頭,掰了一小塊燕窩餅送入口中,卻不曾咀嚼僅若有所思。沈煙暗自輕歎,其實她能猜到此刻皇后心裡在想什麼。

  此時真意已離了徐玲瓏那裡帶著元歆一同去找元弘,將至丹陽宮時,遇上了才從仁貴妃那裡出來不久的尚秋芳。

  元歆中規中矩正要和尚氏互致問候,卻見真意早理也不理地繞開去了,因見自己不在身旁,回身喚道:“快些走啊,等什麼呢?”

  元歆眼見著尚秋芳那張笑靨如花的的臉僵凝起來,貝齒輕咬朱砂般鮮紅的嘴唇,手指將精美的絲帕纏得死緊,念及這份尷尬,自己也不由得對她同情起來。

  “你看什麼呢?”真意退回幾步,拉著元歆道,“有什麼好看的東西?”

  “小姑姑……”元歆被真意拽著往前走,想說什麼打個圓場卻不知如何開口。

  尚氏的宮女綠嬋見狀上來扯了扯主子的袖子低聲道:“咱也回吧,犯不著和她生氣。”

  尚秋芳瞪了綠嬋一眼顯然很難咽下這口氣,一甩帕子回身衝著真意的背影喊了一句:“小皇姑走得這麼匆忙,一併連禮數都忘了。難道不怕皇上怪您教壞了公主,讓公主被人說不識禮儀嗎?”

  元歆聞言停下腳步拉著真意道:“小姑姑,尚嬪和您說話呢。”

  真意見元歆面上的為難,遂停下腳步來冷聲道:“誰和我說話?這兒除了你我和幾個丫頭,哪裡還有什麼人?”

  “小姑姑!”元歆皺眉低聲道,“大家正面遇上總該打聲招呼,她畢竟是父皇的妃嬪也是你我的長輩。”

  尚秋芳沒有聽見元歆的話,只為了真意那句無禮氣極,趕上兩步立在真意面前,氣呼呼道:“小皇姑高貴身份,看不見我並不奇怪,此刻我自己立到您面前總該互相問候一聲了吧。都在深宮大院,一家人抬頭不見低頭見,小皇姑您集萬千寵愛在一身自然不在乎這些,可二公主到底還是做女兒的,總得顧及皇上皇后、淑媛娘娘的尊貴。這麼多宮女太監看著,傳了出去,人家若以為是淑媛娘娘不待見我,豈不是害了二公主和徐淑媛的名聲?”

  其他也罷,可這一句“到底還是做女兒的”觸及了真意的傷痛。

  在她看來,尚秋芳言下之意就是諷刺自己寄人籬下傍兄嫂而居,若再有心一些,不定就是指責自己命硬克死雙親。也許在旁人聽來並沒有這麼多意思,可真意從小對此就有十二分的敏感,即便說者無心她這個聽者也不能不有心。

  “尚嬪娘娘!”真意將心中的怒和痛壓下,堆笑立到尚秋芳的面前,“您誤會了……不是淑媛娘娘不待見您,這宮裡如今哪一個人敢不待見您?尚家財大氣粗,您又是顧尚書嫡親的外甥女兒,皇上如今也盛寵翠屏殿,幾天功夫就升了一宮主位,您說說,誰敢不待見您?”

  尚秋芳被真意的笑惹得心中發怵,強裝鎮定,笑道:“小皇姑這話說得並不妥當。”

  “哦?那你的意思是,宮裡人都不待見你嘍?”真意依舊含笑,可一雙明眸裡透出的淩厲幾乎射穿尚秋芳。

  “不是,不是這個意思。”尚秋芳急道,“小皇姑不要隨便歪曲事實。”

  真意頷首認可,緩緩道:“是我說錯了,其實這宮裡誰待見您、誰又敢不待見您我並不清楚,可是……”

  “啪!”的一聲清脆,真意揚手摑了尚秋芳一掌,隨即厲聲道:“可是你記住了,我不想看到你,往後你只要敢在我面前出現一次,我就打你一次。有本事……你讓皇上來治我的罪。”

  尚秋芳吃痛往後退了幾步跌倒在綠嬋身上,本氣惱羞極又瞥見一旁有幾個宮女內侍在掩嘴忍笑,更是一股子火往上躥,衝著真意道:“你不要太過分了,今日這件事這麼多人都看在眼裡,我不信到了皇上面前也分不出個對錯來。”

  真意將目光掃過眾人,冷聲問:“你們看見什麼了?”

  一些路過的宮女內侍慌得各自離去,誰又愛惹事情在身,且心裡也都明白,尚嬪和國堯公主鬥,那就是蚍蜉撼樹自不量力,又哪一個不暗自嘲笑尚嬪的得意過頭。

  真意隨即再看尚秋芳,幽幽道:“尚嬪你記著我的話,我說了有本事你找人來治我。如果你沒有本事,往後我在哪兒,你就最好別出現。”

  尚秋芳已是被惱羞沖昏了頭腦,竟冷笑道:“你又能得意幾時?公主再高貴早晚要嫁出去,難道能一輩子留在這宮裡嗎?只要我盡心服侍皇上安守本分,這宮裡就永遠有我的立足。等你嫁出去了,再衝誰囂張去?我勸公主還是改改吧,這樣的脾氣性子嫁入婆家,一句話不和就動手,外頭人還以為是皇后娘娘把你教成這樣子的。豈不是毀了娘娘的賢德?”

  “除了一副狐媚皮囊,還長了張猴腮尖嘴,不和你說話還真看不出來。”真意聽她話裡暗諷皇嫂對自己的寵溺,更是惱恨,冷冷說著嘴裡的話一壁又幾步到了尚秋芳面前。

  “你……你還想動手?”尚秋芳強撐著膽子沒有後退,“從來沒聽說一個公主敢對妃嬪動手的。”

  “公主,咱們先走吧!”西林和好月很怕事情又鬧大了,雙雙上來扶著真意拉她離開。

  尚秋芳見狀心裡安了幾分,眼眸一轉,隨即伸手拆下髮髻上的珠釵金簪,一頭青絲即刻散亂開,形容極其狼狽。但見她轉身拉著綠嬋道:“走,我們到說理的地方去。”

  真意見她這副模樣,恨得甩開西林和好月,追上前掰過尚秋芳的肩旁,揚手又是一掌揮在她臉上,用力之大竟把她打倒在地。

  “既然你要去說理,那總得有個事實吧!”真意握拳厲聲道,“我何不成全了你?”

  “真意,住手!”

  真意再要動手,眾人已擁著錢韻芯出來,還是元歆怕小姑姑脾氣上來把事情鬧得不可開交,才帶人去丹陽宮請了母妃出來。

  此時尚秋芳已癱坐在地上,一頭淩亂的散髮,一張通紅的雙頰尚有分明五指印的臉,淚眼婆娑又羞又委屈又惱恨,見仁貴妃款款出來,幾番心緒湧起竟淚如泉湧哭泣起來。

  “究竟為了什麼事鬧得這麼不堪?”錢韻芯也被眼前的情景嚇壞了,進宮那麼多年她還真沒見過有人敢動手打架的,如果是妃嬪之間撕鬧,不論誰對誰錯她只需按宮規處置就好,可今天卻是身為皇姑的真意動手打兄長的妃嬪,她一時也不知道該如何解決。

  真意終究是給錢韻芯面子的,退了幾步立到一旁,斂了衣衫道:“貴妃娘娘問尚嬪吧!她正要找人訴委屈呢,您來的正好。”

  “元歆元弘,帶小姑姑去丹陽宮。”錢韻芯能做的,就是暫時將事情平息先把兩個當事人分開。

  姐妹倆得令上來扶小姑姑走,真意最會看顏色,此刻有臺階下她自然順著走,便二話不說跟了元歆元弘離去。

  錢韻芯對身旁侍女喝道:“還不快把尚嬪娘娘扶起來?”

  尚秋芳無限委屈卻不敢在錢韻芯面前都露出來,只抽抽搭搭道:“都怪臣妾惹惱了公主,給娘娘添麻煩了。”

  “哪裡的話,她的脾氣本宮還是知道的。”錢韻芯見尚秋芳被真意教訓,自己實感幾分快意,礙於身份和對臻杰的許諾,她此刻也只能做好人,“尚嬪有什麼委屈本宮們改日再說,你先回去收拾收拾,這個模樣不管叫誰看見了都不好。小皇姑那裡本宮會問她,她雖然淘氣還不敢說謊騙人。她有錯本宮定會說她,或要她來給你賠不是。若眼下就鬧到皇上皇后面前去,本宮以為尚嬪也未必能佔便宜。”

  尚秋芳諾諾地應了,她亦明白只有此刻多做委屈多顯柔弱,方能多占理,於是辭了錢韻芯扶著綠嬋離去,只等後話。

  “去坤寧宮把事情說一說。”錢韻芯吩咐著墨寶,又問一邊幾個宮女,“剛才在眼前看著的這會兒都跟墨寶一起去,把事情前前後後都告訴娘娘知道,不可添油加醋,得了娘娘的吩咐再來回話。”語畢回自己的殿閣找真意去問緣由。

  然而小皇姑對尚嬪動手的事情還是迅速傳了出去,一些嫉妒尚嬪得寵且家境殷實的小宮嬪無不拍手稱快,而一些平素得到尚秋芳好處的,都結伴來了翠屏殿一起數落國堯公主的霸道。

  就連在上書房侍奉的宮女內侍也於不久後得知這個消息,傳到正休息的杰泓杰項口中時,杰項只問了句:“小姑姑她吃虧了沒有?”

  小太監笑道:“爺太小心了,您可曾見小皇姑吃虧過?只是今天太奇怪了,聽說是小皇姑沒道理在先呢!”

  杰泓還沒來得及湊熱鬧,外頭就口口通報皇后與皇貴妃駕臨,兄弟倆連忙斂了衣袍迎了出去,杰泓笑道:“五哥你猜母后她知道這件事沒?

  “別提這些,書房是嚴肅的地方。”

  杰項順著囑咐了一句便攜弟弟一同迎出來,周世揚幾位太傅也已在院內立成了一列,但見兩位麗人款款而入。

  ”中秋節開國宴,幾番忙碌本宮未能來和幾位先生道一聲問候,今日特地和皇貴妃一起來看看各位先生。”悠兒攜了沈煙停步,盈盈而立,笑道,”皇上素來尊師重道,本宮自然也更敬重各位先生了。”

  周世揚幾人俯首謝恩,將皇后與皇貴妃迎入正堂。

  入座,見杰項杰泓並立在一旁,悠兒與沈煙對視後方道:”前些日子鬧出的荒唐,不管如何發生的,錯都在你們。你們身為皇子,自然得萬般寵愛千般呵護,做錯事情罰過打過也就罷了。但幾位先生辛苦教導,到頭來傳出去的卻是一句‘教不嚴師之惰’,讓我這個母后都在先生面前抬不起頭來。”

  沈煙即刻起身對周世揚微微欠身道:”本宮對兒子疏於管教讓先生蒙羞,在此向先生致歉,還請先生看在本宮的薄面上,往後能繼續留在書房教導這個不成器的孩子。”

  周世揚惶恐至極,深深作揖:”娘娘言重了,皇子們天資聰穎,只是年紀尚小未免有幾分貪玩,老臣豈會為了這點小事而離去,如此更是老臣的不是了。”

  悠兒作於上首抬眼看向兩個孩子,不怒而威之態渾然天成,”母妃業已向先生致歉,你們兩個就立著不說話嗎?身為皇子固然高貴,可為人子弟就要懂得尊師重道,本宮今日要你們向先生叩首致歉,可委屈你們了?”

  ”兒臣明白。”兄弟倆哪敢委屈,上前就要向周世揚幾人跪下,唬得幾位老先生扶的扶攙的攙,周世揚則立到悠兒面前抱拳道,”皇后和貴妃娘娘今日已給足臣等安慰,兩位皇子平日裡亦極重師道,這叩首致歉還是免了吧!”

  沈煙回身到悠兒身邊,溫和道:”還是依了先生的意思,不如讓孩子們給幾位先生斟茶道歉,先生們或許還能受用。”

  皇貴妃話音剛落,就有麻利的內侍端了茶盤進來,杰項杰泓一一向幾位先生奉茶致歉,極恭敬虔誠。

  如此由皇后、皇貴妃出面給足了幾位先生面子,也算是對皇帝那日盛怒之下牽連周世揚等人的安撫,更對外維護了皇室的體面,挑明了這件事情到此結束誰也不能再提。

  茶畢,但見沈煙笑道:”本宮和娘娘帶了些點心過來,都是極精緻的東西。這會兒既然先生和孩子們都歇著,不如一起去嘗嘗。”語畢回身看了眼悠兒,悠兒心中了然,笑道,”周先生留一留,本宮有幾句話要囑咐。”

  於是眾人散去,獨留下周世揚和悠兒,侍女奉茶後退出,正堂裡便靜悄悄一片。

  ”周先生是當年權太傅告老還鄉時所舉薦的,這些年下來宮裡宮外無人不讚您是天下大儒,比起權太傅有過之而無不及。本宮膝下皆受過先生教導,可本宮卻不曾謝過您,說來慚愧。”悠兒坐得極端正,一雙美目留在周世揚的身上,眸中卻只有身為皇后的尊貴和對於師長的尊重。

  周世揚不敢與皇后對視,只垂首答道:”娘娘您太客氣了,這本是老臣的職責所在。”

  ”素聞先生剛正不阿,唯重學爾。那本宮今日也不再與您客套寒暄,但請先生答覆本宮幾句話。”悠兒笑中含威,已不容周世揚拒絕。

  ”娘娘請講。”周世揚亦正色。

  ”好!”悠兒滿意,開門見山,”從大皇子到六皇子,在本宮眼裡他們個個都是最優秀的孩子。可您也知道,孩子們一年到頭待得最多的地方就是書房,與本宮相處之時尚不及先生們半分,想來先生定比本宮更了解您的學生。所以……”悠兒頓了頓,”您學識淵博,身歷兩朝閱人無數,那在您眼裡眼下六位皇子中,哪幾位具備儲君之資。”

  周世揚竟毫不慌張,緩緩起身在悠兒面前,”娘娘想聽真話?”

  ”自然!”悠兒玉手端起茶碗,輕掀碗蓋,”要先生的肺腑之言。”

  宮外,朝會既散,大臣各自離開。臻昕別過舅父,便來到杰宸身邊,一搭肩膀便道:”隨我來。”繼而一直將他帶到西郊馬場。

  韓柔見臻昕面色嚴肅,知他們又有事情要商量,遂騰出屋子又要家僕在外守候,只讓他們叔侄倆說話。

  ”怎麼回事?那些傳聞怎麼來的?昨晚你在什麼地方?還有……怎麼和顧偉江一起來了朝堂?你沒看見今日朝上皇兄幾次將目光投在你身上嗎?”臻昕一口氣問了好些問題,甚是嚴肅。

  杰宸卻訝異地發現屋內一罈已開了封的梅子釀,捧起來輕輕一晃察覺還剩下半罈,對臻昕笑道:”看樣子往後韓場主若成了五嬸嬸,我們兄弟幾個是一點也喝不成了。說好了大家一起在的時候開封,五叔你不厚道。”

  ”杰宸!”臻昕奪過酒罈,蹙眉問道,”怎麼不答我的話?”

  杰宸笑著搖了搖頭,極不以為然地搭著叔叔的肩膀道:”我就知道不拉你下水,這事成不了。怎樣?我王府裡還有兩簍顧府送來的肥螃沒動,明日我們叔侄請客,我做東,不對不對是顧偉江做東。”

  ”杰宸你……”

  杰宸即刻打斷,”昨晚上我在天香樓過的夜,是我派人讓茉兒先去大姑姑那裡告狀的。只有這樣才能讓宮裡宮外都知道!”

  ”你……”臻昕似乎有些明白,”想套狼?”

  杰宸笑著捧過酒罈坐在炕上自斟了一碗,清冽爽口的美酒入體叫他精神大振,”不是套狼,是套老狐狸,套富可敵國的老狐狸。”

  ”好小子,你害我白擔心一早上。”臻昕重重拍了杰宸一掌,”這件事情,我一定幫你。”

  杰宸哂然,捧著半碗酒將神思頓了一頓,”五叔,你還記得我們小時候在書房說的話嗎?”

  ”記得。”臻昕沒有半分猶豫,”畢生不忘。”

  上書房內,周世揚早已退出正堂,片刻之後沈煙才入內,卻見皇后顯沉思之態,纖長的黛眉微蹙。

  ”孩子們上課了,我們回嗎?”沈煙立在門口輕聲問了一句。

  悠兒回神,看著門前恬靜淡然的沈煙,心內不禁羨慕起來,她終於發現沈煙當初不肯再為臻杰生孩子真真是明智的選擇。其實又有多少人願意迎難而上和命運較勁同困難拼搏?誰又不想安安樂樂無憂無慮的生活,遇到問題選擇逃避,本是人之常情。可她章悠兒,此生注定無緣這份人之常情。

  ”我們走吧!意兒那丫頭闖的禍,還等著我們去過問呢。一個仁貴妃治不了她。”

  悠兒苦笑一聲,起身出來挽了沈煙離去,可才出上書房未及走遠,便見齊泰手下的小太監匆匆忙忙趕來,一見悠兒與沈煙變焦急道:”皇上下朝得知尚嬪娘娘挨打著事,動了大怒到丹陽宮興師問罪,這會兒……這會兒……”

  沈煙道:”你喘口氣說清楚些。”卻感覺悠兒挽著自己的手微微用了力。

  ”這會兒傳了家法要責打小皇姑。”那小太監急道,”仁娘娘那兒攔不住,幾位公主都跪著求情也沒用,齊公公要奴才一定把您請過去。”

  ”皇上這是怎麼了?從來再惱意兒淘氣也捨不得動一根手指頭,氣極了也只會把她交給昕兒管教,今天為了一個尚秋芳動這麼大的氣?”沈煙無不意外。

  ”我回坤寧宮,你跟我去嗎?”悠兒道,”不去的話,也回自己那兒去,不必去丹陽宮。”

  ”可是……”

  悠兒握了握沈煙,有些無奈道:”那個尚秋芳如何能和意兒比?但此刻我們過去不管攔不攔得住,都會讓皇上下不了台。今天打人的是意兒,挨打的是尚秋芳,她們之間是什麼關係?這不是訓斥幾句就能解決的。以眼下朝廷的情況,皇上必須顧全更多的東西。”

  ”難道真的讓意兒挨打?”沈煙道,”您都不管的話,誰還敢說話?”

  悠兒恨道:”怎能不管?只是眼下你我都不能管……”隨即問那小太監,”這會兒誰在跟前?”

  小太監答:”貴妃娘娘、二公主和三公主。”

  ”尚嬪在哪裡?”

  ”回翠屏殿去了。”

  悠兒道:”即刻去翠屏殿傳我的話,就說我問問尚嬪是什麼意思?皇后的面子值不值得她去勸皇上寬恕公主,夠不夠安撫她的委屈。”

  那小太監應著就要走,卻被沈煙攔下,”不必提皇后娘娘,說我就是了。她一個嬪妾還沒有資格接皇后的面子。”

  小太監看了一眼悠兒,見她並不反對,遂趕往翠屏殿去請尚秋芳。

  沈煙微嘆,”但願那丫頭能完完整整地回到您身邊,我先不過去了,一會兒您說她,我在一邊要她抹不開面子。”

  悠兒亦嘆,甚是心疼,”還是早些嫁她出去,往後讓駙馬去疼她,這宮裡不適合她,動不動的就要捲進什麼事情去,可憐那孩子自己還什麼都不知道。”

  沈煙方了然悠兒今日不做阻攔的原因實則還有更深的一層,卻不想細問,只靜靜道:”先送您回去吧!”

  一場風波在尚秋芳的出面勸說下終平息下來,如此翠屏殿尚嬪之勢更勝從前。誰也沒有想到這一回皇帝竟會對素昔寵溺的幼妹發怒,而從小橫行霸道慣了的國堯公主竟然被一個才得勢的尚嬪鬥敗。

  悠兒本以為真意會被送回自己這裡,還想著如何安撫她,卻不料等來了臻杰,真意則不知去向。

  皇帝進門時就是一臉的慍怒,深邃的星眸裡寫滿了各種情緒,叫人難以拿捏。悠兒只得摒退左右,兀自燃起一把幽香,讓寢殿內顯得溫暖而安逸,繼而靜靜地侍立在一旁始終不言不語。

  假寐片刻,美人榻上臻杰長長舒了口氣,才睜開眼,面前便有妻子遞上的一碗香茶。

  “黑棗茶,養氣補血。”

  臻杰的確有感口中乾燥,接過茶碗痛飲半杯,方覺幾分愜意。

  “你怎麼不來勸?齊泰沒去通知你?”臻杰又躺了下去,目光卻停留在妻子的身上。

  悠兒暖暖笑道:“您那麼大的火若積壓在心裡豈不是種下病根?臣妾可捨不得。”

  “意兒今日怕是嚇壞了。”臻杰的神色裡溢出幾分心疼,“可她真是死鴨子嘴硬啊,一點不肯讓,倘若一開始就跟朕道歉示弱,哪裡到了要動家法的地步?方才要她向尚嬪賠禮,直挺挺立在那裡半句軟話都不肯說,讓朕多沒面子?實在一點也不懂事。”

  “可是您……”悠兒翩然坐在丈夫身邊,“您為了一個妃嬪動怒,誰又不奇怪?在意兒心裡,她定以為自己這個妹妹比個小小的妃嬪在您心裡重要多了。何況之前尚嬪嘴上也沒有饒人,如今您先拿意兒的不是,好像尚嬪說的那些混帳話一語成讖,意兒和她比當真只不過是早晚要嫁出去的女兒,在您心裡什麼都不是。您要丫頭如何服氣?她心裡何其敬重長兄,這麼些年……只怕意兒早把我們當父母了。”

  言至此,悠兒不禁鼻尖酸楚,眼眶也微微泛紅,“皇上若還疼丫頭,一會兒我把她叫到您面前,說兩句就過去吧!”

  “最可憐是這個孩子!“臻杰輕嘆,”朕何嘗不疼她,只是形勢所迫身不由己,而朕也不能一輩子保護她。她的脾氣若不改改,將來嫁出去要如何與婆家相處?難道也要鬧一出醉打金枝才甘休?尚嬪那句話也並無不是。”

  悠兒笑道:“這個自然。”

  “其實!”臻杰頓了頓,蹙眉細細看著妻子,方道:“朕只是要給足尚家面子,意兒回頭若承受不起這份委屈,朕也算白疼她了。何況今日挨打的那個是尚嬪,你沒瞧見,她再來見朕時臉上的掌印還紅腫著。”

  悠兒已猜出丈夫還有後話,只靜靜應了一聲,果然聽臻杰又道:“朕今日惱火也非全為了意兒,不過打了個妃嬪沒什麼了不起。朕惱的……是我們的兒子。”

  悠兒冷靜,“是杰宸嗎?”

  臻杰頷首,“昨夜若晴進來,也是為了他吧!”

  “說是昨夜茉兒在家裡和宸兒鬧了一場,宸兒賭氣離家……夜不歸宿。”悠兒道,“臣妾以為他們小倆口吵吵鬧鬧也是正常的,晴兒忒大驚小怪了。”

  “你可知兒子昨夜去了哪裡?”臻杰的眉宇間顯出淡淡的怒意。

  悠兒搖頭不知,“晴兒只說侄媳婦向她抱怨侄子老晚了也不回家,並不曾說去了什麼地方。臣妾也只當他是在哪個兄弟家裡過了,正準備叫他進來問,皇上……是知道了?”

  “今日一早就有人遞了幾份匿名摺子進來,叫朕看了壓一窩火去上朝。”臻杰悶聲道,“他是得意忘形了?竟敢去逛……竟敢在花街柳巷宿夜,你這個母后我這個父皇,還當他是個如何規矩孝順的兒子。”

  悠兒眉間一蹙,不可否認心中的擔心,卻問:“皇上昨夜知道大皇姑進來,怎麼沒及時問臣妾?您若問一句,臣妾或許就派人去尋他,也不至於有這份荒唐。”

  臻杰捏著悠兒的手道:“兒子是我們倆的,可他更是皇室、天下的。我們必須把他們都調教好了,不管將來誰繼承帝位,但凡有一個起異心,都是禍端。”

  悠兒微微一怔,丈夫的話並不在題上,“您的意思,我不明白。”

  臻杰長長一嘆,雙手捧起悠兒的纖手貼在胸前,“朕今日給你一個答覆,我們的宸兒就是儲君,朕已經決定,誰也無法改變。”

  “真的?”悠兒莫名地熱淚盈眶,“您不再選一選了?兒子們都很優秀。”

  “就是因為都很優秀!”臻杰笑道,“就不再選了,這樣只會徒惹風波。立長立嫡,讓所有人都無處挑剔吧!”

  悠兒微微搖頭,“臣妾心裡的確希望兒子能繼承您的江山,可是……我更希望皇上能選一個真正欣賞和滿意的兒子來當儲君。倘若非要在您和兒子之間作選擇,臣妾一定選您。”

  這樣的情話若早二十年,會讓臻杰心血沸騰,可而今,他只會靜靜地體味妻子的心,體味悠兒對自己二十多年不變的愛,體味這句話背後的份量。

  “傻悠兒!”臻杰笑道,“這就是朕的心意。你若質疑,豈不是辜負朕?立長立嫡不過是一個說辭,但如今尚不能明示,等時機成熟朕才能昭告天下。眼下朕為了兒子的將來,必需對他的兄弟們逐一敲打,成材與否,都看他們自己了。”

  悠兒從不對丈夫的舉措做質疑,此刻已是滿心歡喜再做謙辭只顯矯情,但不得不問兒子的事,“這些臣妾也會協助與您,只是宸兒他膽子也忒大了,昨夜碰巧一個宮女砸碎了茶碗,今日便與外頭傳的事成了巧合,偏偏我什麼都不知道。只……一味相信兒子還算老實。”

  “哈哈!”臻杰笑道,“你這個做娘的總算說句心裡話了,難道朕不相信兒子嗎?”

  悠兒聞言,見丈夫一臉笑容,反不解。

  臻杰道:“咱們這個兒子什麼都好,就是遇事太過急進,好逞勇。雖有謀略,但往往不計後果只把自己也押上去。朕相信他將來會成為好皇帝,可是他需要幫手,需要能夠真正走近他為他獻計獻策,做逆耳忠言的幫手。”

  悠兒頷首認可,含笑問道:“只是您這話和他混鬧於花街柳巷有什麼干係?”

  臻杰握著悠兒的手,在美人榻上躺下,緩緩道:“這小子有多大的膽子握在你我的手裡呢,他怎麼會去那種地方!朕若猜得不錯,他是想扳倒顧偉江這只碩鼠,把他手裡的銀子給朕充入國庫。”

  悠兒由心釋然,方緩了口氣,“如此才好!”

  臻杰苦笑道:“可他不知道,朕就是要養著這只碩鼠,不管他現在貪多少橫多少,起碼朕要銀子他就能拿出來。難道朕不想誅這類禍國殃民的貪官?可而今戰事之後國庫尚虛,朕不能擅動。也因此,朕才多多心疼尚嬪,他老爹雖有野心卻是個庸人,朕待她好一分,他就能拿十分銀子來敬朕。悠兒你可知道,這天下的商人手上握了多少金銀嗎?我們偌大的皇城、國庫,竟是連冰山一角都提不上。朕不要他們悉數散盡於朝廷,只希望朝廷要錢的時候,朕能一呼百應。”

  悠兒笑道:“城外人仰視皇上,天下人都想做帝王,可他們只看到皇帝富有天下,誰知這其中的艱辛。國家的一草一木都繫在您的身上,任何損失您都痛如切膚,但這些外人是無法體味的。臣妾會讓宸兒慢慢懂這些道理,您若放心,這一次讓臣妾用辦法把兒子從顧偉江身邊拉回來。待將來您要除去碩鼠,再讓兒子去試一試鋒芒。”

  臻杰哂然,衝妻子點了點頭,“朕何時不放心於你!”...<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daemon1212 發表於 2011-11-24 10:44 PM

本帖最後由 daemon1212 於 2011-11-27 09:31 PM 編輯

【番外 真心真意】 諱莫如深

  常言知兒莫若雙親。

  憑藉對兒子的瞭解,臻傑夫婦很容易就能才道傑宸在想什麼做什麼,或者……這也能稱為一種天倫之樂。可這樣簡單的快樂和幸福,也並非誰都能享受。

  福園內,一如往日的寂靜,只是今日多添幾聲隱隱的啜泣。

  郁金雲壇的一隅,真意正獨自蜷縮在此,傷心難耐。好月遠遠地站著,她很想過去安慰小公主,可是公主下令,誰也不許靠近她。

  雖然不常與真意為伴,可好月也知道公主身上的光環是何其耀眼的,什麼時候一個小妃嬪能在她面前這等囂張!

  可委屈也好、傷心也罷,若是其他幾位公主,抱著娘親哭一場撒個嬌也就過去了,偏偏公主不能,在這深宮大院裡,她竟連一個可以訴苦的人也沒有。皇后再疼惜小姑子,也不能與娘親相比,譬如此刻,皇后就不能出現在公主身邊。

  「好月,五殿下來了。」好月聽得西林喚自己,轉身來看,一個俊美少年正跟在西林身後,雖然尚不及幾位王爺的個子形容,卻也頗具男兒英姿,那一步步走得何其穩健。

  「奴婢參見五殿下。」好月行了禮,只垂首看見男子的衣袍下擺停在面前,卻沒聽見他的聲音。

  傑項辭過太傅跟西林來福園是得到了母親的首肯,但他沒想到會在這裡看見好月,興奮之餘卻發現眼前一襲宮女服飾的好月與那日在圍場所見大不相同。起碼眼前這個女孩子安靜溫柔,眼眉間的笑容也那麼中規中矩。

  「免禮。」 傑項溫和一聲,再見好月抬頭時,確認無疑圍場那日就是這個女孩子,只是……

  「西林說如今除了皇后娘娘只有您能勸得了公主。」好月沒有察覺傑項對自己的注意,只急切道,「請殿下去勸勸公主吧,眼看過晌午了,公主早上也沒吃什麼東西。」

  「好!」傑項僅說了一個「好」字,或許,他是想喊好月的名字。

  卻只見好月轉身指著一處,「公主在那裡。」

  傑項應下,離開西林和好月徑直往真意那裡去。

  此時真意不再哭泣,只靜靜地抱膝坐於一方大石上,似在沉思,卻目光茫然,微紅的眼睛裡看不見任何東西。

  傑項沒有說話,在真意身邊坐下,順著她的目光看向同一處,不言語。

  許久,真意微微側臉看了一眼身旁的人,嘟囔:「你今日若不去書房,或許沒有這檔子事情,如今小姑姑可再無能做你的後盾了。什麼面子都沒了,都沒有了。」

  傑項淡淡一笑,那份恬然像極了養母,「可是我方才一路過來,聽到的卻不是這樣,大家眼裡還是小姑姑最尊貴。」

  「你少哄我,如今那個尚嬪得意了吧!那個……」真意頓了頓,拿絲帕抹了淚眼,側身靠在了傑項身上,「老五啊老五!往後小姑姑若真的嫁出去了,可你還沒出宮的話,可提防她欺負你啊。如今她就這樣,將來若有個一男半女的,皇兄這樣寵愛她,還不把她捧上天去了!你看元歆是徐淑媛的女兒,可她一點也不放在眼裡,明明是衝我來的,嘴裡卻左一個二公主、右一個二公主。許在她看來,一個淑媛在她翠屏殿尚嬪面前是沒有一點份量的。」

  傑項折了花枝在手上曲著,「只是沒人願意和她計較罷了,徐淑媛的個性豈能容別人欺負到她的頭上?我若沒記錯,徐淑媛是傅王府的姻親,來頭不比尚嬪大?小姑姑啊……你從來不管宮裡這些瑣碎的事情,怎麼突然上心了?上心也罷,何苦去與她正面衝突?」

  「誰得寵誰不得寵與我何干?」真意從傑項手裡拿下花枝在地上亂畫,嘴裡嘟囔道,「可是她那尚書舅舅的女兒太壞了……真是沒見過這樣惡毒的人。」真意說著說著哽咽起來,一時說不出話。

  「怎麼了?」傑項心疼不已,雖然小姑姑比自己大幾個月且長一輩,但身為男子對於這樣嬌弱善良的女孩子,總是有一股天生的保護慾望。

  真意深深吸了口氣,「那日晚上我瞧見她的表妹和韓小姐在慶寧宮外爭吵,我不曉得為了什麼鬧起來的,可是你知道那顧家女兒說韓小姐什麼?」真意紅著眼睛看傑項,「她說韓小姐是有人生沒人養的野人……傑項……她們怎麼能那麼惡毒,不想想別人心裡有多痛,不想想沒有爹娘的孩子多辛苦?她們怎麼能那麼惡毒?」

  「小姑姑!」傑項微微一抬手,真意便抱著他的胳膊飲泣,「剛才那個尚嬪也暗諷我……她們就是一夥的……」

  傑項沒有說話,這樣的情形下,他往往選擇沉默,選擇讓小姑姑發洩。事實上這麼些年過來,如此,已不是頭一回。

  果然不久後,真意大大舒了口氣,斂了儀容對傑項道:「不准告訴別人我哭了,我才不為那個尚嬪哭呢!我回頭倒要問問你的父皇,憑什麼只抓我的錯,難道那個尚嬪就沒錯嗎!」

  傑項笑道:「她當然有錯,我想……」他壓低了聲音道,「父皇此刻指不定正和母后著急,怕委屈了你呢!這話我原不該講,可事實如此,一個尚嬪又能算什麼?」

  真意知道傑項為哄自己才出言不敬,心中甚是滿意,破涕而笑重重拍了傑項一掌,「這話我愛聽,夠義氣,這宮裡呀,沒人比老五更瞭解我啦!」

  「那自然,小姑姑可是我堅強的後盾,您不是咱們的頭兒嗎?」傑項笑得真誠,將平素不輕易出口的玩笑也說了出來。

  真意欣慰不已,「謝謝你來哄我……方纔我坐在這兒想,此刻誰會擔心我呢,誰又會來看我呢!如果那位夫人……」言至此,真意卻沉默了。

  此時白芷已帶人匆匆趕來,見姑侄倆並肩坐著,先問過好月和西林,才獨身一人過來,滿臉堆笑,「公主在這裡呢,五殿下也在!公主莫傷心了,娘娘到處尋您回去用膳!您聽奴婢說啊,皇上那兒早不生氣了,疼還來不及呢,要奴婢一定找您回去說話。」

  真意有些不情願,別過頭賭氣道:「我才不去,他又要拿家法治我,我遠遠地躲著才好。」

  白芷呵呵笑起來,對傑項道:「五殿下還不勸勸您的小姑姑,娘娘說了,要是您在跟前也一併去坤寧宮用了膳再回書房去。」

  傑項應了白芷,拉了拉真意道:「姑姑不是說要去問問父皇嗎?」

  請將不如激將,但真意的性子也並非如此毛躁,但凡不折損自尊原則,有台階下她從來也不會不領情,起身理了理衣衫衝著小侄子蠻橫道:「去就去,不過你得跟著,萬一他又惱了,我就說是你指使的,要打也打你!」

  傑項無奈而笑,搖著腦袋道:「姑姑說什麼便是什麼了。」

  白芷豈容他們再閒話,早挽了真意哄道:「皇上都不生氣了,還能罰誰!公主跟奴婢走才是正經。」繼而不由分說帶了真意出園子去。

  傑項尾隨,行至好月與西林身邊,卻見好月衝著自己福了福身子,「謝謝殿下,謝謝您讓公主又笑了。」

  「謝我?」傑項愣了愣,即刻便會意,朝好月極溫和地笑了笑,「好月姑娘很瞭解你的主子。」

  「王爺過獎!」好月輕聲應,微微一欠身,便跟上了白芷她們。

  傑項略略駐足後也隨真意而行,可一路上卻始終看著好月,不知為何,他更懷念那個圍場裡的小姑娘。

  西郊馬場,正與傑宸對飲言歡的臻昕並不知道妹妹此刻的委屈。雖兄妹情深彼此都愛護對方,可一重宮牆隔開太多。這十幾年來妹妹的事情,臻昕往往都在事後才會知曉。出於禮儀規矩和身上的責任,做哥哥的不能事事袒護妹妹,但在真意面前做黑臉嚴詞厲色地教導她規矩,也並非回回出自臻昕本意。好在真意善解人意,好在同胞連心,才沒有讓宮牆下的無奈使兄妹產生隔閡。

  此時幾碗梅子釀下肚,以叔侄倆的酒量只會叫他們更精神,但韓柔謹慎,並不讓他們多喝,半壇開封的果酒喝盡,再不肯拿一壇新的啟封。

  「韓場主還沒做我的五嬸嬸呢,就想著把好東西藏給五叔獨享了?今年本約定我們叔侄在一起時啟封新酒的,場主已然違背了許諾,這會兒又不許我們喝了?」傑宸自然說的是玩笑話,相識近兩年,與韓柔早已熟悉,更不拘泥於尊卑之禮。

  臻昕舉了筷子作勢要敲打,嗔道:「你喝醉了,說什麼胡話?敢情讓那個老狐狸帶壞了?」

  韓柔不摻和叔侄倆的公務,更不會計較傑宸的玩笑,只喚丫頭上了碗醒酒的酸湯,一如平日的幹練溫和,「這梅子釀本是新奇之下做來大家解秋燥的,王爺們來馬場一為練騎射,二為散心解乏,倘若只為了小女子一碗果酒而流連忘返,傳了出去,豈不是荒唐?那我的心意也都白費了。」

  傑宸笑道:「這道理在場主口中說出來,叫人不得不受用!」

  韓柔淺笑,轉身欲退去,只道:「你們有話就說吧,我已吩咐不能有人隨便來打擾。若是累了就在這裡歇一覺,有事喚門口的丫頭就好。」語畢推門而去,繼而又掩上房門。

  「五皇叔,你等了那麼多年,原是要挑一個最好的!侄子為你高興。」傑宸拿碗,卻發現早已空空如也,遂捧瞭解酒酸湯,「以湯代酒,傑宸祝您與韓小姐白頭到老。」

  臻昕笑:「果真是醉了!」又道,「兩位侄媳何嘗不是萬中挑一的賢慧女子,端的品貌德行齊全。這裡頭就是所謂的緣分吧,不然皇嫂一早為何不將……」至此不禁自嘲,「原是我也醉了,合著你說這些。」

  傑宸笑道:「新蘭、茉兒自然是好,新蘭與我伉儷情深,茉兒又與她姐妹親厚,家裡總是一片和樂溫暖,叫人喜歡。只是……新蘭她很在意母后,做什麼都會先思量母后的喜惡,可我並不想她辛苦。但回過頭來,又不得不要她們姐妹為我煩心。」

  「夫妻本當休戚與共,皇嫂何嘗不伴在皇兄左右,你不必煩惱。」臻昕脫口而出,眉頭卻微微一震。

  傑宸看在眼裡,並不點破。思量後緩緩道:「五皇叔,這一次選太子的事似乎就這樣不了了之,你以為父皇在想什麼?」

  臻昕不曾料到傑宸有這一問,直視他須臾,口中答:「我以為皇兄心中早有人選!也許是當下做的決定,又或許一早就有了打算 。但……這並不該身為臣子的我們揣測,你我心中知曉即可。」

  傑宸默然,手中竹箸在瓷碗上輕輕敲打,清脆聲入耳,猶如心音。

  「方纔說那一年我們在書房的話將畢生不忘,如今你既有此心願,我定助你,將來,更是如此。」

  聞言驀然抬首,星眸中印入小叔叔一張真誠堅毅的臉,傑宸啟唇:「五叔可想過這背後的艱難?」

  「無非是你的身世。」臻昕淡然一笑,「我知道你仍舊耿耿於懷,就好比真意,她總以為自己害死了母后,其實……」他頓了頓,「其實很多事情不是誰那麼說一說就成真的,不親眼看到事實,為什麼要輕易相信?傑宸!你不記得那一年皇兄與皇嫂的盛怒了?」

  傑宸濃眉稍釋,卻未言。

  「你也好,意兒也好,你們本身有什麼錯?即便有錯那也是上一代甚至再上一代的錯。而今於你,皇兄不覺得錯、皇嫂不覺得錯,天下誰敢言錯?於意兒,沒有人怪她,可她偏以為自己有錯。」臻昕輕輕一歎,語調漸顯平和,「比起你,傑歡所受的壓力何其少?他進宮時尚不懂人事,從小都被懷疑非皇室血脈,但他從來很淡定很坦然。自然,我不知他是否有心儲君之位,可便是常人,也並非個個能對這些流言蜚語視若無睹。傑宸,你說侄媳太過細心總要思量皇嫂的喜好,其實你自己又何嘗不是事事小心,卻又常常被自己所困?」

  傑宸陷入靜默,將臻昕的話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細過,許久方道:「五叔的意思我明白了。與其忐忑不安舉棋不定,不如由著自己的心意做好眼前的事。他日我若為帝,且勵精圖治安國安民,創一份盛世佳業,又何懼這蜚短流長。若無緣儲位,定與五叔一起扶持新帝,安邦定國。」

  「一言為定!」臻昕伸出手掌。

  「啪!」一聲擊掌,兩手緊握,傑宸含笑,堅毅道:「一言為定!」

  倘若深宮中悠兒能知兒子此番心胸不知將如何欣慰,平民百姓家中為娘的多偏疼長子,總對長子最多期望,只怕人中鳳凰的悠兒也不能免俗,與她而言傑宸當真極其重要。

  不過此刻夫妻二人正說著那叫人萬分心疼而又時不時頭疼的幼妹,殿內無人,只聽臻傑低聲道:「意兒既然見過了,也有夢魘囈語,朕總想為何不直接告訴這兩個孩子,他們未必會更多難過,或許這正是他們期許的也說不定。悠兒,難道沒有更好的辦法?朕很怕這丫頭一輩子和自己較勁,也不知哪一個有緣人能做她的駙馬,做了駙馬又是否能叫丫頭解開所有心結。」

  悠兒方要說話,外頭通報兩個孩子已到,遂含笑與丈夫示意後起身到了門處,似怒非怒、似怪非怪地看著款款進來的真意,微微含笑嗔一句:「今日可長臉了?」

  真意自小跟著悠兒,皇嫂一笑一怒中含著怎樣的情緒她捉摸得極透,此刻見悠兒這番神情,早委屈得不行,趕著上前扯著她的衣袂嬌滴滴道:「不是長臉了,是沒臉了。面子裡子都沒了!」

  「沒了的是你的腦子!」悠兒在真意臉上擰了一把,「幾時能服貼?越發連皇兄也不放在眼裡了,可曾聽說對皇帝妃嬪動手的公主?叫你五哥知道了,有你好果子吃的!」

  真意貼著悠兒,揉著臉嘟囔:「皇兄都罵過了,您別委屈我了。」又朝裡探了探頭,問,「皇嫂呀,皇兄他真的不怪我了?會不會不打我但把我送出去?送出去也好,去央德姑姑那兒我也能學規矩,我哥那麼忙,管不來我。」

  悠兒哭笑不得,罵道:「誰和你嬉皮笑臉的?都怪我寵壞了你,如今誰不指著我來說事!」話音剛落便聽臻傑在裡頭乾咳了一聲,遂拉了真意的胳膊低聲囑咐:「快些進去給皇兄賠個不是,要是再敢嗆人,看我不打你!」

  「您不進去呀?」真意此刻反生出怯意,天曉得她先前在兄長面前那麼強硬地死活不肯給尚秋芳賠禮是哪兒來的膽子。

  悠兒瞪了一眼,並不理會,僅喚傑項:「項兒跟母后去預備父皇的午膳。」

  傑項應承,走時朝小姑姑遞過一個眼神,示意她放心。真意毫不情願地點了點頭,遂三步一停地進了寢殿,果見皇兄正於美人榻上閉目養神,一手抵在額前叫人看不出眉宇間是否有怒容。

  伸手輕提裙裾,生怕帶到什麼東西打擾了長兄休息,如此躡手躡腳走離臻傑三步近,真意方怯怯地喊了一聲,「皇兄。」

  臻傑放下手睜眼看幼妹,但見真意雙頰微微泛紅,眼眶微腫,眼內布了幾道血絲,膽怯中帶了一分不服氣,已不似方纔那般強硬態度。

  「哭了?」臻傑沉著聲問,「你不是很有道理嗎?」

  真意垂首看著手指上一圈圈纏繞的五彩宮絛,如是一圈圈繞起來又一圈圈放開,許久才憋了一句話,「意兒錯了,不該當面頂撞您。」

  臻傑卻笑,「你還有錯的時候?」

  真意素來敢作敢當,一抿嘴抬頭看著高高在上無比威嚴的皇兄,「之前那些可不算錯,錯……就只錯在不該頂撞您,無論如何,頂撞您總是不對的。」

  臻傑肅容相向,盯了真意許久,方才見她極不情願地低語,「要說錯嗎,那打人的事情還是有些錯的。」

  「呵!要我們國堯公主認個錯還真是不容易的。」臻傑不減嚴肅,目光卻不曾凌厲,看著真意道,「知道錯了才哭的?躲哪兒哭去了?」

  真意垂首否認:「誰哭了?我才不為那種人哭呢!」

  臻傑沉默不語,只靜靜地看著眼前這個可愛又淘氣的小妹,不得不承認,這丫頭的形容和她的母親簡直一模一樣,即便慧黠一些頑皮一些甚至胡鬧一些,可莞爾一笑或不經意的一個眼神,都透著她母親身上那份氣質。只是真意尚孩子氣一些,還未曾開竅。

  「您不要生氣了好嗎?」見皇兄許久不說話,真意怯怯地問了一聲。

  「過來!」臻傑已坐起身,稍稍抬起手向著真意,「到皇兄身邊來。」

  真意一愣,當下篤定皇兄定已消氣,遂乖巧地坐到臻傑身邊,帶著幾分依賴,微微含笑問,「您不生氣了?」

  「不氣了!」臻傑將真意輕輕一攏,「今天的事情誰都有不對,但你是晚輩是公主,朕若不訓斥你,要人如何看待皇室規矩?至於尚嬪她說的那些話……」臻傑頓了頓,反問真意,「聽說你見了別的妃嬪都有起碼的禮儀能含笑問候一聲,可是每每見到尚嬪都當面無視繞開就走,為什麼那麼討厭她?」

  「您答應不罵我,我才講。」真意的眸中閃著狡猾,卻吊足了臻傑的胃口。

  「先說來聽。」然畢竟是帝王,豈能讓一個小丫頭擺佈。

  真意有些不好意思卻極認真道:「從前您常常在坤寧宮陪皇嫂的,可自從見過那個尚嬪,您就很少來坤寧宮,意兒都極少能見到您。」隨即頓了頓,兀自喃喃,「反正她們家都不是好人,她鐵定也不是好人。

  臻傑不和小妮子繞這些瑣碎,只告誡道:「宮闈之事豈是你個小丫頭該管的?往後不准再說這些渾話,倘若別人知道你的心思,該如何想你皇嫂的心胸?只知道任性妄為,不想想每件事情的後果。」

  真意不以為然,卻也不敢反對。

  「尚嬪對你說了什麼,還有中秋那晚顧偉江的女兒說了什麼,皇兄都知道。可知道不代表非得治人家的罪,倘若為了幾句話就動不動懲罰人,那天下豈不是要大亂?可是你打人就不同了。」臻傑循循善誘,卻見真意似聽非聽滿不在乎的模樣,恨得伸指點了她的額頭,「朕說什麼聽見沒有?」

  真意反笑了,認真地問皇兄,「您說尚嬪講的那些話您也知道,她和她的表妹可也是欺負了人的,皇兄真的不管嗎?」

  臻傑已立了起來,真意學著平日皇嫂的樣子為臻傑遞上一杯茶在手中,卻聽皇兄問自己:「那你想如何?」

  「如何?」真意答道,「自然叫她別再欺負人了,還有嗎……」她古靈精怪地笑道,「您多陪陪皇嫂她們就好啦!」

  「鬼精靈!」臻傑知道真意的善良,她不會因受了委屈而求自己對尚秋芳使什麼手段,這孩子的確很單純。

  「要是真疼你皇嫂,往後宮裡的事情不要再瞎攙和。」臻傑意味深長道,「有些事情光用眼睛未必能看出其中的緣由,衝動莽撞只會讓事情變得更糟糕。你雖長在深宮,可還不懂這宮闈中的生存之道。自然有朕和你皇嫂愛護且不必去學這些,但對於別人而言就顯得舉足輕重了。不管發生什麼,你都不會是受傷害的那一個人,可不代表別人不會因你而受傷。往往在你的衝動之下,一些不相干的人都被捲入事態中無辜受牽連,而你卻渾然不覺。這樣的錯誤一旦鑄成,可能會讓你終身遺憾。我不殺伯仁,伯仁因我而死,這樣的愧疚……你能承受嗎?」

  真意並不能完全明白,卻能感受皇兄對自己的拳拳呵護,一壁為這宮闈深不可測的生存之道感慨,一壁為自己方才極不懂事地與兄長頂撞感到愧疚。

  「意兒記下了。」她扶著臻傑的手認真答,「往後做什麼,一定都先想一想。」頓了頓,補充一句,「可人總有衝動的時候對不對?而我也特別容易衝動!」

  臻傑又氣又好笑,雖知道自己不必再重複方纔的話,小丫頭一定是記下了,可還是惱她這股頑劣不知何時才能學得沉穩內斂。但轉念一想,緣何不讓這孩子依著自己的性子成長,何苦非要束縛她。

  「頑劣!」只簡單嗔了一句,臻傑便轉了溫和的語氣問,「中秋節前,在去你六哥封地路上遇見的那位夫人,朕聽你皇嫂提過,說意兒很喜歡她?」

  「自然喜歡,她好親切呀。」真意不曾想皇兄會親自問這個,興頭頗盛,「皇兄您也見過她是不是?皇嫂說宮裡只有您和她知道這位夫人的存在,您幾時見過她的?這些日子瞧見過嗎?」

  「這些日子?」臻傑問,「意兒又見過了?」

  真意搖了搖頭,很不確定自己的感覺,皺著眉答:「記不清楚了,總覺得是見過的,可又好像僅僅在夢裡,這兩日總糊里糊塗的。」

  「那……還想見她嗎?」臻傑又問。

  興奮,卻不敢相信,真意斟酌取捨後,小心翼翼地問皇兄:「如果想,當真還能見到嗎?」

  臻傑語含深意,「那就看意兒如何表現了!」語畢看著幼妹,往事已遠去,卻誠如昨日才發生。

  難道真的要瞞這孩子一輩子?

  此時悠兒恰巧進來請臻傑用膳,見兄妹兩親和之態便知已無事,卻不知先前兩人的對話,只笑著說了幾句,便將臻傑請至外廳用膳。未免厚此薄彼,一併將仍留在書房的傑泓也喚至坤寧宮。今日這頓午飯因那場鬧劇而延時許久,眾人入席時,早已過了飯點。

  宮外,各級官員或有午後在公務上忙碌者,或有早早帶了妻妾愛姬享樂遊玩者,各有生活盡不相同。但今日好些官員卻同時收到了宸親王府發出的請帖,相邀八月二十三夜裡往宸親王府享宴。

  傑宸好客熱情在京城官員貴戚中早有傳聞,但他大多只與仕途外的文人儒士研學或武者勇士切磋,很少與官吏打交道,念及那宸親王與戶部交往有密切之態的傳言,眾人不得不往一些敏感的話題上細究。

  無功不受祿,本削尖了腦袋一心想往王府鑽,巴望著能討好皇長子的官員們,反畏首畏腳起來。好在距離邀約之日尚有時間,眾人都僅持觀望之態,尚不敢妄加行動。



【番外 真心真意】 儲位

  所謂觀望,左不過是等待帝后的態度,有心人將消息傳入宮許久,卻什麼風聲都沒聽到,如此這般就算是帝后默許,故而……

  這一日才到了傍晚,宸親王府的請柬便炙手可熱起來,一封小小的邀請函在各家府邸內輾轉流傳,於是得到請柬的與宸親王最先下邀之人已有很大的不同。

  時近黃昏,傑歡兄弟幾個結伴來了西郊馬場,果然傑宸與臻昕尚未離去,傑歡不禁笑道:「五叔叔在此總有些道理,皇兄何必陪在身邊?」

  傑宸笑道:「老二你就不知道了,我若不在,才不自在呢!」說著將幾個兄弟拉到韓柔面前,「韓場主,今兒我們兄弟幾個都在,你之前的約定已違背,不如這會兒補償我們?」

  臻昕已忍不住,趕著傑宸笑道:「天色要晚,我們快些回去才好,敢情你越髮帶人來撒潑?」

  不料韓柔卻一笑待之,欣然道:「和郡王和睦郡王還沒到呢,且等民女去請了來,幾位王爺再好好聚聚。今日有師傅捕了幾隻野兔,兔肉本沒什麼稀奇,可王爺們定沒嘗過香辣兔頭!雖是極粗糙平民的東西,卻也是一方特色,並不會折損了王爺們的尊貴。嘗盡人生百味,才不枉我們來世間走一遭。」

  這一番話早已說得眾人食指大動,傑康笑著道:「我們何時在韓場主這裡擺王爺架子了?莫說是香辣兔頭,就是街巷夜市的小吃食,我們又有誰不喜歡。只當御膳房東西好啊,那不過是精雕細琢擺著好看哩!快快去請了叔叔來,我們好擺席!」

  臻昕仍認為不妥,阻攔道:「好端端的怎麼又在這裡聚起來了?我們時常往來,馬場已成世人矚目之地。我們還動不動飲酒作樂,不怕糟蹋了這一處好地方?要喝酒吃菜儘管換地方,今日五叔做東,京城的館子你們自己挑。」

  語畢進一步走到幾個侄子中間,低聲道:「她這裡糟了災正入不敷出,你們如此消耗從不留一文錢,她也不會要你們的錢。我們且省就省了,何苦給她添加負擔?」

  傑安笑呵呵問:「叔叔府裡最少用錢的地方,您何不拿些錢出來為場主解燃眉之急?」

  「你以為呢?」臻昕反問一句,又道,「如何?今日且看五叔的面子吧!」又指著安、康兩兄弟道,「你們的媳婦眼看要臨盆的,怎麼還動不動離家?」

  孰料兄弟倆極不以為然,反繞過臻昕立到韓柔面前笑道:「我們的王府裡不缺馬匹,但知道韓場主這裡缺錢,本想買馬來幫你解難。可是那樣太刻意,好沒意思,所以啊……咱們今天來,是給你張羅生意的。」

  韓柔不解,笑道:「莫非是有商隊要買馬啟程?」

  「非也非也……」傑安笑道,「要馬的還是我們,但買馬的不是我們。」

  「安郡王的話民女不甚明白。」韓柔笑道,「但還是多謝王爺們的慷慨相助,其實王爺們常常來往給馬場增添光彩,已照顧到我很多生意了。」

  兄弟倆回頭朝二哥看了一眼,便見傑歡上來道,「一會兒韓場主儘管將西域馬牽來給我們試試,明日管保你統統都能賣出去。」

  韓柔已覺其中另有文章,畢竟自己一個局外人不該多知道他們兄弟之間的事情,遂僅溫和欠身道:「民女多謝王爺。請王爺們先休息片刻,這就去吩咐廚房做菜,也派人去請和郡王與睦郡王前來。」語畢姍姍離去,回身那一瞬臻昕卻在她眼裡看到幾分顧慮。

  「你們兄弟三個玩什麼把戲?不要害了韓場主。」倒是傑宸先開口,濃眉微微皺起,「我們有事到別出去辦,別把馬場拖帶進去。」

  傑歡卻笑道:「皇兄放心,咱們該怎麼來怎麼做,到了明天一切按規矩辦,那些西域馬只怕上午才賣出去,下午就又回來了。」

  傑康亦道:「明日大皇兄在家裡請客,您可曾見過空手登門的客?既然那些禮物您是不能收的,那不如就……」

  傑宸笑道:「你們也知道這件事情了?傳得可真快。」

  傑安道:「明日我們雖不來赴宴,可是總得在家等著看好戲吧!既然要看戲,那總是要出點力氣的。這會兒別杵在這裡了,還有客人來看馬的,別壞了場主的生意。」說著來拉了兄弟幾個要進去,一壁對臻昕道:「我們兄弟對韓場主如此好,將來五叔好事之時,咱們可省了禮啦!」

  臻昕自然知道這都是玩笑,剛要說,卻聽傑歡與傑宸並肩走著,口中道:「我聽閔清說了她和大嫂在宮裡遇到尚嬪的事情,今日早上又聽到那樣的傳聞,皇兄要抓老狐狸,怎麼撇下我們?

  「又不是好事情,萬一弄巧成拙,害你們做什麼?」 傑宸已和傑歡進屋,笑道,「不過現在你們想幫忙,自然最好了。」

  臻昕適時道一句,「各自小心,別因此莫名樹敵,那些大臣與我們之間非敵非友最好。」

  兄弟幾個頷首認可,坐下說話,且聊了其他事情,半個時辰後臻雲、臻璃也趕到,韓柔奉上酒菜,叔侄兄弟幾個暢飲暢談。

  席間臻昕離席去往馬房,果見韓柔正親自督導師傅們給西域馬配馬鞍,見臻昕過來,卻道:「我雖拗不過幾位王爺的要求,可是天色已晚,還是不要騎馬的好。又是在飯後酒後……你能勸勸他們嗎?」

  「他們是另有打算的,也想……幫幫你。」臻昕道,「但你既然覺得不妥,我一會兒再勸勸他們。」

  韓柔見幾位師傅離遠了幾步侍弄別的匹馬,方低聲問臻昕:「前些日子朝廷要選太子的事我也聽說了。我這裡你們常來,所以平日時不時會有人來打聽你們的事情,這些我還能應付。我和你們再熟悉不過了,想到你們當中有一個將來會成為儲君,心裡著實是高興的。可是王爺,歷來爭儲極少不沾染腥風血雨,你們叔侄兄弟永遠會像現在這樣和樂嗎?」

  臻昕輕輕拂開韓柔額上的軟發,溫和道:「你的心意我明白,我想他們彼此也很珍惜這份兄弟情,甚至在傑歡他們心裡,極有可能認定長兄將來……」話至此他停下了,只道,「柔兒你放心,我不會讓自己捲入其中,母后和四姐夫很早就給予我忠告,絕不能捲入任何風波。」

  韓柔微微搖頭,「可是你一直在幫宸親王,你沒有發現,自己正在製造風波嗎?」

  臻昕眉頭一皺,韓柔的話猶如醍醐灌頂讓他猛然清醒,僅回想白日裡和傑宸的對話,自己其實早違背了對母后的誓言。

  可是……

  「的確!」臻昕沉沉道,「是我自以為這些全是『理所當然』,卻沒有想到這僅僅是我自己的想法。」

  「我只是提醒你。」韓柔暖暖一笑,「只要不太刻意地去做一些事情,但凡憑著良心道義去做,又何必把自己框在那些無形的束縛裡呢?柔兒……柔兒喜歡的就是現在的王爺。有情有義,有擔當。」

  「是嗎?」臻昕微微釋然,輕輕捧了韓柔的面頰,「好,那我一直都做柔兒喜歡的人。」

  韓柔靦腆一笑,低首呢喃:「其實也沒什麼,只要你開心,我都喜歡……」

  臻昕微微湊到韓柔耳邊,低聲道:「不曾想,韓場主也不懂害臊的?」

  「和你說正經的呢!」韓柔氣結,離了臻昕啐道,「難怪公主說你欺負人,原都是真的。」

  臻昕正要哄,卻聽後面一陣歡笑,傑宸幾個已結伴過來,臻璃笑道:「我說咱們好好等你五叔回來,你們偏要過來湊熱鬧。」

  韓柔素來穩重端莊,此刻也羞得滿面通紅,只感概地將話題扯開:「才吃了飯騎馬不好,消消食吧!今晚月色也亮,現在也不算太晚。」

  臻雲笑道:「但憑場主的安排,自然六弟他只是玩笑,您不必放在心上。」

  韓柔淺淺一笑,欠身道:「王爺們且逛逛,民女先離開了。」這裡都是男兒,她一個女孩子的確不合適,遂帶人離去,只留馬房的師傅和他們叔侄。

  傑安傑康幾個各自去看馬匹,臻雲和傑歡則與傑宸、臻昕在一處說話,只聽臻雲道:「方纔忘記提,今天宮裡可熱鬧了,你家那小丫頭闖了大禍,脆生生賞了尚嬪兩耳刮子。」

  臻昕驚異非常,不通道:「她胡鬧到這田地?難道皇嫂皇兄沒有管嗎?」

  「怎麼不管?皇兄險些就動家法了,自然皇嫂她們心疼丫頭想辦法救下來了。」臻雲笑道,「聽說後來皇兄又把丫頭叫到跟前訓了幾句,也就沒事了。不過老五,這丫頭是該管管了,這都是什麼脾氣?如今連打人都來了。」

  臻昕自然氣惱,將事情的前前後後向臻雲打聽過,末了無奈歎道:「常說這丫頭若不鬧點事情,才叫人奇怪的。」

  傑宸笑道:「也不必太管她,她起碼不是個壞心眼的人。不過嬌慣些,你看我們上上下下,誰又不喜歡她?

  此時便聽傑安在前面喊道:「上馬吧!就吃了幾口兔肉,這會兒也該消化了吧!」

  傑宸拍了拍五皇叔的肩膀笑道:「別想太多,她比我們更有分寸,一個尚嬪算什麼?」

  臻昕腦中忽然閃過什麼,卻道:「尚嬪?她可是老狐狸的外甥女,皇兄的態度,是不是另有意思?」

  傑宸濃眉一蹙,轉而看了看傑歡和臻雲,二人皆若有所思,朝他報以肯定的神色。

  「我們……會不會想得太簡單了?」傑宸撫掌道,「我怎麼忘記了父皇那天對我們說的話?

  臻昕道:「朝廷有那麼多的諫官、御史,顧偉江的為人如何,皇兄一定比我們更清楚。我只想著和你剷除這些貪官,卻忘了皇上是什麼意思。他留用顧偉江,寵幸尚嬪,總不會是因為近佞臣吧!也許……」

  傑歡亦道:「閔清說,她很奇怪為什麼尚嬪那麼招搖,別人也就罷了,可是連協理六宮的仁貴妃都會待見她,可見尚嬪的背後另有原因。而這些……竟是我們不知道的。」

  傑宸恍然大悟,拍手道:「是我急進了,口口聲聲地喊他老狐狸,可就是忘了他是隻老狐狸,還那麼急切地去拉攏他,天知道他現在是不是在家裡恥笑我的愚蠢。」

  傑歡抬頭看見遠處傑安和傑康自行在調整馬鞍的位置,嘴角勾出一抹笑意心中有了主意,對兄長道:「咱們請客照樣請,且明日我們兄弟都來,另外……最好把母后也請出來。」

  「怎麼要牽帶母后?不行不行!」傑宸擺手道,「如何能讓母后來為我們操心?」

  傑歡那俊美的臉上含著神秘的笑,對傑宸道,「這件事情,父皇不能出面干涉,但是母后就不同了……」

  此刻已過掌燈時分,大內坤寧宮內僅皇后的寢室內亮著燈,畢竟今日國堯公主對尚嬪大打出手是有違宮規,不能就此抹過。於是從午後起,皇后就下旨罰國堯公主數豆子養耐心,整整從御膳房搬來一麻袋黃豆要真意在院內數。此刻掌燈了才跟著皇后到了屋子裡來。

  並且真意數多少,外頭的宮女內侍也一起跟著數,倘若最後兩邊數字合不攏,就算真意的錯,明日繼續再罰。

  本以為被訓過後就沒事了,沒想到還有皇嫂還有這樣磨人的招數,自己想撒嬌,卻被她一句「你要數豆子還是要去崇德殿跪著?」給堵了回來。真意才想起,正經問題上和皇嫂癡纏,只會自找麻煩。於是乖乖地數了一個下午的豆子,可眼看著還有半麻袋沒動,恨不能多長幾個腦袋。

  故而這裡數著數著就抽抽搭搭起來,偷偷看一眼在一邊氣定神閒看書的皇嫂,誰能想中午還對自己笑臉相迎的皇嫂,轉身就那樣嚴肅不容回絕地罰人。早知倒數豆子那麼辛苦,還不如去崇德殿跪著,那些嬤嬤宮女都和自己好,便是坐著又有誰知道。

  「你看什麼?仔細忘了數目。」翻著書冊的皇嫂突然口中冒出這句話,唬得真意連忙收回目光,腦子一晃悠,真的想不起來自己數到幾了。

  偷偷地抬眼向侍立一旁的白芷求助,果見白芷記住了自己方才口中喃喃報著的數字,將手藏在身後和自己比劃著。

  卻又聽皇嫂吩咐白芷,「把公主數完的豆子拿出去給西林跟好月數。」

  白芷無奈地朝真意聳了聳肩膀,端起篩子就要出去,竟讓匆匆從外頭跑進來的全喜撞了個滿懷,將一篩子黃豆撒了滿地。

  真意大惱,如此怎麼還能對上數,正要指著全喜責備,忽然靈機一動,朝悠兒道:「皇嫂別怪他,意兒從來就是了。」

  「這會兒倒賣乖了?」悠兒見真意正經的模樣哭笑不得,卻沖全喜冷笑道,「毛毛躁躁做什麼?」

  全喜一頭的虛汗,在深秋寒冷的夜裡出汗,定是跑了許多路,抑或是大大慌了神。

  「宸親王從馬上摔下去了。」全喜爬著伏在地上,顫顫巍巍道,「剛剛報進來的消息。」

  只覺得從腳底心一股寒意迅速竄到了後腦,那一陣陣麻木感又傳到心裡,本輕輕握著的書此刻已被緊緊地拽在了手裡。

  「仔細說,現在宸兒他……」悠兒深深呼了口氣,她很明白,墜馬可大可小,如果,她是想如果……「現在如何了?」

  全喜道:「奴才不知道啊,來傳話的人就說了這一句,好像是從重華門那裡傳過來的,那傳話的人只當要緊的事情,所以沒聽明白就報進來。」

  「你們這不是害人嗎?」真意忽然大吼了一聲,衝著全喜道,「那你還渾報什麼,弄清楚了去呀!」

  全喜一愣,見皇后已無話,自己連滾帶爬跑了出去。

  真意幾步走到悠兒身邊,一觸她那雙纖白的玉手,便是一股磣人的冰涼。

  「皇嫂您別著急,傑宸不會有事情,若有事情……」真意覺得這話不吉利,即刻轉了話鋒,「他身手那麼矯健,曾經跨馬在戰場上將敵軍的將領挑下馬,如今怎麼會有事呢!不是……」真意晃著腦袋道,「不是,我不是想說這些,我想說他……」

  「傻孩子,你慌什麼?」悠兒稍稍緩釋了神情,「替皇嫂辦件事情好嗎?」

  「嗯!」真意在不知不覺中,已緊緊握住了悠兒的手。

  悠兒是沒有女兒的,臻傑的幾位公主也都各自由生母帶大,於是在她眼裡真意就是女兒。她自己十幾歲嫁入皇室未能在父母面前盡孝道,到如今膝下也沒有女兒,若非真意時常陪在身邊,她只怕無法理解緣何說女兒是最貼父母心這個道理。

  「你去翠屏殿一趟,大大方方地告訴皇兄這件事情。」

  真意奇道:「可是還沒聽到准信兒呢!」

  「不等了,我此刻就要出宮去。」悠兒道,「你替皇嫂向皇兄請辭,說我出宮了。可是不要讓尚嬪知道。你明著過去,只消求皇兄也放你出宮去就好了。」

  「我也出宮?」真意不解。

  悠兒卻只笑道:「回頭再和你解釋,這會兒就過去吧!記得只能讓皇兄一個人知道我出宮了,而你稟過他後,就大大方方地出去,直接去傑宸府上就好。」

  「意兒明白了。」真意用力點了點頭,一陣風般跑了出去,當她匆匆來到翠屏殿將事情告訴臻傑,又偷偷地說了皇嫂離宮之事。卻發覺皇兄似乎沒有太大的反應,只皺了皺眉頭對自己道,「你路上小心點,明日早些回來覆命。」

  真意沒有再問,退出翠屏殿就直往宮外奔,可是當她匆匆趕到傑宸的府邸時,宸親王府竟是死一般的寂靜。

  這詭異的氛圍,讓真意心裡發怵,只覺得後腦勺一陣陣寒意往上竄。

  「你們且在門口等著,我一個人進去。」真意脫口而出這句話,將西林、好月還有其他隨侍的嬤嬤內侍等都留在了前門,從內侍手上拿過一盞燈籠,提著裙子慢慢往內院去。

  才過兩道門,便見王府的侍者黑壓壓一片立在廊房裡,一見真意,管家迎了上來。

  「王爺他……還好嗎?」真意只覺得自己說話聲都在顫抖。

  那總管只垂首哈腰把真意一路引往內院,口中僅含糊其辭地答:「小皇姑進去了就知道了。」

  以真意來看,如此是可以放心的,起碼傑宸現在肯定沒有生命危險。忽然腦子裡掠過一個激靈,問那總管:「王爺是在西郊馬場跌倒的?」

  「是!」

  真意又問:「那韓場主有沒有隨同一起把傑宸送回來?」

  「也來了。」

  真意恨他說話半句,有些不耐煩道,「你就不能多答一些話,偏要我問了才答?你們王妃平日這樣做家裡的規矩嗎?」

  那總管反嘿嘿笑道:「奴才一早就說了,您進去便什麼都知道了。」

  見這中年男子竟笑了起來,真意倒更放心了,畢竟哪裡主子出事了奴才在這兒笑的,就是裝也要裝出悲傷的樣子來。

  真意擺手道:「你去吧,我自己進去,也不是不認路。」說罷撇下那總管匆匆往內院而去。

  一直走到長廊的盡頭才過了院門。可剛一進去,真意就被嚇退了幾步,提著燈籠傻傻地退了出來,猶豫了一下,再往裡瞧。

  只見幾名侍女垂首立在一邊,她們的面前,傑宸的妻妾范新蘭與金茉正直挺挺並肩跪在一起,兩人均忐忑不安地朝屋內望,裡頭燈火通明,卻不見人影晃動,更沒有半點聲音傳出來。

  真意深深吸了口氣,但她知道傑宸鐵定是沒事了。忽聽得身後有動靜,不多時便見一位披了氅衣的婦人迅速穿過長廊往這裡來,看身形步伐,真意知道是大姐。

  趕忙迎上去,低聲道:「大姐姐,你隨我來。」

  若晴似乎也察覺到了傑宸並無大礙,見真意神色詭異,即問:「來了怎麼不進去?傑宸好不好?」

  「大姐姐,你看!」真意卻把若晴領到院外,指著跪在正中央的范新蘭和金茉,「她們這是做什麼?」

  若晴沒有說話,抬頭望著亮堂堂的卻無比安靜的屋子,纖眉微蹙似在思量。

  「外頭有他們叔侄幾個的隨侍呢,大家都在,可是怎麼一點動靜也沒有?」真意道,「我們還要進去嗎?」

  「意兒,皇嫂是不是來了?還是你皇兄也一起來了?」若晴問。

  意兒方想起來這一茬,點頭道,「我竟忘記了。」繼而湊上來低聲道,「皇嫂先我來的,只有皇兄知道,宮裡沒人知道皇嫂出來了。」

  若晴稍稍動了一步,卻又止住,只囑咐真意:「大姐姐不去了,意兒你在這裡乖乖待著,別叫外人隨便進來。倘若皇嫂不叫你,也別冒冒失失地闖進去。記住了沒?」

  真意似懂非懂,點頭答應道:「意兒記下了,大姐姐這就要走了?」

  「嗯!我回去了。有什麼事情我自然會知道,也不必特別派人來告訴我。」若晴說著又望了一眼,再看了看背對著自己的兩個侄媳,不經意的微微一歎卻充滿了擔憂,似乎根本不想離開這裡。

  「意兒送送您吧!」真意也不曉得自己現在做什麼才最妥當,方提著燈籠扶了姐姐要走,院內正屋的門豁然洞開。只見白芷立在門檻裡朝外張望,忽見若晴姐妹,竟兩眼放過。跨過門檻就往外來,只有走過新蘭姐妹身邊時才稍稍欠身放慢了步子,一到她們背後便又加快了腳程,一直趕到了真意和若晴面前。

  「白芷你怎麼知道我們來了?」真意問。

  白芷道:「您不是皇后娘娘吩咐要來的嗎?」語畢只對若晴道,「娘娘請大皇姑進去說話。」

  若晴應了,叮囑真意一句「別亂跑。」便跟著白芷進去,一壁低聲問,「兩位王妃為什麼跪在院子裡?皇后娘娘罰的?」

  白芷擺手悄聲答:「是她們自己跪在這裡的,叫也不肯起來,娘娘說就由著她們罷。」

  「宸兒沒事吧?」若晴又問。

  「什麼事情……也沒有!」白芷小心翼翼道,「娘娘才為此怒了。」

  若晴悶聲一歎,已和白芷走到兩位侄媳身邊。乍見若晴,范新蘭與金茉不免驚訝,隨即俯身下去,口中恭恭敬敬地稱「大姑姑」。

  「你們回房去吧!在這裡做什麼,外頭一屋子的下人,看著像什麼樣子?」

  若晴正色道,「快起來,回房去等著。」

  范新蘭垂首為難道:「可是爺……他……」

  「難道要你的婆婆來請你不成?」若晴很是不滿,抬頭對院門外喚道,「真意進來,陪新蘭和茉兒回去休息。」

  真意兀自提著燈籠進來,乖巧地立在一邊,只聽若晴道:「意兒雖小,卻也是你們的長輩!不要再強著了,大家臉上都掛不住。」

  「是!」范新蘭無奈,和金茉一起扶著婢女從地上起來,因跪久了站不太穩,無人扶不行。

  若晴歎道:「這是何苦?你們婆婆可是要看這光景的人?且回去好好等著,事情過去了我帶你們進去說話。」

  「侄媳聽憑姑姑吩咐。」范新蘭帶著金茉欠身應承,與真意一同離去。直到她們出了院門,若晴才和白芷轉身進去。

  才跨了門檻進去,便傑宸臻昕幾個在外屋跪了一地,卻不見悠兒的身影。若晴朝白芷看了一眼,白芷也只管搖頭。

  「都起來!」若晴冷哼了一聲,「你們這是示威嗎?」

  「大姑姑!」

  「大皇姐!」

  叔侄幾個聞聲見若晴,無不面露尷尬,卻並不起身。

  若晴將氅衣脫下,裡頭是匆忙出門隨便穿的一件藕色長袍,她斂了袖口走到傑宸和臻雲面前,厲聲道:「一個是大皇兄,一個三兄弟裡最大的,你們就是這樣帶著兄弟胡鬧的?傑宸啊……你在想什麼?你們都當自己還是孩子嗎?一個個都是當爹的人了!」

  若晴是雍和帝元後淑賢皇后唯一的女兒,自小身份高貴無比,且和當今干熙帝臻傑兄妹情深,與皇后更勝似閨中密友。故而她雖僅僅是個出嫁的皇姑,可這些早已封王封臣的侄子弟弟無不對她尊敬有加,如是的訓斥並非雍和帝其他女兒可以隨便對他們說出口的。

  「大姑姑,我們……其實我們……」傑宸想要解釋,但並非每件事情都能對若晴講,一時吞吞吐吐起來。

  若晴打斷了侄子的話,冷聲道:「其實什麼?有什麼一會兒再說,你們這樣跪著,是給誰示威嗎?還不快起來?是不是如今我的話,已經沒用了?」

  「不是的,姑姑……」傑宸、傑安幾個急著要解釋,卻見若晴已轉身朝內室去,只留下一句「別叫我出來時再看你們跪著。」

  白芷未曾離去,俯身對叔侄幾個道:「王爺們還是起來吧,娘娘的脾氣輕易不發怒,若是惱了……除非消了氣,不然王爺們做什麼都只會讓娘娘更生氣。」

  傑宸無奈,與眾人一同起身,對白芷道:「我們在這裡等著,你進去侍候母后吧!方才母后……彷彿氣壞了。」

  這一邊,真意已陪著范新蘭和金茉回到廂房,金茉坐於暖炕上揉著膝蓋嘀咕,「他們這是鬧得哪一出,嫁給爺這些年,還第一次被母后訓斥呢!偏偏我們什麼都沒做錯。」

  范新蘭嗔她多嘴,不要她胡說,畢竟真意在面前,有些話不能說,而更多的也想保一分顏面。

  真意自然不介意這些,只笑著問:「韓場主是不是在皇嫂跟前?」

  范新蘭答:「我和茉兒退出來時,只有韓場主一人在母后身邊,叔叔們還有爺都在外頭。」

  「那……我能知道是怎麼回事嗎?」真意很好奇,又怕范新蘭礙於面子不便說,於是委婉地問,「自然你若覺得不妥當告訴我,也不必為難。但是……是皇嫂要我跟著來的,我想她不會介意要我知道的。」

  范新蘭實在覺得真意可愛,小小的好奇心也可以兜個圈子來表達,這樣單純沒城府的一個小姑娘,告訴她又如何。遂緩緩答道:「之前發生了什麼,我和茉兒也不清楚。只是突然看到爺被抬著回來,將我們慌成了一片。自然不敢隱瞞上面,即刻就派人去稟報。可是……一回頭,卻看到王爺他生龍活虎的,就連半分醉意也沒有。叔叔們都在,我和茉兒不能在跟前侍奉便也找不著機會打聽明白,誰知道……沒多久母后就進門了。接著……」

  「接著進門時就看到他們幾個小子好端端地立在屋子裡,我才發現自己是上了他們的當。原來鬧這一出,竟是要引我出宮來。你說說……是不是一個個膽子都忒大了?」後院內室裡,一身平常服飾的悠兒已平了氣,但仍有幾分惱怒,伸手將立在一旁的韓柔拉到若晴面前,「我進門時正看到這孩子氣呼呼地要往外走……你說說他們叔侄幾個,連韓小姐也一起騙過了。可憐韓小姐,嚇壞了吧!」

  若晴細細打量韓柔,不論樣貌形容還是氣度,這孩子都十分配得上臻昕,那一日中秋節並沒好好看過,此刻見了,暗歎姻緣天注定,原來五弟多年不娶,竟是上天要他成就這份好婚姻。

  「韓小姐莫往心裡去。」若晴端著穩重親和笑道,「我這姑姑姐姐替他們向你賠禮了。」

  韓柔含笑欠身,「方纔因太緊張,得知真相後有些氣惱,此刻靜下來想想,王爺們並非魯莽胡鬧之人,民女以為他們此舉或許有別的原因。」

  「常聽西郊馬場好,卻從未去過。」悠兒的目光始終停留在韓柔的臉上,那長長睫毛下的眼睛很清澈,卻很像一個故人。那故人也有清澈的眼睛,可往往又如深潭一般蘊藏了無窮智慧。心,似乎動了一動,悠兒轉頭對若晴笑道,「我們什麼時候也過去看看?」

  若晴只笑不語,正端茶來喝,便聽悠兒對韓柔道,「真意也來了,她總說喜歡你,今日既然都在一起,韓小姐找她說說話去吧!」

  「她在宸王妃那兒,讓白芷帶你去吧!」若晴捧著茶碗跟著補了一句,便見韓柔福身應承,轉身隨白芷離去。

  此時屋內只剩下悠兒和若晴,然兩人卻是靜默了片刻,方有若晴掀開茶碗蓋時輕輕的摩擦聲打破了寧靜。

  「你猜猜他們為了什麼事鬧這一出?」悠兒先發問。

  若晴道:「難不成和昨晚的事情還有關聯?」

  「差不多吧!」悠兒搖頭苦笑,「我若猜得不錯,是這些孩子長大了。開始懂得要從我這裡套父皇的口風,更有膽子拉我這個母后下水,陪他們一起演戲。」

  若晴思量了須臾才道:「歷朝歷代,古往今來,我還是頭一次知道皇帝的兒子是可以抱成團,是可以有骨肉親厚手足情深的。很美好……剛才看他們跪在外頭的樣子,好像很多年前那群小傢伙一起犯了錯受罰……可是一晃,他們也都是父親了。」

  「晴兒……」悠兒看著若晴,莫名地在眼角帶出幾分濕潤。

  若晴的神色聞聲凝滯,以她對嫂子的瞭解,皇后用這樣的語調喚自己,當是有極重要的話要講。

  外屋,叔侄兄弟幾個各自散坐著,均愁眉不展,不知今日之事將會如何發展。臻昕則駐足在門前,方才韓柔跟著白芷出來時只以禮和大家欠身示意,竟不曾看過自己一眼。想起皇嫂來之前她看到傑宸忽然安然無事地立在面前時那臉上的神情……臻昕當真將腸子都悔青了。

  「我竟然……」臻昕自責道,「她此刻對我該多麼失望?」

  卻見白芷從外頭回來,即刻拉著她問:「送韓小姐回去了?」

  「不是,是把韓小姐送到王妃那兒和公主說話了。」白芷答,「王妃方纔已留下韓小姐過夜,定山公府上也派人去通知了。」

  「公主?」臻昕奇道,「大皇姐不是進去了嗎?」

  白芷笑道:「是您的妹妹國堯公主啊!是娘娘讓公主跟著一起來的。」

  「她來做什麼?」臻昕正兀自奇怪,忽聽得內室裡傳出一聲茶碗落地的清脆,傑宸則聞聲便從椅子上跳起來,不顧一切地衝了進去。

  當眾人趕至,只見悠兒和若晴各自坐著,而若晴腳下摔了一隻茶碗。

  「我失手打碎而已,你們都進來做什麼?」若晴笑著嗔了一句,臉上竟再看不出別的情緒。

  悠兒輕輕一歎,反緩緩道:「既然來了,就把事情都說一說吧!」遂吩咐白芷,「帶外頭的人都出去,沒我的允許不許任何人進來。」

  廂房內,韓柔與真意已坐到一起,真意再見韓柔自是歡喜,拉著她熱絡地說話,直把范新蘭和金茉都撇在了一邊。但也礙於范新蘭在一邊,兩人本有些話要說,此刻都不得方便。

  而范新蘭更關心自己的丈夫,趁著韓柔與真意話語間的空檔,笑著插進來一句:「既然韓小姐退出來了,那母后此刻是否召王爺們進去說話了?」

  韓柔靜靜道:「民女退出時王爺們還在外屋等候,皇后娘娘和大皇姑在一起說話。」

  范新蘭瞭然,知道也再問不出什麼,只攜了金茉到她面前,笑道:「今日這件事情似乎還有別的什麼原因在裡頭我們一時都不得知,但到底是讓韓小姐受驚了。我和側妃一起向您賠罪,這件事情還請韓小姐多多包涵,對外人麼……頂好是不必提起,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韓柔明白范新蘭只是小心,故絲毫不介意,只含笑答:「民女有分寸,這件事且看娘娘如何決斷,民女與馬場師傅們定會合王府保持一致口徑,絕不給王爺和王妃添麻煩。」

  范新蘭很是滿意,讚一句,「難怪母后如此看中韓小姐,我和側妃在你面前都大大遜色了,偏你還比我們年輕這麼多。」

  韓柔面色不改,含笑謙和道:「王妃玩笑了。」

  多年來,為了維持家計而不得不拋頭露面與外人打交道,韓柔接觸過的人實實比范新蘭和金茉要多得多。她們二者不過是養在深閨的千金小姐,憑的是天生靈氣和後天幾分聰慧,但韓柔所具備的能力和敏銳,卻是在人海裡摸爬滾打出來的。

  僅這幾句話,她便明白,范新蘭並非表面這般溫柔親和。這個女子的心很大,她要的東西很多。她可以為了丈夫做一切,卻也不能容許別人染指已屬於自己的東西。

  同樣站在自己的面前,她就是比側妃金茉多出半步,也僅僅是這半步,表現了她心裡與金茉妻妾身份的差別。

  一如真意,她雖然心思單純,卻很會看人顏色,往往幾個眼神便能洞悉別人的心思,此刻一番情景,她曉得傑宸這兩個媳婦,起碼范新蘭是不喜歡韓柔的。

  「韓姐姐。」真意刻意打斷了兩人的寒暄,拉著韓柔道,「我的四皇姐也想看你呢!這其中的原因,咱就不明說了。既然今晚你都通知家人說不回去了,不如一會兒事情解決了,我稟了皇嫂,讓我哥送咱們去央德公主府住吧。傑宸這裡沒有我的屋子呢,我睡不慣陌生地方。可是姑姑那兒有我常住的屋子。」

  范新蘭不等韓柔回答,便客氣道:「小姑姑怎麼要走呢?若說喜歡自己的屋子,又何不回昕王府去?」

  真意也自在地玩笑了一句,「都要見韓姐姐,如今韓姐姐才是寶呢!只是呀……緣亦太囉嗦,若見了韓姐姐一定拉著說話沒完沒了。咱們還休息不休息了?」

  說得幾人都笑了,韓柔不便太過羞澀也不必過分謙遜,只是立在真意身邊微微垂首,面上是淡淡的笑容,避開了所有人的眼神。

  范新蘭的眉宇裡掠過幾分尷尬,只笑道:「還是看母后如何去留,指不定小姑姑一會兒就要隨同母后回宮去,韓小姐還得留在咱們王府。」說著喚身邊的侍女,「多收拾幾間客房,預備著總是不錯的。」

  話音才落,便見白芷過了來,進門就對真意道:「娘娘請公主過去說話。」

  真意「瞎」了一聲,玩笑道:「三堂會審吶,連我都要去?我這是人證呢?還是旁聽?」

  白芷哪裡能玩笑,央求真意:「小祖宗,快些過去吧,今日娘娘一天都不順氣呢!您還犯著錯呢!」

  真意連忙擺手要她住嘴,「那麼多人,不嫌我丟人?」說著便對某一王府侍女道,「去前門喚兩個名叫好月、西林的姑娘來,她們是我的隨侍。」

  說著轉身來對韓柔道:「一會兒好月和西林來了,讓她們侍奉你,我去去就來。」

  韓柔頷首答應,餘光瞥見立在一旁的范新蘭,她一張美麗高貴的臉龐上,淺淺地寫上了「敵意」二字,此刻看真意的目光裡帶著不可思議之態,且彷彿對自己對真意,宸王妃隨時都端著一分警惕。...<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daemon1212 發表於 2011-11-24 10:55 PM

本帖最後由 daemon1212 於 2011-11-27 09:34 PM 編輯

【番外 真心真意】 柔情似水融月色

  一盞茶的功夫,真意已安排下好月和西林在韓柔身邊,自己則匆匆跟著白芷來內院,才走到門口,忽然記起好月和韓柔之間微妙的關係,一拍掌大喊了一聲,「呀,我竟糊塗了。」

  白芷一慌,「小祖宗,又怎麼了?」

  「沒事沒事!」真意連忙掩飾過去,提了裙子就往裡去。

  才進屋子,不等看清眾人就聽悠兒笑著問了句,「你也有糊塗的時候啊?方才為了什麼驚訝?那麼大聲,屋裡頭都聽見了。」

  真意細細一看,屋內僅若晴、傑宸和哥哥,旁人已不知去向。而哥哥看自己的眼神裡帶著幾分怒意,不用問真意便曉得定是自己打尚秋芳的事叫他知道了。

  可惜呀……今兒你們先自保吧!

  真意心裡得意著,已朝皇嫂和大姐姐請了福,立到悠兒身邊脆生生笑著道:「我想哥哥們還有傑宸他們正……挨罵呢,我一個小丫頭片子湊過來,他們該多沒面子。所以想呀,剛才就該推托了白芷,別眼巴巴跟著來,這才叫了『糊塗』呢!」

  若晴嗔笑:「他們本來還有幾分面子,此刻被你一說,一併連裡子都沒有了。」說著對傑宸和臻昕道,「宸兒回你媳婦那裡去吧,昕兒回自己府裡去,你皇嫂有我陪著沒事的。」

  真意卻趕著問:「四哥哥和傑歡他們都走了?」

  悠兒道:「他們都回去了,今晚上我們不走了,出出進進總是要惹人奇怪的。明日我坐你的車子再回去就是了。意兒……你皇兄說什麼?」

  真意答:「皇兄囑咐我好好侍奉您,自己也別胡鬧。其他的話,一句都沒有說。他起先聽我說傑宸傷了好像有些驚訝的,可後來就沒什麼反應了!」

  悠兒睨了兒子一眼,「這件事情如今對外只能將錯就錯,可是你父皇那裡半分不能瞞著。過兩日你『傷好了』,自己磕頭領罪去吧,我倒要看看你這大哥如何給弟弟們長臉?」

  真意輕輕拉了拉悠兒的袖子,示意她自己在這兒不該讓傑宸沒面子,悠兒心中一暖,對坐下叔侄倆道:「回吧,看見你們就叫我生氣。」

  臻昕拉了拉臉色不霽的傑宸,兩人立到悠兒和若晴面前行過禮便退了出去。才跨過門檻,便見真意跟著出來,對二人道:「皇嫂要哥哥回去路上小心些,到家了派個小廝來報一聲。」

  臻昕「嗯」了一聲,正要對真意說什麼,卻見真意拉著傑宸笑道:「誰沒錯的時候呢!又有哪個孩子不叫爹娘訓呀!皇嫂若是真惱了,才不管你咧!傑宸呀,小姑姑剛才那可是玩笑話,我可半點沒覺得你今天特別丟臉!只是你們的確嚇到韓姐姐了,改日給她賠個不是吧!」

  傑宸也算看著真意長大的,自己還在宮裡時和真意也相處地極好,自然知道真意這幾句話是出自肺腑,伸手揉了揉她秀軟的額發笑道:「咱們倆今天都沒面子,原來還是我們姑侄最要好!」

  見傑宸面色釋然,真意心定,得意道:「這是自然,從前也就咱們姑侄倆敢去御膳房偷好吃的,可他們只會吃現成的。」

  臻昕卻悶聲道:「這些荒唐也好意思當事跡來講,這會兒在傑宸面前充姑姑,你打人的時候怎麼不記得自己是長輩?」

  真意並不生氣,拉著傑宸說本該對哥哥說的話:「韓姐姐當真是不高興了,不過她那麼大度寬容,是不會對你們兄弟記恨的。再說也沒什麼大事!可是呀,韓姐姐的性子跟我極像,這不打緊不熟悉的人從來不放在心上,可若是最親厚最信任的人欺侮了自己,就要記一輩子。」

  傑宸忍俊不禁爽朗地笑出聲來,一晚上的緊張不安都化在這一句玩笑話裡。

  他曉得,真意總是有辦法和別人鬥法,連父皇和母后也往往在她的算計裡,可是這丫頭偏一心向善,叫人氣極了又不得不疼愛。譬如本來她只是出來帶一句母后的囑咐,卻如此有心地哄自己開心。又因被兄長訓了,表面上好像不回話,實則卻拿他最緊張最敏感的來刺激哥哥。不知這世上還有沒有比她更機靈的丫頭。

  想至此,傑宸腦海裡突然閃過一個人,他第一次真正意識到真意像她的母親。傑宸記得,那個年輕美麗溫柔可親的皇祖母也是如此善良,只是真意活潑頑皮一些,許是地位身份不同才有這樣的差異,但從真意一笑和一個眼神中透出的氣質,當真像極了皇祖母。

  而傑宸又想起了另一件自己總沒放在心上的事。朝野上下曾有傳聞,父皇的帝位是先帝康賢皇后執意從自己手上送出來的,若沒有康賢皇后那份「執意」,如今坐穩江山的,當是眼前與自己情同手足的五皇叔。

  看著臻昕提溜了真意到一邊唬她,兄妹兩亦玩笑亦認真的樣子,耳邊想起臻昕對自己的那份承諾,傑宸的心重重地一沉,極自然地,他開始反思自己的所想所為。

  被哥哥磨著問了好多關於韓姐姐的事,真意天南地北地亂扯一通,直到見哥哥急了要怒才把韓柔此刻的情形一一說了。但唯獨瞞下了好月和韓柔在一處的事情,她只怕自己說得太刻意惹哥哥奇怪,畢竟她是答應好月不說的。

  終於打發了哥哥,便回身來向皇嫂和大姐姐覆命,方走到門前,就聽裡面大姐姐的聲音。

  「既然皇兄認定傑宸是儲君,為什麼不當下就立呢?夜長夢多,越是拖著越是要引出麻煩啊!」

  又聽皇嫂悠悠道:「你哥哥自然想得到這一處,但他也有他的目的。晴兒,我看著幾個孩子都很明事理,也都曉得自己該要什麼。可是他們家裡的……譬如老二媳婦,就不是省油的燈!」

  聽到這裡,真意心中已極煩躁了,她不是沒有讀過史書,她不是不知道爭儲會帶來什麼,可是她不想進入鬥爭,不想惹麻煩在身上,頂頂好皇室所有的事情都離自己八百里遠。

  於是悄然退出,要去找她的韓姐姐。

  卻不料白芷從另一側端著夜宵進來,看見了甫出去的真意,不知就裡的她趕著喊了一聲,「公主先別走,王妃準備了燕窩做宵夜,您的那份在這裡呢!」

  真意一驚,回聲略帶慌張道:「好……我和你一起進去。」

  客房內,韓柔已被送來休息,好月和西林則形影不離在跟前伺候。

  韓柔在家雖也用丫頭,但畢竟和好月、西林極陌生,又有些不好意思麻煩她們,便笑道:「公主那邊也該休息了,兩位姑娘不如過去公主那裡。我這裡沒什麼事情,自然好照應。

  西林稱是,笑道:「那就讓好月姐姐留在這裡陪韓小姐,奴婢先過去看看公主。只怕我們都走了,公主惱我們不好好跟著您呢。」

  韓柔不便推辭,待西林離去,遂對好月道:「我這會兒就睡了,好月姑娘也去睡吧!」說罷自己坐到妝台前將髮飾一一拆下。

  好月既不知能否能走開,也不知要不要上去幫忙,只立在原地左右為難,反讓韓柔轉身來問:「是不是王妃沒有安排你們的住處?若是這樣且好月姑娘不介意的話,這床榻極寬大不如我們一起眠一晚!」

  好月一愣,不想韓柔竟會說和一個奴婢共眠的話,難道在她心裡人是沒有貴賤之分的嗎?

  「深秋夜裡很涼,我不曉得若你無處住,這樣坐一晚會不會生病。」韓柔手上拿著一支竹簪,面上是友善的笑,「好月姑娘是公主身邊的人,萬一病了,公主可就不幹了!」

  好月心中漣漪蕩起,她低頭看著自己一雙纖手,嘴中輕輕一句:「奴婢不是跟著公主的,奴婢是王府的丫頭。」

  韓柔聽見雖有些奇怪,卻沒有細問,以她的個性是從來不對別人的事感興趣的。

  「韓小姐。」好月似乎鼓起很大的勇氣,抬頭看著韓柔問,「紅兒它好嗎?」

  「紅兒?」韓柔不解,忽而笑起來,「原來好月姑娘就是紅兒的主人?」

  好月點頭答應:「就是奴婢,那一日在圍場它跑了,又受了傷,奴婢好些日子都沒見到它了。」

  「你不必自稱奴婢,你不是我的侍女。」韓柔輕然帶過一句,遂道,「紅兒它很健壯了,改日你可以去馬場看看。」

  好月在意的卻是韓柔先前的那句話,她知道韓府不甚富有,但畢竟是公爺府,公爺府的大小姐還是高貴無比的,可是她竟對一個侍女如此謙和,且半分不做作。

  「謝謝韓小姐。」好月低低地應了一句,隨即幾步走到韓柔身前,「讓奴婢為您梳頭吧,把頭髮梳順了睡才好。」

  韓柔見她如此熱情,反不好推辭,「那就麻煩你了。」

  好月心情甚好,一手拿起梳子,一手將韓柔烏黑柔軟的秀髮捧在手中小心翼翼地梳通。

  看著鏡中面容姣好的好月,韓柔溫和地笑:「我是聽過你的名字,只是方才以為你是公主的侍女,便沒有想到你就是紅兒的主人。」

  「王爺在您面前提過奴婢?」好月驀然停下了手中的梳子。

  韓柔應道:「買馬的時候提過,怪我沒有上心,只記得是送給王爺在王府的一個侍女,竟把你的名字忘記了。此刻想想,當時王爺的確提過。」

  雙頰莫名地泛紅,好月努力克制心中的雜亂,依舊小心地梳著韓柔的頭髮,可是卻難抑手上微微的顫抖。

  韓柔察覺,回身問:「姑娘沒事吧?你冷嗎?」

  好月暗自深深吸了一口氣,「奴婢能問韓小姐一件事情嗎?」

  「你問吧!」韓柔淺笑。

  「王府裡上上下下都傳遍了。」好月努力作出笑容,「都說您將來就會成為我們的王妃,這件事情是不是真的?韓小姐真的會嫁給我們王爺嗎?」

  韓柔稍稍一愣,心中只以為好月是臻昕的近侍,所以她才會如此關心這件事,或者說是所有與臻昕有關係的人,都在矚目這件事,即便皇室沒有任何明確的指示,但自己這個昕王妃似乎已注定了。然而不可否認,好月的問題顯然是唐突而讓人措手不及的。

  「也許會吧!」韓柔思量後選擇了回答,「我希望能成為你們的王妃,可是王爺是皇室子弟,他的婚姻必須由皇室來決定。好月姑娘……讓我們一起等這個結果,好不好?」

  好月怔怔地看著韓柔,要問的話與自己無關,可她卻將一張臉紅到了脖子根,「您很喜歡我家王爺對不對?」

  韓柔凝視好月,面前這個女孩子神色是如此慌張,她的臉紅若秋日的晚霞甚是好看。雖然是個侍女只有簡單的裝束打扮,卻更顯得那份麗質天生清純可人。她的眼睛裡寫滿了期待,不知在期待什麼,可那微動的眼波告訴自己,這位好月姑娘此刻,比自己還要緊張。

  此時,宸王府門前的車馬已幾近散去,沉沉夜幕下後院正屋本亮堂的燈光也漸漸暗下,僅悠兒所住的屋子還有微光忽閃。

  若晴已由白芷侍奉到另一間屋子去休息,深更半夜再離府回家只怕又添麻煩,於是今日來宸王府的女眷都留了下來。

  而真意則隨著悠兒睡,方纔她跟著白芷進來與嫂子和姐姐一起吃了燕窩,這會兒正和西林一起幫著悠兒盥洗。

  坐於妝台前,悠兒看著鏡中普通打扮的自己,不禁笑道:「倒是為了傑宸拿了白芷的衣裳來穿了,幾乎從來沒有這樣裝扮過?原來人總有低頭的時候,真真可憐天下父母心,只有成為了父母,才懂得這份心。」

  真意見悠兒說得感慨,沒有答話,只是像模像樣地將悠兒一頭青絲放下,用梳子沾了玫瑰首烏膏細細地潤在頭髮上。

  「西林你去大皇姑那兒帶話給白芷,要她不必回來了,在那兒侍奉皇姑吧。你再折去韓小姐屋子裡看看,沒什麼事情就好,倘若缺什麼要什麼,你就以我的意思直接去找王妃或側妃要。千萬不敢怠慢了韓小姐。」

  西林機靈,笑盈盈道:「奴婢明白,所以呀才沒叫好月過來的。」

  「若是你在那裡,好月過來就好了。」真意依舊仔細地梳著悠兒的頭髮,口中卻不經意帶過一句。

  「為什麼?」悠兒總是異常靈敏,旁人半句呢喃也很少能逃過她的耳朵,「為什麼要好月過來?」

  真意不敢明說,只道:「好月素來侍奉哥哥,不比西林伺候女孩子心細!」

  悠兒沒有說話,囑咐了幾句便打發了西林出去,待她離開才轉身來拉著真意道:「你是不是擔心好月還是一心想嫁給你哥哥,所以會對韓小姐不好?或者……她們之間起什麼矛盾,亦或是好月說錯什麼話讓韓小姐心裡不痛快?」

  真意垂首含糊道:「好月自然是好人好心,她才不會那麼壞!不過我是怕好月萬一沒控制好情緒,說錯了什麼怎麼辦!說起來……我竟是自相矛盾的,之前還非要帶著好月將這件事和哥哥、韓姐姐一起挑明了。如今,反又擔心起來了。皇嫂呀!」真意蹲下身子膩在悠兒膝頭,「我是真心喜歡韓姐姐,若她能做我的嫂子,那再好不過了。」

  「傻丫頭,你喜歡中用嗎?要你哥哥喜歡才好!」悠兒輕輕拍了拍真意的腦袋,笑道,「你的心思嫂嫂明白了,不過呀你也記著我的話,倘若你韓姐姐心裡連一個好月都放不下,她是成不了昕王妃的。你五哥是正牌的親王,他要上朝、處理公務、應酬接待,甚至出使出征,這家外的事情已要他萬分忙碌,家內若沒有一個賢內助,如何撐起王府的門面?倘若夫人是個屍位素餐,又小肚雞腸斤斤計較之人,家庭要如何興旺?這樣的人,皇嫂是不會要她進入皇室的。所以呢,你就好好放心,一個好月,不會破壞了你哥哥和韓小姐的幸福。」

  真意點頭答應,又疑惑道:「那意兒這樣前後不一自相矛盾,是不是不好?」

  「不是不好!」悠兒輕輕一歎,眸中幾分感慨,「和你的母親一樣,你們是對每一個人都太好,便哪裡也割捨不下了。自然……有一天……」悠兒猶豫了一分,「還是會懂得放棄和成全的。」

  真意懵懂不解,也不想細問,似乎每每有人提到自己像母親,她就會有一絲不快,這份不快有些莫名,但又彷彿在心底裡知道它的原因。

  「意兒往後會好好斟酌每件事情的。」真意說著將臉靠在了悠兒的膝頭,幾番取捨思量後,方鼓了勇氣道,「皇嫂,您別怪我,我不是有意的。」

  悠兒的問似乎不帶驚訝,「怎麼了?」

  真意抬起頭極認真而又矛盾地看著嫂子,「方纔您和大姐姐說的話叫我無意聽見了,我知道……皇兄要立傑宸做太子。」

  悠兒美麗的眼眸裡是滿意與釋然,她含笑溫和地比了一個「噓」聲,捧起真意的臉笑道,「好孩子,知道了便知道了,只要暫不告訴旁人就好了。這件事遲早都要昭告天下,我們意兒只是早些聽見了而已。我的好孩子……你從來就不叫皇嫂失望。」

  此刻真意更肯定了方才白芷那一聲,的確讓皇嫂對自己的行為有所察覺,然而坦誠相對後,心裡反沒方纔那麼悶了,可見與皇嫂鬥心機,是毫無意義的。

  而皇嫂的氣度與涵養也絕對值得信任,如斯機密重大的事情叫自己無意知道,在皇嫂這裡也不過一笑了之,對於自己的寵愛,皇嫂所花的心思從不亞於對她任何一個孩子。

  「那皇嫂賞我什麼呀?」真意心情舒暢了,便又恢復往日的活潑。

  悠兒嗔道:「忘記你今日做過什麼了?免了你一頓打已是好了,這會兒敢跟我討賞?」

  「人家都數了一天的豆子,現在脖子還酸疼酸疼的!」真意膩著悠兒撒嬌,「不如咱們在宮外多留幾天?」

  不知怎麼冒出這個念頭,真意興奮地看著悠兒道:「皇嫂你有多久沒逛過京城了?連京城什麼樣子都忘記了吧!那深宮大院裡不就多了幾棵珍貴的花草樹木,多了一些富麗堂皇的殿閣嗎?天天看也早就悶歪了,京城那熱鬧才叫好呢,我雖然沒出來過幾次,卻是過目不忘,回味猶香,夢裡都想出來玩呢!」

  語畢卻見嫂子似嗔非嗔地看著自己,方斂了笑容乖巧道:「我可是在您的允許下出來過幾次,沒瞎跑呢!」

  悠兒哭笑不得,點了點真意的額頭笑道:「你是沒瞎跑,可你說的都是瞎話。」頓了頓,神色轉暖,語氣中似含了一分隱隱的傷感,「不過這次皇嫂就依你了,我們在宮外住兩日,皇嫂帶你見一個人。」

  「真的?」真意幾乎不敢相信,脫口而出大聲問了一句。

  「安靜點兒,別叫人聽見了。」悠兒拍了真意的手,嗔道,「別想得太美好,皇嫂再不濟也不能跟著你逛大街,我們去一個安靜的地方見一個故人,見了面後就回宮。明日我會派人秘密回宮去告訴你皇兄這件事,對外咱們就稱我臥病在坤寧宮不見人,而你呢則被直接送回昕王府讓哥哥照顧了。這樣待你回宮,也是皇嫂『康復』的時候。好不好?」

  真意用力地點頭,興奮了半日方想起來問:「我們要見誰?那個人我認識麼?」悠兒卻神秘道:「等見面了,再告訴你。」

  將好奇心完全壓下,真意不想破壞這份好心情,不管見誰,只要能在宮外多逗留些日子,總比回到宮裡悶著好。

  可是,倘若能見那位夫人就更好了。

  月色下,西林從若晴處折來韓柔的屋子,還未敲門,便聽見裡頭一陣笑聲,正好奇著房門忽然打開,好月喜滋滋地捧著水盆出來,心情甚好。

  「你怎麼又回來了?」一邊問著,好月喚了個迴廊下值夜的老媽媽來將水盆取了走,又對西林道,「韓小姐要歇下去了,今晚就我伺候她吧。」

  西林將好月拉過門邊立在廊下笑道:「沒什麼,主子打發我來問問韓小姐缺什麼沒有。另外說王府裡大部分人只知道公主和大皇姑在,並不知道娘娘也在,只當白芷是跟著來伺候公主的。也就王妃幾個貼身的丫鬟知道娘娘來了,所以囑咐我們對王府的下人不必提起這些話。」

  好月會意,又聽了幾句話,便折回韓柔屋中去。雖然她不會逾矩和韓柔共眠,但今日篤定是要和韓柔說許久的話了,這個韓小姐一定能讓王爺幸福快活,好月深信不疑。

  「好月姑娘也喜歡王爺?」這是方才自己發問後,韓柔的反問,可是她沒有等自己的答案,就極認真而坦誠地說:「我喜歡你們的王爺,想與他一生一世。」好月雖是個奴婢,卻在宮裡待過,而在臻昕身邊也跟了好多年,這過程中她見過的達官貴人貴族千金絕對比韓柔還要多,姿貌出眾不稀奇,溫文爾雅也不少見,幾乎每家每戶出來的千金都是一個模樣,但韓柔這樣的女孩子是她從未見過,或者說她聽過,但本不十分信的。

  便是普通老百姓家的女孩子,也很少有會對一個陌生人說自己心思的,可是韓小姐卻很坦實地告訴自己她對王爺的喜愛和心願。

  「那紅兒是小型馬匹,雖然不健壯頎長不能為將軍勇士所騎,但也極其珍貴要價不菲。當時我便想,那個侍女定是為王爺所喜歡的姑娘,若非如此,僅僅一個普通侍女如何能要得起王爺的饋贈?」

  好月已不記得當時是用何種神情看著韓柔的,這並非她第一次被人肯定說王爺是喜歡自己的,可從韓柔口中說出來,為什麼感覺就如此不同。更何況,韓柔本身也是愛著王爺的。

  只記得當時自己慌忙答:「韓小姐不要誤會,奴婢當初只是和王爺打了個小賭而奴婢贏了,王爺問我要什麼,我就隨口說了。即便……即便王爺喜歡奴婢,也只是因為奴婢和公主年紀相仿,王爺偶爾思念公主,就把奴婢當妹妹看了吧!」

  這樣的對詞是好月一早就在心裡想好的,她想過如果有一天王爺問自己,或者別人再提起這件事,她就要以此來解釋。可是今日真的將這些話說出口後,自己竟真的坦然了。或許因為自己真正該將這些話告訴的人,就是韓柔。

  畢竟當不再鑽入那成為王爺侍妾的牛角尖後,好月最怕的,就是自己可能會成為今後王爺幸福生活的絆腳石。

  「我也是這樣想的。」可韓小姐的回答沒有帶一絲一毫的猶豫,她只是含笑看著自己,那笑容裡總是帶著極感染人心的溫暖,「以我對王爺的瞭解,我知道在王爺的身上背負了很多包袱,我便想,王爺身邊當真有一個能讓他用心去挑一匹馬送給她的女孩子,那在他從前的生活裡,一定還是有許多許多快樂的。每每想到這些,我就特別感激那個女孩子,今日看到好月你,才發現原來並非王爺喜歡你,還有公主還有很多人,自然還有我,或者說每一個人都很喜歡你。」



【番外 真心真意】 寸草心

  翌日,六宮傳旨,皇后臥病中宮暫不理事,皇貴妃、仁貴妃共掌六宮諸事。

  而前朝,早朝時眾人不見日日勤勉的宸親王,詢問之下方知,大皇子昨夜於馬場跌傷正臥病在家。

  睿皇后與長子同時稱病,讓心思細密之人無不好奇,紛紛私下揣測。自然這都是後話,畢竟皇室裡的事情風雲變幻深不可測,旦夕禍福,誰也無法預料。唯有靜觀其變後發制人,方能保仕途安穩。

  一早,宸王妃帶著側妃來向婆婆請安,卻被告知婆婆已然回宮,而小姑姑真意回了昕王府去,一併連大姑姑若晴也早早回家中去。

  「你們怎麼搞得?怎麼爺那裡一點消息也不曾聽到?三個人這樣離開,府裡就沒有知道的?」秋日清晨柔煦的陽光灑在范新蘭高貴美麗的臉上,將她心內的焦急袒露無疑。

  自從嫁入皇室,范新蘭處處謹小慎微,她很明白自己的身份地位,很明白婆婆對自己有怎樣的期許,為了討好婆婆,她什麼都會做。有時連她自己也弄不清楚,究竟是愛丈夫,還是愛婆婆。

  譬如昨夜的事,又如今晨的事,此刻范新蘭只覺得自己把所有的缺點和錯誤都寫在了臉上,婆婆眼裡從此看見的都不再是之前的那個兒媳婦。

  「姐姐別著急,母后做事總是有她的道理,定是不想我們知道吧!」金茉低聲道,「本來母后出宮,外頭人都不知道的。我們先去看看韓小姐吧,丫頭方才不是說她要向我們告辭嗎?」

  范新蘭只能作罷,心中雖念著昨夜若晴那句話,卻不知大姑姑何時能帶自己去見婆婆,起碼眼下她是不敢一個人進宮。這一次自己沒能阻止丈夫犯錯,不知在妯娌間要被如何嘲笑,倘若再碰一鼻子灰出來,往後自己這個長嫂又要如何立足。

  「主子,今日的晚宴還……」管家小心地問了一聲。

  范新蘭壓著脾氣道,「不必辦了,你派人一家家去通知,就說王爺養傷!另外把那兩簍螃蟹扔了。」說罷帶著金茉離去,一臉的愁緒不展。

  然此時,京城南門外一駕馬車漸行漸遠,而車內坐著的,正是范新蘭素來敬畏的婆婆。

  「皇嫂,我們去見那位故人嗎?」真意無比好奇地盯著悠兒,這個問題從她出門起就被不厭其煩地反覆詢問,讓悠兒好不頭疼。

  「你若再問一次,我們即刻就回宮。」悠兒嗔道,「你都問了幾回了?」

  真意笑得憨實,膩在悠兒身上道:「其實……其實我是想問……」

  「想問我們去見誰,是不是?」悠兒很想告訴丫頭,但又希望能給她一個驚喜。

  真意晃著腦袋驚訝地問:「原來您知道?」

  「你是我帶大的,你想什麼我會不知道?」悠兒捧著真意的臉,哄道:「好孩子靜一會兒,我們很快就到了。」

  「到哪兒?方才看見咱們已經出京城了。」真意只怕是很難平復心中的興奮。

  悠兒別過頭去看窗外的景色,口中兀自喃喃,「離京了?是啊,他們離京很多年了。」

  馬車停下時,日頭已稍稍濃了一些,但風過,仍帶起一陣涼意。真意小心翼翼地扶了悠兒下車,方立定在一座宅子外,便聽悠兒吩咐白芷,「你們在一起,不要隨處走動,宅子裡住著尊貴的人,千萬不要失禮了。我和意兒中午就要回去,馬車也不必卸下。」白芷會意,隨即跟著宅子裡的僕人帶人離去。

  「我們在哪兒?」真意低聲問了一句皇嫂,「我還能像平常那樣稱呼你嗎?」

  悠兒淺笑,「又和傑項他們看了什麼雜書了吧?哪裡有那麼多微服私訪!裡頭的人知道我和你的身份,只是……我們不擾民罷了。」

  真意將信將疑,抬頭望了望這座宅子,圍牆頎偉,叫人無法越過高牆去看裡面的情景,而裡頭似乎也沒有什麼宏偉的建築,竟是一個屋頂也瞧不到。放眼四周,一片空曠寂寥,這裡除了這座宅子,竟沒有別的人煙。而也因此,這座名為「寸草心」的宅院,反顯得更醒目。

  「我從沒聽說京郊還有這座房子。」真意嘀咕道,「好像突然冒出來似的。」

  「你能知道什麼?這個世界有多大,可是你個小丫頭能想像的?」悠兒輕輕一句話畢,屋內便迎出一位老管家極其恭敬地將悠兒姑嫂倆接進門去。

  踏足方三步,便見宅子裡一片竹林扶風,幽深處一間竹屋靜靜坐立,匾額上題「有竹居」三字。腳下是吱嘎作響的竹橋,竹橋所臥的淙淙河流彷彿並非人工所造。

  真意情不自禁地問了一句,「這水是從哪兒來的?」

  老管家笑而不語,靜靜地引著悠兒和真意往有竹居去。夏日裡,此處定是個清涼世界,可如今深秋,倒也不嫌清冷。竹屋裡嫋嫋飄出的青煙,反更添出幾分暖意。

  「夫人正在烹茶,兩位貴人請。」在竹橋的最後一個曲折處,老管家停下了腳步,讓悠兒和真意自行前往。

  真意才與那老管家作別,抬頭便見一女子翩然從屋內出,青綠色細紗做的簾子從她身邊拂過,一陣熟悉的馨香飄入鼻息。

  看那女子臉上動人的溫暖微笑,真意仿若在仙境,遇見的,便是那九天的仙女。

  「夫人!」真意腦海裡潛藏了許久的記憶被喚起,她忽然記起那日與韓柔騎馬出去,是在路上遇到了夫人……不對,那彷彿是夢,難道……

  「我又在夢裡?」真意怯怯地拉著悠兒,「皇嫂,我在做夢嗎?」

  悠兒笑如春風,面上是那種真意從未見過的釋懷和安慰,她反手握起小姑子,極輕柔地說:「傻丫頭,難道皇嫂和你一起做夢嗎?你不是一直想再見夫人,皇兄不是也答應讓你見嗎?來……孩子,我們去夫人那邊。」

  跟著皇嫂緩緩的步伐,距離那女子越來越近,但見女子朝皇嫂微微欠身,口中稱了一句,「皇后娘娘。」而皇嫂則頷首回禮。

  可是真意看到皇嫂的眼眶裡含著淚,一股濃濃的悲傷蕩漾在眼波中,她的神態彷彿正壓抑著激動的心情,而那看著女子的眼神則告訴自己,面前的人與皇嫂淵源頗深。

  「真意,我們又見面了!」女子的聲音暖暖的柔柔的,竟那樣不真實。

  真意只覺得鼻尖發酸,心中發酸,沒來由的,沒來由地想哭。

  可心裡,卻暖暖的,很幸福!

  「原來您住在這兒?」真意瞇著濕潤的眼睛笑起來,萬分愉快地握起女子的手轉向悠兒,「皇嫂,夫人很美吧,和您一樣美。那日我遇見的就是她,一點也沒錯。」

  女子輕輕拂了拂真意的軟發,眸中帶笑,忽而抬手指向一方,「真意去那裡玩一會兒吧,那兒有個漁翁在垂釣,你去看看他釣上魚沒有。」她忽而又輕輕捧著真意的臉,「好嗎?」

  真意此刻已不懂何為拒絕,她順著女子所指的方向去看,但見一個男子正背對著大家兀自在竹橋盡頭垂釣,彷彿沒有被自己和皇嫂的到來打擾半分,依舊悠閒自得。

  「嗯!」真意無意識地應了一句,而那裡的男子也引起了她的好奇。

  女子回身從屋內端出一盤茶具,「這是給那位漁翁吃的,一會兒咱們的香茶烹好,我做的幾道南方點心也能出籠,我喚你來吃好不好?」女子一壁說著,已輕輕將茶盤送到真意手中,「送過去吧!」

  「皇嫂,那我去了。」真意接過茶盤,似乎是壯了幾分膽,帶著一些不安轉身朝竹橋盡頭走去。

  「母后。」真意才走出十來步,悠兒已忍不住將淚水滑出眼眶,口中哽咽著含出這一個詞。雖然面前的女子變化很大甚至和十五年前極不一樣,可是神情、語氣,還有那暖暖的微笑……悠兒不會忘記那個二十多年在御花園為自己解困,又在十九年前把一切都讓給自己的女人。

  傅茜宇,面前的女子就是傅茜宇。

  茜宇含笑,卻比了一個「噓」聲,「不要叫孩子聽見了。」

  悠兒握起茜宇的手,將聲音壓得極低,「那年我真的以為您死了……可是後來……後來知道真相後本以為能見您一面,卻一等……竟等了十五年。」悠兒已哽咽地說不出話,「我把意兒帶來了,她和您年輕時一模一樣……母后你變了,是不是……是不是我也變了。」

  茜宇卻不似悠兒這般激動,她只是將悠兒引入有竹居,「孩子們那麼大了,我們怎能不變?悠兒……你還是像從前那樣美麗,你的身上依舊是耀眼的光芒,有你這位皇后,是朝廷和皇上的幸福。而意兒,她真的很可愛,謝謝你,謝謝你為我照顧她那麼久。」

  坐定,悠兒取絲帕輕拭眼角,低聲問:「這一次回來,就在這裡住下嗎?」

  茜宇輕輕擺弄著茶具,笑道:「這裡是秦尚書的府邸,我們只是暫住一些日子,當年我昏迷出宮也是被送到了這裡。今年是我離開的第十五年,照著當初的約定,我是回來給孩子們補償的。」

  「補償?」悠兒不解,「您想和昕兒、意兒相認嗎?」

  茜宇卻輕輕搖頭,她舉目望向屋外的身影,「十五年的時間,我對孩子們的思念越來越深,可是那份愧疚卻越來越淡。到如今我已不覺得他們需要我們的補償,他們也有了自己的生活,倘若要進入他們的生活,或者應該再早幾年,而今再想進入已極不妥當。他們生活得很好,我不想打擾他們。」

  「可是……」悠兒欲言又止。

  茜宇含笑看向悠兒,「可是我發現這一次回來還是很值得,也許我可以看到昕兒成親,可能的話還能看到立太子的大典,是不是?」

  悠兒面色一怔,愁緒入眉,垂頭去看那爐子上「咕咕」作響的水壺,「立太子,並不容易。」

  竹橋的盡頭,真意方走近,本一動不動的魚竿忽然晃了晃,男子收桿,但只見空了的魚鉤,竟是狡猾的魚兒咬去了魚餌,卻不曾上鉤。

  「呀!」見狀真意輕輕笑了一聲。驚動了男子,男子回眸那一刻,真意看見的又是一張似曾相識的面孔。

  「夫人……要我給您送茶。」真意不敢確定面前的男子是誰,既然夫人是父皇的紅顏知己,那他當不是夫人的丈夫。

  男子將目光注視於真意時,稍稍一怔後才在嘴角綻開一抹溫和的笑容,繼而指著一張矮幾道:「放在這裡就好。」

  「夫人要我問問您,魚釣上來沒有。」真意將茶盤放下,又一邊看著男子手上空空如也的魚鉤笑著問,「魚兒跑了是不是?」

  「嗯!你釣過魚嗎?」男子俐落地裝上魚兒,將魚竿輕輕一揮,但見魚餌隨著魚鉤沉入水底,唯有白色的小浮標飄在水面。

  真意很是好奇,目光不曾離開那魚竿,答道:「沒有釣過,宮中池子裡養的魚都傻乎乎的,一灑魚食就聚攏到一起擠來擠去,內侍們拿個網子一兜就全有了。不需要這樣費功夫地坐著等。」

  「那……」男子抬頭看著真意,眸中露出的神態充滿了愛意,「你要不要試試看?」

  真意愣了愣,回頭望向有竹居,見青紗縹緲間皇嫂與夫人正對坐而談,方察覺自己其實是被打發走的,於是也不想去打擾她們故人敘舊,轉頭來答應男子,「好呀……但你要教我才好。」

  男子微微一笑,將手伸向真意。一張厚實的大掌觸及纖白的玉手時,一股奇怪的感覺在真意心裡遊走,叫人覺得面前的男子彷彿和哥哥、和大皇兄他們一樣,在他的身邊讓人很是安心。

  真意順勢坐到了男子的身邊,握起還留有男子手中餘溫的竹竿,笑盈盈衝著他問:「這樣等著就好了?」

  一顰一笑,讓男子彷彿回到了從前,他的笑由心而生,倘若可以,多麼希望在面前這個小姑娘的額頭留下深深的一吻。

  「噓……」男子兀自斟了一杯茶,比了聲安靜道,「我們要安靜些,不然魚兒會被嚇跑的。」

  真意很興奮,壓著聲音問:「我能釣上魚嗎?」

  「當然能,倘若那浮標動了,就是有魚兒咬鉤了。」男子手裡握著一杯香茶,神色安然幸福,悠悠問,「剛才你說你是從宮裡來的?」

  真意看了男子一眼,繼而將目光聚集在浮標上,有些不在意地答:「我是從宮裡來的,我是先帝和康賢皇后的女兒。」真意忽而極驕傲地看著男子,「我的父皇和母后,是天底下最相愛的一對璧人。」

  男子微震,深邃的星眸裡將真意的面容完全印入,輕聲問,「誰告訴你的?」

  「哥哥!」真意又將目光轉過去,「而且皇嫂又告訴我,她說夫人曾經也是父皇的紅顏知己,但是父皇最愛的還是我的母后。夫人像天仙一樣美麗的女子,可是還是比不過我的母后……」真意又看向男子,「你說我哥哥說的有錯嗎?」

  可是真意的目光卻停留在男子端著茶杯的手腕上,手腕上一串凝潤的琥珀很惹眼,很熟悉,很讓人好奇……

  有竹居裡,泉水已被煮開,茜宇嫻熟地擺弄著茶具,口中含笑道:「我記得當年的錢昭儀很會烹茶。」

  悠兒靜靜地看著茜宇的一招一式,答,「如今她仍是獨樹一幟,也因她長於此,別的宮嬪就不敢顯露了。」

  「她膝下一雙龍鳳胎,當真吉祥如意極了。」茜宇無不感慨道,「倘若我那對孩子還在,而今都該成家了吧!」

  悠兒不願觸及茜宇那麼多年前的傷心事,只笑道:「定山公的遺孤韓柔,是個秀外慧中極其討人喜歡的女孩子,品貌自不必多說,更是骨子裡的聰慧和要強叫我欣賞。可喜昕兒與她兩情相悅。」

  茜宇淡淡一笑,韓柔如何她已瞭然,卻抬頭很直接地問了一句:「既然韓姑娘如此優秀出眾,為何不選給傑宸?」

  悠兒一怔,有些尷尬道:「雖是公爵府的千金,但韓氏家底太薄了。」

  「這樣……那一日在官道上我見到了五皇子和六皇子。」茜宇不停手中的功夫,口中卻道,「這兩個孩子瞧著都很精神。」

  悠兒的眼眸裡露出一絲極淡的寒意,更帶了些許不安,「周太傅說,相比六個孩子,傑項身上極具領袖風範。」

  「領袖?」茜宇的笑帶著幾分不屑,」他倒是個保守的人,沒說五皇子具備帝王之資?」

  「他還沒有這個膽子,只是一個大儒而已。」悠兒接過茜宇遞過的茶杯,若有所思道,「這些年我靜靜地看著,老五的確比幾個兄弟更沉穩。年紀雖小,但說話做事沒有一件要人操心,就是前些日子因幾句詩詞鬧得皇上生氣,他也應對自如。比起傑宸來,他勝在為人不衝動,懂得三思而後行,懂得為大局著想。」

  「五皇子就是當年那個班婕妤的兒子?」茜宇亦端起一杯香茶,在鼻尖輕輕一晃,「看容貌,更像蓮妃。」

  悠兒淺笑,「宮裡人都這麼說,若不說他是惠妃的兒子,誰都會以為他是皇貴妃親生的。而皇貴妃待他亦視如己出。」

  茜宇頷首不語,側頭去看屋外的光景,恰巧見真意奮力揮了竿子,彷彿是釣到魚了,手舞足蹈地看著身邊的男子收拾。

  「畢竟是骨肉血親,真意對你們有天然的親近,這孩子性子有些怪,宮裡的妃嬪讓她待見的也不多,生人更是不愛接近的。卻有一股子好打不平的正義感,昨日……」悠兒笑著歎道,彷彿是看著自己的女兒,「昨日還為了我出手打了一個宮嬪。」

  茜宇驚訝道:「打人?」

  悠兒肯定,有些無奈道:「她的確被我們寵壞了,但本性極善良,也不會無理取鬧。皇上對妹妹也更多是溺愛,很多事情都由著她來,極少去管束她。皇上與我講,他不曉得如何做才能讓意兒感到幸福,所以也就什麼都不刻意去做了。只是偶爾惱了要罵兩句,氣極了就交給昕兒去管。這丫頭上天入地,就怕她嫡親哥哥一個。」

  聽著悠兒對女兒的事情如數家珍,茜宇是難過而有些嫉妒的,這本是一個母親該記得的對於自己孩子成長的一切,可是她卻什麼也不知道,即便是對兒子,有的也僅僅是出生後那幾年,和那年短短的一個夏秋。

  「說謝謝真是多餘,作為一個失職的母親也沒有資格來謝你。」茜宇感慨道,「可我還是要感謝你,意兒如今這樣可愛活潑,你和皇帝一定付出了很多。起碼……對她的嬌慣縱容,也需頂著旁人的壓力吧!我想皇帝的女兒們,是不敢有人對宮嬪大打出手的。」

  悠兒一陣淺笑,方纔的那絲愁緒彷彿被化去,可這僅僅是彷彿,神思稍稍一偏,便又到了兒子身上,於是又微蹙柳眉,低聲道:「從前我想為傑宸爭一爭,而如今這孩子他自己也有心思了,難道我能不管嗎?昨晚那件事我看得出,幾個兄弟還是很擁護他的。」

  「那你在愁什麼?」茜宇問。

  悠兒頓了頓,凝視了茜宇許久,方開口:「您知道的。」

  「你怕他將來承受不起自己的出身之謎?」茜宇說時沒有去看悠兒的臉,但低頭見卻發現她握著茶杯的手微顫。

  「莫說是他,連我也不想再面對這個問題。」悠兒的眸中露出一絲恨意,「如果傑宸真的不是我所出,那當初為何不讓我面對喪子之痛,起碼這份痛部會持續太久。可如今這個迷惑所帶來的痛苦,像噩夢一樣纏繞著我。我以為我不會想,我以為我不介懷,我認為我認定傑宸是我的兒子,可是當真正面臨帝位時,我還是恐懼彷徨的。嫁入皇室我就是皇室的人,我不想因為傑宸而對不起列祖列宗,將來死後無顏面對先祖。」

  茜宇靜靜地聽完悠兒的敘述,含笑道:「這些話說出來,心裡好受些了吧!」

  悠兒眼中含露,「倘若不是對著您,我只有說給天地聽了。」

  「也許……你怕的不是對不起列祖列宗,怕的不是混淆皇室血統。」茜宇語調悠然,話卻極其犀利,「你怕的是有一日傑宸登臨極位,一些時日後,或者幾年後,甚至你死了以後,突然有他的兄弟叔侄以皇帝血統不正不配富有天下為由向傑宸發難、造反,甚至篡位。其實你怕的,是這些。對不對?」

  悠兒沉默了,臉上微蹙的柳眉卻漸漸鬆開了。

  「當初是皇帝親自選了你,張文琴似乎也更中意你。皇帝選你是因為他喜歡你,而張文琴看得一定比誰都遠。」茜宇繼續道,「就好比如今的宸王妃和韓姑娘,我雖不知道宸王妃為人如何品貌如何,但聽你滿口誇讚韓姑娘,便知你所喜歡的女孩子也一定和她相差無幾,她們身上定都有一股霸氣。當年你婆婆選了你,而今你也選了媳婦。你們有著同樣的抱負,有著共同的目標。皇室雖然很複雜,可它的故事其實很簡單,一代一代地傳下來,不同的只是人,可做的,卻是一樣的事情。」

  悠兒不解,輕聲問:「您的意思是?」

  茜宇讓過一杯新茶給悠兒,笑道:「我打賭張文琴當初只想著為兒子鋪路謀權,只想著怎樣做才是最好,而後會出現什麼樣的問題,一定不在她考慮的範疇。只要眼前的目的達到了,之後的事情且行且看,譬如傑宸、又譬如她選了沈蓮妃來壓制你。難道這些事情,也是她當初想的嗎?悠兒……從前民間傳你鐵腕肅骨、雷厲風行,可眼下我瞧見的睿皇后,卻有些優柔寡斷了。」

  「母后……」悠兒輕呼。

  「悠兒你記著,一個母親為了孩子謀福,誰也不會說她有錯。」茜宇悠悠道,「只要你別傷害別人,更不能傷害那些無辜的孩子。當年班婕妤有罪,但五皇子是無罪的。」

  悠兒怔了怔,她從茜宇眼中讀到的是一份敬告,是一份不容拒絕的約定。

  「我明白。」悠兒苦笑一記,「我不會傷害別的孩子。當年惠妃死前也警告我,倘若不善待傑項,她做鬼也不會放過我。」

  「鬼神怪力,何足懼?古往今來有幾個見過鬼神?怕的敬的,無非就是自己那顆心了。」茜宇見悠兒面呈釋然,相信對於傑宸一事自己已不需再多說,唯握起悠兒的手溫和道,「我們闊別多年,再相見卻是說這些嚴肅的話,既然說了我也再提一句。」她微微別過頭轉向屋外的男子,繼而又看著悠兒的眼睛道:「他說……相信你。」

  有竹居外,秋風輕掃而過,蒼勁的翠竹微微一搖,水波亦起,帶出陣陣漣漪。

  「浮標動了。」真意又興奮地喊了一聲,隨即記起男子的囑咐,又壓了聲音道,「我是不是要收線了。」

  男子卻溫和地按了她的手,朝水面努了努嘴,「是水帶它動了,你的手可有微震?」

  真意不服,嘟嚷道:「釣魚可真磨耐心。」

  男子含笑:「你不喜歡了?」

  真意別過頭去看他,男子顯然是位長輩,但從面容上卻看不出他的年歲,只是他深邃的眼眸、稜角分明的臉頰一點也不陌生,好像自己天天都能看見。

  「沒有……我喜歡的。」被一個陌生男子握著手,真意竟沒有要掙脫的意思,可是男子手腕上的琥珀又印入眼簾,她忍不住問,」您也喜歡琥珀?」男子遲疑稍許,看了看腕上的琥珀,笑問:「還有誰喜歡?」

  「端靖母妃說父皇喜歡,緣亦說母后喜歡,也許他們兩個都喜歡。」真意目不轉睛地看著那串琥珀,兀自喃喃,「我也有一串是夫人給我的,和你手上的,倒像是一對。」

  男子神色不變,依舊笑如暖春,卻伸手脫下手裡的琥珀遞給真意,「既然看著像一對,就不要分離了他們,我瞧你沒有戴著,那就我給你,帶回去好將他們配成一雙。」

  真意不置可否,看著男子手上的琥珀,隨口推辭道:「您的手脖子比我粗多了,給了我也不好戴呀,配成一雙做什麼?」

  男子朗聲笑起來,「這是我的,便是男子佩戴的東西,將來給你的駙馬啊!」

  真意面色驟紅,慌忙起身也不接那琥珀,有些生氣道:「您太失禮了。」語畢旋身而去,找她的皇嫂和夫人。

  此時悠兒正和茜宇說話,忽見真意紅著一張臉滿面嬌羞地跑回來,一見悠兒便伏在她的身上,繼而靜靜的不說話,只睜著一雙清澈的眼睛看著茜宇。

  那一份酸楚從心頭掠過,茜宇硬是將難過壓了下去,看著女兒翩躚而歸,卻撲入了悠兒的懷抱,那是一種怎樣的失落和無奈?也許,這就是上天對她拋棄兒女的懲罰。

  不論是歡喜還是悲傷,孩子能伏在膝頭輕聲細語地告訴母親,對於母親而言這就是天倫之樂,因為在孩子的心裡,她就是天。

  可是女兒就在面前,卻無法想認,甚至連抱一抱都……

  「夫人!」真意卻開口了,她伸手指向那個緩步進來的男子,「他是誰?」

  可悠兒卻應聲將真意推開,帶著她一同站了起來,稍稍一欠身,口中稱,「您好!」而男子則含笑點頭,對於一個高高在上的皇后,他僅僅以此算作回禮。於是,便更讓真意疑惑不已。

  茜宇順勢過來扶著真意,將她一隻玉手握在掌心,輕緩道:「她是你父皇委託照顧我的人,是你父皇的莫逆之交。」

  真意看著茜宇的眼睛,愣了半日才道:「難怪他也喜歡琥珀。」

  男子手上依舊拿著那串琥珀,遞向真意,含笑問:「你還要嗎?」

  「真的給我?」真意說著,不自覺地膩在了茜宇的身上,一股怯怯的小女孩神情,與男子說著話眼睛卻盯在琥珀上。

  男子頷首不語,極寵溺地看著面前的小女孩,愈發笑著將手伸到她的面前。

  真意猶豫了一刻,伸手拿下後隨即躲在茜宇身後低聲說了句:「謝謝。」

  三位長輩一陣歡笑,男子又捧著一隻瓦罐對真意道:「這是你釣起的魚,一會兒帶回去!」

  茜宇因女兒依偎著自己而感幸福,哪裡能經得起提分離,連忙岔開話題,「我們先吃點心,公主也餓了吧!一會兒我們一起去釣魚如何?」

  真意亦不想走,乖巧地朝茜宇點了點頭跟著她入席去,舉步間回首望向屋外,已見驕陽斜射,照出寸草心內一片溫暖。

  昕王府,好月帶著西林先回了來,錦秋一見她便興奮異常,滿口笑道:「姐姐你可回來了,我以為你從此就跟著公主了。」

  好月沒有說什麼,但眉宇間淡淡的愁思已不復從前,短短的離開讓她又變回了那個活潑好動的好月丫頭,帶著西林見過緣亦後,便領著她在王府裡四處遊玩。

  不知不覺臻昕下朝回府,進門便聽緣亦埋怨,「聽說皇后娘娘抱病就把公主送回來了,偏她指派了好月和西林先回來,自己又一個人逛去了。京城那麼大那麼亂,她一個人可該怎麼辦?」

  臻昕知道皇嫂沒有抱病,但也不清楚現在皇嫂是否已回坤寧宮,然既是派了好月和西林回來,可見丫頭當沒有回去。

  但如果皇嫂回宮,而丫頭沒回,那就是她又出去胡鬧,也罷。

  可若皇嫂也沒有回宮而是和丫頭在一起,那她們姑嫂二人這是去了什麼地方?竟是要撇開好月和西林!

  正鎖眉沉思,但見好月和西林從後堂閃出前來向自己請安。臻昕一恍惚,方想起自己又很久很久沒見過好月了。

  主僕方見過禮,便聽馮管家來報,「嘉蘭國世子求見。」

  緣亦與臻昕共坐上首,聞言便扶著寶清起來要退回內堂規避,口中帶著幾分無奈道:「這個世子真是好脾氣,天天都來。」

  錦秋拉了拉好月的衣袖笑嘻嘻道:「這位世子不是來找王爺的,是每天來看公主在不在的呢!...<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daemon1212 發表於 2011-11-24 11:07 PM

本帖最後由 chenliping3410 於 2011-11-26 04:48 PM 編輯

【番外 真心真意】 欲加之罪

  錦秋話音剛落,便見管家引著一個翩翩少年安步入內,好月等退避到一處,垂首而立。只聽耳邊陌生男子與王爺寒暄,稍稍一抬頭,便見一個相貌俊美的少年也正東張西望似乎在尋找什麼。

  王爺則讓座於他,笑道:「世子請坐,舍妹今日雖然回府,但人尚未到。如果世子不介意,可稍等片刻。本王即刻派家僕去尋找。」

  聞人淵將目光落在好月等人身上,不禁道:「這幾個姑娘沒見過,難道就是從宮裡來的嗎?看來今天公主真的會回來。」

  臻昕肯定,卻示意好月和西林且退下。錦秋機靈,拉著兩人就往後廳閃,一路上笑道:「我們裡裡外外都說這個世子是個呆子呢。」

  「為什麼?」西林好奇不已,「看著一表人才,又是那什麼國的世子,將來就是國王了呀!」

  錦秋笑道:「你不知道,這兩天他來也不是回回都能碰見王爺,但每回一開口就說要找公主。可是又和夫人、馮爺他們說,要是公主來了需得提前通知他,他要離得遠遠的才好。」

  好月捂著嘴笑道:「還真是個呆子呢,做什麼又要見公主,又要遠遠地離開?」

  正說著寶清從緣亦房中出來,見三個小丫頭立在一起說笑不做正事,正要呵斥,又因西林是宮裡人而不便管束,只對著錦秋和好月道,「安分著點,帶著西林姑娘到院子裡去逛逛,別瞎跑,府裡有客人呢。」

  兩人連連稱是,見寶清朝前頭去,才聽錦秋又道:「寶清姐姐說,公主年歲也不小了,這位嘉蘭國世子成天來找公主,一定是看上我們公主了。」

  西林「呀」了一聲,「難道我們公主要做王后不成?」

  「噓……」錦秋神秘兮兮道,「別提這個事情,夫人不喜歡。夫人說這個世子呆呆的,又是那什麼國的小王子,離京城好遠好遠,她是死也捨不得公主嫁出
去的。所以你們看,夫人連見也不見那位世子。」

  好月與西林對視而笑,均沉默。畢竟公主的婚事,夫人樂意與否,還是沒有太多的意義。想必就是連皇上、皇后,也都要由著公主自己來。

  三人正要結伴往院子裡去,又有小丫頭過來對好月和西林道:「夫人請西林姑娘和好月姐姐去一趟。」

  好月知道夫人素來不甚喜歡她,不禁有些緊張,但問:「知道什麼事情嗎?」

  「好像是提起昨日公主打人的事,想問個明白。」小丫頭笑著來扶好月,「好月姐姐,咱們公主真的打人了?聽說那個妃子是宮裡最妖艷的,連皇后娘娘都被她比下去了。」

  好月無奈一笑,牽著西林一同去見緣亦,卻沒有過多地對這小丫頭說宮中之事,她們雖然年紀小,但也懂得宮闈之事不能隨便對外提起的規矩。

  日近正午,寸草心的竹林在秋日的照射下更顯翠綠,給這屬於金黃色的秋天帶來一抹驚喜。此時茜宇和悠兒在有竹居內說話,而真意則抱著那只瓦罐臨水而坐。

  「你在想什麼?」男子忽而立到了身後,那極好聽極親和的聲音從耳後傳來,「還想釣魚嗎?我們和夫人還有皇后一起釣魚如何?」

  真意卻沒有回頭,看著一尾小魚在瓦罐中游動,有些消極道:「時間不夠了,皇嫂說我們中午就要回去。」

  男子卻坐到真意身邊,含笑看著她,「若是你喜歡,多住一日也不打緊。」

  真意搖頭,推辭,「別人都知道我今日要回哥哥家裡去,若一日不歸,哥哥就該找我了。他們都不知道我來了這裡,宮裡除了皇兄嫂嫂和我,就沒有人知道夫人的存在。我也不想害夫人清靜的生活被打擾。」

  男子瞭然,沉默半日道:「那晚一些回去也好!這條魚你帶回去其實是養不活的,我們拿來煮魚湯喝怎樣?」

  真意連忙將瓦罐藏到身側,嘟囔道:「養不活我也要養,水裡那麼多魚,你要喝魚湯還不容易,不許打我的主意。」

  看著真意緊張認真的模樣,男子朗聲笑了起來,一笑便將茜宇和悠兒引了出來。

  「什麼事情笑得這麼開心?」茜宇緩步到了真意身邊,看著她手裡的瓦罐柔聲關切道:「這東西涼,捧著多冷?且放到一邊去好不好?」

  真意委屈道:「我不放下,他要拿我的魚煮湯喝呢!」

  看著女兒撒嬌的模樣,茜宇喜歡得不行,但聽悠兒逗趣道:「先生給了意兒一串琥珀,意兒就不肯把自己的魚給先生嗎?」

  真意哪裡肯依,極自然地貼在了茜宇的臂彎裡,「那我拿別的東西送他,就是別給這條魚。那麼小的魚,能做幾碗湯呀?」

  三人大笑,無不被真意的天真逗樂。但見悠兒朝小姑招手,「意兒跟皇嫂來,有幾件事情交待你。」

  真意怕即刻就要走,她已經開始喜歡這個地方,她不想那麼快就離開寸草心,膩了膩身子貼著茜宇不離開,口中道:「我們要走了嗎?」

  茜宇安撫道:「皇后娘娘已應了我的邀請,一會兒隨意用些午飯,傍晚時分我親手給你做一桌南方美食,吃了晚飯再走好不好?」

  真意欣然應允,笑嘻嘻說了句,「北方少竹林,要是春天來,能吃上嫩嫩的筍呢。」語畢方跟著悠兒一步三回頭地往屋子裡去。

  男子緩步上來將茜宇攬在懷裡,茜宇輕輕靠在丈夫的身上,眸中含淚道:「她還是個孩子。」

  「和當初的你一模一樣,只是……她雖仍是個孩子,但是個已長大的孩子。她眼睛裡看到的,並非僅僅是我們想給她看的。」男子輕聲安撫,又道,「想不想再看看咱們的兒子?」

  茜宇回眸與丈夫對視,在是與否之間難以取捨,潸然淚下。

  此時,宮內卻平靜如水。

  史上無能懦弱的皇后並非沒有,史上被小小妃嬪挾制且毫無尊嚴的皇后也不在少數,而史上獨守中宮猶如身處冷宮,僅空有皇后頭銜並不為帝王所愛的皇后比比皆是,甚至當今干熙帝的生母,就是這樣一個角色。

  然而這些情況不會落在睿皇后的身上,她擁有著身邊所有人對她的愛與敬甚至是畏,一如她分明不在宮中一夜一日,卻沒有任何事外之人能夠發現。

  眾人只知道午膳時分皇帝親臨坤寧宮探視,卻不知道臻傑只是獨自在內休息了片刻。也許皇帝會對其他妃嬪留情,也許皇帝偶爾會為其他女人的美色動心,但帝后之間二十多年的夫妻,愛情也好、親情也好,卻是誰也無法估算。

  上書房裡午休之後正預備開始下午的課業,卻迎來了皇帝聖駕。上一次干熙帝來看兒子們的功課動了大怒,要得書房上上下下從此都戰戰兢兢無時無刻不預備著迎接皇帝,於是臻傑這一次再來,看到的是井然有序的一切。

  與周世揚稍稍交流後,臻傑將兩個兒子叫到跟前,「皇后抱病,你們可曾去請安?」

  傑泓道:「父皇曾教導兒子『不孝者心不正、品不端,難成大器。』,兒子們時刻記在心裡,今日一早就與五哥去坤寧宮請安,但母后正臥床,所以只在外廳磕了頭。」

  「嗯!」臻傑隨手翻了幾冊兒子們的功課,兀自道:「老六的字還是一塌糊塗,老五還過得去,寫字能靜心,你們幾個妹妹的字就很好。」

  「兒子記下了。」兄弟倆應下,又聽傑項問:「父皇是從母后那兒來嗎?」

  臻傑抬頭看傑項,「是的,怎麼了?」

  「母后的身體可好些了?」傑項道,「大皇兄也受了傷,兒子想著今晚去大皇兄府上探望,不知父皇能否准許。倘若去,大哥問起來,兒子也好回答。」

  臻傑停了停,合上冊子頷首道:「去吧!你們兄弟倆一起去看看他。把宸瑄和文琪帶回去,皇后抱病,這兩個孩子留在宮裡怕沒人照顧。」

  「是!」傑項欣然應下。

  臻傑又道:「替朕帶句話給你大哥,叫他好生養著,靜心。」

  傑項沒有去細究這句話裡更深的意思,只抱拳答:「兒子記下了。」

  於是臻傑又小坐片刻問了兒子們幾句功課,便離了書房去,一直到傍晚時分

  書房下課,傑項與傑傑才一起來坤寧宮向嫡母請安,順便帶走宸瑄和文琪。

  自然他們是見不到悠兒的,剛從嬤嬤手裡抱了文琪和宸瑄,便見錢韻芯帶著侍女趕了過來。

  原是她得知兒子和傑項要離宮去宸王府,特地備了一些東西來要他們帶去,亦囑咐道:「你們哥哥傷著,說幾句話就回來,千萬別打擾他休息了。」

  兄弟倆一一應下,方帶著宸瑄和文琪離開了皇宮,而一路趕往宸王府的同時,另一架馬車也整裝待發。

  「夫人,我要走了,往後還能來看您嗎?」真意抱著她的瓦罐,認真地對茜宇道,「您做的菜比緣亦還好吃,我肚子都吃圓了。」

  茜宇感慨萬千,捧著真意的臉頰道:「往後總還有機會的,好孩子,我也很喜歡你啊!」

  此時悠兒已經上車,臨窗看著車下依依惜別的母女,那個純真的女孩兒做夢都想和母親相依相偎,可生母就立在面前,她卻渾然不知,實在可憐。

  「意兒,天色不早我們該上路了。再不回去,你哥哥可就要找了。」悠兒不想催促,可是再拖延,真的會帶來不必要的麻煩。

  真意帶著乞求的目光看了一眼悠兒,再別過頭去,卻將瓦罐遞給了茜宇,「這條小魚我不帶走了,夫人替我轉交給先生好嗎?」

  「你不是捨不得嗎?」茜宇沒有接手。

  真意卻鄭重其事地將瓦罐交給茜宇,「先生送了我一串琥珀,我也要給他留點東西才好。我自然喜歡這條小魚,可是……可是……」

  「什麼?」茜宇心中微痛,輕輕將瓦罐接下來。

  「可是我更喜歡你們!」語至此,真意已然哽咽,匆匆將手從茜宇掌中抽出,回身扶著白芷上了馬車。

  隨即又從車窗探頭出來,抿著紅唇看著茜宇卻不說話。忽而馬車一震緩緩朝前去,真意方喊了一聲,「您要是走了,可得告訴我呀!」

  馬車越行越快,很快真意眼裡的茜宇就越來越模糊,也聽不見她是否答覆了自己,無比失望與失落之下小丫頭一轉身撲在了悠兒懷裡嚎啕大哭。

  悠兒亦心疼,哄著真意道:「傻丫頭,怎麼哭得像個小娃娃?只有文琪她們捨不得了才這樣哭呢?快收了眼淚……皇嫂答應你,往後有機會,一定還帶你來好麼?」

  「嗯!」真意哽咽著,在悠兒身上膩了片刻,才抽抽搭搭道,「小時候看傑泓、元弘他們在皇兄和仁貴妃身邊打鬧玩耍,就特別羨慕他們有爹娘寵愛。雖然您和皇兄也那麼疼愛我,可是這不一樣的……」

  「然後呢?」悠兒心裡掠過幾分不安。

  真意沉默了片刻,低聲道:「我就把夫人和先生想像成父皇和母后了,在他們身邊……我好快活!」

  「傻孩子!」悠兒不知該說什麼,只把真意摟在懷裡,「只要你喜歡,就這麼想吧!」

  馬不停蹄,車輪滾滾,馬車一路狂奔著往京城去,真意的嗚咽聲也漸漸變弱,待馬車行至昕王府門外,她已然安睡了許久。

  「意兒,咱們到家了。」悠兒輕輕一喚,真意微微睜開眼睛,在朦朧中將之前的記憶勾起,才想起自己身在何處。

  揉了揉眼睛坐起身來,挑開簾子望了望,「我們到哥哥家裡了。」又問悠兒,「皇嫂今晚住這兒嗎?」

  「嗯!」悠兒笑道,「你不見得不著家就先回宮吧,明日我再隨你的車轎回去。」

  說著,便已有白芷來攙扶二人下車,真意落地後就撇下嫂子自己先進了門去,早有家僕報進去,但見哥哥怒氣沖沖地從正廳出來,一見自己就劈頭蓋臉地訓道:「整整一天你去什麼地方了?全家都在為你擔心知不知道?」

  離別的愁緒並沒有太多影響真意今日一整天的快活,可是興高采烈的自己才進家門就被哥哥喝了一聲,方纔的委屈倏得湧上心頭,不禁雙眸含淚,委屈道:「我沒有亂跑……我……」

  見妹妹楚楚可憐,臻昕也心軟了。在公務和應酬中,他總能極好地克制情緒,可每每在妹妹身上,一旦擔心過頭,就忍不住要訓斥。

  「你總是有理由,這個世界就都圍著你嗎?」說這句話時已然平了幾分語氣,但還是帶著責備。

  忽然從真意身後越過一把聲音,只見皇嫂一身平常百姓家婦人的妝扮,扶著白芷從後而上 ,口中笑道:「今日哥哥可委屈妹妹了,意兒今天一直都陪著我。」

  真意不想再多解釋,嘟著嘴回身扶著皇嫂,口中嘟囔道:「他總是不問清楚就罵我。」

  得知妹妹和皇嫂在一起,腦海中稍稍一轉,臻昕便明白眼前是怎麼回事,顯然自己的猜測是中了後者,不由得對皇嫂帶著妹妹去了什麼地方好奇起來。

  此時得知公主回來的緣亦也跟了出來,乍見皇后,不禁唬住。早有白芷上來扶著笑道:「夫人聽奴婢慢慢解釋。」

  於是摒退了一些閒散的家僕,只當皇后是緣亦的一個故友來接待,眾人正結伴往屋內去,卻有一個別府家僕策馬而來,不顧阻攔連滾帶爬地跑進了王府。

  待到臻昕腳下,還不曾看清他身邊有什麼人,就哭喪著喊道:「王爺,我家王爺歿了……您快去府上看看吧!」

  臻昕只覺得腦海裡「轟」的一下,他尚以為是外祖父……不由心都涼了,「你……是哪個府……」

  「是宸王府,奴才是宸王府的門子。」那家僕已哭倒在地上,「王爺救不過來了。」

  一旁的人幾乎都被唬住,還未等做出反應,已見皇后如同離弦之箭向外走去,口中僅冷冰冰一句,「去宸王府。」

  可是卻沒有人挪動步子,應當說,所有人都嚇傻了。

  悠兒一直走到大門處,才發現身後未有一人跟上。

  「臻昕,帶我去。」怔怔地立在門口,悠兒看著呆立在院子裡的臻昕,她的臉上沒有哀傷、沒有震驚、沒有痛苦,更沒有眼淚,她只是帶著一絲乞求的口吻
,重複,「昕兒,帶我去看他。」

  臻昕沒有再猶豫,回身對真意道:「跟哥來。」

  真意一愣,隨即跟上了兄長的步伐,用顫抖地手將悠兒扶住,可卻一句話也說不出。面對素來堅強的皇嫂,在這樣一個大悲的時刻,真意找不到任何合適的字眼來安撫她。她唯有祈盼,祈盼這又是一次玩笑,又是一次他們兄弟之間的計謀。

  可是一切都無法挽回,當兄妹二人擁著悠兒趕到宸王府時,府內已哭聲一片,亂作一團。天色已然昏暗 後院內跪了一地的家僕,聽聞范新蘭已暈厥過去,唯見金茉摟著一雙孩子在一邊哭泣。

  家僕解釋說王爺在花園內不慎跌倒,後腦勺重創在一塊尖石頭上,當場就過去了。家養的大夫救了幾回都沒用,等幾位名醫趕來,身子都冷了。

  誰也無法體會悠兒此刻的心情,她只是緩緩走到金茉面前,輕輕撫摸了宸瑄和文琪的額頭,柔聲道:「把孩子帶下去,天色晚了,他們該睡了。」

  哭得梨花帶雨的金茉抬頭見面前平常妝扮的婦人竟是婆婆,一時怔住。

  悠兒的手明顯是顫抖的,「孩子們還小,不要嚇到他們。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不知道……我不知道……」金茉摟著一雙孩子,已哭得沒了力氣,忽然將手指向悠兒背後,「當時……五弟……他在王爺身邊。」

  悠兒徐徐轉身,靜靜地看著傑項走到自己面前,少年臉上一片悲慼,深邃的眼眸裡有恐慌,卻更多是淡定。

  悠兒打心裡嫉妒傑項這樣的眼神,為什麼這個時候他還如此沉著冷靜?看著自己的哥哥死在面前,為什麼這個十五歲的少年還如此平靜?

  「啪!」的一聲清脆,悠兒揮手在傑項的臉上摑了一個響亮的耳光。

  「皇嫂!」一旁的真意大驚,可是也僅僅立在原地喊了一聲,除了這些她無力做任何事。

  此時臻昕從停了傑宸屍體的房內出來,面上已滿是淚水,身子也輕輕打飄需人攙扶。昨天,昨天他們叔侄倆還把酒言歡,還互許承諾,還展望美好的未來。

  可是……方才自己看到的僅僅是一具冰冷的屍體,那個與自己形影相隨一起長大的傑宸,真的死了。這不再是玩笑,不再是計謀。傑宸真的走了,生命竟然如此脆弱,在一瞬之間,就消失了。

  「皇嫂,您要不要進去……」臻昕已幾乎說不出話。

  可悠兒只冷冷地盯著傑項,半日吐出一句話:「為什麼不救他?」

  「母后!」傑項無言以對,倏得跪在了地上,「兒臣萬死。」

  悠兒沒有理會,僅又將迷茫地眼神投向臻昕,「他睡得安靜嗎?」

  「皇嫂……」男兒有淚不輕彈,然臻昕早已難抑淚水,只覺得咽喉被什麼東西堵住,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皇嫂。」真意終於開始哭泣,而此刻扶著悠兒,顫抖的已不是自己的手。

  悠兒將目光掃過眾人,最後停留在一雙孫兒的身上,兩個孩子只是大哭,可他們未必懂得為什麼要哭。

  「意兒,送皇嫂回宮。」她輕吐這一句話。

  真意一怔,哽咽著勸:「您不去看看傑宸嗎?」

  「看,當然要看,我當然要看我的兒子。」悠兒的神情已幾乎僵滯,「可是我要穿上鳳袍,我要帶著儀仗出宮來看我的兒子。」

  「皇嫂……」真意方喊出口,外頭就有一陣混亂的騷動,她轉身去看,只見大皇姐瘋了一般朝傑宸的屋子衝去,根本沒有注意到旁邊的人。

  隨即,房內傳出響徹屋宇的哭聲,在真意的記憶裡,大皇姐永遠那麼優雅而高貴,她從未見過大姐姐如此失態。

  「不要像她這樣……會失了傑宸的身份。」悠兒怔怔地說了一句,隨即轉身一步步向外走,口中帶了一句,「封鎖傑宸的死因,不需對外透露半個字。」

  「母后……您不要走。」金茉匍匐在地上,「兒臣怎麼辦?姐姐她也昏迷不醒啊!」

  可是悠兒竟沒有回頭,只是一步步往外走,彷彿要離兒子很遠,越遠越好…… 不知過了多久,大內坤寧宮的燈火終於亮起。

  寒風拂過宮闈每一個角落,將最後一絲夏日的氣息帶走,淒清瀰漫於紅磚金瓦間,一股濃濃的哀傷遊走在殿閣屋宇,一切都那麼安靜。

  秋涼,入夜。

  所有人都在觀望,所有得到宸親王死訊的人都在觀望抱病於坤寧宮的皇后、將長子視若珍寶的皇后、二十幾年細心栽培兒子的皇后,為何還沒有哭泣?

  只有那低低的嗚咽聲隨著秋風飄出坤寧宮,然哭泣的那一個,卻是抱膝坐在正殿外的真意。

  「皇上!」內侍們的敬語也壓得極低聲,彷彿怕驚擾了此刻的悲哀。

  臻傑從宮門而入,每一步都走得如斯沉重。他方纔正在涵心殿批閱奏章,正思索著如何將立長子為儲君的事公佈於眾並使朝野信服。正當他凝神想像著自己千古之後兒子會創怎樣一番業績時,殿外的慌張打擾了他。

  臻傑窮盡心思也無法想像,信口的一句「怎麼了。」

  帶來的,卻是晴天霹靂的噩耗,他與妻子悉心栽培二十多年的長子,竟這麼不知不覺地走了。一切彷彿玩笑一般,無法叫人信服。

  但這一次,臻傑不得不清醒地面對,面對這白髮人送黑髮人的大痛。

  自干熙四年那場風波之後,臻傑本有信心和悠兒攜手創出最和諧的宮闈。可他的長子竟然意外身亡,而恰恰在距離他登臨太子之位擁坐東宮一步之遙的時候。

  一切美好的夢想,幻滅。

  「意兒!」一步步走向妻子的寢殿,臻傑停在了抱膝坐在石階上的妹妹面前,「怎麼不進去陪陪皇嫂?」

  真意淒哀地抬頭望著皇兄,今日本是個美好的日子,今日她本體會了人間最快活的時光,她還來不及告訴疼愛自己的皇兄,她還來不及向給予自己這些幸福機會的皇兄致歉,就那麼突然地和大家一起陷入悲痛,而這份痛何時才能消除,她根本不知道。

  「我怕!」真意努力擠出兩個字。

  臻傑卻緩緩伸出手,將纖弱的妹妹從冰冷的石階上拉起,「快去換上朝服,一會兒陪你皇嫂和朕去宸王府。」

  真意卻搖了搖頭,緊緊抿著嘴唇低頭不語,半晌才吐出一句話,「皇嫂現在最需要的就是您了。」

  「去吧!」臻傑輕呼一聲,深深吸入一口清冷的空氣後,抬步進入正殿。

  入殿、過儀門、轉迴廊,進寢室,眼中所見的,是妻子正立在屏風後張開著雙臂,任由白芷帶人將最隆重的佩飾為她一一穿戴整齊。

  那些華美端莊的佩飾,此刻看起來,竟那樣刺眼,妻子絕美的臉龐被薄薄的胭脂粉飾過,但仍就看得到底下的蒼白。

  「皇上。」侍女們看見臻傑,紛紛停下手中的活計向臻傑湧過來行禮。

  輕輕一揮手,臻傑的目光未曾離開妻子,「你們下去吧!」

  應聲,白芷帶著所有人離開,自古嬤嬤之後跟隨皇后十年,白芷很瞭解這樣的時刻,皇后身邊真正需要誰。

  「皇上!」悠兒幾近木然地向臻傑福了福身體,而眼角眉梢則是一片迷茫。但尚未起身,雙肩已被一雙大掌握住,佩了一身的釵環飾物碰擊著發出泠泠清脆。

  「讓臣妾侍奉您穿上龍袍,我們一起去看兒子。」悠兒面無表情地對臻傑道,「此刻就去,好不好?」

  臻傑凝視著妻子,意欲將她眼眸中所有的痛都逼出來,此刻他自己何嘗不痛,可他知道妻子比自己更痛。

  「哭吧!哭過後我們去看兒子。」臻傑緩緩道,「不然……你該怎麼辦?」

  猶如赦令,淚水在皇帝的金口之下奔湧而出,甚至毫無預兆就僅僅一瞬間,它們全體肆橫在悠兒那張精美的臉上。

  「我該怎麼辦?」悠兒哽咽著用乞求地眼神看著丈夫,「如果……如果他二十多年前就死了,那該多好……二十多年過去,我一定不會痛,可是現在,還要再過二十年……這二十年,我該怎麼辦?我的兒子沒了……我的傑宸沒有了……臻傑,我們的兒子死了啊……」

  「悠兒。」臻傑將妻子緊緊貼在胸前,她哭泣時帶出的顫抖是那麼強烈,強烈得將他深藏的淚水也一同帶出。

  殿門外,宮女內侍依序而立,均靜默,他們聽得到皇后的哭泣聲,而秋風則將這悲慼的哭聲帶得更遠。

  一個小宮女匆匆跑入,立到仍舊立在殿外未曾離去的真意身邊,「公主,五殿下和六殿下回宮了。」

  真意驀然轉身看著他,細長的黛眉扭在一起,「傑項在哪裡?」

  「回承干宮了,說是即刻穿了衣裳,要候旨出宮為大殿下守夜。」

  真意抬手抹了眼淚,嚥下悲傷對白芷道:「將我的朝服送去承干宮,我去看看傑項。」語畢便撇下眾人離去。

  方纔皇嫂看著傑項的眼神是那麼得駭人,十五年來,真意從未見皇嫂這樣瞧過人。於是擔心的同時,更多的是不安。真意無法明白金茉的那句「五弟在場」會給傑項帶來什麼樣的災難,可皇嫂那一記響亮的巴掌,已經足夠惹起事端。

  真意更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憂慮,彷彿是一種本能,彷彿是一種自然而然的想法,也許,僅僅是想保護所愛的人不要受傷害。可是一切,真的那麼容易嗎?

  趕至承干宮,一如坤寧宮悲傷而沉重的寂靜。

  沈煙與錢韻芯在正殿內對坐,兩人雖談不上著素衣,但已然捨去了一身的繁華。她們是長輩,本不該為傑宸服素,可她們是一起看著傑宸長大的,這個開朗聰明的少年,也素來將她們當母親般尊敬。也許這一身簡樸,僅僅是想表達她們的心痛。

  「娘娘,傑項回來了?」真意緩步到二人面前,忍悲問沈煙,「他在自己屋子裡嗎?」

  沈煙微微點頭,經不住傷痛別過頭去垂淚,口中哽咽著問:「皇后娘娘還好
嗎?」

  錢韻芯亦難抑淚水,皺眉道:「真意啊,你去過王府嗎?你……見到傑宸嗎?」

  真意忽而意識到自己在眾人眼中的「去向」,隨即答:「我、我去過了,但是沒見到他。哥哥……要我回宮換衣裳。」

  錢韻芯含悲追問:「究竟怎麼了,這件事情到底和傑項傑泓有沒有關係?你去王府時見到什麼情景?」

  「怎……麼了?」真意顯然感到心中的不安升騰而起。

  「你進去看看傑項吧!」錢韻芯重重歎了一口氣,「傑泓說他什麼都不知道,此刻回丹陽宮換衣裳了……到底是怎麼了?好端端的一個孩子……」

  無法再聽錢韻芯的歎息,真意轉身就跑往傑項的屋子。待入門,只見幾個小內侍忙碌著為傑項換衣裳,傑項則背對著自己,尚看不見他的臉。

  「老五!」可隨著這輕輕一喚而轉身過來的傑項的面容,卻讓真意大駭。

  「你怎麼了?怎麼會這樣?」真意哭著跑上前捧起傑項的臉,那張俊逸清朗的面孔上三道鮮紅的傷痕觸目驚心,「傑項,誰又打你了?為什麼要打你?」

  「小姑姑!」傑項面上有一分安慰,他握著真意的手安撫道,「大皇嫂在悲痛中,難免會有些失常,她不是有意的。」

  「就算失常,可為什麼要打你?傑項……究竟怎麼了?傑宸為什麼會死?為什麼?」真意抱著傑項大哭,「告訴我,究竟怎麼了?」

  「我沒事的,小姑姑你想得太多了。」傑項顯然有些哽咽,卻硬將情緒克制下去,「大哥去抱險些滑落到池子裡的文琪時,踩在了苔蘚上身體失去了重心帶著文琪一起摔下去……我衝過去時已來不及了。當時大哥是摔在池子邊的濕土上,我本以為沒事的……可那麼巧他的後腦創在一塊尖石上。我是抱開文琪後發現大哥沒有動,才……」

  「傑項!」真意已聽不下去了,哭著問,「為什麼,傑宸那麼好……那麼好的人老天為什麼這樣作弄他?」

  「小姑姑!」 傑項看真意哭得如此哀傷,如何能忍得下自己的悲傷,「你不要哭了,我們快換了衣裳……」

  然而真意似乎不僅僅在為傑宸而哭,她忽而將手輕輕撫過傑項面上的傷痕,纖長的柳眉緊緊扭曲,「他們是不是……說你害死了傑宸?范新蘭是不是因為這個打你?她瘋魔了嗎,你沒有告訴他們真相嗎?當時沒有人在邊上嗎?」

  真意一連串問了傑項好多問題,最後哭著問:「你是被趕回來的對不對?如果要為傑宸守夜,完全可以將衣裳送出去啊……傑項……他們欺負你了?」

  傑項心中大痛,他知道,在這偌大的宮闈在這繁榮的皇族裡,唯有小姑姑是最瞭解,甚至最心疼自己的人。即便此刻什麼也不說,她竟也能猜出其中的緣由。

  「當時傑泓不在你邊上?他沒有看到嗎?」真意又問,手則緊緊地拽著傑項的胳膊。

  傑項搖了搖頭,「我眼中所能見的,就只有我和大哥還有文琪,當時傑泓帶宸瑄去玩,並不在花園裡。小姑姑你一定要問有沒有別人看到,我只能答覆你不知道。」

  真意輕輕咬了嘴唇,沒有說話。

  「小姑姑,你想得太多了,我想大嫂是太傷心了才會誤會我,應該……應該不會有人認為是我害死了大哥。」傑項垂目道,「誠然,母后說的沒錯,我為何沒能及時救助大哥,倘若我再快一步扶住大哥和文琪,就不會……」

  「別人也許想不到,范新蘭未必不那麼想,倘若她一口咬定,旁人就會慢慢地相信她。」真意止住了哭泣,「她現在是最值得同情的人,她說什麼,別人就會信的。」

  傑項搖頭,「不會,她為什麼要這麼想?冷靜下來她就會想明白的。我為什麼要害死自己的皇兄?他是我的親哥哥啊!」

  「不是……」真意眼中的淚水又搖搖欲墜,「不是你想的這樣,傑項你知道嗎?皇兄他早已定下傑宸為儲君了,雖然你們不知道,可是難保傑宸他自己不知道。我是無意間撞見這件事的,可皇嫂連大姐姐都告訴了,她未必不會告訴傑宸。如果……如果傑宸知道了,她會不告訴范新蘭嗎?對於范新蘭而言,傑宸成為太子,她……」

  「小姑姑。」傑項卻很平靜,很沉著,「小姑姑,你從前不愛操心這些事的,現在又為什麼要想得那麼深?為什麼你非要認為大嫂她……」

  真意卻打斷了他的話,「范新蘭是皇嫂精心挑選的兒媳啊,她會瘋魔她會不冷靜她會傷心到隨便指一個人就當殺人兇手嗎?傑項……范新蘭最會看人眼色。」真意忽而又哭起來,「我很怕皇嫂大悲之下打你的那記耳光,讓所有人都產生誤會。」

  「可是,那會兒大嫂還昏迷著……」

  「那她昏迷前為什麼不撕打你?」真意反問。

  忽而身後傳來傑泓的聲音,他已然換好衣裳又趕了過來,「五哥,你不要去了,大嫂瘋了。」

  「傑泓,你告訴我,我走後發生了什麼事?」真意轉身來拉著傑泓。

  傑泓回身看沒有人,才對真意道:「因為剛才看到母后了,所以……我對母妃她們說我什麼也不知道。其實小姑姑你和母妃走後不久,大嫂就醒了過來,她撲到大哥身前哭了一會兒後,就突然轉身來撕打五哥……還口口聲聲說五哥害死了大哥,旁人怎麼勸都不行。五叔和四叔見鬧得太亂,就讓我和五哥先回來,倘若父皇和母后要去,再跟著一起去。」

  傑泓說到這裡難忍悲傷,流淚道:「大嫂太過分了,她不想想我們兄弟間的感情,五哥為什麼要害大皇兄,難道我們不難過嗎?」

  真意冷聲道:「只怕她這一鬧,全京城都知道了。」說著轉身去看傑項,少年的眸中除了悲傷,便只有一份超乎常人的冷靜,似在思索,卻又毫無痕跡。

  此時,但見沈煙與錢韻芯款款而來,顯然是沈煙壓制了錢韻芯,不然憑她的個性該一早就衝來詢問兩個男孩子事情的緣由。真意知道沈煙一直把傑項當親生子,可是在這樣一個尷尬的情形下,她還會一面倒向自己的養子嗎?

  「真意,你的朝服送來了。」沈煙說完這句話,竟深深吸了口氣,緩緩將紅
腫的眼睛轉向兒子,「項兒,你父皇和母后召你去坤寧宮。」

  「我和他一起去。」真意不等傑項回答,已抓起他的手,「我和你一起去。」



【番外 真心真意】 天若有情

  然而真意並不能一直握著傑項的手,她被白芷奉旨無情地攔在了皇嫂的寢殿外,她根本聽不見皇兄、皇嫂對傑項說了什麼,更看不見裡頭的人此刻是悲還是怒。

  「公主,咱們去換衣裳吧,皇上和皇后即刻就要起駕出宮去看大殿下的。」白芷悲慼戚道,「奴婢也要給大殿下磕頭呀!」

  耳邊忽聽見一旁有宮女內侍竊竊私語,真意霍然轉身怒視他們,厲聲道:「你們說什麼?」幾個小宮女嚇得臉色蒼白,撲通跪在了地上什麼也不敢講。
  
  真意不再追究,緩緩轉向白芷,「是不是……宮裡人都聽到什麼傳言了?」

  白芷抿嘴低泣,許久才道:「奴婢不信的,皇子們都那麼善良,五殿下更是最親和的,他怎麼可能……公主,我們先去換衣服好不好?」

  「謝謝你白芷!」真意轉身兀自喃喃,「這件事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白芷抹去眼淚,此刻好月和西林都不在,朝服穿戴極其繁瑣,她需親手為真意穿上。

  當將最後一件佩飾為真意戴上時,齊泰匆匆跑來,「白芷,快準備,皇上和娘娘要出宮了。」

  真意聞言心中一凜,暗暗在廣袖中握拳,隨即輕振袖幅帶著白芷一同出來,只見皇兄與皇嫂並肩而出,兩人面上的悲傷自不必說。但讓真意大大鬆了口氣的是,傑項此刻緊緊跟隨著父親和嫡母,他的臉上沒有異於尋常的神情。看起來,一切都很平靜。

  或者說,皇兄和皇嫂相信傑項的話,相信傑項是無辜的,而范新蘭是因悲傷而魔怔了。

  當帝后駕臨宸王府時,幾乎震動了整個京城,大小官員一皆離家趕往宸王府侍駕,這一夜,京城注定不得安寧。

  一襲端莊隆重的鳳袍,睿皇后一手輕輕搭著身邊的白芷,跟隨著皇帝的步子緩緩進入兒子的靈堂,可她臉上的神情彷彿是去參加祭祀,竟不再顯露半分悲傷。
唯有那佈滿血絲的眼睛無法騙人,證明著她曾有的痛哭。

  范新蘭與金茉滿身白衣素服已穿戴整齊,她們跪於靈台邊,此刻抬首望著臻傑和悠兒的眼眸中充滿了期盼,可這份期盼是沒有任何希望的。帝后的到來,並不能予以她們的丈夫重生。

  禮節過後,臻傑帶著悠兒進入停放了兒子屍身的屋子,而一進門瞧見的,就是失魂落魄的若晴,她還是穿著方纔的衣裳,似乎自到來後,就不曾離開過半步。

  當悠兒拖著灌鉛般沉重的褪一步步走向兒子時,若晴忽然擋在了自己的面前。

  「如果你當初就把孩子還給我,如果你當初就承認他不是你的孩子,如果他一直都在我的身邊……就不會有今天,章悠兒……你害死了我的孩子,你害死了我的孩子!」若晴抬手指著面前的悠兒,一如指著殺害了傑宸的劊子手,可是面對毫無表情的悠兒,手臂還是漸漸無力地垂下。隨即是若晴的失聲痛哭,肝腸寸斷。

  「你的孩子,那年就死了。」悠兒的冷靜帶著一分木然,而她的目光早已越過若晴落在了兒子的身上。

  為什麼?為什麼昨晚還在自己面前因歉意而笑得猶如孩童一樣的兒子,這一刻就這樣一動不動地躺在面前。那樣孝順的兒子,怎麼能捨得讓母親承受這噬骨剜肉的痛?

  傑宸,我的孩子……你去那裡了?

  悠兒幾乎不敢再往前走,身子稍稍往後一仰,落在了臻傑的臂彎裡。

  多少年前的痛苦又被勾起,臻傑永遠也忘不了臻海死的那一晚母親抱著自己失聲痛哭的場景,可他如何也不敢想,有一天最愛的妻子和自己,也要承受這份痛。

  「不要怕,那是我們的兒子。」臻傑強忍心中悲痛,啞聲道,「是傑宸。」

  悠兒摸索著將手伸入丈夫的掌心,五指與其緊緊相扣,隨即繞開若晴一步步走向傑宸。

  床上躺著的是她的長子,是她多年精心培養的兒子,於自己而言,傑宸更是一個信念,這股信念意義重大,支撐著自己一生的尊嚴。

  可如今,一切期望抱負都煙消雲散,面前的兒子已然往生。

  「孩子……」悠兒低呼一聲,哆嗦著去輕撫傑宸的臉龐,觸手是驚心的冰涼,那種痛瞬間遊走在週身,幾乎要奪取她的生命,但倘若可以用自己來換兒子,她一定願意。

  輕輕托起兒子的肩膀,悠兒顫抖著將傑宸擁在懷裡,十指輕輕撫過他的面頰、肩膀、手臂……

  「為什麼?」悠兒終潸然淚下,「你怎麼可以離開母后?我的兒子,你去什麼地方了?」

  立於床前看著悠兒的悲痛欲絕,臻傑胸前如巨石壓迫痛得喘不過氣,喪子之痛,妻子之痛,讓他這位九五之尊在這一刻感到自己是那麼得無能。原來在帝位太久,竟要在兒子離世時才能感到一份父親的責任,而在這之前,他對於兒子更多的是無止盡的要求。

  臻傑將腰際自登基以來便佩戴著的龍佩解下,輕輕替兒子繫在腰間,繼而含淚扶著悠兒的肩頭,「讓孩子安靜睡吧,你我如此不捨,兒子的魂魄如何能安然離去?」

  悠兒絕望地閉上眼睛,在這一刻止住了淚水。

  「兒子,並非你父親絕情,也非母后無情,身在帝王家我們都無可奈何。好孩子,來生你我在做母子,只是……我們一定要遠離皇室,做一對一生幸福的母子。」悠兒心中低呼,將兒子的身體緩緩放平,從胸前掏出一塊貼身的玉珮放入兒子懷中,口中喃喃:「你帶著父皇和母后的貼身物,來生我們好找。」

  幾番不設在胸前起伏,讓悠兒心痛得無以復加,可她還是鎮定下了情緒,轉身對臻傑道:「我不會有事,皇上去辦正事吧!」

  與妻子四目相對,臻傑讀出她眸中的堅強,微微頷首,「你再陪陪兒子。」

  然話音剛落,外頭的嘈雜打破了沉寂,臻傑、悠兒、若晴俱皺眉,不敢想這樣大悲之際,還有人敢在宸王府鬧事。

  即刻便有齊泰進來,躬身道:「王妃……王妃娘娘又指五殿下是殺害大殿下的兇手,又撕鬧起來了。這會兒昕親王同和親王將他們分開。王妃娘娘體力不支,僅有側妃守在靈堂。」

  「她要鬧到什麼時候?」悠兒漠然地,冷冰冰說了這一句。

  臻傑亦無比反感,歎道:「安排前來侍駕的的臣工到前廳,朕有事與眾臣商議。另外傑宸身後事交由傑歡和臻雲叔侄料理。」

  齊泰才旋身離去,就聽軟軟坐於一邊的若晴冷聲道:「皇上不抓兇手,難道要放任害死傑宸的兇手不管嗎?」

  「你的說什麼?」臻傑皺眉,「哪裡有什麼兇手?傑宸的死因大家都很清楚。」

  「那皇上給臣妹一個理由,告訴我新蘭為什麼抓著傑項不放?」若晴並不知道事情的前因後果,她只是同情可憐范新蘭,又和她一樣悲傷過度。

  悠兒忽而開口,冷聲道:「那晴兒你給我一個傑項要害死他皇兄的理由。」

  若晴不服,瞪著悠兒,「傑宸要做太子啊!傑項的娘倒底怎麼死的你心裡最清楚,難道你不怕這孩子報復你?」

  悠兒一雙通紅的眼睛忽而射出凌厲,目光緊緊鎖在若晴的身上,「皇姑可以傷心,可不能蒙住了你的心。如果你再這樣糊塗,對得起傑宸?能讓他安安靜靜地走嗎?」

  臻傑沒有說話,輕輕握了握悠兒的手便離開往前廳去,若晴愣了半日,將淚水嚥下後無力地問了一句,「如今好,你我都不必再掛念,一切都結束了,往後……我終可以和皇室沒有瓜葛。」

  悠兒起身走到若晴面前,伸手與她相挽,卻相顧無言。

  前廳,所有到達的臣工都按序侍立,臻傑坐於上首接受眾臣的道慰,沉靜半刻後,指了指齊泰道:「告訴各位大人宸親王的死因。」

  齊泰應諾,輕撣拂塵朗聲道:「經太醫驗證,宸親王因顱內受損而死,而顱內傷為昨夜於西郊馬場跌落所致。因昨夜未曾發現,才導致今日傷勢突發救治不及。」

  眾臣嘩然,立於一側的臻昕更是難以置信,他明白君無戲言的道理,也就是說皇兄已告示天下傑宸的死……是……

  「朕以為傑宸身手矯健馬術極佳,不會輕易從馬上摔落。」臻傑冷聲道,目光掃過眾人,落在一臉不安和無比莫名的臻昕身上,「昕親王接旨帶人前去封鎖馬場,即刻執行。」

  不管有多麼不理解,不管有多麼難以置信,臻昕沒有選擇拒絕的權力,他只能抱拳應諾,只能反身離開廳堂。

  背後但聽皇兄又朗聲對群臣道:「朕本欲立宸親王為太子儲君,而今事已至此,朕要追封傑宸為誠孝太子,眾臣可有何異議……」

  臻昕沒有再聽到後面的話,更不知道群臣的反應,他只是還未從傑宸之死的悲傷中走出來,似乎又要捲入另一場風波去。

  此時有央德公主府的馬車在門前停下,若珣一下車根本顧不得與臻昕說話便直往府內奔去。

  舒爾立在臻昕面前,面上的神色極其凝重,「你,要去哪裡?」

  「封鎖西郊馬場。」臻昕慘然笑道,「您去看看皇嫂吧!而今最痛的人莫過於她,可是皇嫂……卻要表現得比誰都堅強。」

  舒爾未語,他在臻昕眼裡看見一絲不安,雖然不曾詢問,但大體能猜出不安的緣由。於是輕輕搭過臻昕的肩胛,「我想事情沒有那麼糟糕,有機會我會問一問皇后。而且,我認為皇上或皇后會找你和韓小姐談。」

  臻昕淡淡一笑,點頭表示肯定,隨即晃過舒爾匆匆上馬,帶人直奔西郊馬場。兩年來,這是他第一次不願意踏足那塊美好的地方。本以為那裡是「世內桃源」,是他此生可以舒心安心的地方。可現在馬場竟然莫名地捲入傑宸的死亡,昨夜的誤會尚未來得及對韓柔解釋,此刻自己帶兵前去,要她情何以堪?臻昕勒馬苦笑一聲:或許這就是身在皇室的悲哀,皇室之人除非死亡,不然一生都不得「自由。」

  目送臻昕離去,舒爾輕撩袍裾跨步入府,趕上妻子後一起見過臻傑,又做了禮儀,向獨自守在靈堂的金茉和在一旁陪同的傑歡等人道了安慰,便與若珣一同去最後看了傑宸。

  當年眾姊妹隨父皇離京,京城內只留了若晴與若珣,若珣對傑宸的情分自然也不淺,一見躺於榻上的傑宸便泣不成聲,與大姐姐相擁哭成了淚人。

  舒爾何以不痛,但痛又能如何,而今的真舒爾早不是當年的莽撞熱血少年。

  「皇后何在?」他問一旁的侍女。

  侍女答:「回駙馬爺,娘娘去看我家王妃。」

  頷首會意,舒爾轉身對妻子道:「多陪一陪大皇姐,我去向皇后請安。」語畢對那侍女道,「請姑娘引我去。」

  侍女不敢拒絕,遂帶著舒爾往自家王妃的屋子去,方走到迴廊下,卻聽舒爾道:「你去侍奉兩位皇姑便是了。」

  待那侍女離開,舒爾才緩步走到屋外,只因見此處廊下無人侍立,便知道是姐姐摒退了左右,但難抑心下好奇且又對臻昕做了許諾,他不得不聽一聽裡面人所說的話。

  才走近,就聽一把女聲悲傷而泣,定是傑宸之妻范新蘭,「並非兒臣有意誣陷五弟,可是當時只有傑項在場。王爺他本沒有受傷身手靈活著,怎麼就能這樣直挺挺倒下去砸著後腦?就算是摔了,五弟那麼好的功夫,做什麼不救呢?他都能在熊掌下救出一個丫頭,怎麼就扶不住一個要跌掉的人呀?母后哇……難道王爺他死得不冤不慘嗎?您要兒臣往後怎麼辦?好端端的人呀……王爺若是久臥病床我好歹心中有準備,可是……可是就那麼突然,那麼突然王爺就走了……母后……」話至此,范新蘭已然哭得啞聲,只聽那肝腸寸斷的哭泣綿綿不絕。

  「你知不知道傑項是誰?」又聽姐姐的聲音響起,可卻那樣冷靜與冷漠,彷彿她根本沒有經歷喪子之痛。

  范新蘭的哭聲明顯頓了頓,便聽姐姐又道:「她是你父皇的兒子,是皇貴妃一手帶大悉心教導的皇子。他比起傑宸,僅差在不是嫡出。但倘若沒有傑宸還有傑安傑康,他就會比任何人都尊貴。」舒爾察覺姐姐頓了頓,不知是否在忍悲,「你這樣激烈地鬧,會把事情越鬧越大,你又能得到什麼好處?退一萬步,傑項因此獲罪鋃鐺入獄甚至判刑問斬,我問你?傑宸還能活過來嗎?」

  「不是的,母后……」范新蘭哭訴道,「兒臣沒想能得到什麼,兒臣也知道王爺他不會再活過來,可是可是……母后哇,我們怎麼能放著兇手……」

  「住嘴!」舒爾一震,姐姐的厲聲是他極少能聽見的,只聽她冷聲繼續喝道,「我不准你再胡思亂想,你父皇已然昭告眾臣傑宸的死因,他是從馬上摔傷惹出內傷救治不及時而發病死的。范新蘭你給我一字一句地記住了!你還在這裡對我哭訴?對我喊委屈?倘若你安安分分地守在他身邊,寸步不離地守在他身邊……」

  舒爾明顯感到,姐姐開始發洩自己的怨恨,正將一切痛苦都宣洩出來。

  「他會出事嗎?一定不會!因為你能扶他一把。范新蘭,當初我如何交待你的?我要你侍奉好你的丈夫,讓他安樂安康……你做到了麼?你還有什麼資格在這裡懷疑別人?還有什麼資格對我喊委屈?」

  「母后……」只聽見范新蘭的失聲痛哭,漸漸的似乎也聽到了姐姐的哭聲,舒爾心中明白,姐姐還不至於遷怒兒媳,還不至於對已無比可憐的范新蘭冷漠相對。

  他已不打算再去見姐姐,折身沿著迴廊緩緩離開,就讓這對婆媳在私下好好宣洩悲傷吧。

  此刻,舒爾更盼著能快些等到臻昕回來,也許等他回來,再看皇帝的下一道命令後,就大概能猜出他要封鎖西郊馬場的用意。究竟這一番「無中生有」是為了藉機剷除朝廷隱患,還是針對臻昕,一切都掌握在皇帝的手中。

  起碼,在這件事上,干熙帝已率先決斷,徹底保護了自己另一個兒子不受傷害與攻擊。但舒爾亦清楚,范新蘭的反常行為還是會造成一定的輿論,與五皇子而言終究是弊大於利。

  本來傑宸活著,儲君之位雖然遲遲空懸,但大局已定。而今傑宸一死,忽然間這本漸漸在朝臣之間要淡去的迷霧,又朦朧模糊起來。自二皇子以下算及尚年幼的七皇子,誰才能最後坐上太子之位,便誰也不敢武斷了。不過至少這一次干熙帝的反應也傳達了另一個資訊,他是極重視這個庶出且生母出身低微的兒子的。在痛失愛子的情況下還能表現得如此冷靜,非僅帝王之氣概能解釋。

  畢竟對於朝野上下而言,傑項的養母是高貴的皇貴妃,而她的生母更是溫婉淑慎的班惠妃,不管事實如何,世人所看到的,就僅是這皇室昭示於天下的一切。
但基於方才得知的皇帝欲追封傑宸為誠孝太子一事,舒爾心中暗自揣測,干熙帝的目的許是要告訴其後將得到太子之位的皇子和所有的皇子,這個位置本不屬於他們,本屬於他們已逝去的大哥。如此對於將來的太子也好皇子也罷,都是一種終身的警示。

  當臻昕帶兵將西郊馬場全面封鎖後,卻始終不見韓柔的身影。按理自己到來就該有人回定山公府通報,為何卻遲遲不見她來?

  「你們……」臻昕拉過一個較熟悉的馬場師傅,問,「韓場主她……還在家中?」

  那師傅因臻昕帶人來封鎖馬場而有些慌張,但還尚清醒,擺手道:「小姐一早就來了,她一直在存放各位王爺馬匹的馬房裡,您的兵將沒有看見嗎?」

  臻昕霍然轉身去看,只見手下兵士正要進那間馬房去,即刻趕了上去喝退眾人,獨自入內。

  然眼中所見,是韓柔正將一壺茶水灌入牛皮水壺,又往乾草垛上胡亂灑了一些,便將半開了壺嘴的水壺扔在了傑宸昨夜所騎的馬匹身邊。隨即伸手安撫著馬兒,口中喃喃,卻聽不見她說什麼。

  「柔兒,你在做什麼?」臻昕亦懂養馬之道,他明白茶水對於馬匹而言意味著什麼,他無法理解此刻韓柔的舉動。

  韓柔顯然一驚,但意識到喚自己的是臻昕後,熱淚便奪眶而出。但雙手不曾離開傑宸的馬匹,只見她將自己掩於馬匹身後,哽咽著問:「傑宸真的死了?他……還那麼年輕!」

  臻昕不忍,幾步上前將她擁入懷中,「他死了!我的好兄弟死了!傑宸對我而言何曾有過輩分地位的隔閡?可是,現在他永遠離開了我。柔兒……當年父皇母后也這樣無聲無息每一次都是那麼突然地離開我,柔兒,你會陪我一生嗎?答應我!」

  韓柔已泣不成聲,相識兩年,自己早與那個開朗善良極其溫和的傑宸結下友情,本以為將來還能與他做家人,可是……他就那麼突然地永遠離開了。

  「爹爹和娘也拋下我,他們難道一點也沒有捨不得我嗎?我不會離開你,臻昕……」韓柔哭著道,「你也不可以離開我,從今以後我時時刻刻都要跟著你,到哪兒都要跟著你。」

  臻昕輕輕拂去愛人面上的淚水,捧著她通紅的臉頰問道:「可你為什麼要把茶水留在這裡?如果我將這些帶回去,你知道意味著什麼嗎?整個馬場的人都可能因此獲罪。」

  將情緒緩緩鎮定下來,韓柔答道:「得到傑宸死訊,我知道王府一定很亂我去不得。於是想來這裡看一看他的馬匹以作悼念,可是才要走就看到你帶兵來,我知道除了皇上沒有人能讓你這麼做。既然如此,馬場裡就應該有皇上要找的東西。不然,你要怎麼交差?」

  臻昕心中一凜,他方意識到皇兄讓自己來封鎖馬場的真正目的,剛才皇兄那句「朕以為」的話實則就是暗示,可是自己竟然毫無察覺。

  「可是柔兒,即便你可以免責,即便馬場師傅們不會有事,但是西郊馬場一定不能再繼續,這是你多年的心血,你能捨得?」臻昕知道,不捨的那個其實是他。

  韓柔輕輕搖頭,凝視著她的愛人,「從那一晚起,我往後的生命裡,只有你最重。我最愛先帝和康賢皇后給他們一雙兒女所起的名字,臻昕真意,真心真意……臻昕,有你一生待我好,有沒有馬場,一點也不重要。」...<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daemon1212 發表於 2011-11-24 11:17 PM

本帖最後由 chenliping3410 於 2011-11-26 04:44 PM 編輯

【番外 真心真意】 矛盾

  東方既白,第一道曙光照入宸親王府,入眼,滿目蒼白。

  帝后已然回宮,皇室子弟、文武百官也早已歸家整裝上朝,宸王府內留下的,僅一些幫忙料理瑣事的皇親女眷。

  靈堂內,仍舊只有金茉帶著四五家眷守候,正妃范新蘭則一直在停了丈夫屍身的屋子裡,自帝后離去,她就再也沒有出來。自然此刻誰也不會去勸她,畢竟宸王妃本無限美好的未來,在一瞬間毫無徵兆地消失殆盡,只有讓她將悲傷完全釋放,才可能有勇氣繼續面對以後的生活。

  「主子,國堯公主來告辭。」家僕悄聲進入靈堂,對一臉疲倦與淒哀的金茉道,「您看要不要告訴王妃?」

  金茉長長歎了一口氣,扶著家僕起身,緩步走向立於門外的真意,欠身道:「小皇姑辛苦了,侄媳感激不盡,只是……姐姐她好不容易休息,侄媳以為您就不必再見她了。侄媳會替您轉達慰問。」

  真意單手扶著門框,眸中佈滿了血絲,「你也保重,四姐姐送大姐回去了,我也要回宮……下午我再來。」

  金茉欠身致謝,臉上已沒有力氣再做表情。

  真意頷首,轉身欲走,卻又停下了腳步,回身道:「下午我和傑項會一起來……今晚還要給傑宸守夜,你知道……」她頓了頓,「你會和新蘭對他有一樣的想法嗎?

  金茉搖了搖頭,含淚哽咽,「爺在世時最和兄弟友愛親近,我不信這樣的事,這樣自己也活得輕鬆。」

  真意聞言方放下心來,隨即悄然離去。

  目送真意離開,金茉旋身欲回靈堂,抬眼卻見簡郡王妃閔清帶著侍女端了食物往姐姐所在去。

  「家裡還有誰在?」她低聲問了句。

  家僕道:「三爺、四爺家兩位王妃身子重,昨晚就被皇后娘娘遣回去了,其他一些命婦也一早回去休息打點,晚些再來。此刻僅二爺家閔妃和四皇叔家的段妃娘娘在。」

  細眉微微一聳,金茉旋身拉過自己的陪嫁丫頭,低聲囑咐道,「這些日子派人好好照顧姐姐,但她和誰見過面,又說過什麼,能打聽來,就全叫我知道。」陪嫁丫頭不解,茫然地看著自家小姐。

  「傻丫頭。」金茉抬頭看著靈台,啞聲道,「你以為爺還能護著我?家裡離京城那麼遠,往後的日子我誰也指不上,宸瑄是姐姐的兒子呀,我只有文琪,怎麼也要為她的將來打算才好。」

  此時已跨出宸王府的真意如何也想不到,傑宸一死,他曾經愛護過的一妻一妾也就此分心了。皇室的悲哀數不清道不盡,不知何處才真正有家的溫暖。

  一頂小轎來接真意回宮,因太疲累,一入轎子真意就昏昏欲睡,然才行不久,就被轎子外急促的馬蹄聲吵醒。真意心內苦笑了一聲,又是誰家紈褲子弟在街上縱馬,如此不知天高地厚。卻不知這是從朝堂剛傳出的旨意,正往刑部而去。

  她輕輕掀開簾子,對外頭道:「我的侍女留在昕王府了,派人接她們回去。」於是再不多話,隨著轎子的顫動,沉沉眠去。

  也在這一刻,兩頂轎子在西郊馬場外停下,一位年輕女子從轎子上款款而下,蔑了一眼守衛在門前的士兵,轉身對另一頂轎子喚道:「繼志,告訴他們,我們要進去……」

  馬場內,幾位師傅在做一些平日都要打點的活計,但每個人心裡都懸了一塊大石頭。昨晚官兵連夜來封鎖馬場,大家都知道自家小姐和昕親王的情分,倘若是別人前來,他們有臻昕這堅實的後台,沒什麼值得擔心的。可昨晚,帶人來的,卻是一直最照顧馬場的昕王。誰也不清楚馬場究竟犯了朝廷什麼事,只期望事情快些解決快些過去,不然眼看著小姐經年的心血就此荒廢,誰能捨得?

  此時,韓柔正靜靜地坐在自己的屋子裡翻看著馬場各年的帳目和記錄,神色泰然淡定,彷彿什麼也沒有發生過。

  昨夜她對臻昕講:「只要和他在一起,有沒有馬場根本不重要。」臻昕回答自己的,是一記深情的吻。一切盡在無言中,韓柔心中篤定,不管這一次發生了什麼,她都不會害怕,有臻昕在,以後再不會有要自己拋頭露面將所有責任一肩扛起的事。這是他們之間的約定。

  手中輕輕翻動著紙張,韓柔將神思從昨夜的溫情中抽回,正欲提筆,卻見丫頭急匆匆掀了簾子進來,「大小姐,那對討人厭的姊弟又來了。」

  「顧小姐?」韓柔苦笑,畢竟這馬場裡最不招工人待見的,就只顧家這對活寶了。

  「您還是別見了,咱們就說您在府裡,他們若要鬧有本事去咱家裡鬧,大少爺還不派人打他們出去。」小丫頭恨恨道,「真是倒楣的人,總是每回咱們馬場有事了,他們就找上門來。」

  說話間,韓柔已斂了衣衫到了門前,面上是溫和的微笑,「別口沒遮攔的,雖然今日馬場不營業,可咱們也不能就此不理會那些客人呀。不管馬場還有沒有將來,眼下我們可不能怠慢任何人。他們也不是老虎,青天白日,能把我們怎麼樣?」

  然而正如小丫頭說的,顧家女兒帶著弟弟就是來者不善、善者不來。西郊馬場在京城赫赫有名,它被封鎖的消息不會比宸親王逝世傳播來得慢幾許,各家各府也早得到了皇帝這個奇怪的命令。

  「韓小姐的精神很不錯呀!」一見神色泰然如常的韓柔,顧小姐挽了挽臂上的披帛,皮笑肉不笑道,「聽說馬場被封了,我和弟弟來看看你,看看有什麼要幫忙的沒有。」

  顧繼志一雙賊眼滴溜溜盯著韓柔不放,繞過姐姐立到韓柔面前笑嘻嘻道:「韓小姐不必擔心,這裡頭定有什麼誤會。家父在皇上面前還算說得上話,尚嬪娘娘是我的表姐,算起來,繼志還是皇上的小舅子呢。自然自然,我可不敢隨便以舅老爺自居,不過嘛……」他話含深意,眸中一副急不可待的樣子,低聲道,「韓小姐,我可是已備下三媒六聘,只要你點頭,馬上有人帶著聘禮去定山公府,我們若……嘿嘿,這馬場的事情還不好解決嗎?」

  韓柔心內何等不屑,卻不將它表露在臉上,她微微抬頭去看顧家女兒,只見她笑意濃濃,一雙眉眼裡是勝利者的神氣,緩步上來立到自己身邊,三分得意七分忘形,壓低了聲音譏誚,「本來還以為韓小姐是昕王妃不二人選,可是如今這情形,你說……皇后會把一個害死自己兒子的女人許配給小叔子嗎?不如從了我弟弟,往後咱們一家人,也好。」

  顧繼志佯裝不滿,拉了姐姐道:「你急什麼?別嚇著韓小姐,容人家想想。」

  顧家女兒方要開口,忽而有一大塊軟泥飛向自己和弟弟,不巧沒有砸中只落在了兩人的中間,顧氏大怒轉身就要罵,卻見一個小丫頭手裡還擒著一塊軟泥,另一手叉腰瞪著眼睛罵道:「臭水溝裡的癩蛤蟆,跑到我們馬場來撒野?瞎了你的狗眼了!也不看看自己什麼鬼樣子,打我們家小姐的主意?再不滾,我可就要喊人操傢伙了……」

  顧氏氣結,卻指著韓柔冷笑,「呵!我弟弟喜歡你那是高看了你,就憑你調教的這些小蹄子,就知道你是什麼人魔鬼樣了。我們顧家要不要你還是問題呢,你以為你們韓家還有祖上那份光榮?皇上若看得起你們,還要你個小丫頭出來丟人現眼養什麼馬匹,天天伺候男人嗎?」

  只聽「嘩」一聲,那小丫頭手裡的軟泥已飛了過來,將顧氏一張媚臉抹了漆黑,唬得她大哭大罵,指著弟弟喊:「你死人嗎?」

  顧繼志也急了,上去就將那丫頭扇在地上,可還沒破口罵,就見好些個馬場師傅手裡拽著平日伺候馬匹的叉子、鏟子朝這邊湧過來。

  顧氏的那些話叫韓柔心都涼了,本來她還能忍三分,但眼下,沒得家人們為自己長臉可自己還把臉子丟在地上任人踐踏,她扶起被打在地上的小丫頭,抬首對顧繼志冷冷道:「這就是顧公子的三媒六聘?呵!我們馬場的師傅可不幹!」說完最後一個字,韓柔逕自扶了丫頭離了三步遠,任憑師傅們一點點將顧氏姊弟圍在中間。

  顧家女兒大駭,她本是來羞辱韓柔的,以她看來韓柔是沒緣分做什麼昕王妃了,就依了弟弟來幫他討韓柔,可是……

  「你們瘋了?也不看看我們是誰?我看你們哪個敢動手……」顧家女兒一邊嚇得躲在弟弟身後,一邊嘴裡還不饒人。

  「混帳玩意兒,不叫你們吃點苦頭,還以為我們定山公府是好欺負的。」幾位師傅毫不膽怯,揮著手裡的傢伙事兒就要朝顧繼志姊弟身上招呼過去,此時馬場外的守兵頭頭趕了進來,喝止了這場爭鬥。

  略略瞭解了些情況,那官兵將韓柔請到一邊勸道:「韓小姐,咱們是看了王爺的面子,讓馬場裡一切如舊,按規矩,所有人都要被監管看護起來的。本來咱們外頭一管,裡頭的事兒沒人知道,可若鬧出事情見了血,這誰也不好交代。」

  韓柔冷冷道:「那官爺還放人進來?」

  那官兵大窘,自責道:「是小的幾個手下被豬油蒙了心,這會兒您要是肯出面息事寧人,我一定把顧公子和顧小姐帶走,您看好不好?怎麼說……人家也是戶部尚書的千金和少爺,咱們只是底下的,誰也得罪不起。」

  韓柔不願為難他,別過頭道:「好吧!就請官爺趕快請他們出去。我馬場裡的師傅都是憨實的人,你知道把老實人逼上梁山會是什麼結果。」

  「是是是……」那人抹了一把汗,回身去對顧氏姊弟好一通勸慰,方見兩人咬牙切齒地答應離開。

  行至韓柔身邊,顧家女兒還不忘冷笑一句,「咱們看誰才能笑到最後。」

  韓柔不曾看她一眼,反轉身去安撫幾位師傅,「大家別氣了,咱犯不著和閒人致氣。」

  然而事情並沒有就此結束,就在顧氏姊弟被勸服準備離開時,馬場忽而又進來了另一群官兵,這一次卻不是臻昕帶的隊。

  皇城內,真意是被老嬤嬤抱著回的坤寧宮,她一日一夜不曾合眼,此刻終於睡沉了,當在夢中遇見傑宸哭喊著醒來時,已日懸當空,近正午時分。

  西林與好月也已侍立在一旁,一刻不鬆懈地盯著自己。

  「您餓嗎?」好月蹲下身子問方朦朧醒來的真意,「午膳時分了,您起來吃點東西吧!」

  真意只覺得腦殼發疼,她抬手揉了揉,歎道:「我竟睡著了……」忽而坐起身子問,「皇嫂怎樣?」

  西林已帶人打了熱水進來,口中道:「皇上下令太醫開方子讓娘娘服了好好眠一眠,這會兒娘娘還沒醒,不過……」

  真意見西林面色猶豫,口齒不清,轉而看著好月,蹙眉詢問:「什麼事情?」

  好月亦很無奈而茫然,「王爺下朝後就一直等在坤寧宮外,都不曾來看過您。一心就等娘娘醒了起身好進去說話。」

  「發生什麼事情了?」冥冥中,真意感到不安,可是誰也無法給她答案。於是匆忙起身,披了件袍子就衝出了屋子,果然見哥哥立在院子裡,神色凝重,身子一動也不動。

  「怎麼了?」撲到哥哥面前,真意扶著臻昕問,「出什麼事情了?」臻昕眉頭微微一皺,「穿這麼少?要著涼的。」

  真意怎會在意這些,追問:「好月說你等了好些時候了,到底怎麼了。」腦中閃過一個激靈,急著道,「難道是韓姐姐?馬場裡真的有問題嗎?不會啊……我們、我們知道傑宸他……」

  果斷制止了妹妹口中的話,臻昕聲調沉鬱,「這些事情你不該知道,明白了麼?意兒,哥哥的事情哥哥自己會處理,你不要讓自己捲進這些風波裡去,答應我。」

  「韓姐姐怎麼了?」真意的心很亂,她無法讓自己靜下來去想這些事一環一環究竟套了多少謀算,她不明白為什麼傑宸的死,會掀起那麼大的波瀾,先是傑項,而今又落在了韓姐姐頭上。到底……皇嫂預備做什麼?

  臻昕見妹妹對韓柔的關切如此真誠,終於道:「她和顧尚書的兒子、女兒被一起關入刑部大牢。皇兄……讓我來找皇嫂要答案。」

  真意抿著嘴看著哥哥,低聲問:「韓姐姐不會有事的,對不對?」

  「我不會讓她有事。」臻昕說著不由得空手握了拳。

  「那麼……」真意頓了頓,不再糾結韓柔的事情讓哥哥添堵,卻問,「那傑項呢?他會有事嗎?」

  臻昕的笑帶了幾分苦澀,「他已然置身事外,皇兄保全了他的清白。但是……人言可畏,他未必能解開心結。我相信傑項不可能害傑宸,可是他會自責沒有救下傑宸,意兒,你和老五最親近,去勸勸他。現在哥哥來照顧你韓姐姐,意兒就去照顧傑項,好不好?」

  真意認真地點了點頭,身子又被哥哥輕輕一推,「快去穿厚實的衣裳,要凍壞了。」

  「哥,等這些事過去了,意兒有話要和你講。」真意道。

  「好!」臻昕頷首認可,還未讀出妹妹眸中的神思,但見白芷從內而出請自己進去見皇后,於是撇下妹妹,獨自進去。

  真意立在一側看著哥哥的步伐,十五年來,她從未見過哥哥會走得如斯沉重。這一刻,真意是如此排斥皇室,雖然皇兄愛她、皇嫂疼她,可是他們也有太多的無可奈何,甚至為了江山為了皇室,他們不得不把這些無奈和痛苦強加到別人的身上。

  寸草心,在寸草心裡的皇嫂……是那麼輕鬆自然,倘若哥哥也能和自己一起……

  「公主,您當心著涼。」好月拿了衣裳來為真意披上。

  真意抽回神思,轉身對好月道,「你陪我去看看傑項。」

  皇城外,顧偉江一下朝就得到幼子和女兒被刑部逮捕的消息,皇帝下令關押韓柔他在朝上就知道了,但是他怎麼也想不到兒子和女兒會被牽扯進去。

  回到家中,只聽妻子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朝自己哭訴:「怎麼把孩子們牽扯進去了?他們有什麼罪?」

  恨得顧偉江揮手摔了茶幾上的花瓶,罵道:「中秋以來我囑咐過你們多少次不要出去惹事,不要出去招搖,要加緊尾巴做人,你這個做娘的大白天在幹什麼?現在西郊馬場是最敏感的地方,你就眼睜睜看著這兩個不知死活的東西去闖?現在來問我要人?」

  顧夫人哭道:「老爺和刑部大人什麼交情!妾身以為他們只是把孩子當成馬場的人一道抓走了,定是抓錯人了,您去開個口,不就把人接回來了!」

  「呸!無知婦孺,你知道這裡頭……」顧偉江壓著聲音道,「跟你說也沒用,這兩個混帳東西,真是讓老夫進退兩難,本來這件事……哎!」他長歎道,「現在就是明哲保身的時候,皇帝顯然是要通過大皇子的死來除掉一些人,你老爺我也不知道自己在不在列。如今只要弄不清楚上意,我們就舉步維艱,能做的就是關緊家門老老實實做人。這兩個東西……」

  顧夫人抹著淚道:「您那外甥女兒就一點消息也傳不出來。」

  顧偉江冷笑:「你以為她是皇后娘娘?皇妃娘娘?不過一個小小的嬪,得寵是因為上頭沒正眼瞧她,她也就是皇上維繫我戶部的一顆棋子而已。我現在只盼著……朝廷要錢,越多越好啊!」

  顧夫人不明白丈夫話裡頭的玄機,兀自嘀咕,「兒子女兒你就放著不管了?」

  「當然要管……」顧偉江冷冷道,「怎麼能不管,但是我現在能做的,僅僅是修書一封到刑部,讓他們照章辦事。」

  「老爺……」顧夫人幾乎絕望。

  大內坤寧宮,悠兒隔著屏風看著坐於外頭的臻昕,不知為何朦朧模糊中她會以為此刻坐等在另一側的是兒子,只是眼前人不同於傑宸的反應提醒著自己,外面的人是臻昕。

  因為,倘若兒子身處這樣的境遇,他會直奔坤寧宮立在面前問自己為什麼要讓無辜的韓柔身陷囹圄。可是臻昕就能耐著性子等自己召見,這個孩子每一方面都比傑宸優秀。即便現在刑部大牢裡,關著他心愛的女人。

  「你們都退下吧!把屏風撤了,我們叔嫂還有什麼可避忌的?。」悠兒輕輕一揮手,便見白芷帶人打點,不過須臾,都離了寢殿去。

  臻昕看在眼裡,僅一夜,他雍容端莊的皇嫂竟變得如此憔悴,只是那雙美麗的眼睛裡,仍然有著一份堅強。

  「您節哀!」臻昕輕聲道,「傑宸定不希望看到您為了他病倒。」

  悠兒微微點頭,單手支頤,「你來,應該問韓小姐的事吧!」

  「是!」臻昕垂首,取捨一番後,抬頭看著他的皇嫂,「我想知道為什麼要將韓柔牽扯進來,我能明白皇兄要保護傑項的用意,可是……韓柔她……」

  「她不會有事的。」悠兒的笑分明帶了十分悲慼,「昕兒你放心,韓小姐只是暫時委屈一下,你皇兄希望通過西郊馬場來震懾一些得意忘形的大臣,讓他們明白天子的威嚴。」

  這樣的答案臻昕早就想明白了,可是他要得並不是這些,濃眉緊緊蹙在一起,他終於開口道:「皇嫂,我希望您能勸服皇兄換一種方式,韓柔她一個弱女子,根本起不了什麼作用。而且西郊馬場是她多年的心血,此番一鬧,將來定難以繼續。她苦撐韓家一門的尊榮,不能因為……因為……」話至此,後面的臻昕終究難下決心說出口。

  悠兒最欣賞的就是臻昕的自制力,這個孩子似乎就不會有被什麼事情沖昏頭腦的時候,倘若此刻臻昕將後面的話說出口,那自己多年來對他的提防也算白操心了。

  可是那份提防……悠兒心中長歎,我究竟在做什麼?她苦笑一記,心裡蟄伏許久的念頭終於冒出來,她決定要將一些東西歸還給最原本的主人。

  「昕兒,事有利弊,這件事對西郊馬場是不利,但對韓小姐未必不好。」悠兒緩緩地道,「她若有一日嫁入王府為妃,難道還要每天去打理她的馬場嗎?所以她成為昕王妃的日子,也就是西郊馬場結束的日子。將來她只能全心全意做你的妻子做皇室的王妃,西郊馬場也只能是一段記憶,不管有沒有這一件事,馬場早晚都要結束。而韓莫也生性崇文,他更不會介意了。昕兒,韓柔將來既然要成為皇室的一員,那麼讓她提前為皇室做一些犧牲,未嘗就是委屈了她。你不要把你的未婚妻看得柔弱,她比你想像得要能幹的多。我問你,那些茶壺茶水,難道不是她擺下的?」

  臻昕沉默以對,他不知道自己要說什麼,在他看來不管皇嫂用什麼樣的理由來解釋都是徒勞,他想要得答案僅僅是即刻釋放韓柔,繼而讓她遠離事端。可是此刻這一切希望只能停留在希望,根本不可能實現,皇嫂顯然絲毫沒有要鬆口的意思。

  皇兄是怕起衝突傷了兄弟君臣的和氣,所以才將自己推給皇嫂嗎?難道這一次,自己真的幫不了韓柔,一定要她隻身站在最前面任人欺侮?

  「昕兒,你還有話要說?」悠兒追問了一句,莫名地,她很期待臻昕的反抗。

  可是臻昕沒有,這於性格上是否懦弱無關,只是臻昕的理智告訴他,再如何爭取也是徒勞,甚至會將事情變得更糟。而今能做的,就是快些將事情解決,快些讓皇兄皇嫂達到他們的目的,僅如此,他心愛的人才能從風波中脫身。

  「沒有了。」臻昕緩緩起身,躬身抱拳,「臣弟明白您和皇兄的意思了,希望韓柔能不辜負皇兄的期望。」

  悠兒頷首認可,對於小叔子的表現,她心裡的那份失望是顯得那樣莫名。

  走出坤寧宮,走出皇城,臻昕回首看了一眼高大的城牆,他知道自己此生無法擺脫這份束縛,但是他一定要努力,努力讓自己所愛的人幸福。

  「爺,咱們回府還是去宸王府?」家丁上前問候。

  臻昕不假思索,「去刑部」。



【番外 真心真意】 無窮欲

  承干宮,靜如秋水。

  真意步入宮院時,沈煙僅立在廊下,她沒有問任何話,只是一個眼神示意真意可以逕自去找傑項。今日是傑項進入書房以來,頭一次非病告假。

  「老五。」進入自己再熟悉不過的屋子,真意輕輕喚了一聲。

  可是那個沉穩但不失開朗活潑的少年卻只將一副沉鬱的背影對著自己,他本應該朗聲笑著回身來,喊一句「小姑姑」的。

  於是走近傑項,真意輕輕搭著他的肩胛,「老五,你在想什麼?」

  傑項方緩緩轉身,面上是解不開的愁緒,卻沒有說話。

  「今晚你還去給傑宸守夜嗎?我下午就走。」真意道,「如果你想去,我就和你一道走。范新蘭已經沒力氣鬧了,她不會再……」真意不想刻意去提這件事情,但這又已是人盡皆知避無可避的事。

  「大嫂好些了嗎?」傑項終於開口,「如果那樣能讓她得到發洩,我並不在意。」

  「可是……」真意話到嘴邊,看著傑項堅定的眼神,又吞了回去。

  「小姑姑。」傑項輕輕捋開真意額頭上的散發,這樣親暱的舉動並非每一個姑侄都會有,而他與真意的情分已非姑侄能形容。

  「小姑姑,如今父皇已讓西郊馬場去承擔所有的責任,我已經和這件事完全沒有瓜葛,不管世人是否會因大嫂的哭鬧而對我產生誤會,起碼父皇和母后已經完全相信我了。那麼……我自己還有什麼好介意的?」

  「傑項!」真意只覺得悲從中來,「其實你很委屈對不對?因為、因為皇兄要讓一個無辜的人捲入事端,才能給你一個清白,而事實上……事實上可能所有人都……」

  傑項苦笑,卻還是安慰她的姑姑,「父皇能做的都為我做了,小姑姑你覺得我若再自怨自艾,父皇會不會對我失望?我想……大哥他也會失望的。」

  「皇貴妃她沒有說什麼嗎?」真意見傑項不願直面問題,只能提起沈煙將話題扯開。

  「母妃只說『相信我』。」傑項深邃的眸中終於透出一份溫暖,「還說,要我相信父皇。」

  回想沈煙方才淡定恬靜的神情,真意終感歎這世上並非人人都那麼冷漠無情,她伸手握著傑項的肩道:「我說過,一日不出嫁,小姑姑就要保護你一日的,今日你隨我出去,在我哥哥那兒住兩天,等傑宸的事過去了,咱們再回來,好不好?」

  傑項愣了愣,竟破天荒點頭應了,再抬頭,卻越過真意的肩膀看到一張熟悉的臉。

  與五皇子四目相對時,好月沒有任何準備,但出於本能,她含笑欠身,將一份溫柔和友善傳遞給了這個此刻胸中無比鬱悶不展的皇子。卻不知這一個帶了幾分禮節的笑容,改變了一個人的一生。

  看見傑項眉頭微舒,嘴角也帶出一抹笑容,真意很好奇,她轉身去看,才發現傑項竟是看著自己身後的好月。下意識地,真意脫口而出,「這是好月,你還記得嗎?那個你從熊掌手下救回來的姑娘。」

  傑項頷首,卻只道:「小姑姑,我們準備一下就出宮吧!」

  正當真意辭過沈煙,帶著傑項去向皇嫂請示時,一匹駿馬奔騰著出了京城,馬上的男子永遠是一身整潔的白袍,他要去見的亦是十幾年沒有見過的故友。

  才過申時,真意已得到皇嫂的恩准帶著傑項先到達昕王府,兩人在來的路上一直都沒有說話,全因方才皇嫂對待傑項的冷漠,她竟然只宣自己入殿,而將傑項撂在了外頭。

  「五殿下要住些日子?那敢情好,日日出宮進宮太辛苦了。」緣亦見了這少年很是客氣,一邊招呼家僕去打掃屋子,一邊挽著真意道:「瞧瞧,就一天的功夫,臉都瘦了一圈。王爺也沒回來,大概直接去宸王府了,想想……真是叫人心疼,大皇子還那麼年輕。」

  真意意興闌珊,只是隨意應和著,當與傑項均安頓下來,她才帶著好月過來傑項的屋子。

  「住的慣嗎?」真意道,「王府的屋子不比宮裡的寬敞。」

  傑項明白小姑姑總是擔心自己難過,卻又不曉得該說什麼,畢竟以他們之間的互相瞭解,類似這生活上的細節是從來不會出現在談話中,小姑姑無微不至地關心,讓傑項無比溫暖。

  「這裡很安靜,雖然仍有四面牆,可覺得比在宮裡舒坦。」傑項笑得釋然。 真意放心地點了點頭,一手扶著門框,低聲道:「緣亦讓我們吃了晚飯再過去。」

  「好!」

  「還有……」真意猶豫許久,終立到了傑項身邊,壓著聲音神秘道,「還記得咱們在去太妃住所的官道上遇見的奇怪馬車嗎?」

  傑項眉頭微微一皺,在他的記憶裡,那馬車上的女人在母后那裡是禁忌,是不能提的。

  「記得!」他道,「就是那位贈小姑姑琥珀串子的夫人。」

  真意頷首認可,從腰際摸出一隻鼓鼓的荷包,又從荷包裡摸出兩串琥珀舉在傑項面前,「你瞧,這是不是一對?」

  還記得那一日無意中回首,自己的確是看見一個男子將那女子從馬車上接走的。可是小姑姑說過,那女子是皇爺爺的紅顏知己,那這一對琥珀手串中男佩的,究竟是皇爺爺的,還是那天那個男子的?

  「我在城外……」真意剛開口要說話,忽聽得緣亦的聲音在背後響起。

  「公主啊,那位嘉蘭國世子又來了,我看他見不到您,是不會甘休的。這都第幾天了,天天都來。」

  真意慌忙將琥珀重新藏入懷中,轉身應道,「什麼嘉蘭國世子?」

  緣亦沒有瞧見真意手裡的東西,只進來扶著她的小公主道:「就是一個叫聞人淵的世子,是嘉蘭國人。這京城南來北往的各國貴族也多,難怪您不記得。公主想想,那天咱們去城郊遊玩,他也在一邊的。」

  真意自然沒忘記,剛才不過是應付一句,可是她並不待見聞人淵,正要推辭,又聽緣亦道:「他聽說五殿下在,也想見見您。」

  真意奇怪,問傑項道:「你在深宮大院,與他有什麼交情?」

  「小姑姑忘了?我曾奉父皇旨意帶世子遊玩過京城,而且您的琥珀也是他拾到的。他為人和善開朗,是個極好相處的人。」傑項淡淡一笑,忽而心頭一緊,可是已經來不及了,真意已滿臉不可思議地瞪了一雙眼睛衝著自己。

  傑項大悔,他並非存心將這件事的真相透露給真意知道,可是就這麼無意識地從嘴邊漏了出來。

  「緣亦,你請他進來,我們就在老五的屋子裡說話。」真意的目光鎖在傑項尷尬的臉上,頭也不回地對緣亦道,「別叫人在跟前礙事,我們年輕人說說話就好。」

  緣亦認為不妥:「哪有這樣待客的道理?不如在前廳說說話,也敞亮。」

  真意有些木然地轉頭來看著緣亦,「沒事的,你信不過我,還信不過老五?」

  緣亦見真意神色堅定不容回絕,念及她這些日子心裡也不好受,只能應下,轉身出去叫人請聞人淵。她前腳方離開,真意便一步跨到傑項面前,柳眉緊蹙,「怎麼回事?什麼叫琥珀是他撿到的?」

  傑項知道再瞞只會將事情弄得越來越複雜,遂把事情的前前後後都說了出來。

  真意將事情的經過在心中過了幾遍,仍不得要領,喃喃道:「方纔我話說一半,傑項,你曉得另一串琥珀我從哪兒來的嗎?是昨天皇嫂帶我去了城外見一個人,就是那位在官道上與我們相遇的夫人。那串大的琥珀是她身邊一個受了我父皇之命保護她的男子的。見我喜歡,就送與我了。你說……皇嫂都帶我去見她了,為什麼當初還要帶你一起來騙我?」

  傑項細細思量,他雖無法弄明白那位夫人究竟什麼來頭,卻大概能猜出嫡母的心思,解釋道:「我以為母后並非要瞞您什麼,她只是怕您彼時若以為琥珀掉了會哭鬧惹別人懷疑。您不是也說過,這件事不能讓別人知道,那位夫人的存在不能讓別人發現嗎?」

  「你這麼說是有道理。」真意總覺得心裡還堵了什麼似的,「不然沒辦法解釋這前前後後,可是……我總覺得這裡頭還有文章。」

  正說著,好月已帶著聞人淵進來,她先行進來稟報:「世子到了。」

  「讓他進來啊!」真意沒好氣道,其實這會兒傑項把事情說清楚了,也不再需要聞人淵來對質。

  好月含笑為難道:「可是世子說,他要距離您二十步遠。」

  立於一旁的傑項留意著好月面上的笑容,但也不得不對聞人淵這奇怪的行徑好奇,轉身問真意:「是小姑姑和他的約定?」

  真意方想起來那天一時興起隨口胡謅的話來,不由得也掩口而笑,隨即一本正經道:「他還真是個直腸子的傻子,我去喚他。」說罷斂了衣衫出去,可才走幾步忽而計上心頭,旋身來對好月與傑項道,「你們在這兒說說話,我和聞人世子有事情要商量。」語畢離去,不見了身影。

  好月沒來得及問緣由,便只好靜靜地立於一側,但總覺得身上怪怪的,驀然抬頭,竟是五皇子一直在看著自己。

  出於女兒家的羞澀,好月雙頰飛紅,慌忙垂下頭去。

  傑項心中一動,不願就此冷場,遂含笑問道:「好月姑娘多大了?」

  好月愣了愣,垂首答:「奴婢和公主同年,十五歲了。」

  屋外迴廊下,聞人淵正負手立在欄榻下,今日他仍是一襲紫色長袍,這幽雅高貴的紫色彷彿只有在他的身上才能顯出特有的氣質。

  「世子。」真意提著裙子翩翩而來,在一處停下,極友好地喚了一聲。

  聞人淵轉身見佳人,竟一時怔住,繼而想起他和真意的約定,轉身就要走。

  「你跑什麼?」真意心中笑罵聞人淵呆傻,口中則伶俐道,「你在廊亭裡,我在廊亭外,雖然離得近,卻非同一個場合,就不必二十步遠了嘛!」

  聞人淵苦笑著搖頭,遂抱拳道:「多謝公主。」

  「嗯!」真意忽見他如此彬彬有禮,反不自在了,轉身坐於欄榻上,口中問,「世子來,有事情嗎?」

  聞人淵定了定心神,含笑道:「今日是來向您和王爺致慰問的,前些日子……淵每日都來王府,是想著能與您共游京城。」

  真意斜眼看著他,沒有說話。

  聞人淵怕真意誤會,趕著解釋道:「因為……京城太大,因為……我不習慣一個人遊玩,又怕鬧上次……」

  真意聽了半日也沒聽出個子丑寅卯來,但沒料到聞人淵前來的目的能與自己的打算不謀而合,雖然是無奈下的舉措,但莫名地真意覺得這個有些呆呆傻傻的嘉蘭國世子,還是值得信任的。

  「世子。」她友善地喚了一聲打斷了聞人淵的絮叨,隨即問,「您還記得答應為我做兩件事嗎?如今還剩一件,是不是?」

  聞人淵連忙擺手道:「如今大皇子去世,公主正是傷感的時候,您有什麼事情儘管吩咐,與那約定無關,那一件事情您盡可以存著。」

  真意有些莫名奇妙地看著他,兀自搖了搖頭,口中道:「好吧,今日的確是有事相求,所以……世子怎麼說怎麼算吧。」她忽而立起來走到聞人淵面前,見他略略向後退,不由得苦笑道:「今日不是說我可以儘管吩咐嗎?那就暫時免了那二十步。」

  聞人淵認真地點了點頭。

  「世子,你去和懷素夫人說想邀請我去散散心,我們兩個出去好不好?」真意隨即道,又壓低了聲音道,「就咱們兩個,而去的地方,也不可以告訴別人。」

  聞人淵沒有絲毫的猶豫,神色變得極認真嚴肅,僅眸中有難抑的興奮,「淵聽從公主的安排。」

  真意大為滿意,她頂不喜歡別人拖泥帶水猶豫不決,突然在這一刻對聞人淵產生了好感。

  當一對青年男女騎馬穿越京城往城外去時,等候在刑部大牢外的家丁終於等來了自家的主子。

  「主子,咱這是回家,還是去宸王府?您吃午飯了嗎?怎麼進去那麼久?」隨侍牽了馬匹過來,一臉關切。

  臻昕面上的神情已沒有先前那麼糾結不展,他只是靜靜道:「先回家換了衣裳再去宸王府。」

  正說著,一位刑部官員跟了出來,對臻昕極恭敬道:「王爺放心,韓小姐來也只是過個場,皇上說了,一切都要等他的旨意方可行動。咱們不會隨意提韓小姐過堂的。有任何情況,一定派人告訴您知道。」

  臻昕面無表情,只道:「大人按章辦事即可,顧大人不也是這個意思嗎?敢情你們還是抓錯人了的。」

  那官員笑不由衷,只顧著點頭應答。

  沒有再多寒暄,臻昕跨上馬揚長而去。

  「爺,那位韓小姐聽說是將來昕王妃呢,這算什麼?幹啥弄咱們刑部來?」一個衙役湊上來問道。

  那官員睨了他一眼,冷笑道:「昕王妃?說不定……呵呵,咱們只要好好伺候這位小姐,準不會錯。這朝廷裡的事情,誰又說得準呢!

  當臻昕策馬回到家裡時,卻只見到在等真意回家一起去宸王府的傑項,詢問下才知道真意竟被聞人淵邀請出去玩了。

  本就心頭煩亂,臻昕不知其中緣由只怒道:「這丫頭越發混鬧,現在是什麼時候?還惦記著玩?那個世子也……」繼而長歎,匆忙換了衣服,帶著傑項先行離開。

  臨出門時握著傑項的肩膀道:「在五叔這裡住兩日,讓皇嫂她們能靜下來好好想一想。你……你大哥身上背負了很多壓力,一直都很辛苦,五叔希望你不要因為這件事,讓自己一生都被自責束縛。不然……皇兄為你做的一切,都白費了。明白嗎?」

  傑項誠懇地頷首答應,「侄子會一直記著您的話。」

  此時,已漸入黃昏,城外一片遼闊,真意並不記得她所要去的地方該走哪條路,她只是帶著聞人淵四處尋覓,憑著昨日點滴的記憶去尋找她的寸草心。

  或許是血脈相連,真意終於在即將絕望時看到了那座寧靜別緻的建築,她騎於馬上興奮地揮著馬鞭子沖聞人淵道:「找到了,我找到了。」

  聞人淵心中釋然,方纔他眼看著真意臉上的神情越來越緊張越來越難受,可自己卻什麼忙也幫不上,心中何等滋味自不必提,此刻能再見真意展顏而笑,真真無比快活。

  兩人策馬狂奔,不過一盞茶的功夫便到了寸草心的門前,昨日才來過,真意對眼中所見的一切毫不陌生。

  可是……真意終不能如願。

  當二人翻身下馬,真意興奮地要去叩擊門環時,竟見大門豁然洞開,一襲白衣的男子從內而出,隨即四目相對,二人均愣住。

  「真意,你怎麼在這裡?」男子不是別人,正是真意一直都十分敬仰的四姐夫。

  可是為什麼,為什麼這個秘密的地方四姐夫會來?難道他也認識裡面的夫人和那位先生?難道他也知道父皇曾經的紅顏知己?

  「四姐夫!」真意愣住了,她不曉得要怎麼回答,也不曉得要怎麼發問,只是立在原地呆呆地望著舒爾。

  舒爾眉頭微蹙,舉目看見真意身後的紫衣男子,他記得聞人淵,記得這個嘉蘭國的世子,但是如此要緊的地方,真意怎麼能帶一個陌生人來?

  「你……」舒爾知道此刻尋藉口掩飾是毫無意義的,但現在他不能讓真意見到茜宇和赫臻,畢竟聞人淵是外人,是個還不值得信任的人,他姑且不管聞人淵於此事知道多少,起碼眼下他絕不能進門。

  「你想見的人,今天並不在。」舒爾當聞人淵不存在,垂首看著一臉茫然的真意,「我也沒有見到他們,真意……你知道的,你的皇嫂其實是我的親姐姐,所以我會知道一些別人不清楚的事情,這是我們大人的事。你一定向皇后做了許諾,現在,你也答應我,不要隨便告訴別人你在這裡看到我,可以嗎?」

  真意別無選擇,她對自己做過許諾要保護夫人和先生,她沒有回絕的理由。

  「好!」因為知道見不到夫人,真意心中大痛,她垂首哽咽如同受委屈的小孩兒,「我只是心裡難過……只是好奇一些事情,所以,所以想來找夫人問清楚,昨天皇嫂才帶我來的,我以為夫人還能在……」

  「真意,我們先回去。你要相信,有緣總是會再見的。」舒爾輕輕搭了真意的肩膀,神情如同慈愛的兄長。

  「那四姐夫來做什麼?」真意還是想知道真舒爾出現的原因。

  舒爾不假思索,「告訴他傑宸的死訊,是你皇嫂的意思。」舒爾說的並不是全部,其實那不能對真意說的話,才是更重要的原因。

  真意不再追問,她舉目往門內望,裡頭果然無比安靜,不見人影。

  舒爾幾步走到聞人淵面前,含笑道:「今日之事,世子可否當什麼也沒有發生過?坦白告訴您,這裡頭的人俱和皇室有千絲萬縷的聯繫,世子應該很清楚問題的輕重。」

  聞人淵臉上沒有方才對著真意時的神情,他神色嚴肅自然,亦含笑回答:「駙馬放心,淵很明白,今日,是淵邀請公主出門散心的。」

  舒爾滿意,回身對仍舊眷戀不捨的真意道:「聽姐夫的話,我們先回去。」

  真意眸中是深深的委屈和不捨,但還是答應了。

  三人策馬回到京城時,天色已晚。與聞人淵作別後,舒爾一直將真意護送到了宸王府,果見臻昕和傑項已在,而其他叔侄兄弟亦不少一人。舒爾將與真意對了口徑的說辭告訴了眾人,暫時解了臻昕的疑惑。

  真意知道宸王府不是說話的地方,耐心聽了哥哥幾句囑咐叮嚀,便辭過眾人去尋四嫂等人,經過後院時,恰巧看見金茉正和侍女掩在假山後說話,未免唐突真意沒有上前打招呼而徑直去找段芷璇,隨即一夜無事。

  很快,到了傑宸出殯之日,干熙帝下旨追封長子為誠孝太子,范新蘭為誠孝
太子妃,金茉封恪妃,長孫宸瑄繼承宸親王之爵由生母撫養仍居原邸,孫女文琪封懋勤公主與生母恪妃隨誠孝太子妃居住。

  誠孝太子的殯禮極其隆重,皇室近親全部隨隊送殯無人缺席,葬禮由和親王臻雲主持,帝后則打破舊俗攜手送了兒子一程,最後立於城門上遙遙看著送殯隊伍往皇陵而去。

  「悠兒。」立於城門上,秋風拂過面頰,臻傑難抑心中傷痛,可是妻子的手在掌中顫抖著,他必須比她堅強,「一切都結束了,我們只當宸兒是上天派來給我們二十多年快樂的,如今他使命完成,歸去了。我唯一慶幸的,是我們的兒子一生清白,沒有捲入皇室任何風波。」

  悠兒淒楚而歎:「他在風波中出生,但到底一生還算快活。他為我們養育了皇孫,為國家建立了功績,孩子的生命雖然短暫,可是留下的全是美好的回憶。」她眸中含露轉身看著臻傑,「謝謝您,謝謝您讓我送兒子一程。」

  臻傑微微搖頭,「可憐天下父母心,我並非成全你,只是成全我作為父親的心。」

  這幾日,悠兒纖弱的身子幾乎被喪子之痛掏空,唯一支持著她勇敢面對以後人生的,就是丈夫對自己最無私的愛,作為皇后,她已然享受了在這個位子本不可能得到的幸福。

  「我們還有安兒、康兒,我們還有宸瑄。」悠兒慘然一笑,眼中卻透出了要重新振作的堅定,「往後的人生還很長,我們要帶著宸兒未完的生命,好好地活下去。」

  臻傑將妻子攏入懷中,舉目望著綿延的送殯隊伍,長歎道:「以後的路,我們仍要一起走。」

  悠兒躲在丈夫的懷裡,啞然而泣,「我的孩子……」

  這樣的哭聲別人聽不見,盈天沉鬱的哀樂將皇后的哭泣完全掩蓋,而哀樂過後,生活又將重新開始。對於生生不息的皇室而言,傑宸再如何舉足輕重,他的一切終將會有人取代。

  轉眼,已是八月二十七,誠孝太子之死帶來的悲傷雖仍然遊走在宮闈內外,但人們還是收拾傷痛努力面對起新的生活,而太子死因的追查也似乎才開始。

  這一日隱忍許久的韓莫終於忍不住登門拜訪臻昕,韓莫在官場少有至交密友,對於妹妹被關押於刑部,他根本束手無措。

  可是臻昕也無奈,他無法給韓莫一個答案,他同樣在等皇帝的決定,但冥冥中他感到,決定這件事情的關鍵人物,應該是皇嫂。

  大內坤寧宮,太醫們為皇后請了平安脈後陸續退出。已回宮居住的真意拉了其中一個問:「娘娘身體如何?」

  「傷心必然傷身,好在娘娘素來注意飲食作息,身體尚好。但需多多休息,並解開心頭鬱結,鳳體方能回復往日之貌。」太醫答得中肯。

  「不要開方子嗎?」真意問。

  太醫有幾分為難,答道:「娘娘拒藥,皇上也說由著娘娘就好。公主您當知道,心病還須心藥醫,這並不是玩笑話。」

  真意似懂非懂,卻大抵能明白皇嫂體弱的原因,說了句「辛苦」便別過太醫來看她的皇嫂。

  彼時悠兒正由白芷侍奉喝茶,身子歪在美人榻上,一襲家常的綢緞袍子,髮髻簡單乾淨,雖然面色不好,但並沒有病人的邋遢凌亂。

  「皇嫂。」真意蹲下身子伏在悠兒膝頭,柔聲道,「您的精神還是不太好,為什麼不吃幾副藥試試看?」

  悠兒卻淡淡含笑伸手捧了真意的臉頰,「心疼皇嫂了?傻孩子,我只是累了一些,歇兩日就好。」

  真意不再癡纏,見白芷離去,方道:「要是您覺得悶,意兒陪您出宮去散散心,我想皇兄不會阻攔的。」

  「想去寸草心?」悠兒一語道破,笑道,「你四姐夫昨日來看我,說你又去過了,還撞見他。」

  真意有些心虛,諾諾點了點頭,伏在悠兒的膝頭道:「那日我太難過了……」

  悠兒輕輕撫摸著真意的軟發,低聲道:「往後想去,就大大方方去好了,但要和皇嫂說一聲,知道了麼?還有……那個嘉蘭國世子,是怎麼回事?」

  真意尚未開竅,只是茫然地搖頭,「他喜歡四處遊玩,那日我想他是局外人所以就拿他做了藉口,他雖然有些呆呆的,但人很好。您放心,他什麼都不知道,只是願意幫我。」

  悠兒本想告訴真意不要隨便相信別人,為人處事要多長心眼,可那是在權欲鬥爭中才該有的心機,她又不想灌輸給這個孩子,這會讓她活得不自在。至於聞人淵,閱人無數的悠兒不想也明白他對真意有怎樣的意思。見真意認定他的為人,心中暗想,倘若真是個不錯的人,且真意喜歡的話,自己還是不要過多干預孩子們的生活才好。

  此時白芷悄然進來,躬身道:「主子,恪妃娘娘帶懋勤公主來了。

  悠兒有些奇怪,「就她嗎?新蘭和宸瑄沒有來?」

  白芷點頭稱是,隨即便得到悠兒的允許,轉身將金茉與文琪帶了進來。

  幾句問候與寒暄,悠兒從兒媳的眼中讀出了別樣的情緒,遂含笑對真意道:「文瑾在宜人館,帶文琪過去玩兒吧!小心些,別胡鬧。」

  真意明白皇嫂婆媳間有私密的話要說,即刻領命抱走了文琪,小丫頭還未懂事,竟在真意懷裡問父親去了哪兒。真意心中大悲,不知如何應答。

  眾人才離開,悠兒就直接問了句:「怎麼了?」

  金茉深知婆婆的脾性,不敢繞彎子,呼了口氣緩緩道:「王爺一走,兒臣往後就要和姐姐和孩子們相依為命,以後的路還很長很長,說得不好聽,兒臣和姐姐就是一根繩子上的螞蚱,一榮俱榮一毀俱毀。」

  悠兒靜靜地看著金茉,她明白當年張文琴為何又選了沈煙給臻傑,這也是她為何再選金茉給兒子的原因。

  金茉見婆婆神色安然,更多了幾分勇氣,起身離座跪在了悠兒面前,「母后,如今王爺既去,兒臣只盼將來的日子能安安穩穩,兒臣會用心撫育文琪也幫著姐姐照顧宸瑄,所以兒臣不希望王府捲入任何事端。可是母后,姐姐她似乎不是這麼想的。」

  悠兒心中一緊,冷聲問:「怎麼了?」

  金茉蹙眉,神情嚴肅,「這幾日簡郡王妃與姐姐走得極慇勤,妯娌之間親近本無可厚非,何況又是在這個時候。但閔妃她似乎另有打算,兒臣聽說閔妃私下勸說姐姐到您面前來為簡郡王說話,讓姐姐支持簡郡王成為東宮太子,而姐姐似乎是答應下了。」

  聞言,不由得怒火中燒,但悠兒沒有表露出來,她尚沒有糊塗到僅僅聽信一面之詞,可是她也很清楚,閔清一早就不安分了,而金茉也完全沒有必要去誣陷閔清。

  「誰會是將來的太子,這和兒臣沒有關係,和姐姐也沒有關係。兒臣讀書不多,但也翻過幾本史籍,知道儲君之爭可能會帶來的麻煩。」金茉神色堅定,「宸瑄和文琪是王爺留下的血脈,兒臣不想他們受任何傷害。母后……您也會保護他們的對不對?」

  悠兒心中冷笑,如果當初選金茉為正妃,現在會不會又是另一個局面?但范新蘭也沒有錯,錯就錯在自己給予她的期望太高。

  「茉兒,這件事情到我這裡為止,倘若你還念著傑宸,念著兩個孩子,就不要再對任何人提起。至於宸瑄和文琪,他們是我的孫子孫女,皇上和我,絕不會讓他們受任何傷害,這一點你完全不必操心。」悠兒正色道,「在宮裡住兩日,不然你這樣唐突地帶著文琪進宮會惹人懷疑的。正如你說的,往後你會和新蘭帶著孩子相依為命,你們姐妹若分心起隔閡,以後的日子要怎麼過?」

  得到婆婆的許諾,金茉心中已定,更接受悠兒的叮嚀,滿口答應。

  「一會兒你去一趟宜人館,順便告訴宜妃我要見她,請她過來說說話,而你和真意帶著孩子留在宜人館就好。」

  金茉應承,半個時辰後離開悠兒往宜人館去,她才離開不久,白芷就告訴皇后,皇上今日又去了上書房,親自指點了兩位皇子課業,並對傑項的進步大加讚賞。

  「沒有誇傑泓?」悠兒心裡泛起莫名的不安和牴觸。

  白芷搖頭,低聲道:「聽說還賞了五皇子玉珮。」

  悠兒知道臻傑素來不對兒子們做厚此薄彼的行為,此番抬舉傑項,究竟是為了什麼?難道在他的心裡,所有兒子中能與傑宸媲美的,就只剩下傑項了?

  「呵……我是不該再沉溺於痛苦裡了,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不要等我醒悟過來,這坤寧宮外已是另一番天地。」悠兒苦笑一聲,於是喚白芷來為自己做新妝,她下一刻要做的,是通過蒙依依來警告閔清,只怕傑歡很明白自己的輕重,但閔清反毫無分寸。

  悠兒也知道不必對蒙依依多說別的話,只消告訴她不要讓兒媳毀了傑歡的前途,以蒙依依如今的心性,她很明白該對兒媳採取怎樣的措施。對於蒙依依而言,這個世上除了臻傑和文瑾,應該沒有比兒子更重要的人了,即便是兒媳婦。...<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daemon1212 發表於 2011-11-24 11:25 PM

本帖最後由 chenliping3410 於 2011-11-26 04:38 PM 編輯

【番外 真心真意】 心魔

  金茉不會知道婆婆對宜妃說了什麼,她只曉得當天晚上閔清就被宜妃召進了宮裡,而當她在宮內住了兩日回到家中時,侍女告訴她,閔妃再也沒來過王府。

  這天已是八月的最後一日,距離韓柔被刑部緝拿已整整六天,可是臻昕無論在朝上還是私下,都得不到任何關於進一步調查誠孝太子死因的消息。忍無可忍,他終於來到央德姑姑的府中找舒爾商議。

  實則有一件心事於舒爾也一直懸著,他找不到合適的機會與長姊做交流,這一次借問韓柔之事,是再好不過的機會了。

  坤寧宮內一片靜謐,午後小睡片刻是太醫的囑咐,悠兒為了自身保養這幾日已開始配合太醫,臉色也漸漸好轉,只是唯有一件事叫人擔心。

  侍立於寢殿外的白芷片刻不敢離開,果然在皇后睡下不過半個時辰,她便聽到低低的啜泣聲,只有她知道,皇后又夢魘了。

  當悠兒在白芷的呼喚聲中醒來時,她已然一身虛汗,這樣的情況是從這幾日才開始有的,而每日困擾她的夢魘已和當年的完全不同,而今每每出現在她夢裡的,竟是那張有著細眼長眉、圓潤飽滿,在人前永遠一副溫婉嫻淑相的班君嬈的臉。

  「娘娘您好些了麼?」白芷擰了熱帕子給悠兒擦汗,又端了熱茶來給主子壓驚,口中關切道,「不如和太醫提一提,開些藥也好。」

  悠兒苦笑,「再吃藥,就不必吃飯了。何況……夢魘這種事傳出去,外頭又要出閒言碎語,沒得讓皇上跟著煩心。」

  白芷不再多言,接過茶杯後說道:「四駙馬來了。」

  悠兒奇道:「他怎麼來了?去過皇上那兒沒有,他和國和一起進來的?」「駙馬一個人,好像就是從皇上那兒順道過來的。」

  「讓他進來吧!」此刻,悠兒大抵能猜出弟弟進宮的原因,但卻沒有猜到弟弟這一次和自己的心思完全背道而馳。

  舒爾見到悠兒後,姐弟倆從臻傑聊起,一直將話題轉到了韓柔身上,悠兒順勢而言,將自己的心思一一吐露,但是她卻在弟弟的臉上讀到了絕對的否定。

  「您為什麼要這麼做?」舒爾在靜默許久後,終於開口問,「您問過臻昕嗎?您知道他是怎麼想的麼?」

  悠兒緩緩道:「我只是把本屬於他的東西還給他。」

  「您和皇帝談過了?」舒爾問。

  悠兒搖頭,「僅你知道,我暫時沒有和任何人提。」

  「你們還有那麼多兒子,為什麼不在他們當中選一個?」舒爾不願將那句最重的話說出口,此刻他明白姐姐已是當局者迷,她完全忽略了最重要的一點。

  悠兒尚不以為然,她悠悠數道:「傑歡的身世和你外甥一樣,從來都是遭宗親非議的,這些年皇上雖不待薄次子,卻也沒怎麼重視過。傑安傑康是雙生子,雖然是我的骨肉是皇室嫡子,可他們資質不夠,而且兩個人長得太像,倘若將來有一個繼承皇位,會影響帝王的威嚴。至於傑……」排序至傑項,悠兒不禁蹙眉,話音戛然而止。

  舒爾卻道:「五皇子天資聰穎,比傑宸、臻昕當年這個歲數更優秀,他的身上似乎沒有任何缺點可以挑剔。」

  悠兒卻露出不喜之色,冷冷道:「他的生母是個罪大惡極之人,他沒有資格爭儲位。」

  舒爾沒有退讓,「可是這一點僅您知道而已,並且這麼多年,皇帝從沒有記在心上,方才在我面前,他還提起五皇子來。」

  彷彿心中最柔弱的地方被人狠狠踐踏,悠兒惱怒道:「不要再提他。」頓了頓緩和了情緒,又道,「臻昕處處比傑宸優秀,讓他來取代傑宸有什麼不可以?歷史上不是沒有兄傳位於弟的先例,對於皇室而言更重要的是家國天下江山社稷,何況臻昕是雍和帝的嫡子,他身上流著皇室最正統的血液。為什麼他不可以繼承皇位?何況……這一切本就屬於他。

  舒爾凝視著姐姐,冷靜地道:「『這一切本就屬於他』在姐姐你這裡,僅僅是一句極易出口的話,可是姐姐你想過沒有?如果皇帝真的傳位給他的弟弟,那將說明了什麼?天下臣民會如何來想這件事情?」

  悠兒怔住,有些發熱的頭腦漸漸冷下來。

  「姐姐!」舒爾語重心長,「如果皇帝將來真的把皇位傳給臻昕,正如你說的,世人也會覺得皇帝是把本屬於臻昕的東西還給他,而他如今所坐的龍椅,就是當年康賢皇貴太妃施捨的。甚至干熙帝所有的功績都會被當成是一場笑話,姐姐,這是你願意看到的場面嗎?」

  悠兒不信,搖頭道:「為什麼你不往好的方面想?也許世人會覺得皇帝以天下為重,舉賢為重,更因此而得到萬民頌揚呢?」

  舒爾苦笑,「這不是我臆想的,是事實。姐姐你深居宮闈,很多民間的聲音你聽不到,這股謠言早就開始暗暗地流傳,但是您以為皇帝也不知道嗎?」

  一種強烈的挫敗感湧入心頭,悠兒方意識到自己完全忽略了很重要的一點,她的丈夫是皇帝,是至高無上的皇帝。她記得那年隨臻傑去燕城探望張文琴,臨離開時張文琴曾對自己說,「不論多麼愛你的丈夫,也不論他多麼珍惜你愛你,永遠不要忘記,他是帝王。」

  可是自己,為了一個心魔竟將這些全部忘記了。悠兒不敢想像自己倘若最先就把希望臻昕來繼承皇位的想法告訴臻傑,會惹出怎樣的局面。

  舒爾繼續道:「那日告訴您我去見過他們,但沒有告訴您我們說了什麼。」悠兒盯著舒爾,心中一陣悸動。

  「他們要我務必在關鍵時刻告訴您,一定要讓臻昕遠離帝位,不管是您還是皇上,都不要有立臻昕的打算。」

  悠兒長眉緊蹙,貝齒輕輕咬了嘴唇,許久才冷聲問弟弟,「這些話,你是不是已經告訴皇上了?」

  舒爾頷首,答:「我認為與其苦勸您,不如先讓皇帝安心。」

  悠兒冷笑,「所以他在你面前誇了傑項?為什麼非要是傑項,為什麼非要是他?」

  舒爾並不知其中的緣由,只是疑惑,「姐姐還因為傑宸而針對傑項嗎?」

  悠兒只覺得渾身都打著寒戰,「你幾時見我針對了誰?可是……傑項就是不行,舒爾……」悠兒的眸中露出駭人的犀利,「你頂好想辦法打消皇帝這個念頭,不然不要怪我心狠手辣。」

  「姐姐!」舒爾大為不解,他無法想像素來厲害但本性善良的姐姐會如此嫉恨一個少年,「這不是你,你知道五皇子是無辜的。」

  「好了!」悠兒不為所動,強硬地打斷了舒爾的話,別過頭冷聲道,「你退下去吧,不要再在我的面前提他。還有……帶著我的懿旨去刑部,我要見韓柔。」

  舒爾見長姊一臉決然之色,知道此刻再進言只會逼姐姐做出更極端的行為,不論如何他達到了一個目的,韓柔終於可以離開刑部大牢,傑宸之死終將有個結論。

  他退出皇城趕到刑部時,臻昕早已在裡頭陪著韓柔。舒爾沒有與韓柔打過交道,但眼見這個被關了六日的年輕女孩臉上不改從容淡定,便知皇帝與姐姐為何要在這個女孩子身上做功夫,比起范新蘭,韓柔更像當年的姐姐。

  舒爾沒有提起自己和姐姐對話的內容,他只是和臻昕一起將韓柔送到皇城下,叮囑她,「說你心裡想的話就好,不要試圖去勸說皇后,不然會適得其反。」

  韓柔應諾,又看了一眼滿臉擔憂的臻昕,報以溫柔的笑,「不要擔心,我不會有事的。」語畢跟著內侍進入宮門,留下臻昕與舒爾。

  韓柔的身影在宮門合上的那一刻消失在眼前,臻昕的擔心愈烈,卻聽舒爾問了一句,「這幾日你見過真意嗎?」

  臻昕心頭一晃,很顯然,這幾天他完全忽視了妹妹。

  舒爾卻知道真意身上背負了什麼壓力,這些壓力全部由她心裡的疑惑產生,從她會獨自帶著聞人淵去寸草心,就能看得出對於茜宇和赫臻的真實身份這個孩子充滿了好奇,甚至她完全有可能已經在心裡定下了一個答案。「有空關心一下她,這孩子雖然很堅強,但她還很小,她的生長環境與眾不同,心智自然與同齡人不一樣。」

  「她並不十分喜歡王府的生活,不如讓四皇姐出面接她去央德姑姑那裡住些日子?」臻昕道,「我可以過去看看她。」

  舒爾默認,搭了他的肩膀笑道:「不要太擔心,一切都會好的。

  皇宮很龐大,韓柔不記得走了多少路才到達坤寧宮,對於皇宮內的一切她還是很陌生的,畢竟每回都來去匆匆,從沒有留心記下過什麼,便更不要提她會有想做主這龐大內宮的念頭了。

  被白芷帶到皇后面前時,韓柔所見到的人已和之前有了變化,雍容華貴的皇后雖然還是那麼自信而泰然,可是她的眼睛裡仍舊有藏不住悲傷,身形更是瘦了好大一圈。

  然悠兒所看到的韓柔,竟沒有絲毫的變化,依稀,彷彿看到自己年輕時的模樣。

  「委屈你了,孩子。」悠兒在韓柔行禮後,輕輕抬起了手,將她招呼到面前。

  白芷搬來腳凳後便帶人退了下去,韓柔知道自己將和皇后談的話,也許會影響自己一生。

  悠兒不愛繞彎子,她很直接地告訴韓柔,之所以封鎖馬場並扣押她,是希望她能配合皇上辦一些事情,甚至會讓她做假供。本以為韓柔會拒絕配合,畢竟韓柔接下去要做的,是做偽證將所有罪責扣在顧偉江那對活寶兒女的頭上,這絕對違背了韓柔為人的原則,可是韓柔的反應完全出乎悠兒的意料。

  「皇上以仁孝治天下,這樣的決定不管對誰而言一定是最妥善的方案,民女一定極力配合。事情,總該有個結果。」

  悠兒靜靜地看著韓柔,反問:「難道你不覺得冤枉了顧家姐弟?」

  韓柔搖頭,「皇上查的,也僅是無心之過,事情是因馬場而起,顧小姐和顧公子是為了對付民女,只是錯害了大皇子。」言至此,韓柔顧及悠兒的感受,停了停,繼而道,「皇上並沒有將蓄意謀害皇嗣的罪名扣在顧家頭上,顧尚書會因此受牽連,但罪不至死,而……皇上也好、別人也好,都會得到一個答案,那這件事,也就此過去了。」

  韓柔正視悠兒,不卑不亢,口齒清楚道:「皇后娘娘希望民女理解的應該就是這些,希望民女沒有讓您失望。」

  悠兒瞇眼看著韓柔,幽幽問了一句,「你從來不曉得如何在別人眼前掩飾你的智慧嗎?將來……你極可能成為昕王妃,雖然不在大內生活,但皇室並非僅僅在這座宮牆裡,即便在昕王府,你也不可能和臻昕過平民一樣的生活。」

  韓柔恬然,「王爺有他遠大的理想和抱負,民女若有幸嫁與王爺,絕不會因一己私慾而要王爺放棄什麼,而會永遠支持他,做他背後的人。」

  悠兒緊跟一句,「如果有一天他成為皇帝,你就會做最好的皇后?」

  韓柔沒有任何驚訝的神情,她只是輕輕搖頭,「民女知道,王爺只願做皇上最好的臣工,戰場上最英勇的將軍。」

  這份淡定恬靜的笑容是那樣熟悉,悠兒由心長歎:這是昕兒的福氣,讓他能有一個比她母親更出色的妻子,如果……我也讓傑宸自己選擇,呵!哪裡有那麼多的如果。

  是夜,悠兒在與韓柔對話的回憶中因藥物的作用而睡去,但藥物並沒有讓她得到一夜安眠,夢中晃過許多人的臉,特別是那張她一輩子都不想再見的臉。

  「你必須善待我的兒子,若你不善待他,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你必須善待我的兒子……」

  「若你不善待他,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那尖銳的聲音在耳邊揮之不去,悠兒只覺得呼吸越來越急促,胸口越來越悶,忍無可忍之下她絕望地喊了一聲「臻傑……

  身子被重重一搖,悠兒恍然驚醒,終感到彷彿壓在胸前的巨石消失了。可是待她睜開眼睛習慣地認為身邊的人是白芷時,入眼的,竟是這些日子一直足不出戶的沈煙。

  為什麼?她會在我身邊?

  「您喝口熱茶,定定神。」沈煙扶起悠兒,遞過一杯熱茶,她的嘴邊帶著溫和的笑,回身對白芷道,「將窗戶開一道縫,屋子裡太悶了。」

  悠兒帶著幾分警惕,自從兒子死後她沒有和沈煙有過任何對話,從某種意義而言,她和沈煙之間那看不見摸不著的爭鬥進入了另一種形式。

  然而事實上,兩個當事人從未有過任何鬥爭的痕跡,可這份爭鬥卻從未消失過。

  「你怎麼來了?」

  「皇上派人叫我過來的。」沈煙的口吻不帶半分優越感,僅有的是一份真誠,「皇上說,希望我幫你解開一些……心裡的困惑。」

  悠兒不會去追究臻傑知道自己夢魘的管道和原因,但是她很好奇沈煙此行的目的,難道那份心魔,沈煙能有辦法替自己解開?

  摒退白芷,沈煙端坐於悠兒面前,將心中話娓娓道來:「傑項雖然不是我生的,可就如你帶著真意,十幾年下來,他們對於自己而言親生與否根本沒有區別了。我一直對傑項和元戎無二,所以我能感受得到,十幾年來你對傑項一直都有所提防,雖然你表現得對孩子們一視同仁,可在你的心裡,一直都把傑項視作敵人。」

  悠兒注意到沈煙的措辭,很顯然面前這個與自己一同從襄王府出來的女人在這一刻,並沒有把自己當成不可冒犯的皇后。

  「你想說什麼?」悠兒冷聲反問,「為你的養子來抱不平?還是你和老二家的一樣,開始為傑宸找替代者?」

  沈煙並不介懷,只輕然一笑,「皇上說,您給自己的壓力太大了,果然不假。」

  悠兒滿懷敵意地看著沈煙,冷冷道:「你在向我示威?」

  「不敢!」沈煙笑中帶了半分歉意,隨即正色道,「但作為朋友也好、姐妹也要,我認為自己有義務提示你。這個皇宮可以沒有任何一個,但絕對不能沒有你。所以皇上也好、我也好、孩子們也好,誰都不願看見你病倒。」

  「你究竟想說什麼?話題是不是扯遠了?」悠兒依然面色不霽。

  沈煙定了定心,朱唇微啟,「你是不是夢見班君嬈了?」

  悠兒的手在錦被下握成了拳頭,一雙美目帶著憤怒緊緊盯著沈煙。

  「皇上今晚在承干宮休息。」沈煙的目光也未曾從悠兒臉上移開,「我來之前,皇上把傑項叫到跟前,我本以為他要考傑項學問,卻沒有想到他把班君嬈的往事全部告訴了孩子。」

  「怎麼可能?」悠兒大驚,她和臻傑是有默契的,為了讓每一個孩子有一個公平的成長環境,對於這些過往必須諱莫如深。

  沈煙鎮靜道:「當時我也很驚訝,孩子更是完全呆住了。他是聽說過關於生母一些不好的傳言,但這都比不上一樁樁事實擺在面前的打擊強烈,我甚至擔心傑項會因此承受不住。但是……孩子的表現讓我意外,卻讓皇上很滿意。」

  悠兒知道,臻傑完全不和自己商量,就把這些往事全盤告訴傑項,就是要逼自己將心事吐出,而這些心事若一直得不到宣洩,就真的會成為心魔,從而徹底改變自己。

  「煙兒。」悠兒無力地閉上雙眸,單手支撐著額頭,嘴角是苦澀的笑容,「我知道孩子是無辜的,並且在你的管教下傑項長成了一個非常出色的少年,甚至比過他的哥哥。可是煙兒你知道這麼多年來我一直都提在心上不敢放,到如今傑宸突然去世而全部湧出心頭的憂慮是什麼嗎?」

  沈煙選擇了安靜地聆聽。

  眼角有晶瑩閃出,悠兒深深吸了一口氣,「傑宸活著時,我篤定他會成為太子,誰也無法和他爭,所以有些事情我可以不去想。可如今他不在了,那麼每一個孩子都可能取代他的位置。但誰都可以,就是傑項不行。」

  「你能知道明天會發生什麼嗎?」她抬頭看著沈煙,自問自答,「我們誰都無法預測。那麼,現在優秀善良的傑項將來會變成什麼樣子你能保證嗎?如果……如果他有一天知道班君嬈是被我逼死的,你認為他會當作什麼都沒有發生麼?你能保證他不會做出任何痛心失望之下瘋狂的行為嗎?如果他成為帝王,將來萬一知道了生母的死因,而那時我也不在了,那麼誰來保護我的兒子和孫子?你要我憑什麼相信他?」

  沈煙顯然看見悠兒的神情隨著心事的點滴吐露而漸漸釋然,她很明白,作為一個母親,悠兒對於傑項的提防無可厚非,而當年逼死班君嬈,也不僅僅是悠兒要班君嬈死。

  如果將班君嬈的罪狀一一陳列,她也必死無疑,而當時的睿皇后之所以選擇讓班君嬈「難產」而死,僅是為了保全傑項的名聲,讓這個孩子得到公平的對待。可是十幾年後,這反成為了她的心病。

  沈煙輕輕握起悠兒支著額頭的手,「其實不用等將來的『萬一』了,孩子除了知道生母身前的纍纍惡行,也知道了班君嬈真正的死因。但皇上並沒有用『逼死』這個字眼,皇上告訴傑項,他的嫡母為了讓他能健康地成長,為了讓他和別的皇子一樣得到公平的待遇,將所有責任都一人扛起,背負了這個包袱長達十幾年。」

  「為什麼我們不選擇相信孩子的心是善良的,而一定要固執地認為他們會鑽牛角尖?」沈煙道,「難道現在把自己困死的那個,不是悠兒你嗎?」

  悠兒將信將疑地看著沈煙,紅唇緊抿,她沒有料到臻傑竟然連最後一個秘密都告訴了傑項,她沒有十足的信心去相信這個孩子,或者說,她無法相信的那個,其實是自己。

  沈煙只覺得鼻尖發酸,卻用笑掩飾了,依舊握著悠兒的手,「我們姐妹二十多年,當初你把傑項交給我,難道不是因為信我?眼下你可以不完全相信孩子,可是你總該相信我們的丈夫,並相信我。你在臻傑的心裡,永遠比我更尊貴,他甚至容不得你有幾場夢魘,他把你當生命來珍視,這……是我一輩子也爭取不來的。」

  「煙兒……」悠兒心底的防線被徹底瓦解,那死撐許久的虛假的堅強終於被擊潰。

  同在坤寧宮的屋簷下,真意莫名地從夢中驚醒,她彷彿是聽到了誰在哭泣。

  「好月。」朦朧中她喚了一聲,不過須臾,寢室內便亮起燈火,西林和好月都到了真意的身邊。

  「是誰在哭嗎?」真意揉了揉眼睛問,她也懷疑自己是幻聽,實在因為這些日子聽到看到太多的哭泣和眼淚了。

  二人答:「沒有人哭,不過大半夜的,皇貴妃娘娘突然帶著五殿下來了。」

  「傑項?」真意下意識喊了她最喜歡的老五的名字,即刻坐起了身子,「又出什麼事情了?」

  好月解釋道:「好像沒什麼事情只是過來看看皇后。方才奴婢瞧見五殿下已經走了,但皇貴妃留下來陪皇后娘娘過夜。」

  真意滿腹狐疑,嘀咕道:「三更半夜,皇貴妃幹嘛帶傑項過來?」遂問好月,「你既然看見他了,他臉上什麼表情?」

  好月的眼睛轉了轉,形容道:「和前幾日完全不一樣,好像……好像那日您躲在福園裡哭,五殿下哄了您之後輕鬆的模樣。」

  「真的?」真意不信,畢竟這些日子傑項那張臉上就一直寫著一個「愁」字,看得自己心焦。

  好月十分肯定,笑道:「剛才都聽見娘娘屋子裡傳出一回輕輕的笑聲,您不信問西林和白芷呀。」

  真意臉上綻出難以言喻的快活,抓著好月道:「皇嫂真的笑了,你沒有騙我?」

  西林亦在一旁歡喜道:「好月姐姐沒騙公主,剛才全喜和白芷都偷偷在院子裡朝天磕頭呢!」

  真意當真開心極了,抓著好月的手不知該說些什麼,善良如她,是多麼希望自己所愛的人都能幸福。

  「你想做太子嗎?

  真意忽而記起那天和傑項一起揀桂花時問他的話,又想起傑項那日的表情以及所做的回答,再將這些日子發生的一切小心地串聯起來,不禁心頭一熱。

  「老五,加油!」真意在心內暗自喊了一句,隨即抬頭要對西林和好月說話,卻看到好月的眼裡,也有一絲隱隱的快活。這樣的神情自韓柔出現後,從好月的眼睛裡消失好久了。想起那日傑項對著好月時嘴角淡淡的笑,小丫頭忽而心中一動,莫名地想起了另一個人,才發現,其實喜歡一個人,真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翌日,九月初一,定山公的妹妹韓柔被刑部正式過堂提審,據韓柔提供的證據,宸親王在馬場的意外墜馬與戶部尚書的一對子女極有關聯,但顧氏姐弟的本意僅僅是想作弄韓柔,卻誤害了大皇子。人證物證俱備,顧氏姐弟無從抵賴。

  但明眼人都知道,這顯然是皇室的刻意安排,一來是給大皇子的死因定一個結論,二來,就是要震懾戶部從而徹底挾制顧偉江,並警示所有大小貪官。

  但是干熙帝並沒有要置顧偉江一干於死地,他雖依律懲處了顧繼志姐弟,而對於顧偉江僅是帶罪留職,正如他之前說的,掌控天下,並非僅僅是除掉幾個貪官污吏那麼簡單,制衡,才是王道。



【番外 真心真意】 真心真意

  彷彿塵埃落定,彷彿痛苦過去,唯一遺憾的,是西郊馬場必須從此停業,但這也預示著,韓柔與臻昕的婚事既定。

  雖然皇宮很壓抑,但被悶在姑姑的府邸也無法讓真意快活,眼下別人的事情都解決了,可她心裡那些疑問卻沒有人能解答,而最讓她矛盾的,就是到底要不要告訴哥哥。

  本是哥哥讓四姐姐開口把自己接出來的,可西郊馬場忙著和每一個客人商討馬匹的去留,於是哥哥一定會去幫忙,所以直到出宮的第二天,真意還是沒與哥哥打過照面,心裡自然有幾分醋意,卻是甜甜的滋味。

  若珣見真意坐立不安,心疼她這幾日也跟著大家辛苦,便派了幾位家丁跟著,把真意送去了西郊馬場讓她散心。

  臻昕與韓柔見到真意自然喜歡,只是實在忙碌便無暇照顧她,漸漸落單的真意又覺無聊,竟獨自牽了匹馬,堂而皇之地從眾人眼皮底下晃了出去。

  一通策馬狂奔,竟到了津水河畔,真意牽著馬兒走到河邊,想起那日自己在此醉臥,不禁莞爾,忽聽身後草叢有「唏嗦」聲,轉身來看,竟是牽了一匹西域馬、穿了一襲白色騎馬裝的聞人淵。

  真意瞪了他半天,一直把聞人淵的臉都瞪紅了,方沒好氣道:「你怎麼不穿紫色的衣裳了?」

  聞人淵大窘,等了半天這位刁蠻的公主竟只想了這個問題出來。自己是接到韓柔的告知去馬場處理自己那兩匹西域馬的,沒料到竟從幾個師傅口中得知真意獨自騎了馬出來。他當即跨馬追了出來,一通瞎闖,竟讓他發現了真意的蹤跡。

  「那天,謝謝你。」真意忽而變得溫柔,面上帶著甜甜的笑,「嗯……那件事可不算啊,我都沒見到想見的人,所以你還欠我一件事情。聞人世子,你不會反悔不認吧!」

  聞人淵大喜,連聲道:「那天本就說了不算入咱們約定的兩件事的,淵絕不反悔。」末了低聲道,「公主以後不必稱呼我為世子,我已經沒有世子頭銜了。」

  真意一愣,脫口而出,「你被廢了?」才覺得甚為唐突,低聲道,「對不起,我不是這個意思。」

  聞人淵遵守著她和真意的約定,雖沒有二十步遠,卻和真意也有些距離。他不以為忤,竟席地而坐,爽朗地笑道:「這樣才好,我可不想坐我父皇的王位。」

  真意也就地盤腿坐下,撐著臉看著聞人淵,這個帥氣的少年認真起來還是極富魅力的。

  「我的母后很早就去世了,新王后對我一直都不甚友善,但是我是父王的獨子,除了我可以繼承王位,再沒有別人。」聞人淵臉上沒有不愉快,彷彿說著與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我厭倦了王室生活,但不能違背自己身上所肩負的使命,直到新王后懷孕,我才發現新生活在向我招手了。」

  「招手?」真意因聞人淵本身輕鬆自然的心態,也跟著進入了這個故事,且一點也不牴觸。

  「新王后被診斷懷孕後,我就離開了嘉蘭國開始四處遊歷,我相信神明一定會保佑我讓她生下一位王子。」聞人淵說著,臉上的笑更燦爛了。

  真意笑道:「是不是新王后生下王子了?」

  聞人淵用力地點頭,「從現在起,我不再是嘉蘭國世子,而是嘉蘭國的使臣,以後都會留在京城,因為這裡有……」

  真意尚未察覺聞人淵臉上神情的細微變化,竟好奇地問:「有什麼?」

  「有……你。」聞人淵鼓足勇氣,卻還是說得極輕聲。

  但似乎這樣輕的一個「你」字還是被真意聽到了,聞人淵只覺得眼前的刁蠻公主瞪著自己的模樣幾乎要吃人一般,心想此番定完蛋了,也許以後不僅僅是要距離真意「二十步」這般便宜。

  可是真意並沒有生氣,她只是用瞪著聞人淵來掩飾自己慌亂的心跳,仁貴妃跟自己講過,如果將來有了夫婿,千萬不好隨便把情感表露出來,因為男人是比女人還要狡猾的動物。

  但是,人終究是敵不過自己的,臉上「怒容」漸淡,真意別過頭沒有再看聞人淵,而是從懷裡摸出荷包,將裡頭的琥珀拿在手心裡摩挲。

  聞人淵見真意不再看自己,反更慌了,鼓了勇氣試探,「公主,你生氣了?的確是我太唐突了,如果冒犯了你……總之,我以後可以永遠不說這樣的話,但請您千萬不要討厭我。」

  真意「噗哧」笑出了聲,轉過來看著聞人淵,嬌蠻地問:「為什麼喜歡我?」

  聞人淵呆住,但立刻清醒過來,認真道:「喜歡一個人為什麼要理由,如果喜歡的那一點將來消失了,難道就不喜歡了?」

  「仁貴妃說的沒錯,男人的確更狡猾。」真意低聲嘀咕了一句,但不可否認心中的甜膩,她停了停,極低聲地說了一句「謝謝」。

  聞人淵沒有聽清楚,卻能感到真意沒有對自己產生厭惡,且似乎……

  「一直以來,所有人都因為我的母后而喜歡我,她們總是把我當作母后的影子,連他們自己都不知道究竟是喜歡我真意呢,還是為了報答我的母后。」真意打開了話匣子,感慨道,「我知道這樣想有些沒心沒肺,但大家對我的喜愛裡,一定是有這份情愫的。端靖母妃也好、慈愨母妃也好、四姐夫也好、甚至是緣亦和哥哥……他們看我的眼神,有時候,並不是在看我。」

  聞人淵忽而插進一句,「但是我沒有見過你的母后。」

  真意愣了愣,繼而掌不住聞人淵有些癡傻的坦率而開懷大笑,但笑著笑著卻又嗚咽起來,如是許久方平復。

  聞人淵這一次卻沒有犯傻,而是靜靜地問了句,「你手上拿的東西,是不是和你想見的人有關係?」

  真意用絲帕擦拭了眼淚,點了點頭。

  「那為什麼不再去一次呢?」聞人淵沒有開玩笑,「那天駙馬顯然因為我在一邊才說那番話的,我覺得,你想見的人一定還在那座宅子裡……」他說著卻見真意睜了一雙紅紅的眼睛看著自己,隨即更認真道,「如果我是你,就還會再去。」

  「那如果我不該告訴一個人,卻很想告訴他呢?」真意問。

  聞人淵停了停,答:「我會告訴他,如果他值得我傾吐的話。」

  真意忽而沉默了,十五年來並非僅自己沉溺於對父皇和母后的思念,哥哥一定也很難過。雖然這份猜測不切實際、毫無根據,僅僅是思念過度才有的幻想,但眼下種種現象都朝著自己所猜測的方向發展,那為什麼不讓哥哥來證實這一點?自己單憑畫像無法確定夫人和先生的身份,但是哥哥可以,他一定不會忘記母親的模樣!

  「世……」真意方想喊聞人淵,卻想起他如今已不是世子身份,遂一壁起身一壁對聞人淵道,「聞人大人,謝謝你的提醒,我想我知道該怎麼做了。」

  聞人淵沒想到自己真的能幫到真意,但才要繼續他們的對話,卻見真意已俐落地上了馬要離開。

  「你要走了?」他情不自禁前進了幾步,忽想起與真意的約定,又後退了回去。

  真意見狀莞爾一笑,揚著手裡的馬鞭子道:「那個約定取消,既是我定的,我就有權利讓它消失。也算作是對聞人大人的報答。」

  「啊!」聞人淵大喜,在真意即將揚鞭的那一刻問道:「我還有一匹西域馬,能不能……能不能送給公主?」

  真意帥氣地甩了馬鞭,雙腿一夾馬肚子,便見馬兒朝前奔騰而去,但秋風將真意的答覆送到了聞人淵的耳邊,她說:「給我配一副好鞍子。」

  今天,本是赫臻和茜宇最後逗留在寸草心的日子,傑宸的事既已過去,他們相信臻傑夫婦會更好地面對以後的生活。而臻昕也有了心愛的女子,真意也以另一種方式和他們倆度過了快活的一天。應當說,不該再有牽掛。可他們並不知道真意身邊會有一個真情實意率性爽朗的聞人淵,但似乎這一切,又是早就注定好的。

  臻昕從知道「琥珀」的存在起,就一直對妹妹的說辭抱有懷疑,只是之後發生的事情讓他將這份疑惑暫時放下了。直到今天真意將一對琥珀手串擺在面前,且其中一串是他再熟悉不過的母后從不離手的飾物,又聽真意講述這些日子她所經歷的一切後,臻昕才發現,原來他兀自猜測並矛盾了十五年的事情極有可能是真的。

  「柔兒,跟我來。」彼時臻昕拉著韓柔和真意就往外走,如果一切都是真的,他最希望讓娘親看到的人,就是韓柔。

  當聞人淵騎著馬慢悠悠走在回程的路上,遙遙便看到三匹駿馬往那天自己和真意所去的地方奔跑著,雖然看不清馬上的人,但是聞人淵知道,最前面的那個一定是真意。

  兄妹三人趕到寸草心時,宅子外面已有馬車在搬運東西,顯然宅子裡的人要離開了。

  沒有看到夫人和先生的身影,真意急忙拽著哥哥和韓柔不顧一切地往裡頭沖,如果這一次錯過了,她一輩子都無法安心。

  此時茜宇正與赫臻臨水而立,他們要把真意留下的那尾小魚放生,忽聽得身後急促的腳步聲,繼而便是叫茜宇一輩子也不會忘記的女兒的聲音。

  「夫人,我是真意,我又來了。」真意幾乎顫抖著說出這句話,「我……我帶哥哥和嫂嫂一起來了。」

  茜宇倏得轉過身來,她眼裡所見的,是長身玉立的兒子,是亭亭纖嫋的女兒,是那個善良美麗的韓柔。

  眼淚迅速佔據了眼眶,茜宇無法控制自己的情感,她是多麼多麼想衝上前將一雙兒女摟入懷中。

  可是……最後一分冷靜還是克制了自己的衝動。

  赫臻似乎更鎮定一些,此刻既然避無可避,他亦轉身過來正視自己的一雙兒女,另一隻手則輕抵茜宇的後腰示意她冷靜。

  雖然雙親的模樣有了改變,雖然臻昕幾乎記不起父親的面容,可他絕對能夠肯定,此刻立在面前的,一定是他的父皇和母后。

  他無法遏制內心的慌亂和興奮,眼前的一切是那麼不真實,沉穩如他也無法辨別自己是否在夢境中,或者說這樣的夢,他已經做了整整十五年。

  韓柔從頭至尾都不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可是她對赫臻和茜宇並不陌生,他們曾經見過,在真意醉臥的津水河畔。不曉得臻昕有沒有在另一邊牽起他妹妹的手,但她真實地感受到臻昕的顫抖,和他難以遏制的激動。

  終於,真意打破了這份寂靜,她轉身大聲問臻昕,「哥,這就是我說的送我琥珀串子的夫人和先生,你們見過嗎?」

  所有人都在等臻昕的答案,茜宇貝齒緊咬,她知道,如果臻昕一旦點頭,她所有的隱忍都會崩潰,甚至完全不會去考慮以後將面臨的問題。彷徨不安之際,耳邊忽聽赫臻極低一聲,「不要怕,他們是我們的孩子。」

  茜宇方冷靜下來,終於在臉上綻出笑容,她決定尊重兒子的選擇,如果臻昕點頭,她就要從此出現在孩子的生活裡,和他們相伴一生,絕不退縮。

  韓柔的手被臻昕牽著,就在所有人等待他的答案時,她感到愛人的手漸漸停止了顫動,而他眸中的神情更舒緩下來。

  「夫人,先生!」臻昕展開笑顏朗聲道,「意兒一定要帶我來見你們,很抱歉這樣唐突地闖進來,但我也一定要謝謝你們對意兒的照顧。」

  真意愕然看著哥哥,哥哥現在所說的話,是不是等於告訴自己,先生和夫人不是他們的爹娘,這完全是自己一廂情願的猜測?

  臻昕伸手揉了揉真意的額頭,笑道:「你看夫人和先生都要走了,該更早帶我來才對。哥沒有見過夫人和先生,和你一樣,之前從沒見過。」

  真意帶著幾分失望仔細地讀著哥哥眼中的神情,當她完全確定哥哥沒有騙自己後,亦釋然地笑了,畢竟父皇和母后的逝世是十五年前就定下的事實,自己對於這一切本就是猜測。

  而臻昕的心思比妹妹細膩多了,他不會讓真意再想起什麼來回頭又質問自己,於是拿出剛才真意交給自己的琥珀手串,笑道:「但是……夫人與我們的母后一定是極好的舊友,這是本屬於母后的手串,但是母后當年仙逝時,這串琥珀隨著她一切入殮了,您又是如何得到的?」

  茜宇極好地控制了情緒,此刻在她眼眶中打轉的淚珠完全可以看作是對「自己」的懷念,「王爺和公主可以去問一問睿皇后,是當年睿皇后在康賢皇后去世後派人送來給我的,說是留個念想。」

  真意從哥哥手裡拿過琥珀,小心翼翼地捧著手裡,原來方才哥哥看到琥珀後如此激動,竟是因為這是母后的遺物,且是緣亦曾經說過的母后從不離手的東西。看來哥哥和自己一樣,也會期望爹娘還在人世。但事實就是事實,活著的人,應該更好地活下去。

  她小心翼翼地將琥珀收藏好,其實真意身邊不是沒有娘親留下的東西,只是她覺得唯有這串琥珀,是「活」的。

  幾番感慨,真意大方地上來擁著茜宇,眸中充滿了不捨,「您真的要走了?還會回來嗎?」

  女兒柔軟的身子貼著自己,茜宇的心都軟了,她輕撫真意的背脊,眼神裡充滿了寵溺,「好孩子,我自然還會回來,我們不是有約定嘛!」

  赫臻卻突然開口,問臻昕,「王爺何不介紹您身邊的小姐?」

  韓柔一怔,與赫臻四目相對,很顯然,面前的男子是在提醒自己,此刻不要提津水河畔的相遇。

  臻昕極驕傲地拉過韓柔,衝著雙親道:「這是我的未婚妻,定山公韓莫的妹妹韓柔,皇兄和皇嫂已定下我們的婚事,年底、年底也許就要成親了。我、我們正好在馬場商量事情,所以就一起過來了。」臻昕多麼想說自己是特地帶韓柔過來的,但他不能。

  「夫人,先生。」韓柔含笑欠身,即刻便見茜宇上前扶了自己,眸中是如同看著孩子一般的親和。

  「好孩子!」僅僅是三個字,說出口卻叫人這樣幸福,茜宇又一次仔仔細細地看了韓柔,那日問她要了茶壺,實則是想變相喝一杯媳婦茶,她相信這個善良堅強的女孩一定能彌補兒子心靈上的空白。

  隨即,又將目光落在兒子的身上,她以一個長輩的姿態伸出手去牽起兒子的手,又將一對鴛鴦的手疊在一起,眸中含淚,哽咽道:「如果康賢皇后看見,一定會很快活,這是她一直都期盼的一天。看到她的兒子長大,成家立業。」

  臻昕強忍心中的難過,朗聲笑道:「夫人放心,我們會過得很好。您和先生也許等不到我們的婚禮,但也許將來能趕上意兒的婚事。」說著側頭去看真意,笑著問,「丫頭,是不是?」

  真意羞赧不已,瞪了哥哥一眼別過頭去,卻在竹橋上看見熟悉的身影,不由得揮手喊道:「四姐夫,我和哥哥在這兒。」

  因看見門外三匹無端出現的馬匹而疾步進來的舒爾,在所有人將目光聚集在自己身上的那刻停下了腳步,他無法斷定此刻眼前究竟發生了什麼。但,隨著走近眾人,他很快就在真意銀鈴般的敘述中知道了臻昕並沒有認雙親,而一切在與臻昕四目相對時,互相都瞭然於心。

  茜宇遂留兒子和女兒玩一日,當傍晚眾人不得不分離時,真意因不捨茜宇而擁著她不肯放,韓柔上前勸慰,反被茜宇拉著叮囑什麼。舒爾退後幾步到臻昕身邊,輕拍他的肩胛,問:「為什麼?」

  臻昕看著妹妹對母親的依依不捨,目光在不經意間捕捉到了父親正打量著自己的眼神,他報以一份堅定的許諾,隨即不著痕跡地側臉對舒爾道:「不說,對真意而言生活不會有改變,反而能讓她更多一份快樂。但如果相認,那麼十五年前的一切,都會成為一場笑話,而他們所追求的幸福生活,一定會發生改變。這不是當年所有人付出的犧牲,應該得到的回報。這份美好,我不能打破。」

  臻昕沒有得到舒爾的回答,但從他的笑容裡讀到了欣賞,正轉過臉要去看母親和妹妹,卻與韓柔目光相觸。

  經一日的觀察,並將事情的前後相聯繫,韓柔已然大體猜出面前這些人之間微妙的關係,但是她願意一起守住這個秘密,因為從今往後她和她的愛人之間,又多了一份誰也無法分享的默契。

  看著心愛女子的會心一笑,臻昕心中所有的負擔都放下了,他明白以後的人生父皇和母后可以繼續他們的幸福,而自己,一定會更幸福,因為有韓柔,有這個上天賜予自己的女子。

*

  重陽節後,皇貴妃沈煙起駕離京,前往西北邊陲探視女兒定圻公主,他的養子傑項隨行伴駕。

  這日,皇貴妃的儀仗熱鬧地經過比鄰皇陵的端靖皇貴太妃府邸往西北進發,府中一些侍僕立在門前觀望湊趣,但他們的主子則對此毫無興趣,只是一個人靜靜地在院內擺弄她的花草。

  隆隆馬蹄聲終於漸行漸遠,璋瑢方直起身子回身想喚人來取水,卻因突然出現在眼前的人而陷入驚愕。

  「姐姐!」面前的女子用一如二十多年前的甜美喚著自己,她眸中含淚熱融融地朝自己伸出手來。

  而他身邊的男子看著自己的眼神,亦和當年沒有差別。

  一切,宛如夢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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