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琴瑣 -【恬妃傳】《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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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emon1212 發表於 2011-11-24 05:15 PM

第二卷 再返宮廷 風雲四起 第四十三章 檻猿籠鳥

  "誰讓宮裡就這一個丫頭,而我們皇上又最疼惜女兒家心思。不如蓮妃給元戎再生個妹妹?"悠兒稍稍打量了沈煙的裝束,眼角掠過一絲滿意,便笑著把元戎交給奶娘。

  沈煙沒有接皇后的話,眼底有幾分恬然,只是問,"太后這會兒可空閑?本想帶著丫頭去給她請安。"

  悠兒擺手道:"不必了,母后已歇下。實在要見,明日也不遲。"隨即蹲下身子問元戎,"母后那裡有脆甜的西瓜,戎兒要不要吃?"

  小丫頭使勁兒點頭,又問:"母后和戎兒一會兒也給哥哥和叔叔他們送去好不好?"

  悠兒笑得燦爛,哄道:"戎兒寂寞了是吧?那今晚也在母后那兒吃飯,母后讓哥哥和小叔叔們陪你玩,只是這會兒他們要念書,玩不得。"

  小丫頭樂壞了,跑到母親身邊扯著沈煙由腰際垂下的玉佩流蘇,急急道:"母妃我們快走吧,去母后那兒玩。"

  悠兒和沈煙都被逗樂了,每每看著元戎天真無邪的模樣,她們都會想起從前的自己,雖然家教森嚴女兒家有著許多規矩,但終歸比這深宮裡的日子快活許多,那個時候她們也和元戎一樣,整日整日的無憂無慮,現如今只有看著元戎快樂的份了。

  恰時,錢韻芯、徐玲瓏和品鵲等也結伴而來,悠兒看得真切,錢妃的臉上訕訕的彷彿憋了一股子氣。悠兒囑咐大家不要打擾太后休息,也要古嬤嬤傳話六宮今日無需前來給太后請安,繼而便邀請眾人一同去坤寧宮品嘗瓜果。實則卻是要嬤嬤去打聽,又是誰讓錢妃受了氣,待她們走後,古嬤嬤才道:"聽說錢妃娘娘和幾位貴人本想去裕乾宮請太妃一同來馨祥宮看望太后,沒想到走近裕乾宮時卻見皇上親自送了太妃回宮,且進去了許久都沒出來。錢妃娘娘怕是想偏了,自那會兒起就虎著一張臉。"

  "那徐貴人她們都看見了?"悠兒取了一片薄薄的香瓜來吃,聽嬤嬤肯定後方問沈煙,"你怎麼看?"

  沈煙淡淡一笑,眸子裡露出一副不以為然的神色,"明眼人都知道,端靖太妃的姿色比起皇后您來也分毫不差,當年先帝後庭之中唯一能與傅恬妃所受隆寵媲美的也僅有她一人。錢妃會想偏了,其實也沒什麼好奇怪的。"

  "哦!蓮妃倒是大度的。"悠兒淺笑,"本宮尚不及你。"

  沈煙只看著自己手裡剝著的枇杷,頭也不抬地笑道:"旁人之所以想不到那一層,只因都知道自己姿色平庸比起太妃那是天地懸殊,皇上就是皇上,他要什麼樣的女人誰也管不了,便是太妃又如何?可我們錢妃向來被稱為美人兒,在皇上面前也極盡嬌妍,乍見這情景,若心裡沒半點想法,倒不是她的性子了,那才叫人擔心!"

  悠兒笑道:"所謂人言可畏,端靖太妃是最知分寸、懂進退的人,她當然不會做如此愚蠢的事情。皇上這幾日對太妃照顧的殷勤,一來太妃身子欠妥你我都看得出,二來有些事情似乎就不該我們知道了。"

  沈煙咬了一口枇杷,豐盈的汁水酸中帶甜很是爽口,她吃完一顆才對皇后笑道:"皇上還是像從前那樣,什麼都和您講吧!"

  悠兒不語,只是看著沈煙,見她又剝了一顆枇杷,才問道:"戎兒都三歲了,為什麼不再給皇上生個皇子?"

  沈煙微微搖頭,不答。

  悠兒又問:"當真只要元戎一個嗎?說句不該說的話,你看如今端靖太妃,他好歹還有個養子能依靠,南邊那些沒有子嗣的先帝妃嬪,往後的日子要怎麼過?比起有孩子的妃嬪,她們豈不是什麼指望都沒了?縱使有女兒,如德太妃者連自己女兒的婚姻大事都做不了主。太后不發話接她回來,她就只能住在那裡,哪兒也不能去。但端靖太妃將來可以跟著兒子出宮,還能想兒孫福。"

  沈煙莫名笑了,放下手裡剝了一半的枇杷喚來宮女洗手勻面,末了才問皇后:"娘娘今日好生奇怪,何以突然問起這些?"

  悠兒不想勾起往事讓沈煙傷感,思量許久才笑道:"許是瞧著母后和端靖太妃辛苦,就多想了些。我們自然不必為這些擔心,就如當年說的,是要和皇上一生一世的。"

  沈煙的記憶還是被喚起,她的眼圈驟然一紅,別過頭笑著問嬤嬤元戎又躥去什麼地方胡鬧,硬是把心裡的傷感掩了過去。

  悠兒見她如此,也不再追問,卻已對之後的事情做了決定。沈煙既然不願意再生孩子,但撫養臻杰的孩子她總不能推辭,那更是她的義務。雖然到時候沈煙的內心免不了一番掙扎,可後宮這真真切切的磨人的生活應該能讓她對往事釋懷,更何況那一切,真的過去了。

  夏日裡總是夜短日長,待得後宮被一片漆黑的夜色籠罩,已戌時過半。然馨祥宮裡卻突然走出提著燈籠的宮女內侍,繼而是小春子一路引著皇太后的肩輿,一行人最終停在了裕乾宮的門外。

  "太后娘娘萬福金安。"出來迎接的卻只有挽香和幾個宮女。

  茜宇扶著緣亦問:"怎麼不見太妃娘娘?她身子不好嗎?"

  挽香臉上倒看不到擔心,只是答:"這幾日太妃睡眠不好,飲食也不濟。皇后娘娘派了太醫請脈卻也看不出什麼症候。今日皇上送太妃回來後,便要太醫開一副寧心安神的方子,太妃喝了藥就睡過去了,這會兒還睡得沉沉的。奴婢想主子好久沒睡得這麼踏實,才擅自作主沒驚動太妃來接您的駕。"

  茜宇已知挽香是臻杰安排在姐姐身邊的人,卻難為她真心侍奉姐姐,便笑著誇了幾句,又問:"璃兒在哪裡?"

  "皇后今日請皇子和小王爺們過去玩耍,方才有嬤嬤來傳話說娘娘留小王爺在坤寧宮住了。"

  茜宇自然明白悠兒的用意,淡淡一笑,又讓文杏帶挽香去馨祥宮拿些首飾賞她,自己則屏退了所有人,獨自進入了姐姐的寢室。

  雖然夏日的夜晚也頗具涼意,卻不見得有姐姐房裡那麼冷,縱使香爐裡飄出陣陣香氣,也只透著陣陣淒清之感。

  繡籃裡還有縫了一半的小長衫,一只袖子已鑲上了寶藍色的綢邊,讓本通身海藍的衣裳有了顏色的層次感。衣裳的面料只是普通的繭綢,圖案也尋常可見,但那綢邊上卻有手繡的團狀字樣,是選"吉祥如意"四個字經扭曲後團成一個圈,繼而每個圈錯落排開,需得仔細瞧,才看得出這"吉祥如意"四字。而每一個圈的大小和每一個相同字的模樣都毫無差別,如此定需花費好多功夫,可姐姐卻是自己一針一線繡出來的。

  握著手裡柔滑清涼的綢衣,茜宇緩緩走到璋瑢的床邊,姐姐臉頰微微泛紅,氣息很是平穩,看起來的確睡得很沉。

  莫名的鼻尖發酸,茜宇心中輕嘆:這樣安靜地睡著,不知夢裡還有沒有痛苦?

  姐姐當年讓出伴駕水晶宮的機會,成全了我真正成為赫臻的女人,不管姐姐身上是否背著包袱,彼時她對我的姐妹情分定是純潔而真摯的。若有人覺得我可憐,也就僅那兩年被赫臻故意的冷落和失去四個不曾見過人世的孩子!可被赫臻冷落兩年,我依然是他的最愛,即便失去四個孩子,我照樣有昕兒和如今腹中的胎兒。

  姐姐有什麼?

  除卻璃兒和我,現如今她還有什麼?

  赫臻"死"了,對她而言這一生的愛都消失殆盡,甚至她曾一度被赫臻真正地拋棄和厭惡過,那時她心裡的痛苦誰又能體會?但這一切真的全是她的錯嗎?

  當年雖無意進宮,後來卻真心愛上赫臻,一路走來我只需愛著我的丈夫,即便受到再大的傷害,他愛的也依然是最初的我。可姐姐不同,她愛赫臻,但她不能只是愛赫臻,她還要為家族謀利,不僅是選秀那一刻,甚至從她出生起,就注定了她不能有自我。

  茜宇又細細端詳手中綢衣上縫得精緻的袖子,嘴角微微勾起笑意,"也許,為璃兒縫製衣裳,能算是姐姐此生最甘願做的事之一!"

  從夢中醒來,睜開眼睛時看到的是一個懷孕婦人隆起的肚子。每每看到因懷孕而面頰浮腫身材走形的女人,璋瑢都覺得她們是那麼的美麗,而這份美麗自己卻一生都不可能擁有。

  "姐姐你醒了?餓嗎?"茜宇見姐姐醒來,輕聲地問了一句。

  那日父親離開後,璋瑢設想過好多見到茜宇後要問的第一句話,可想見的人到了眼前,她卻又說不出話,只是躺在床上看著茜宇,還有她隆起的肚子。

  "挽香去了我那裡,我讓緣亦進來服侍你起床吧!"茜宇笑道,"雖已是夜裡,你也起來吃點東西再睡的好。"

  轉身時,卻聽姐姐在身後道:"好些日子不見,你的肚子又大了,臉色也比先前好了許多。王府裡的生活到底比宮裡強吧!"

  茜宇轉身笑道:"那下一回帶著姐姐一起去小住幾日,比起宮裡的確更自在些。"

  "那敢情好!"璋瑢已自己坐起了身子,臉上因熟睡而泛起的紅暈漸漸開始退去,"你手裡拿的是我縫的衣裳?"

  茜宇默認,遂將衣裳遞到她手裡,笑著說:"姐姐的功夫更加精進了。"

  璋瑢淡淡一笑,隨手把衣服放在了一邊,卻輕拍了床沿,道:"別喊緣亦了,你陪我說說話好嗎?從前,你還賴在這裡睡呢!"

  提起往事,茜宇也不禁笑了,依言坐到姐姐身邊,但心裡已做好了充分的準備,無論如何,赫臻就是"死"了。

  "差不多十一月生吧!"璋瑢輕輕摸了摸茜宇的肚子,笑容裡滿是複雜的情緒,竟彷彿要和那孩子說話,輕聲道,"好孩子,別和你哥哥一樣早早得蹦出來折磨你的娘親啊!"

  茜宇淡淡而笑:"那回我身子不好偏巧又落水,才會早產。這回這孩子雖然也讓我吃了些苦頭,但太醫說我的身子養得不錯,胎兒也很健康。"

  璋瑢輕然看了一眼茜宇,好似漫不經心道:"出宮前你連飯都吃不下,宮裡哪一個不為你擔心?出去養養,還真是對了。"

  茜宇的臉上迅速掠過一絲尷尬,她握起姐姐的手笑道:"話雖如此,可姐姐似乎越發消減了,宮裡當真這麼不好嗎?"

  璋瑢詫異,別過頭去低聲道:"何苦明知故問,你我之間說話竟也這麼累了。還以為我們姐妹,能夠回到從前的。"

  "我……"茜宇心有歉意,但到底藏了起來,只是笑道:"姐姐怎麼了?"

  璋瑢心中一顫,知道自己如今在茜宇面前只能是弱者,雖然她極其希望妹妹能給自己一個明確的答案,可如果她說赫臻真的死了,自己會信嗎?

  "那日我說了許多激烈的話,回頭靜靜一想,其實那一掌掌都是扇在自己的臉上,麻木得連疼痛都感覺不到了。"璋瑢知道不用去解釋話裡的意思,茜宇一定對那日發生的事瞭如指掌。

  "我對爹爹說‘不能回頭,但可以不走下去’,哈……"璋瑢長長的一聲冷笑,眼角頃刻濕潤,"當初,我自己怎麼沒想到?雖然不能回頭,可我能不走下去,如果不走下去,也許今天的一切都不復存在,什麼端靖皇貴太妃……我還是做我的敬妃罷!"

  茜宇很平靜,她只是看著姐姐,做一個安靜的聆聽者,並等待姐姐問出那一個問題。

  璋瑢吸了吸鼻子,長長一嘆後將悲傷抑制,她回頭來凝視茜宇的眼睛,這雙深潭一樣的眸子怎麼到今日還那麼清澈?清澈得照出人心!

  "宇兒,你曾經到過邊關,那裡的牧民生活得如何?"璋瑢卻問了這句話。

  "日出而起,日落而歸;夫妻和睦,兒女繞膝;牧馬放羊,無憂無慮。"茜宇眼前也彷彿出現了茫茫草原上牧民們自由自在載歌載舞的情景,笑道,"若無戰亂,只怕那裡比天堂還快活!"

  璋瑢聽得出神,許久才苦笑道:"動不動就喊一聲野蠻人,嫌棄他們的低賤卑微,可我們這些錦衣玉食的貴族,生活得又如何?左不過是圈養在籠子裡的雀兒,縱使放出去,也要因不會覓食而活活餓死,從天空墜落時,誰人又知道它曾經的輝煌?"

  茜宇只是笑道:"姐姐何必妄自菲薄?將來璃兒長大成人有了家室,王府裡自有你這娘親的住處,離了皇宮憑誰還能約束你?再放眼這後宮,又有幾個能有這般福氣?縱使妹妹也不過能出宮小住,這輩子是離不開這裡的。"

  璋瑢黯然地看著茜宇,她本應該聽到茜宇也孩子氣地和自己一同抱怨這後宮的寂寥壓抑,可今日她卻說這樣不痛不癢的話來哄人。

  哄人?曾記得,當年自己總是哄著妹妹要習慣後庭的生活,總是又哄又教地要她學會生存之道,此刻想來,似乎都是多餘。

  "這輩子是離不開這裡的。"璋瑢默念著茜宇的話,眼中突然放出光芒,極其迫切又猶豫不決地看著茜宇,眉心緊緊蹙在一起,可如此盯了半天,竟一個字也沒說。

  茜宇很是耐心,也如此和姐姐相對了許久,面上的神情沒有絲毫的變化。

  璋瑢方知,妹妹真的不同於從前了,她淒然地笑:"人一旦死了,就只能活在生者的記憶裡。我方才夢到了赫臻,夢境裡是那麼真實,多希望就此睡過去,一直陪著他。"

  茜宇握著璋瑢的手略略用了力,彷彿要讓她從夢中清醒過來,言語中帶著嗔怪的意味,"姐姐怎麼又說胡話了?赫臻可是把璃兒托付給你了。依我看,饒是你去見了他,他也要氣你,再把你送回來的。"

  璋瑢苦笑,又問:"宇兒,我可以不跟著璃兒出宮去住,也許在宮裡陪著你才更讓我覺得安心。再過幾十年,若我們都還活著,兩個白髮蒼蒼的老婆子每日玩笑打趣,偶爾和孫兒們玩幾回,這日子不定也很有意思!宇兒,你陪著我,以後的日子你都陪著我好嗎?"

  茜宇心中的震動沒有顯露在臉上,她只是溫和地看著姐姐,極富誠意地點了頭。

  直到看著姐姐吃下一碗清粥,又看著她沉沉睡去,茜宇方才離開裕乾宮,彼時已近子時,宮裡寂靜地能聽見抬著肩輿的內侍們略嫌急促的喘息聲。

  茜宇本以為姐姐會直截了當地問自己赫臻是不是還活著,她那麼急促地要自己回宮,那麼心焦地頂著太陽等在門外,到頭來竟只是為了能隱隱地告訴自己,在她心裡,赫臻死了。

  "人一旦死了就只能活在生者的記憶裡。"

  姐姐的確是這麼說的,難道她甘心了?她甘心認定赫臻死了。

  可是她不甘心又如何?自己不會告訴她真相,而那昭告天下的太上皇薨逝的消息,又豈能是哄人的玩笑!分明擺在眼前的事實比起父親的一句話,哪一個更有力道?

  茜宇暗暗問自己,但直到躺在床上她才得出答案。

  若自己此刻在姐姐的處境,即便全世界人都認定赫臻死了,只要有一個說他還活著,自己就定會信,並信得不帶半點懷疑。

  姐姐她,只怕也在騙我吧!茜宇淡淡一笑,卻分毫不擔心,只是疲倦地合上眼,沉沉地睡去。

  一覺醒來,天已大亮,緣亦推門而入,見茜宇已醒,笑道:"您這一覺睡得真好,奴婢進來幾回都沒驚動您。"

  茜宇的確覺得身心舒適,坐起身後方問:"什麼時辰了?"

  "倒也不晚,快巳時了。"緣亦笑著拿軟枕墊在茜宇身後,又喚了白梨文杏進來伺候主子梳洗,一切妥當後端上一碗熱熱的牛奶。

  "不想喝這個,想一碗肉麋菜粥吃。"茜宇嫌牛奶腥氣,推掉了。

  緣亦讓白梨去準備,自己則扶了主子離了床到鏡前梳頭,一壁說道:"昨日皇后娘娘下令各宮不得來打擾您休息,奴婢便想今日定會有妃嬪趕早來給您請安,只是沒料到卯時就有人來了。"

  "是那個惠嬪吧!"茜宇並不詫異。

  緣亦默認,只是道:"已晉貴嬪了,您不記得了?"

  茜宇笑道:"只是不習慣,我記得上回回宮她從婕妤晉了嬪,這次回來,她倒又升了。"

  "奴婢知道惠貴嬪來時她已然等了大半個時辰了,她可是有身孕的人,萬一站久了身子不濟,豈非我們馨祥宮的罪過,就擅自說是您的意思,讓她先回去了。"

  茜宇從桌上挑了一支半新的景泰藍珠釵,遞給緣亦說:"這支釵顏色莊重,眼下也能戴,你過會兒送去棲霞殿,就說是我賀班氏榮升,只是別讓她來謝恩,暫時不想見她。"

  "是。"緣亦接下,繼續道,"惠貴嬪走後,季妃娘娘來了,再後來是錢妃、楚貴嬪、徐貴人等陸續過來,奴婢見您睡得沉,便都勸走了。"

  茜宇看了看鏡子裡樸素妝扮的自己很是滿意,又道,"你不說我又忘了,錢氏也晉升了。賞她什麼好?"

  "錢妃娘娘什麼好東西沒見過,左右是您的恩典隆寵,不如請錢妃來馨祥宮坐坐喝碗茶,定比起金銀珠寶來更窩心。"緣亦放下梳子,恰時白梨端了食物進來。

  茜宇又坐到桌前吃東西,想了半刻道:"告訴她午間我要去上書房看看孩子,讓她過來和我一起走。"

  將近午時,錢韻芯果然如期而至,只是她已聰明了許多,並沒有獨自一個人來,而是將徐貴人、品鵲等都帶在了身邊,不管她們能否跟著一同去書房,畢竟能見一見太后也好,自己也樂得送這順水人情。

  反是茜宇微微有些詫異,她並不希望錢韻芯變得"聰明",畢竟糊塗之人活得更輕鬆,只盼她錢氏別把這些心思用在不該用的地方才好。

  三位貴人最終沒能跟著一同去書房,錢韻芯陪同茜宇去書房的路上詳細地匯報了這些日子皇子們的生活起居,聽到茜宇讚賞時,不禁喜形於色,方覺得自己這份職責還是極有意義。

  母后皇太后駕臨書房,舒爾和幾位太傅皆出來相迎,茜宇沒想到若珣竟也在列,待入偏室休息時才把若珣拉在身邊嗔怪道:"難怪見不到我們國和公主,人家的心都在這裡吧!母后回宮也不去請安,忒沒規矩了。"

  若珣知道茜宇說的是玩笑,膩著她笑得燦爛:"皇嫂說您那裡不得打擾,所以才想等這些小傢伙吃了午飯再去給您請安,只是您先來了。"

  "就這麼天天想見到舒爾?"茜宇笑道,"那日走時還悲悲戚戚的心裡放不下呢!"

  若珣頓時臉色通紅,赧然低頭擺弄著手裡的絲帕,呢喃道:"舒爾說,要是我嫁去忽倫,他也半道上把我帶回來!"

  茜宇心中只覺得暖融融的,到底沒有看錯人,這小兩口如今當是情意綿綿了吧。

  茜宇把若珣拉道身邊,在她耳邊低聲道:"契木罕親口答應母后,他不會娶你。"

  "真的?"若珣喜得險些叫出聲。

  "去吧,去告訴他吧!"茜宇嗔笑著趕若珣走,小丫頭半推半就,還是樂顛顛地跑出去了。

  此時的棲霞殿裡,太醫正在給班君嬈把脈,因她方才用飯時又害喜,吐得什麼也吃不下,扶梅緊張之餘才請了太醫來。

  "沒什麼大礙,娘娘若實在吃不下,大可不必勉強,只揀喜歡的東西吃也行,過些日子就好了。"太醫笑道,"藥也不必換,現在吃的就好。"

  班君嬈溫和地問:"總是沒胃口,只想吃些酸的東西開胃。眼下還未入秋,宮裡尚沒有新鮮的山楂可食用,御醫館可有入藥用的乾貨?不如在藥裡添味山楂?"

  太醫大是緊張,連聲道:"娘娘可得小心,孕婦忌食山楂,那東西本當產後才服,有活血滯痛之效,此刻若食用……嚴重者胎兒不保,雖然少量無害,但還是不吃最好。"

  班君嬈面色一白後怕不已,連連向那太醫道謝,太醫又道:"都知孕婦忌麝香、紅花之類,實則根據孕婦身體上的區別,許多食物也是無形殺手,故而娘娘們有了身孕後所用膳食都需經御醫館查驗後方能享用。"

  班君嬈很是受用,要扶梅打賞了太醫才送他走,然扶梅回來後,卻聽主子對自己說:"想辦法讓玉林宮那裡知道,我想酸的東西吃,頂好是新鮮的山楂。"

  扶梅雖然奇怪,但不敢多問,只是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又做了稟報:"太后召錢妃一同去上書房看小皇子,此刻正和皇子們一起用膳。"

  "皇后沒有去嗎?"班君嬈果然有些不悅。

  "皇后娘娘不在。不過之前聽說三位貴人和錢妃一同去的馨祥宮,只是沒能一同去。"

  "她們當然不能去,上書房是嚴肅的地方,三個小小的貴人怎麼有資格去?皇太后再偏疼徐貴人、萍貴人,也不至於壞了規矩。"班君嬈那張飽滿圓潤的臉頰已沒有了方才在太醫面前的溫和,細長的眉毛略略上揚,語氣略帶不屑,"誰又稀罕去那裡?以後我的小皇子也要去上書房上課,她錢韻芯會有嗎?"

  扶梅見主子心中不平,接下去的話就猶豫了許久才說出口:"皇后沒去上書房,是因為皇上下朝後一直在坤寧宮休息。"

  班君嬈的眼神迅速黯淡,對於後宮每一個妃嬪而言,皇帝是生命裡最重要的人,可她已算不清自己多久沒見到皇帝了。她分明記得以前沈煙、錢韻芯、王越施等人懷孕時,皇帝對她們的關心是那麼得殷切,可輪到自己,就好像什麼也沒發生,可有可無。

  "往後若沒什麼大礙,你也別動不動就去請太醫,別讓人覺得我懷了孕就特金貴,皇上無暇關心我,我就變著法兒地惹人注意。"班君嬈冷冷地說了一句,抬頭對扶梅道,"你把我想吃山楂的話傳出去,我這會兒要靜一靜,傍晚時分我們再去一趟馨祥宮,皇太后可以不見我,可我不能缺了禮數。"

  扶梅暗自呼了口氣,諾諾地依命出去了。那日她分明看到季妃背對主子時臉上憤怒的神情,若非礙著主子有身孕,也許就要發作。不論如何季妃是從二品的側妃娘娘,自家主子只是正四品的貴嬪,即便生下皇子也不過升為淑媛。季妃娘家是大將軍府,主子那麼低的門楣怎麼跟她比?可是眼下怎麼看,主子也越來越不把季妃放在眼裡,難道她忘記了是誰一直在扶持她嗎?

  越想,扶梅就越不安,心裡總隱隱覺得要有事發生,雖然看著錢妃娘娘這段日子動不動就和主子掐架,但也許……錢妃只是表面招搖點吧!

  "大風起兮雲飛揚,威加海內兮歸故鄉,安得猛士兮守四方?"上書房裡,杰歡立在茜宇面前背誦了自己昨日才學的詩。

  茜宇驚訝於這孩子竟有這麼大的長進,立在自己面前誦詩時面上已看不到半分靦腆羞怯,果然杰歡只是性子安靜,從前的靦腆膽小都是被生母太過呵護所致,她盈盈笑道:"這是漢高祖的《大風歌》,歡兒知道詩中含意嗎?"

  杰歡認真地點了點頭,雖已退去從前羞於見人的靦腆,但那張漂亮精緻的臉上笑容依舊溫和而安靜,"太傅說,漢高祖安不忘危,雄心壯志,既有創業之氣魄,又不忘守業之艱難,實為真英主也。只是……"他略略放低了聲音,"只是孫兒還不太懂其中的道理。"

  茜宇已然滿意,讓杰歡坐回飯桌前,頷首看著那早已被勸回的權太傅,笑道:"二皇子如今的課業比從前大有長進,太傅功不可沒。"

  權太傅欣然笑道:"二殿下是龍子龍孫,本就天資聰穎,老臣不敢居功。"

  茜宇淡淡一笑不再多言,這些老夫子生來迂腐,只是學業之初必定打下厚實的基礎,否則再聰慧的資質也不會得到發展,故而這些太傅作為皇子皇孫的啟蒙之師還算妥當。但若期皇子們個個成大器,還需得為他們挑選最睿智淵博的大臣來點撥才行。

  "皇祖母,為什麼不把大皇兄和五皇叔也叫來一起吃飯?"杰安和杰康並肩坐在一邊,充滿期待地問茜宇。

  臻璃也從門口閃回來,對茜宇道:"五皇兄和杰宸那邊也下課了,母后讓他們一起過來吃飯吧!上回四姐姐就帶著我們一起吃,可熱鬧了。"

  若珣稍稍向後靠了靠,衝著弟弟和小侄子們擺手,示意他們不要說話。

  茜宇回身瞪了若珣一眼,轉而對幾個孩子嚴肅道:"他們兩個正在受罰,規定了不許隨意出書房,怎麼能和你們一起吃飯呢?四姐姐那是胡鬧,母后回頭也要罰她!"

  小孩子們也懂得察言觀色,知道茜宇只是唬人,便都起鬨笑了,氣得若珣罵他們沒良心。

  一頓飯吃得愉快,席間也聽杰安杰康背詩誦詞,這些男孩子個個天真活潑,讓茜宇看著很是喜歡,只盼他們一直這麼善良純樸地長大,往後昕兒有兄弟叔侄間濃厚的情誼,也許就不會太介懷他幼時起就缺少父愛母愛的遺憾吧!

  可看著璃兒他們,再想想家裡的那些侄子,茜宇總覺得眼前這些孩子身上缺了什麼,忽然想起昨夜姐姐的話,不由得暗自苦笑,皇宮這只大籠子禁錮的雀兒,又怎會僅僅是我們這些女人呢!

  自從舒爾出去接駕回來後,臻昕就一直無法專心於書本,一直盼到上午的課結束,卻還是沒能見母親一面。原本每次用午膳時他都會和杰宸一起纏著舒爾天南地北的講那些他們從未見識過的事,可今日他只是靜靜地捧著飯碗,筷子拿在手裡半天沒有動。

  "小王爺,這飯菜不合口味嗎?"侍立在一邊的小太監緊張地問臻昕,額頭上也浮著一層虛汗,諾諾道,"要是看您吃得不好,錢妃娘娘定饒不了小的們。"

  想到錢韻芯的嬌縱和那幾分不講道理的脾氣,舒爾忍不住要發笑,揮手讓一旁侍奉的太監都退下,卻也什麼都沒說,只是自己吃飯。他也是從臻昕這個年歲長大來的,小時候何曾沒有因淘氣受罰,但挨打挨罵當真只是皮肉之痛面子上掛不住,最怕還是父母對自己不理不睬,那種被忽視的滋味,著實不好受。

  "四姑姑方才還說今天我們指定去不了的。"杰宸見臻昕不悅,希望能開解他,"本來我們就不能隨便出去,皇祖母她……也不好壞了規矩,五叔,你別多想了。"

  臻昕嘴唇微微蠕動了一下,心裡有種奇怪的感覺,不像從前思念母親的,也不像挨了母親打,但就是覺得有些酸,連帶著鼻尖也發酸。

  "母后她,一定是很生氣!"憋了半日,臻昕吐出這樣一句話,"我總是不讓她省心。"

  舒爾一怔,卻笑道:"男孩子小時候若不淘氣,長大了不會有出息的。"

  兩個孩子將信將疑地看著他,舒爾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大概都是這樣的。"

  杰宸笑呵呵道:"從前皇祖母說,父皇小時候也……很淘氣。"

  臻昕有些好奇,問:"你說的皇祖母是去了燕城的皇祖母?"

  "是。"杰宸吃著自己碗裡的菜,鼓著嘴說:"上回我們為了歡兒打架,母后要罰我,被皇祖母攔下了。皇祖母就說父皇小時候也淘氣過,但那會兒只有父皇和已去世的一個皇叔,太皇祖母特別疼,也是攔著不讓皇祖母和皇爺爺責罰,一代一代都是這樣來得。"

  舒爾雖然見臻昕鬱悶的心情有了轉變,但還是很負責地提醒道:"這些趣事聖母皇太后可以說,大皇子和小王爺你們也可以聽,但你們卻不能私下議論當笑話講,那是對皇帝的大不敬。希望只此一回。"

  兩個孩子"唬"了一聲,皆噤聲不語了。

  恰時一個內監進來稟告,"真大人,太后娘娘請您飯後帶著大殿下和小王爺去馨祥宮,下午的課停一天,皇上那裡已經知道了。"

  臻昕歡喜得不行,只見本怏怏沒胃口的他揚聲對杰宸道:"快吃,快吃!"

  舒爾卻問那內監,"太后回馨祥宮了?"

  "太后已離開了上書房,方才走時讓奴才來傳話的。"那內監答道,"國和公主也跟著一起走了。"

  "真大人,我吃好了。"臻昕鼓著一嘴的飯菜,放下筷子就站了起來。

  舒爾看他臉上還黏著米飯,不禁笑道:"慢一點,此刻太后還在路上,怎麼也讓她回宮休息一會兒我們再去。小王爺若這麼火急火燎地去,太后定會不悅。"

  臻昕有些受挫,悶悶地坐回椅子上,咽下嘴裡的飯菜後嘟嚷道:"其實我也不敢見母后,她為了這件事一定氣極了。"

  坐在對面慢條斯理吃著飯的杰宸卻不這麼認為,"那件事是我的錯,和五叔沒關係,不然母后也不會打我一個,還能饒了你嗎?皇祖母那麼通情達理,不會錯怪人的。"

  舒爾笑著寬慰了幾句,讓內侍來為臻昕漱口換衣服,少時等杰宸也收拾妥當,方帶著兩個孩子往馨祥宮而去。

  許久沒有看到母親,來到馨祥宮後臻昕的眼睛就始終停留在母親的身上,可每每茜宇看他,他又慌忙地低下頭去。

  "恐怕皇上這些日子要真大人做一些事,哀家已和皇上說了,本令這兩個孩子的禁足先停一停,等忙過這一陣再補上,這些日子的課業如何安排哀家自會打算。故而真大人也不需住在宮裡。"茜宇對舒爾道,"侯爺還在傅王府,你隨父親居住便可。"

  舒爾並不驚訝,倒是見若珣突然從後閃出,膩在茜宇身邊輕聲問:"在宮裡也能為皇兄分憂,出宮豈不是更不方便?"

  茜宇沒有答話,只對舒爾道:"皇上在坤寧宮,他還有話要交代你,先去吧!"待得舒爾離開,才瞪了一眼若珣,嗔怪道:"這幾日你天天待在上書房,宮裡的閑言碎語你沒聽到嗎?母后昨日才回來都聽見了。"

  若珣嘀咕道:"可您剛才還說……忽倫王子不娶我了,那……"

  "說那話只是要你放心,可皇室的體統不能忘。自然這其中的文章還有,日後才便於告訴你。"茜宇握著若珣的手笑道,"你放心,舒爾不會丟了,母后也替你看著吶!"

  若珣方才定心,轉而看見兩個小傢伙肅立在一旁,揚聲笑道:"母后您可不知道,我們大殿下和小王爺可本事了,愣是把皇上和皇后氣得不行。"

  杰宸努了努嘴,他和茜宇畢竟隔著輩分,此刻比起臻昕來更能放得開,遂抬眼看著茜宇認真道:"孫兒已知道錯了,也向母后和父皇認了錯,皇祖母不會生氣了吧!"

  茜宇笑得欣然,揚手將杰宸招到身邊,"四姑姑說得誇張了,事情的始末皇祖母都知道。宸兒也算是男子漢有骨氣,但往後定要記著教訓,不然你父皇和母后會寒心的,何況你是他們的嫡長子,以後弟弟妹妹們都需敬你,自己更要自重自尊!"

  杰宸頷首答應,又得意地看了一眼若珣,隨即指著臻昕道:"五皇叔是被孫兒連累的,您不會怪他吧!"

  茜宇豈能不疼自己的兒子,杰宸既然都這麼說了,茜宇大可不必故作嚴肅,也微笑默認,把兒子拉到身邊點了他的額頭嗔道:"這個小叔叔做的一點也不好,宸兒挨打的時候怎麼不勸你的皇嫂?"

  臻昕見母親分毫沒有責怪的意思,遂抱著母親的脖子笑道:"皇嫂勸不得的,越勸越兇,母后不信可以問四姐姐。"

  母子幾個難得說些笑話,卻其樂融融。而茜宇似乎是為了能對兒子稍作補償才刻意讓舒爾停下書房的工作,直到腹中孩子出世前,她希望兒子能一直陪在自己身邊。午飯時之所以沒有讓孩子們在一起吃,也不過想醒一醒兒子,方才見她的模樣可見自己的用意是達到了。

  這一廂,錢韻芯離開茜宇後並沒有急著回她的丹陽宮,反是取道往裕乾宮來,見到太妃時,她正獨自坐在窗前喝茶,面上靜靜的看不出喜怒。

  "臣妾昨日見皇上送您回宮,後來又來了幾撥太醫,所以想著今日來看一看您。"錢韻芯顯然有些口是心非,其實她心裡最想問的當是,"您和皇上沒什麼吧!"但這樣的話問出來不僅要讓人笑掉大牙,自己可能都會被冠上忤逆之罪以家法論處。

  璋瑢淡淡一笑,讓挽香給錢氏添了座位,伸手讓道,"錢妃娘娘的茶道功夫深,就有勞你了。"

  錢韻芯推卻不得,纖纖十指便利索地取茶,洗茶一步步都做得細緻,末了端了一小盅茶給璋瑢,笑道:"娘娘嘗一嘗,味道可還好。"

  濃茶入喉,先苦後甘,唇齒間縈繞著清香,身體也隨之覺得清爽,璋瑢放下茶盅笑道:"錢妃怎麼突然來了哀家這裡?哀家以為此刻馨祥宮應該更熱鬧。"

  錢韻芯將之前的經歷說了,反問道:"您身子還不好嗎?怎麼不去馨祥宮和太后說說話呢?"

  璋瑢心中對錢韻芯的心思已猜出了七八分,遂笑道:"昨日中了暑氣,太醫說要哀家靜養幾日,太后昨夜已來探視過了。"

  錢韻芯微微有些尷尬,笑道:"臣妾想皇上親自送您回來,還以為是厲害的……"

  "錢妃啊!"璋瑢打斷了錢韻芯的話。

  錢韻芯一怔,只說了個"是!"

  璋瑢的笑飽含深意,"有時候多一個心眼是好的,這後宮之內若糊里糊塗的只會讓人欺侮。不過……千萬別讓別人知道你多了一個心眼,那有和沒有,又有什麼區別呢?不過錢妃今日能來,也算得上你心底坦蕩,不似小人戚戚狡詐了。"

  錢韻芯再傻也聽出了話音,加上本就心虛,此刻不由得手裡捏了一把汗,恭敬地笑道:"臣妾記下了……一直以來您教了臣妾許多道理,一直都沒能好好謝您。"

  "不必謝,裕乾宮冷清,你偶爾來說說話也不錯。"璋瑢又喝了一杯茶,似乎想起了什麼便問道,"當初錢妃來參加朝廷選秀時知道自己一定會入宮嗎?"

  錢韻芯頷首道:"家父打小就告訴了臣妾將來的命運,臣妾從小就知道自己會進宮做皇上的妃嬪,只是……"

  璋瑢眉頭一動,問:"只是什麼?"

  "這話有些大不敬,但臣妾以前一直以為自己會成為先帝的妃嬪。"錢韻芯笑道,"沒想到輪到臣妾參選時,已改乾熙年號了。"

  璋瑢先是一愣,隨即笑道:"是啊,世事無常,或許原本我們是做姐妹的命。"

  錢韻芯欲言又止,終究沒把話說出口,只是又喝了一杯茶將心事掩下。

  璋瑢卻已察覺,問道:"哀家只是寡居的太妃,在宮裡只有一個虛名,錢妃在哀家面前大可不必拘謹,有話也不妨直說,不過當玩笑一笑了之。"

  錢韻芯摩挲著手裡的茶杯,低聲道:"幸而是進宮做了皇上的妃嬪,若嫁給先帝爺,只怕……在您和太后的光芒下,臣妾什麼也不是了。"

  璋瑢心中驟然大痛,美目中的神情竟顯得局促不安,只怔怔地問道:"為什麼這麼說?"

  錢韻芯反覺得奇怪,施施笑道:"當年朝野上下誰人不知裕乾宮妍貴妃和馨祥宮恬妃這兩位娘娘在先帝心中的份量?彼時在衛國府內姑嫂間還常常猜測您是不是會成為淑文皇后之後又一位皇后呢!"

  "皇后?"璋瑢大惑。

  錢韻芯笑道:"因為傅王府手握三分兵權,先帝本恨外戚之亂,雖然傅王府內盡是賢臣能將,但先帝不會不防。相比之下,相爺府家世單薄些,太妃娘娘您當時更可能成為皇后……自然,那也不過是我們胡亂的猜測。"說到這裡,錢韻芯覺得自己說的話顯然很沒意思。

  璋瑢極力掩飾自己內心的激動,這就是所謂的旁觀者清嗎?難道在外人眼裡我和妹妹其實不相上下,我們是平分赫臻的愛?似乎……似乎彼時赫臻對我並沒有半分單薄。但似乎又不是這樣的,眼下,誰又能說的清楚?

  錢韻芯還是看出面前的美人兒神色的變化,遂諾諾勸道:"逝者已矣,太妃娘娘還有六皇叔要照顧,您自己也要保重。"

  璋瑢又問了一句,"可畢竟先帝沒有冊封哀家啊!當初如此,遺詔中也更是將他的恬妃封為了皇后,那當初你們為什麼會這麼想?"

  錢韻芯的面色突然黯淡了,她垂首低聲道:"當時我們以為先帝是想等您膝下有了子嗣再行冊封,若彼時就想冊封當今的太后,那為何還等到遺詔裡才做呢?"她又抬眼看著璋瑢,解釋道,"您不要誤會,並非臣妾有意提起您沒有子息,畢竟臣妾自己進宮至今,也……"

  赫臻其實並不知道自己不能生育,除了茜宇外大概只有當時那個太醫知道了,而那個太醫自己早就將他驅逐出宮。璋瑢心內暗呼:是啊……當時赫臻不知道我不能生孩子,他真的會等嗎?等我有了孩子就冊封我做他的皇后?若是如此,那父親的那些如意算盤當真是天下最大的笑話了。

  錢韻芯深深吸了口氣,笑道:"不提這些事情了,沒得惹您傷心。其實六皇叔在您看來和親生的沒有區別吧!"

  璋瑢漸漸感到釋然,她眼見錢韻芯滿臉的期盼之色,笑道:"太醫並沒有說錢妃從此不育,皇上那麼寵愛你,有孕是早晚的事情。你還那麼年輕,何必擔心這些?"

  錢韻芯明媚的眼睛裡射出希望,輕聲笑道:"臣妾總覺得您說的話很中聽,希望將來能承您的吉言。"

  璋瑢忽然想起自己最先要問的話被帶得太遠,遂道:"錢妃進宮時,錢公爺可對你有所囑咐?"

  錢韻芯莞爾一笑,神情輕鬆道:"家父說,在宮裡好好侍奉皇上好好照顧自己,便是對父母最大的孝敬,若能生育皇子將來封個王爺什麼的,就是家族的榮耀了。"

  璋瑢忽然明白了茜宇為什麼會喜歡這個本驕橫跋扈的公爺府的千金,她定是看出了在錢韻芯的身上有著她和自己的影子,當初甫進宮的茜宇也是那麼天真,而自己也是從小就知道將來會成為皇妃……

  "茜宇她,是不希望錢韻芯成為第二個我嗎?"璋瑢別過頭看著窗外濃烈的陽光,樹木都彷彿已被烤乾,室內卻有些清冷。她不知道此刻錢韻芯臉上是什麼神情,卻聽得見自己心中的哭泣聲,其實既然注定了成為籠中鳥,為什麼不選擇過得快樂一些?到如今才覺悟,一切都枉然了。

  時間漸漸過去,濃烈的陽光轉變成了絢爛的夕陽,晚霞沉沉地墜在天際,將宮室暈染出一片金黃之美。

  班君嬈穿著一襲雪紡長裙顯得樸素而端莊,髮髻上已簪上了晨間太后讓緣亦送來的景泰藍珠釵,她那細長的眼眉裡俱是恭敬和溫婉,此刻正盈盈立在馨祥宮外等待太后的召見。

  但見緣亦從內而出,面上堆著和善的笑容,扶著班君嬈道:"太后娘娘正陪著大皇子和小王爺默書,貴嬪娘娘還是先回去吧,眼看著晚膳時分到了,您如今可是兩個人吃呢,不敢耽擱。"

  "本宮只想當面謝一謝太后的恩典,既然太后無暇,亦不敢打擾。"班君嬈笑時雙眼便瞇成了細縫,"還有勞緣亦姑姑轉達本宮的謝意。"

  緣亦也笑得自然,一壁送她一壁關心著說:"聽聞貴嬪娘娘害喜得厲害,太后娘娘前些日子也是如此,如今倒也好些了,貴嬪是頭一胎,萬事放輕鬆些。"

  "多謝姑姑提點。"班君嬈笑著坐上轎子,向緣亦道了別。

  惠貴嬪的轎子才走遠,緣亦便轉身遙遙看見帝后的轎輦往這邊來,連忙吩咐左右準備接駕,自己則回去通報給茜宇知道。

  茜宇此時正在看兩個孩子寫字,很不在意道:"她倒不多堅持一會兒?不然當著帝后的面,我倒不能拒絕她了。明日依舊別讓她見到我,往後也是這樣,何時我想見她了,自會告訴你。"隨即便聽外頭報帝后駕到,便拍了拍兩個小傢伙的腦袋笑道:"快去接駕吧!"



第二卷 再返宮廷 風雲四起 第四十四章 紅果之禍

  那一晚馨祥宮裡異常熱鬧,繼帝后親臨,端靖太妃、蓮妃、錢妃、季妃、楚貴嬪、宜嬪、錢嬪、蕭榮華、徐貴人、萍貴人等相繼而來,四位皇子、兩位小皇叔,再有若珣和元戎,馨祥宮彷彿過節一般聚滿了人。自從先帝薨逝,後庭內著實沒有這般熱鬧過了,而眾人也只是坐在一起吃飯閑話,並無喜慶娛樂壞了規矩。

  在到達馨祥宮之前,每一個妃嬪都不知道今日皇太后是否邀請了旁人,馨祥宮裡來傳話的宮女內侍都是直接把人請走,根本容不得她們去打探什麼。但一待落座開席,便是誰都看了出來,除了一些低位分的宮嬪不在受邀之列,最明顯也最讓人奇怪的就是那有了金貴的身孕,才拜貴嬪之位不多久的棲霞殿主人卻不在列。

  能得到太后邀請已實屬榮幸,誰也不敢多問一句,更不敢在太后眼皮子底下竊竊私語。除了帝后與璋瑢陪坐,若珣、沈煙、季潔、錢韻芯也與太后共坐一桌,孩子們被乳母嬤嬤帶著到偏殿去玩,其餘妃嬪則按品位分席而坐。

  "今天是什麼日子,母后怎麼想起來請大家吃飯了?"若珣也不曾想晚上會來那麼多人,且不見半點動靜母后便把要見的人都召集齊了,她盈盈笑著問,"您從燕城回來至今,馨祥宮還頭一回那麼熱鬧呢。"

  茜宇卻笑得很自然,只是道:"說起來,似乎哀家從未各宮來馨祥宮好好坐過,上一回還是為了凌美人之事才召集了大家。"茜宇說著將目光悠悠投向坐在角落的一個纖弱女子,溫和笑道:"凌美人身子好些了吧!"

  凌氏本因父親所犯之罪欲已死向皇帝謝罪,天知道太后竟大發慈悲,不僅要皇上區別對待父女二人,更晉了美人之位以作對她忠心於皇室的嘉獎。雖然才人到美人只是升了半階,離最末等的一宮主位嬪位都差了很多,但要知宮裡尚不知有多少宮嬪進宮時什麼位分到如今還是原地不動,像她這樣從未侍寢,且父親還因罪受罰的宮嬪能得到晉升,簡直就是奇蹟。

  "嬪妾很好,多謝太后娘娘惦記。"凌美人唯唯諾諾,說話聲輕得幾乎聽不見,她很明白今日在座之人她的位分最低,於是自己為何會被邀請便成了心裡最大的疑惑,看著身邊的徐貴人、萍貴人等,雖然和她們也只是差了半階,但要再跨上這一步又談何容易。

  然此刻眾人都已將目光投向她,才發現這個縮在角落裡的宮嬪也頗有幾分姿色,只是服飾妝容較為簡單樸素,想來她眼下除了宮中每月的俸祿,娘家已什麼也送不進來,那些銀子還不夠她打點內監宮女的,又哪裡來的閑錢置辦妝容首飾呢?

  悠兒餘光瞥見茜宇向自己遞來的眼神,心中微微一動,遂衝著那凌美人笑道:"雖然眼下各宮都需著素服,可美人這身打扮也太樸素了,實在有失皇家體統。"她轉而對臻杰笑道,"年上皇上賞給臣妾的一對羊脂玉簪臣妾還沒用過,要是皇上不介意,臣妾可否做個順水人情轉贈給美人呢?"

  臻杰有些奇怪悠兒說的這些話,以她的個性從來都不會刻意在眾人面前表現得特別厚待誰,今日這份熱情便直叫人納悶。但這麼多人看著,自己即便有疑惑也不可能當下問,只好笑道:"朕賞給皇后便是皇后的東西了,又非是做別的用處,只是賞給自家姐妹,有什麼不可以的。"

  悠兒欠身謝恩,揚聲對古嬤嬤道:"明日就拿了送去凌美人的住處。"又問凌氏,"如今凌美人可是住在重華宮?"

  "是!"凌氏已受寵若驚地找不到北了,便更不敢答話。

  "美人身體不好,重華宮裡人太多不宜養病,還是遷出來的好。"悠兒的熱情越發叫人奇怪。

  臻杰也察覺出席上眾人的詫異,錢韻芯已瞪著一雙明媚的眼睛就差張開嘴了,他不想眾人冷場使得悠兒尷尬,舉了酒杯彷彿不經意道:"遷往何處妥當呢?宮內的確有許多空置的殿閣,就看哪裡適合養病了。"

  悠兒感念臻杰對自己的體貼,笑道:"只怕讓美人一個人獨住難叫人放心,臣妾正尋思著讓她住哪兒更好。"

  皇后的話或許很可能只是她隨口說的,但在座除茜宇、璋瑢、若珣還有臻杰外,幾乎個個都在心內大大地震動了一下。不會有人忘記王美人是如何死的,而她死之前獨住的昭雲殿那場莫名的走水又彷彿是一種死亡的預兆,到如今想起來仍叫人心有餘悸。

  況且當初之所以讓王越施獨自住在昭雲殿,只因那裡是整個皇宮陽光照射最好最適合養病的所在,可王越施的身體不見得如何大好,到最後送了命去。現如今又說要不過落水發燒且早就好了的凌美人養病,難道又要她住到昭雲殿去嗎?

  凌美人自然惶恐,她寧願在重華宮裡做一輩子的美人,也不要那貞儀貴妃死後的哀榮,這回倒鼓足了勇氣低聲推卻道:"嬪妾在重華宮一切都很好,只怕遷出後又需得花費用度,皇上和娘娘的恩典雖大,但實在折殺臣妾了。"

  可見凌氏從未見過什麼世面,帝后已然一唱一和地提出這件事情,哪裡還需她一副節儉賢惠的模樣來推辭,倒是品鵲從前跟著張文琴見多了這種場面,連忙拉了拉凌美人的袖子制止她繼續犯傻,繼而笑道:"皇后娘娘既是擔心凌美人獨住反缺乏照顧,嬪妾倒覺得秋棠閣是再適合不過的地方了。那裡雖然不大可僅嬪妾一人還是覺得冷清,嬪妾獨住至今總盼著或有一日有其他人搬進來一起住,便是偶爾說說笑話也比一個人強,眼下看著彷彿凌美人來與嬪妾同住最妥當不過了。"

  茜宇也笑道:"哀家也以為秋棠閣合適,萍貴人最是心思細膩,若凌美人再有身體不好,有你在也叫眾人放心。"

  品鵲拽了拽凌氏的袖子,遂與她一齊向上位盈盈拜倒,口中忙不迭的謝恩。

  眾人自然賀凌美人遷居之喜,殊不知更大的恩典還在後面,當一席飯畢,皇帝沒有跟皇后或任一妃嬪回寢殿休息,而是徑直去了涵心殿,但半個時辰尚住在重華宮的凌氏便被召往涵心殿侍寢,她不記得自己是怎麼走出這重華宮的,只記得一道道炙熱的目光險些將自己的身軀灼傷。

  "很晚了,珣兒怎麼還不休息?"馨祥宮內,璋瑢還未離去,見若珣一臉疲倦地立在自己和茜宇邊上,不由笑道,"是在等母妃走嗎?"

  若珣實誠地點了點頭,笑道:"您還未回宮呢,兒臣怎麼好先去休息。"

  璋瑢欣然笑道:"看來皇上到不用怕他的皇妹將來出嫁後以公主之尊自居,在婆家無視孝悌之道,駙馬爺氣不過也來一出《醉打金枝》鬧到他面前呢!"

  茜宇也附和著玩笑,比一比手道:"姐姐真真多慮的,現如今有好東西都先向著那一位,在你我面前不過應景而已。"

  若珣羞得不行,水靈靈的眼睛裡溢滿了委屈,扯著茜宇的袖子道:"母后沒得總拿珣兒打趣,回頭那幾個小傢伙也越發不敬我了。"

  姐妹二人暢懷而笑,璋瑢哄道:"快去睡吧,母妃今日和你母后好好說說話,夜裡也不走了,你沒瞧見璃兒已經睡著了嗎?快替我們去看看那幾個小傢伙,接著你也早些睡,我們這兒自有奴才來服侍。"

  "是了。"若珣方才作罷,向二人行禮後姍姍離去,看她半走半跑活躍的身姿,璋瑢停下了手裡的團扇笑道:"從前我們也是這個樣子的吧!"

  茜宇單手支頤懶懶道:"我進宮那會兒和珣兒眼下一樣大,都不記得自己是什麼模樣了。"她又挪了挪日益笨重的身子笑道,"再過個九年,我們都會老吧!你看張文琴,早就不是九年前的模樣了。"

  "她往後沒什麼事要操心的,不定日子比我們過得更舒坦呢。"璋瑢又輕輕搖起團扇,"有那麼出色的兒子媳婦……"她頓了頓,問茜宇,"今日帝后可實在是默契得緊,只怕在座的娘娘們也看得一愣一愣的。"

  茜宇轉著手裡的玉扇沒有說話,眼眉間卻一副了然之態。

  璋瑢神色悠悠,話語卻十分尖銳:"怎麼想起來走這個小美人的棋子?可憐人兒一個,若被誰算計了,只怕叫天天不應的要生生地被活吞了。"

  "誰也沒利用她,當初她倒會挑地方自盡來著,三尺白綾在自己屋裡頭了結豈不乾淨?"茜宇說得極平靜,"當真要避世的,今日整個重華宮我單單請她一個,若是姐姐一定稱病推託吧!她恐怕早就厭倦了那個地方了。"

  璋瑢的面色停了半刻,繼而才道:"如今你看人,總往深裡再看一眼?可若……這個凌美人當真白紙一張乾乾淨淨一個人,你不怕自己害了她?"

  茜宇笑得很篤定,"路總是自己走的,她凌美人今日不因我和皇后而得到皇帝眷顧,將來也定會有機會侍奉皇帝。說到底她是皇帝的後宮,也許熬得住一年兩年甚至三年四年,可若看著門楣和自己差不多的人一步步上去了,又能有幾個甘心的?"

  璋瑢沉默了很久,苦笑道:"為什麼?為什麼要刻意在我面前做出這副城府極深的姿態?還做從前那個天真無邪的宇兒不好嗎?在你眼裡,我這個姐姐真的……"

  "真的還是從前那個姐姐。"茜宇眼圈微微泛紅,伸出一隻手握著璋瑢,心裡猶豫了那麼一瞬,口中還是堅定道,"只是,赫臻不要我們了,可我們還得替他照顧孩子。從前有他保護我們,往後只有靠我們自己,我若還是從前的模樣,昕兒往後怎麼辦?姐姐千萬別忘了,天下女人的心可以不同,但為人母親的心一定是一樣的。"

  璋瑢微微蹙眉,終究把心裡的話咽了下去,只是她顯然發現自己和妹妹越離越遠了,甚至覺得在一起笑一回,就少一回,甚至往後……

  "姐姐今晚陪我睡吧!"茜宇說話時眼睛閃過一絲從前的純真,卻很快地消失了,璋瑢根本沒能捕捉到,卻也有了曾經的神態,嗔笑道:"我們睡一張床嗎?你的肚子那麼大,夜裡我踹了它怎麼辦?"

  茜宇本想如從前那般脾性說"姐姐生一個賠我便是了。"但終究意識到其中的忌諱,只掩口笑道:"才不會吶,姐姐可比我心疼這個孩子。"

  那一晚姐妹二人並肩而臥,因怕茜宇睡得不自在,璋瑢把身體緊緊貼在了床的內側,和妹妹的身體還差了三個拳的距離,但她分明記得多年前的那一晚,姐妹兩個只怕還摟得不緊。這變得,究竟是什麼呢?

  翌日,從女孩蛻變成女人的凌美人果然容光煥發,髮髻上也簪上了皇后賞賜的羊脂玉簪,皇帝當夜賞的東珠戒指被戴在纖白的手指上很是亮眼,只是換了一身錦綢做的衣裳,只是多了幾樣名貴的佩飾,本來樸實無華的小美人轉眼就儀態萬千起來,當真是人靠衣裝。

  眾妃一如往日聚集在坤寧宮外等候皇后的召見,然皇后還是秉持她一貫的作風,於是等候的這些功夫,那賀喜的話語著實讓凌美人聽得兩耳嗡嗡直響。

  自然,這裡頭真正想她好的定沒有幾個,誰不知道皇帝這些日子不怎麼近後宮女色!即便幾位貴人前往涵心殿也不過是侍奉而已,這凌美人究竟前輩子修了什麼緣,竟然在家世落敗時還能得到皇恩眷顧,這嫉妒便夾雜著更複雜的情緒砸向這個尚沉浸在皇恩浩蕩的喜悅中的小美人了。

  班君嬈見眾人賀過,自己才挽著扶梅盈盈走過來,從她手上接過一方錦盒遞給凌氏,笑道:"妹妹承恩,姐姐也替你高興,這裡只是一支釵子,自然比不得皇后娘娘所賞的金貴,但到底是姐姐一片心意。"

  宮中誰人不知惠貴嬪溫婉和善,不管她是否受上頭待見,這肚子可是實打實的懷著龍種呢。凌美人自是受寵若驚,穩穩便要跪下去謝恩,卻被班君嬈一把扶住,她正要開口說話,卻是一陣噁心從喉嚨湧出,捂著帕子乾嘔了許久方罷。

  沈煙和季潔早已快步過來問出了什麼事,扶梅才道:"我家主子定是又害喜了,只因昨夜今晨都沒進食,也吐不出什麼來了。"

  "你這丫頭,主子那麼久不進食,你怎麼不報?"季潔喝斥一聲,連忙要宣太醫。

  班君嬈扶著扶梅極不好意地笑道:"臣妾自己不爭氣,獨獨想吃些酸的東西來,太醫瞧過好幾回了,都說沒什麼。"

  凌美人殷勤地扶著班君嬈,低聲道:"原來娘娘喜歡吃酸的?曾聽家母說懷嬪妾的哥哥時也愛食酸物呢!"

  錢韻芯在一旁冷笑道:"凌美人的家都被查封了,這還母親啊,哥哥的拿出來說,有意思嗎?"

  凌氏大窘,又豈敢駁回錢妃的話,只是咬著牙扶著班君嬈,垂頭諾諾地大氣也不敢出。

  季潔瞪她一眼,隨即道:"看來皇后娘娘今日也不會召見,惠貴嬪還是跪安吧!若你的身子有什麼不妥,還惹得皇后娘娘這裡不是。"

  "是,臣妾記下了。"班君嬈恭敬地回應,便要福下身子去。

  沈煙看著搖了搖頭:"好好疼惜你腹中的孩子,這才是最重要的。往後能免的禮都免了吧,本宮會替你在皇后面前提的。凌美人先侍奉貴嬪回棲霞殿,接著你也回去秋棠閣去,今日搬遷,你若不在奴才們也不知道該怎麼擺弄東西。"

  "娘娘。"品鵲突然越眾而上,她的臉上有半分不安,只是極力用笑容掩飾了,"嬪妾以為不如讓凌美人搬去棲霞殿陪著貴嬪娘娘同住,貴嬪娘娘待產辛苦,有人終日陪著說說話也是不錯的。"

  品鵲本是誠心邀請凌氏同住,可此刻見班君嬈讓凌氏把自己當守護神一樣恭敬著,只怕這一支釵子便把凌氏的心買了去,自己豈不是養了虎狼在身邊。

  沈煙和季潔正在猶豫,卻聽扶梅嘟嚷道:"凌美人本是遷出重華宮養病的,偏偏送來棲霞殿和我家有孕的主子一起住,這心思好生奇怪的。"

  品鵲大驚,一時不知所措,班君嬈倒很是通情達理,呵斥扶梅,"你這丫頭口沒遮攔,好事也被你說成了壞事,還不快跪下掌嘴!"

  沈煙"唔"了一聲,悠悠看著班君嬈道:"孕婦忌戾氣,上回太后已明示過貴嬪,貴嬪怎麼忘了?"

  班君嬈大窘,飽滿的臉頰上一半是恭敬一半是悔意,乍一看當真楚楚可憐,叫人不忍責備。

  錢韻芯冷冷地白了一眼,撫掌道:"今日皇后娘娘定不會召見了,我們還是散了吧!"卻又對班君嬈道,"記著蓮妃娘娘的話,肚子裡的孩子金貴呢!倘若愛吃酸的,你就專撿那酸的來吃,只是……"話至此,她突然不說了,隨意哼了兩聲便走了。

  但背過眾人,錢韻芯臉上的神色便即刻被矛盾所糾纏,懷孕過兩次又失去兩次的她已然很清楚了有關孕婦的一切飲食起居,紅果禁食,她很明白!

  可方才話到嘴邊還是停住了。

  錢韻芯一路走往丹陽宮,一路在矛盾中無法自拔。她說過班君嬈腹中的孩子是皇帝的,是無辜的,甚至她再怎麼厭惡班君嬈,也沒想過要她的命,那剛才自己為何不說?也許換了沈煙、季潔她就會多加一句提醒,可為什麼面對班君嬈她就是不想說?

  "嬤嬤,我們去裕乾宮,我想見端靖太妃。"錢韻芯突然停下了步子。

  "聽說昨夜太妃在馨祥宮歇息,只怕這會兒還在那兒。"嬤嬤道,"皇后說過六宮晨間不能去打擾太后休息,要不您晚些再去。"

  "那……算了。"錢韻芯思量了許久還是放棄了,卻拉著嬤嬤的手道,"這些日子你注意棲霞殿的動靜,另外替我去御醫館打聽些事情……"

  這邊眾人還未散去,方才品鵲的話讓沈煙和季潔有些為難,畢竟這件事上頭都做了決定,旨意要凌美人今日遷入秋棠閣,若再搬去棲霞殿,就不知帝后是否在意了。

  品鵲此刻也有些後悔,若真的能把凌美人送去棲霞殿也罷,如不能,指不定凌氏心裡要怎麼想自己這出爾反爾,也不定班君嬈逮了機會會不會在凌氏面前說自己的不是。

  不想班君嬈卻悠悠笑道:"自從萍貴人走後臣妾著實覺得悶,眼下有了身孕脾氣上總是身不由己,偶爾想找人說說話宮女們和臣妾又無話可說,若美人妹妹當真能搬來和臣妾一起住,定能多些樂子。臣妾還請蓮妃娘娘替臣妾在皇上皇后面前求個恩典。"

  品鵲怔怔地看著班君嬈那張柔和嫵媚的臉,陣陣寒意往腦門裡侵襲,她又轉眼看那纖弱的凌美人,莫名地有種羊入虎口的悲哀,心裡隱隱覺得不安。

  沈煙思量了半刻,轉而和季潔低語了幾句,便笑道:"也罷,不過遷個地方住。既然貴嬪自己也樂意,那凌美人今日就直接遷去棲霞殿吧!平日裡要好好侍奉貴嬪,讓她安心養胎。屆時貴嬪順利分娩,本宮想皇上皇后也不會少算你一份功勞。"

  去哪兒住本沒什麼區別,憑著自己的幾分姿色只要能脫離那重華宮能夠和上頭接觸,在這後宮就有出頭的日子,與其說那日自己是想一死了之,倒不如說更希望能藉機放手一搏。但這些念頭凌美人定不會告訴任何人,眼下沈蓮妃話裡又指明了給自己機會,自己為何不牢牢把握呢?

  如是決定,凌美人深深福下身子,極富誠意的起誓定會好好侍奉貴嬪。繼而沈煙又囑咐了班君嬈幾句,看看皇后的確無意召見,便都散了。

  因皇帝冷落了棲霞殿好些日子,今日凌美人的搬遷就顯得特別熱鬧,加之凌氏昨夜侍寢,宮裡傳說皇帝今晨心情甚是愉悅,一些宮嬪便極熱情地來向凌氏道喜,順道也不得不對惠貴嬪表示關切。那一邊奴才們忙進忙出,這兒眾人卻悠閑地坐著說話。

  凌美人自然要討好班君嬈,只見她盈盈笑道:"方才臣妾的話才說一半呢,在家時母親常說懷哥哥時喜歡吃酸的東西,再有臣妾和姐姐後口味就重了,那紅豔豔的尖辣椒一個個往嘴裡送呢!"

  眾人都應和著預測貴嬪此舉定得男,班君嬈心裡再喜歡,臉上還是一副平和的模樣。

  只聽扶梅立在一旁道:"各位主子是不知道,娘娘她自從懷孕後一點辣的都不能吃,這幾日連飯都吃不下了,昨兒季妃娘娘知道主子想吃紅果,就送了酸棗糕來要主子先將就著,等山楂什麼時候送進宮來,就立刻送棲霞殿,可娘娘她還是覺得酸棗糕甜,吃了一口就放下了。"

  "季妃娘娘從來都體恤各宮姐妹,很是和善。"凌美人笑著,眼珠卻轉了轉,小心地問道,"酸棗已倒牙齒,娘娘若還嫌甜,那紅果就不敢比了。"

  班君嬈笑得溫和,手執團扇掩口道:"說了怕姐妹們笑話,一來是想吃酸的,二來想起兒時吃那冰糖葫蘆的光景,就饞上了。"

  "原來如此……"凌美人笑著,心裡有了幾分盤算。

  馨祥宮裡,茜宇和璋瑢已吃畢了早飯,璃兒早已去上書房上課,茜宇卻把兒子留了下來,這會兒先要若珣帶著他背書,之後再有安排。

  璋瑢扶著茜宇倚門看臻昕背書,問道:"為什麼不讓他和璃兒一起去上課?還特特要皇帝停了他和杰宸的禁足?"

  茜宇的心思當然不能和姐姐講,她只是笑道:"姐姐看宜嬪如何?"

  璋瑢扶著妹妹坐下,想了想才說:"挺文靜的一個人。"

  "可在姐姐回宮之前,她在宮裡可沒少鬧騰。"茜宇輕輕搖著手裡的扇子,"那會兒宮裡就數她最多事情了。"

  "看不出來……"璋瑢笑著自顧喝茶。

  茜宇遂將蒙依依如何為了不讓兒子在書房好好念書而做出的許多荒唐舉動都告訴了姐姐,末了卻笑道:"其實她這招裝愚也沒什麼大錯,只是做得激烈了些,而悠兒那邊也頂真了些。"

  璋瑢看著茜宇,問:"你也想讓昕兒……為什麼?難道有人對你和昕兒有了非議?"

  茜宇摩挲著玉扇上光滑的紋路,悠悠道:"我們孤兒寡母眼下誰會來想這些,但一個村野出身的宜嬪都能想到那麼久遠的事情,我又怎麼能不為昕兒打算?到底……他算是赫臻唯一的嫡子了。而今姐姐也看得出,皇帝對昕兒的栽培絲毫不異於他的長子,正如姐姐你曾說的別看現在孩子們在一起念書和樂融融的,將來定會有問題。作為母親,我絕不希望昕兒將來卷入儲位風波去。他有他自己的命格。"

  璋瑢的纖指輕叩茶碗,低聲道:"這回出宮你是不是遇到什麼事情了?不僅身子好了,彷彿一下子還改變了你好多想法。"

  "是嗎?"茜宇笑著掩飾她的心虛,"許是姐姐很久沒看到我了,而你如今又心如止水了。"

  璋瑢微震,嘴角勾出一抹奇怪的笑意。

  此時白梨回宮來,對茜宇道:"主子和太妃娘娘的賀禮奴婢已送到棲霞殿去了。"

  "棲霞殿?"茜宇奇道,"凌美人不是去秋棠閣嗎?"

  白梨答:"奴婢也不清楚,只是到了秋棠閣後萍貴人說凌美人改遷棲霞殿去陪伴惠貴嬪了,這是今日早上才決定的。"

  璋瑢冷笑道:"這倒奇了,品鵲最頭疼這個班貴嬪,不見得拿個小美人去巴結她吧!"

  茜宇讓白梨下去,對璋瑢苦笑:"到如今這宮闈裡的明爭暗鬥還糾纏著你我,昨日我的確有心不請班氏,一半也是不想她動不動害喜掃了大家吃飯的興。沒想到她全想偏了,這樣的女子當真愚蠢得緊。姐姐就等著看吧,這個凌美人是好是歹,就看她怎麼跟班君嬈周旋了。"

  "若真鬧得兇了,你也不出手幫她?"

  茜宇一愣,笑道:"皇后不會眼睜睜看著妃嬪被惡人欺負的吧!好歹不像我們那會兒,如今只獨獨犧牲了一個王美人!悠兒可比她婆婆強多了。"

  陪嫁嬤嬤從御醫館回來後對她的主子道:"昨日給惠貴嬪把脈的太醫今日不當班,奴婢也沒打聽出什麼特別的事情來,回來的路上倒是聽說惠貴嬪正滿世界地說她想吃山楂呢!"

  錢韻芯眉頭高聳,冷笑道:"她不知道孕婦禁食紅果嗎?"

  陪嫁嬤嬤這才明白了主子要自己去御醫館的用意,想了想才道:"依奴婢看她不見得不知道,那麼金貴的龍胎,她能不事事都打聽清楚了?"

  "好吧……我們再看看,若皇后、蓮妃、季妃她們都一個個裝傻,那我又何必去做這好人?知道紅果不能吃的也許真的不多,可凡是懷過孩子的,不會不之道吧!季妃那麼精明的人,侍奉過蓮妃懷孕肯定也知道,我們就等著吧,看她班君嬈怎麼折騰。而且眼下山楂還沒長好呢,我看她怎麼變出來。"錢韻芯說得激動,但半晌後又有些猶豫,低聲呢喃道:"萬一她真的不知道怎麼辦?難道……"

  陪嫁嬤嬤卻笑道:"您不記得了,待產妃嬪的飲食都需經太醫查驗方可食用,除非貴嬪自己不安分,正常情況下這紅果是到不了她嘴裡的。"

  錢韻芯冷笑道:"我倒安分來著,照樣不是……呵!誰又說得清楚呢?"

  獨自在坤寧宮的悠兒看似與世隔絕,卻是運籌帷幄掌握著宮內每一個動靜,班君嬈這些計量並不能逃過她的眼睛,聽著古嬤嬤說著一件件事,她揉了揉額角嘆道:"若能個個安分守己,皇上又豈能虧待了她們,究竟在鬧些什麼呢?我若辣手狠心一些,又彷彿要失了皇后的賢德,可給她們笑臉看,又一個個那麼不安分。"

  "您要怎麼做呢?惠貴嬪的身孕此刻正在要緊的時候,萬一有個好歹……"

  悠兒扶了扶髮髻冷冷道:"這個孩子一定不能有閃失,那是皇上的骨血,至於她留不留,都是後話了。"

  古嬤嬤又道:"今日太后沒送小王爺去書房,留在馨祥宮裡了。"

  "嗯……這件事我知道。"悠兒其實並不知,她只是明白其中的原因罷了。

  轉眼過了午後,送走了前來賀喜的宮嬪,凌美人也不見了身影,班君嬈問扶梅,打聽方知,凌美人帶著宮女親自去御醫館了。

  班君嬈轉著手裡的扇子幽幽笑道:"讓那位太醫再多歇些日子,你再包五十兩銀子讓人送出去,做得乾淨些。"

  扶梅又道:"聽說……聽說丹陽宮的嬤嬤今日也去過御醫館,找了幾個太醫醫女問了什麼,後來就走了。"

  班君嬈細眉一挑,冷笑道:"什麼時候這位主兒也那麼有心思了?只可惜她學得太晚了……"她說著卻突然停下,長眉微蹙,繼而道:"你快派人送銀子去,總之不管你怎麼做,最近千萬別讓那個太醫出現在宮裡。御醫館那麼多太醫,少一個誰又會發現。但她錢韻芯能有心,這宮裡比她有心的實在多了去了。"

  "是,奴婢記下了。"扶梅心內嘆了一聲,接著從主子的錢匣子裡秤銀子,片刻後立在班君嬈面前諾諾道:"主子,您這兒不足五十兩銀子了。"

  "沒了?"班君嬈眉頭大皺,的確她才當上貴嬪,俸祿才多了一點,從前做婕妤、做嬪時的那些俸祿自己根本不夠花,這些年也沒攢下多少錢。

  "上回給那太醫的打賞就有二十兩銀子,凌美人過來您又賞那些小太監小宮女,這幾日零零散散地花了也有二三十兩了。"扶梅心內又嘆了一聲,雖然主子這位子做得不大,花錢卻像流水似的。而那些人情基本都是靠銀子首飾籠絡得來,一旦哪天沒錢了,這還能像眼下那麼熱絡?

  "那你挑幾樣首飾去換錢吧!"班君嬈揉著額角道,"現錢沒有,那些首飾倒多得用不了。"

  扶梅無奈,選了幾樣擺在主子面前道:"您看看有沒有要緊的不能當的?"

  班君嬈根本無心去看,揮手道:"去吧,哪裡有什麼要緊的,上頭賞的我都另收起來了。這些無非是那些宮嬪送來的,也許不值幾個錢,你多帶幾樣備著。"

  扶梅不再多說,用綢布包了銀子和首飾再用食盒裝了方匆匆離去。

  班君嬈自顧搖著扇子踱步到窗前,偏殿裡凌美人的住處一些小太監還在忙碌打掃著,她那細長的眼睛裡射出的目光凌厲而尖銳,昨夜皇太后大宴後庭,不僅有意忽略自己,還給這個小賤人得沐聖恩的機會。想起今天在坤寧宮外看那些妃嬪對自己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樣,就由心覺得惱火。

  伸手撫摸自己還十分平坦的小腹,嘴裡冷笑道:"待我生下皇子,我看你們怎麼對我笑!"

  且說扶梅帶了主子的吩咐欲離開皇城,但才到城門便被一個宮女攔下了,這宮女不是旁人,正是本在棲霞殿幫過忙的紫蘭,想起自家主子害她挨打,扶梅心裡就冒著陣陣寒氣。

  "扶梅姐姐走得真匆忙,不如到妹妹屋子裡坐會兒,這天那麼熱,好歹喝杯茶!"

  扶梅緊握了手裡的食盒,盯著紫蘭那張笑得燦爛的臉,心裡倒漸漸平靜了。

  御醫館內,藥房的管事太監回來時聽說有位宮嬪等了許久,細問之下竟是昨日方得寵的凌美人。管事心內猜測著,難不成這位美人是來要什麼得子的藥,宮內妃嬪無非對美容和求子最感興趣。美容尚可,求子之類卻是違禁的,但私下操作不僅無人會深究,還能撈不少油水。這些宮嬪平時沒什麼花錢的地方,多少也是用來打發他們這些人了。連忙低頭哈腰地進來向凌氏行了禮。

  凌美人纖纖弱質,性子略嫌內斂,用扇子半遮面頰笑道:"管事大人安好,今日來是有事想麻煩你。"

  管事殷勤道:"娘娘盡管吩咐。"

  凌氏笑道:"這聲‘娘娘’我當不起,不過是個小小的美人。"

  "呵呵……"管事當然是客氣一聲,再有想探一探凌氏的脾性,遂道,"不知凌美人有什麼事要微臣效勞,其實您派個奴才來說一聲就好。"

  凌氏雖然不大在宮內行走,但對這裡頭的門路還是略有了解的,若自己當真只派個宮女太監過來,還不得來回折騰個幾次方行。畢竟是不走正規途徑為了一己之私欲,想端架子也端不成。

  "管事大人客氣了,我只是嫌這天氣炎熱,常常胃口不濟,宣太醫又恐驚動上頭各位娘娘,所以自己想過來御醫館討味藥吃。"

  管事恭敬道:"微臣看您還是召個太醫請個平安脈,這藥可不敢亂吃,微臣也不能擅自給您配藥。"

  凌氏向身旁的宮女遞了個眼神,那宮女連忙向管事送上一封銀子,只聽凌氏笑道:"也不是要什麼藥,只想著山楂酸溜溜的開胃,但時節不對,這宮裡只怕也就御醫館裡有藥用的乾貨吧!本來要個內侍出宮買也行,只是不想那麼麻煩了。"

  那管事方要接銀子的手倏然收了回來,躬身笑道:"這可難為微臣了,本來山楂乾也不是什麼稀罕的東西,可是今日晨裡院士大人突然下了令,嚴查了御醫館內山楂乾的存貨數量,講明了除非有上頭的聖旨、懿旨再或他的親筆方子,否則一般太醫不能動這東西。"

  凌美人本以為這太醫嫌打賞的銀子不夠,可話聽到後面又覺得不對,問道:"是今日才下的命令嗎?"

  "不敢欺瞞您,微臣想您如今正得皇上隆恩,不如在皇上面前提一提,還怕不整車子的給您送來?本來這玩意兒也不值錢。"那管事笑著,眼裡卻斜瞄著宮女手裡那封銀子的份量。

  凌氏笑道:"多謝管事了,這銀子您先收著,只盼承您的吉言皇上能多偏疼我些。"語畢便示意宮女把銀子仍舊遞給管事,又寒暄了幾句方姍姍離去。"

  待凌美人離去,一個小太監賊眉鼠眼地溜進來,諂媚地笑道:"大人今日又得銀子了?賞小的一些吧!"

  管事罵了一句,揀了塊碎小的銀子扔給他,嘴裡卻嘀咕道:"說來真是奇怪了,她也不是第一個來要玩意兒了,這些主子娘娘這兩天是怎麼了?"

  "是啊!不過奴才聽說今日院士大人去了一趟坤寧宮,回來就下了這道命令,不然要是您手頭能鬆一鬆,這銀子來得還要快。"那小太監稀罕地玩這那塊碎銀子笑道,"這些主子娘娘打賞起來一個個都帶不眨眼的。"

  "蠢貨,拿人錢財與人消災,這錢又豈能白拿?"管事一邊收著銀子,一邊思量著今日這蹊蹺的事來,幾塊山楂乾,怎麼鬧這個大的動靜。"

  這一邊,扶梅已一路跟著紫蘭到了玉林宮,去的自然不是紫蘭的屋子,而是給正在樹下乘涼的季妃請安。眾人眼裡的季潔是溫和賢淑慣了的,乍一見樹蔭下的美人手裡自顧搖著把檀香扇,眉梢眼角俱是拒人千里的冷漠,扶梅心裡不由得打了寒顫。

  "這食盒裡的東西本宮能看嗎?"待扶梅行禮,季潔開門見山,嘴裡勾著冷笑對扶梅道,"棲霞殿做了好東西要往宮外送?本宮記得惠貴嬪的家人都在京外,這又是給誰呢?"

  扶梅此刻說假話掩飾只會自討沒趣,她打開食盒將裡頭的東西一件件拿出來攤在地上,卻又不知該從何說起。

  看著地上的銀子、首飾,季潔收了檀香扇,問一旁的紫蘭道:"私運宮中財物是什麼罪過?"

  "死罪。"紫蘭昂著下巴,答得毫不猶豫。
  扶梅身子一抖索,咬牙把心一橫,"棲霞殿裡沒有現銀了,貴嬪娘娘差奴婢去宮外換些銀子。"

  "奇了,既是換銀子,何以這包袱裡還有這麼多銀子?"季潔的明知故問裡帶著滿滿的不屑。

  已走到這一步,扶梅大可不必再顧念什麼忠心,她抬起頭看季妃,字字清晰道:"奴婢定對娘娘知無不言,不敢奢求什麼,只求您將來派奴婢一個灑掃的伙計,待到了出宮的年紀再讓奴婢順利出宮就好。"說完這些,扶梅便把這幾日棲霞殿裡的事一件不拉地都說予了季妃聽。

  檀香扇被緩緩滑開,本幽靜恬淡的香氣此刻卻濃烈得嗆鼻,季潔卻猶自不覺,徐徐搖著扇子道,"自然還是在你家主子身邊的好,一時半會兒她還離不了你不是!"

  "奴……奴婢不明白您的意思。"

  "紫蘭去包十兩銀子來給扶梅。"季潔吩咐著紫蘭,又對扶梅道,"這些首飾你還是拿去當了,你家主子是個細心的人,回頭定會問你要當票。本宮給你的銀子你自己收著慢慢花。回頭到你主子面前,還是好好做你的棲霞殿執事,往後的事,往後本宮自會替你安排妥當。"

  扶梅叩謝,卻見季妃指著地上一支景泰藍珠釵道:"這支釵子留下。"

  扶梅看了一眼,也沒覺得哪裡奇怪,拾起來雙手遞給了季潔,又從紫蘭手裡拿了銀子後便帶著那食盒匆匆離開了。

  "這支釵子半舊不新的,娘娘做什麼要留下?"扶梅走後,見主子把玩著手裡的釵子,紫蘭如是問。

  "聽說昨日太后賞了棲霞殿一支釵子,眼下我也只是隨便猜一猜,依稀記得見太后戴過。"季潔將釵子給了紫蘭,"收起來,再看看那裡的動靜,畢竟是太后賞的東西,哪天太后想起來要見我們貴嬪了,她一定會想著戴,若真是這個而又不見了,定要折騰一下。還有,如今那裡多了個凌美人,你也多留心一些。"

  紫蘭為了上次挨打而早已對班君嬈心生了恨意,接過釵子冷冷笑道:"惠貴嬪最會明哲保身了,凌美人若有什麼事,她定一句話也不會替她說。"

  看著紫蘭回身往內殿去放釵子,季潔想起那日班君嬈送紫蘭玉蘭回來時的情景,再有她晉升貴嬪前後對於自己截然相反的態度,嘴角的笑意更是輕蔑不屑了。

  棲霞殿裡班君嬈見凌氏主僕空手而回不禁好奇,卻又不能明著問緣由,只是道:"午後太陽那麼大,妹妹怎麼愛往外跑?"

  凌氏尚以為班君嬈不知內情,遂笑道:"嬪妾是去重華宮與幾位方才沒能來的姐妹告知一聲,雖然還在同一個皇城裡住著,到底往後見面的機會不會比從前多了。嬪妾能跟著娘娘住心裡不知多喜歡,忍不住早姐妹們面前多說了幾句這才回來晚了。"

  如今班君嬈已是棲霞殿一宮主位,凌氏隨居的確當事事向其稟告,但這些瑣事班君嬈本不感興趣,她只奇怪凌氏信心十足地去御醫館,怎麼會連這麼尋常的山楂乾也沒能要到,總不見得御醫館的太醫也告訴了她孕婦禁食紅果?

  執扇半遮粉面,班君嬈暗想:"但怎麼看,凌氏也不像有膽子在我面前裝糊塗的人,如今她住在棲霞殿,只有我好她才能好,若敢害我腹中胎兒,我又豈能放過於她?"

  "娘娘您怎麼了?"凌美人見貴嬪愣愣地出神,不禁笑道,"娘娘想什麼那麼專注?說起來如何就您一個人,扶梅姑姑也不在一旁服侍您。"

  班君嬈回過神來,打著扇子笑道:"她替我做事去了,妹妹此刻要是有空,陪姐姐聊聊。"她實則並無心與凌氏聊天,只滿心希望能凌氏口中打探出御醫館裡的情況。

  偏偏凌氏心眼太實,不敢說出自己的初衷怕班君嬈誤會自己多心眼專於諂媚討好之道,便絕口不提往御醫館求要山楂一事,故而話語間言辭閃爍,更惹得班君嬈存下猜忌和焦慮。

  秋棠閣裡,品鵲自晨間與班君嬈又有了摩擦後,心內總是不安,與徐玲瓏、孫貴人閑聊時也心不在焉,二人詢問其緣由,品鵲搪塞了幾句見兩人都不信,方把心中所擔心之事說了出來。

  玲瓏很不在意,"她如今好歹有了身孕,不管做什麼也要先想想肚子裡的孩子,萬一跟誰急紅了眼把孩子嚇沒了怎麼辦?"

  孫貴人輕盈笑道:"姐姐把生娃娃看得也太嚇人了,說起來身子不好的要保孩子難,可那身子壯實的要掉孩子還真不那麼容易呢!"

  玲瓏嗤嗤笑了,促狹道:"我曉得,惠貴嬪那麼富態豐腴的身體,生個孩子還真是穩穩當當。"

  品鵲見她們兩個還說笑得開心,不禁嘆了一聲,算起歲數她比玲瓏和孫貴人都大許多,在宮裡的經歷更是遠勝眼前兩位,遂道:"母后皇太后自嫁給先帝,眼下懷的已是第五胎了,你們知道嗎?"

  二人不解其意,皆表示不甚清楚,只聽玲瓏道:"只記得那會兒聽說太后痛失一對即將臨盆的龍鳳胎時,連家母都替太后難過落淚。"

  品鵲緩緩數道:"太后的頭一胎是讓人害了的,而那一對龍鳳胎實屬意外,之後又到了燕城……"她頓了頓道,"也不知怎麼,好好的胎也沒有了。"

  孫貴人惋惜道:"只願太后這一次能順利生產,那畢竟是先帝的遺腹子。總以為太后風光無限,卻原來也這麼多的坎坷。"

  品鵲苦笑道:"當年太后才進宮時,那日子過得並不安生。"

  玲瓏笑道:"先帝從前最寵愛的就是太后了,為何還會過得不安生?"

  品鵲輕輕一嘆,將當年蘭妃葉氏如何用胎死腹中的孩子來誣陷茜宇有意害其小產的往事娓娓道來,末了道:"磕磕絆絆近兩年的辰光,這蘭妃最後畏罪自縊,死前又留書告發了懿貴妃的各種罪行,眾人才知連帶太后頭一胎孩子也是死在那秦氏手上的。"

  孫貴人打了個寒顫,捧著手裡的絲帕道:"看起來眼下的後庭還算太平……也就是……"

  徐玲瓏拉下她的手問道:"也就是什麼?難道錢妃、楚貴嬪她們沒了孩子,貞儀貴妃死得那麼悽慘就算太平了?"

  孫貴人戚戚道:"可……到底比太后她們從前好些吧。"

  品鵲冷聲笑道:"今日看著惠貴嬪對那凌美人的這番殷勤,心裡就是不踏實。"

  玲瓏道:"這凌美人若再得幾次寵,也該升貴人了吧,最近皇上和皇后彷彿特別喜歡給後庭封賞。"

  孫貴人低聲道:"四位貴人滿了呢,鄭貴人畢竟沒有被降位分。"

  玲瓏轉而吃著手裡的枇杷閑閑笑道:"說起來上一回她挨罰惠貴嬪可一句話都沒替她說,她倒還殷勤得緊,方才我們來時還聽她囑咐宮女去御醫館要些山楂乾並趕著送去棲霞殿,她自己若能出門,只怕早跟著凌美人一同搬過去住了。她要是能走也好,萍姐姐就搬來和我們住。"

  品鵲卻眉頭大緊,問道:"做什麼要送山楂乾去棲霞殿?惠貴嬪要吃嗎?"

  "聽說是,今兒早上不也聽她在坤寧宮外說獨愛吃酸的嘛!"

  孫貴人問道:"萍姐姐覺得哪兒不妥?"

  "你們兩個還年輕,又沒懷過孩子。"品鵲愁容不減,"雖然我也沒懷過孩子,可到底侍奉主子那麼多年,看著後宮妃嬪一個個有身孕,聽那些太醫講這樣那樣的道理,也略懂得孕婦保養之道。紅果是孕婦禁食的,更別說是在頭兩個月上吃了。難道太醫沒有囑咐惠貴嬪?"

  玲瓏和孫貴人面面相覷,只聽孫貴人輕聲道:"聽說彷彿是惠貴嬪自己說想吃山楂來著,好些個宮嬪都想法子弄些,只是眼下時節不到,也就弄些乾貨來烹茶吧!"

  品鵲霍然起身,緊張道:"這件事情可大可小,若她真的不知道胡亂吃了下去,那孩子萬一保不住怎麼辦?這要牽連多少人吶!"

  "怎麼辦!去告訴她嗎?"玲瓏一副極不情願的樣子,"那派個宮女去和她講吧,我不愛見她。

  品鵲略略冷靜,問孫貴人,"既然你們都知道,那各宮也應該知道?"

  "或許是,何況今日坤寧宮外那麼多人,她說得很清楚。"

  品鵲苦笑道:"那我們這會兒跑去給她忠告,只怕要嗎壞了她的計畫,要嗎壞了旁人的心思。"

  徐玲瓏面色一懍,不曾想這件事情會那麼複雜,方怯怯道:"不如告訴太后或皇后知道如何?不對不對,她們也知道是不是?這究竟……"

  正說著,徐玲瓏打發回去拿茶葉的宮女回了來,對主子苦笑道:"主子這會兒若在芙蓉堂該多好,礙著您和孫貴人的面子鄭貴人也不至於那樣打罰宮女了。"

  "她又發什麼脾氣?"玲瓏厭惡道。

  小宮女嘆道:"說是鄭貴人惱那宮女沒從御醫館拿來山楂乾,還扯謊子說是院士下令不得隨便領取這味藥材。鄭貴人彷彿壞了什麼大事似的,正拿著拂塵打人呢!"

  玲瓏恨恨道:"至於嗎!不就巴結不了人嗎?她就會在自己屋子裡橫,也不看看自己現在什麼光景,還不把宮女當人。"說著撂下手裡的東西就往外走,嘴裡還嚷道,"不能由著她,回頭打死了人晦氣。"

  孫貴人急急忙忙跟了出去,品鵲對這鬧劇毫不感興趣,只是思量了方才那宮女的話,又想著這件事情的前前後後,捂著心口嘆道:"若當初沒離開,指不定早被她生吞活剝了,這個女人心思太重……"說著又不禁在嘴角揚起笑意,"只可惜她根本入不了皇后的眼,只怕這些心思早就被皇后算得細細的了!"

  想來班君嬈的魔力也著實大,就為她想吃些紅果,多少宮嬪跟著在後面忙得不亦樂乎!玲瓏衝回芙蓉堂和鄭氏大吵一架,險些要動起手來,幸而被孫貴人死死拉住,否則又是一場風波。再有那凌美人,她生就個實心眼,還偏偏是個死心眼,一心就想著能倒騰出紅果來取悅班君嬈,這會兒不知又想了什麼法子出來,連扶梅都回宮了,她的身影就再沒在班君嬈眼前晃過。

  班君嬈查驗了當票和多餘的銀子,便要扶梅都收起來,又問了些經過,聽她答得順也就不再追究,只是吩咐扶梅道:"你自己或派人去御醫館打聽一下,怎麼御醫館裡就不給領山楂乾了?我聽說芙蓉堂那裡也為了這個鬧了一場。"

  扶梅依命出來,才走不遠便見季妃坐著肩輿一行人正要往哪兒去,她一時不知所措便呆立在原地,待季妃一行走遠,刻意放慢了步子的紫蘭才過來拉著她道:"娘娘叫你別表現的這麼刻意,平日裡如何如今還如何,只當什麼也沒發生。"

  扶梅諾諾應了,問了一聲:"娘娘這是去哪兒啊?眼看就快晚膳時分了。"紫蘭只道,"皇后娘娘召見。"又叮嚀了幾句便匆匆離了去。

  轉眼的功夫,季潔已到達坤寧宮,她不曾想皇后會突然召見自己,心內思量了幾番,若非為了班君嬈,眼下並沒什麼好值得她皇后來操心的。

  "季妃今日在這裡吃晚膳吧!"見季潔進來,悠兒便要她上前來坐下。

  季潔款款落座,笑道:"皇上也要來用膳,臣妾還是不敢打擾的。"

  悠兒喚了古嬤嬤奉茶,隨意道:"皇上今日在丹陽宮歇息。"

  季潔淡淡一笑,從腰際拿出那把小檀香扇握在手裡。

  悠兒笑道,"是去年皇上賞的吧!宮裡統共沒有幾把。實則今年也進來好些東西,可從端午之後忙忙碌碌到現在,都沒什麼心思叫內務來分給各宮。要不明日讓內務府把單子擬了給我們瞧瞧,回頭分賞下去!"

  "但憑您做主!"

  悠兒莞爾一笑,"有季妃協理,本宮省心許多。眼下……還有件事要與你商議。"

  季潔應道:"娘娘吩咐便是了。"

  "這些年,皇上對季妃也不曾薄幸,怎麼總不見你有動靜?"悠兒毫無預兆突然問出這句話,便早料到季潔的驚訝。

  "大抵……是臣妾福薄,德行還不夠吧!"季潔心內尷尬,便端了茶來喝。

  悠兒不以為然,繼續道:"那等惠貴嬪把孩子生下來,不管是皇子還是公主,都抱去玉林宮養吧!"

  "咳咳咳……"季潔極少如此窘迫,此刻竟被一句話嗆得滿面通紅。

  悠兒輕聲笑道:"慢些喝,要是喜歡這茶葉,一會兒帶些回去吧!"

  季潔極其認真地看著悠兒,一壁喘著氣道:"娘娘是開玩笑的嗎?惠貴嬪已在正四品貴嬪一位,完全有資格獨立撫養皇嗣,您若是將她的孩子給臣妾抱養,惠貴嬪豈能甘心?妃嬪們也會覺得不可思議的。"

  "育養是一回事,教養又是一回事,母親若失了德行,只怕將來也把皇子或公主教壞了。"悠兒轉了肅容,拿起桌上的團扇輕輕搖著,"闔宮上下皆知季妃賢德,難道不願替皇上,替本宮教育皇嗣嗎?"

  季妃已起身離座,單膝跪地,惶恐道:"可否是惠貴嬪犯了什麼糊塗讓您覺得有失體統,都是臣妾未能對其有所督促,臣妾定好好教導惠貴嬪,至於孩子一事還請娘娘三思。"

  悠兒嚴肅道:"本宮歷來以為惠貴嬪溫婉嫻淑,卻想不到她也有那麼重的心機。"

  不知是天氣炎熱還是心內惶恐,季潔的額頭竟冒出一層細密的汗珠,漸漸的汗珠越聚越多便順著鬢角流下,她不敢伸手去擦,只是垂首跪在皇后的面前。

  她此刻不知道皇后究竟從哪裡看出班君嬈的城府,也不清楚皇后到底知道多少,更擔心自己的行徑也被皇后看出。可若如此,皇后又為何找來自己,還連聲要把班君嬈的孩子給自己撫養?莫以為此刻只是自己在坤寧宮和皇后說話,若皇后有心,不等出坤寧宮的大門,方才的話就能在宮內傳得沸沸揚揚,又豈是自己能阻攔的!

  "起來吧,我們坐著說話,你又沒做錯什麼。"悠兒放下扇子,取面前的茶來喝。

  季潔低聲道:"怕是娘娘您誤會惠貴嬪了,她從來安靜溫和,便是和錢妃有過幾次矛盾也都是忍讓的份,從來也沒聽誰說過她的不是,宮裡上下都知道惠貴嬪是個溫婉的人,就連皇上也常常誇讚的。"

  "那她何以要妒忌凌美人?"悠兒反問。

  "嫉妒凌美人?"季潔怔怔地問道,"娘娘怎麼會覺得惠貴嬪有這般失德的心思?"

  悠兒慍怒道:"此刻惠貴嬪身懷龍種,想必太醫早就把孕婦的一切禁忌都告訴了她,那她為何還要讓凌美人誤以為她喜歡吃紅果?凌美人不經事,當然不知道紅果禁食,若非本宮擔心太后或貴嬪誤食,而要御醫館嚴格管理所有會對孕婦有傷害的藥材,也許凌美人今日就要闖了大禍。可惡的是,惠貴嬪嫉妒到要用腹中的孩子來陷害一個小小的美人,如此藐視皇室血脈,那眼裡還會有皇上和本宮嗎?"

  季潔大駭,諾諾道:"當真有娘娘說的這些事嗎?臣妾……是臣妾疏忽了。"此刻就去嚴厲斥責惠貴嬪,另外詳細告知凌美人要如何照顧惠貴嬪。自然……臣妾還是不敢相信惠貴嬪膽敢傷害自己腹中的胎兒。她那麼溫善的人,又怎麼狠得下心呢。況且對於妃嬪而言,龍胎是多麼的尊貴。"

  悠兒看她一眼,悠悠道:"頂好是本宮聽了小人的話……這些年六宮的瑣事都由你來照料,妃嬪的德行也由你監管,本宮一直都很滿意,聽說今日後庭之內為了惠貴嬪要吃紅果人人都在忙碌,本宮覺得有些寒心。細數起來知道這裡頭道理的人並不少,卻沒有一個出來給與惠貴嬪忠告,這算什麼?"

  季潔大窘,欠身道:"娘娘明鑒,臣妾並不知道惠貴嬪想吃紅果,只知道她想吃酸的東西,這幾日還要膳房做了酸棗糕給她解饞。若知道,臣妾豈能不予理會!"

  "那季妃你果然要小心提防人了。"悠兒的嘴角勾著冷笑,"本宮聽說今日惠貴嬪的大宮女扶梅在眾宮嬪面前說,季妃娘娘心疼她家主子,說一等山楂送進宮,就頭一份送去棲霞殿呢。"

  季潔一雙明眸睜得溜圓,粉面也漲得紫紅,急急辯解道:"臣妾願和扶梅對質,這樣的話定不是出自臣妾之口,臣妾若有半句謊言任憑娘娘處置。"說著離了座硬生生跪了下去。

  悠兒此刻才淡淡笑道:"便是相信你,才把你叫來。若本宮聽說的都是事實,而本宮也誤信了,那季妃你豈不是白白被人誣陷了嗎?"

  "臣妾自有身正不怕影斜,難得您如此信任臣妾。"季潔帶著哭腔道,"不管惠貴嬪是否有這樣的心思,臣妾還請娘娘先寬容她的過錯,畢竟此刻她腹中的胎兒才是最重要的,一切待其一朝分娩後,再算也不遲。也千萬不要說將孩子給臣妾抱養的話,萬一惠貴嬪不自在了,保不了胎兒也是惘然。"

  "便是季妃這樣寬厚仁慈的心,本宮才意欲要你來撫養皇嗣。"悠兒笑道,"季妃跪安吧,之後的一切,還需你多多留心了。"

  "是。"季潔深深叩拜下去,鬢角的汗也隨之滑落在大理石地面上,一滴小小的汗珠,卻映出了她滿面的緊張與惶恐。

  待季潔離開,古嬤嬤來向主子稟告皇帝去了丹陽宮,順而問道,"娘娘何以對季妃挑明這些事?不怕她往後防著您嗎?"

  悠兒嘆道:"她這些年日防夜防,難道有過疏忽嗎?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只要記住這一個道理,人就不會作惡了。偏偏每一個作惡的人都以為自己是天下最聰明的人,殊不知除了張了一雙眼睛,還在人世間派下更多的眼睛,無時無刻不盯緊著惡人呢。"

  這一邊棲霞殿內已傳了晚膳,班君嬈依舊沒什麼胃口,正看著一桌子菜無奈時,凌美人卻姍姍進了來,身後的宮女手裡則捧著食盒。

  "妹妹去了什麼地方?扶梅回來後就沒瞧見你了。"班君嬈執扇而笑,也看見了她身後宮女手裡捧著的東西。

  凌美人看一桌子菜都沒動過,笑道:"娘娘還是沒胃口嗎?這可是皇后娘娘吩咐御膳房給您準備的飯菜。"

  班君嬈得意地笑道:"實在是有負皇后的恩典,眼下一點也吃不下,要是妹妹不介意,選幾樣喜歡的拿去吃吧。"

  凌美人笑著要宮女將食盒放下,親自取了一只大青瓷碗出來,掀開蓋子便見滿滿一碗琥珀色的湯水,她熱情道:"娘娘不是一心想著紅果開胃嗎?這是用山楂乾加了紅棗、茯苓等滋補的藥材熬成的湯水,又加了少許的蜂蜜,您喝了一定能開胃的。"

  班君嬈心裡大大地顫動了一下,她已從扶梅口中知道今日御醫館下了嚴令任何人不得隨意取用山楂乾,這凌美人是從什麼地方弄來的?而且,天知道凌氏到底懂不懂其中的避忌,她究竟是一心要巴結自己,還是想順水推舟裝糊塗地害自己?

  雖然此刻自己說從太醫那裡得知紅果不能吃並不是特別奇怪,但萬一凌氏要是有意害自己,避得了這一次也難免下一次被她算計,倒不如借此機會讓她背上妄害皇嗣的罪名,那自己也不用等她得到皇帝多方寵幸後再做謀算了。

  班君嬈定了定心神笑道,"妹妹果然有心,可怎麼聽說御醫館那兒禁了這味藥了呢?妹妹又是哪兒得來的?"

  凌美人笑得燦爛,清秀的臉上寫滿了得意,"說了娘娘可別以為嬪妾心眼兒多,嬪妾也只是偶爾才想到的。嬪妾前些日子也胃口不好,便有太醫給嬪妾配了幾副八寶茶,嬪妾突然記得這八寶茶裡有一味山楂的,便整個下午和宮女一起一包一包地山楂挑了出來。本來就是極乾淨地存放的,娘娘不必擔心。"說著取了小碗,親自舀出一碗來端到班君嬈的面前,盈盈笑道,"嬪妾還備了些蜂蜜,您要是覺得太酸,就再加些蜜糖。"

  班君嬈心頭一緊,面上還端著溫婉的笑容,嘴裡道了聲:"要妹妹費心了。"便端起碗來要喝。

  扶梅在一旁大驚失色,喊了聲,"娘娘,您……"

  凌美人有些奇怪,笑道,"扶梅姑姑怎麼了?"

  扶梅見主子瞪自己,便不敢再說,只是笑道:"沒什麼,奴婢怕娘娘燙著了。"

  "沒事兒的,我放涼了才拿來的。"凌美人笑著去看班君嬈,卻見她面前的小碗已經空了。

  因許久沒見皇帝,臻杰今日駕臨丹陽宮讓錢韻芯開心不已,殷勤地侍奉著丈夫,言笑間俱是討人喜歡的模樣。

  夜裡,她伏身在臻杰的胸前,低聲道:"皇上,臣妾若再能懷上您的孩子,一定要拼了命地去保護。"

  臻杰憐惜道:"朕要孩子,也要韻兒,你拿命去拼了,那往後誰來跟朕鬧脾氣?"

  錢韻芯癡癡笑道:"有您這句話,臣妾什麼都不怕了。一定好好保養身子,以求早些能再懷上孩子。"她頓了頓,抬眼看著臻杰道,"要是這次惠貴嬪生下了皇子,您會給她什麼封賞,晉位淑媛?還是昭儀? 她已經有了封號,從某種意義上而言,比臣妾都尊貴。"

  臻杰輕輕吻了她的額頭笑道:"朕知道你的心思,到時候朕大封後庭,連帶韻兒一起封賞,你要什麼封號,自己想好了告訴朕。"

  錢韻芯笑道:"倒不稀罕借她的光,只稀罕皇上親自給臣妾選的封號。"

  臻杰正要說話,卻聽門外齊泰急促地聲音響起,"皇上,棲霞殿裡出事了,皇后娘娘已經過去,想請您也即刻駕臨。"...<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div></div>

daemon1212 發表於 2011-11-24 05:25 PM

第二卷 再返宮廷 風雲四起 第四十五章 仁心仁術

  急急忙忙為臻杰穿戴整齊,若非此刻皇帝也一臉著急,錢韻芯臉上的神色一定顯得很突兀。推己及人,失去過兩次孩子的她極不願別人也承受這樣的傷害,即便那人是她厭惡實足的班君嬈。

  一路明亮的燈籠迅速地往棲霞殿移動,錢韻心跟著臻杰進入殿門時,便見到美人凌氏無助地跪在殿中央,那面色蒼白如紙,淚水模糊了一些胭脂,本清秀的美人臉上此刻只餘下一雙迷茫的眼睛。甫看到臻杰,彷彿絕望的黑暗裡射進了一道生的光亮,凌美人不顧一切地撲在臻杰的腳下,哭泣道:"皇上您要相信嬪妾,嬪妾絕無殘害皇嗣的心,您要相信嬪妾啊……"

  "到底是怎麼了?"臻杰看一眼腳下哭得梨花帶雨的凌美人,繼而茫然地問悠兒,"到底發生什麼事了?朕的孩子出事了嗎?"

  "太醫已給惠貴嬪把了脈,雖有見紅但胎兒到底保住了,要其臥床好好靜養,這幾日連床都下不得。"馨祥宮內,緣亦一壁說著一壁端著手裡的牛乳要茜宇喝。

  喝了兩口便絮了,茜宇推開緣亦的手,自己用帕子擦了嘴角冷冷笑道:"保住了胎兒,她班君嬈還能多活大半年,若此番孩子沒了,她以為拉下個凌美人就算了嗎?不知多少人不能放過她呢。"

  緣亦拿了熱帕子來給茜宇敷臉,也嘆道:"這些年宮裡頭看似風平浪靜,實則不知道有多少暗潮在湧動著,只是奴婢愚鈍看不出什麼,好在皇后英明,到底能把持住這宮裡的一切。"

  "若非死了貞儀貴妃,或許悠兒還能容忍她們幾年,可那麼純淨的一個女子生生死在自己的面前,便是我,也難忍心頭這口惡氣。"茜宇的眸子裡泛著冷光,"她們終究沒清爽我們皇后的脾性,你莫看錢妃驕橫一些好像做事很沒道理,她心裡不知比旁人多清楚幾許呢。"

  緣亦低聲道:"可今日後宮裡鬧惠貴嬪要吃紅果鬧得沸沸揚揚,錢妃也沒出來說個不字。"

  茜宇眉梢一動,想起之前要姐姐對她所做的多番開導,心中一緊,難道她錢韻芯也……

  棲霞殿裡燈火通明,太醫在臻杰面前細細稟報道:"貴嬪娘娘的底子好,雖然誤食紅果見紅,但胎兒還算安穩,甚至未受到任何傷害。但謹慎為重,臣還是建議娘娘臥床幾日靜養,即便將來能下榻行走,也需得處處小心,例如探高取物之類的伸展,都做不得。"

  臻杰"嗯"了一聲道,"之後御醫館每日來請貴嬪的脈,有任何不穩妥即刻告知皇后。"那太醫方應承,便有內監報說馨祥宮的緣亦奉太后之命前來。

  悠兒倒迎了上來,笑道:"緣亦你當侍奉母后為重,憑他什麼事差白梨文杏來便是了。"

  緣亦向帝后及蓮妃等行了禮,笑道:"太后娘娘怕那兩個小姑娘說不清道不明的,才差遣奴婢來。奴婢來為了兩件事,頭一件是太后說她那兒不必整個千金科的太醫日日守班,撥出兩個太醫來專門負責照管惠貴嬪。第二件,是太後聽聞此事中有蹊蹺,說她既為一家之長不能不管不顧,要奴婢過來聽個來龍去脈,回頭詳細地告訴她也讓她評斷評斷,千萬別有什麼冤假錯案要得六宮心寒。"

  緣亦的到來彷彿公堂端著尚方寶劍的欽差御史一般,她雖是奴婢卻比在場的許多宮嬪都來得更尊貴,此刻她又轉述著太后的話,就好比太后立在面前說一樣,殿內無人不洗耳恭聽,頷首應承。

  悠兒含笑對臻杰道:"此事都驚動了母后,實在羞煞臣妾,皇上看是否今晚就好好查一查,有個交代好讓母后安心。且不管查出什麼,都警一警六宮。"

  "皇后拿定主意便可,這後宮是你在管轄。"臻杰很信任悠兒,"朕只在一旁聽著即可。"

  悠兒笑道:"皇上不如進去看一眼惠貴嬪,也叫她好安心。"

  "皇后娘娘倒是好心好意,只怕惠貴嬪見了皇上心中又急又愧徒惹悲傷,那一哭一驚的回頭又動了胎氣。"錢韻芯立在沈煙一旁閑閑說著,手裡一把折扇開了一半,又合上了。

  臻杰竟不惱,含笑道:"錢妃說的有道理,她性子內斂,怕是見了朕也不敢把心思表露出來,憋著便更不好了。"

  悠兒掃了一眼錢韻芯,見她只冷漠地盯著跪在地上的凌美人,手裡的折扇依舊一開一合,如此莫非在思索事情,便是無意識地將心內的愧疚心虛表現了出來。

  "臣妾明白了。"悠兒朝臻杰微微福了福身子,繼而款款立到殿中央俯視著匍匐在地上的凌美人,冷聲道:"那一碗加了山楂煎熬的湯水,是你給惠貴嬪喝的,這件事該不會是誰冤枉了你吧?"

  凌美人抽噎著,怯生生道:"是……是嬪妾端給娘娘喝的,也是嬪妾親手熬製的,那山楂乾……還是嬪妾從八寶茶裡挑出來的。"

  此話畢,便聽的妃嬪間的耳語聲嗡嗡地響起,悠兒冷眼掃過眾人,殿內瞬時又安靜下來,只聽她問道:"本宮只問你一件,知不知道孕婦禁食紅果?"

  "嬪妾不知道,嬪妾真的不知道。"凌美人極力讓自己的語調叫人聽起來覺得可信,除了這個她什麼也做不了了。

  悠兒在心內冷笑道:可是班君嬈知道,她明明知道山楂不能服食。若此刻找來太醫對質,定能讓她百口莫辯,狼子野心便昭然若揭。可她偏偏懷著臻杰的孩子,若其情急之下以死要挾,那無辜的孩子豈不是白白沒命了嗎?

  "平日裡季妃姐姐手上處理的紛爭最多,今日怎麼不說句話?"錢韻芯手裡的折扇"啪"得一合,看著立在對面的季潔笑道,"宮裡數姐姐最疼惠貴嬪了。"

  季潔驀地一顫,也不敢去看皇后的眼睛,又不知要如何選擇自己的立場,憋了半日才道:"皇上今日也在,講明了此事由皇后做主,我們做妃嬪得豈能隨意插嘴?錢妃妹妹別沒了規矩。"

  "韻兒!"臻杰毫不避忌地喊了錢韻芯的閨名,讓在場所有人都驚了驚,"你安安靜靜地聽著便是了。"

  悠兒清咳了一聲,待得眾人安靜方問凌美人,"今日你去過御醫館,藥房管事說已告知你院士下令封禁部分藥物的事情,當時你為什麼不問一問?"

  凌美人已嚇壞了,哭著道:"嬪妾沒想那麼多……嬪妾只是知道貴嬪說想吃,就以為這東西不打緊的……"

  "那眼下要本宮如何相信你是無意做錯的事情?"悠兒冷冷道,"總不見得你自己証明自己是無辜的。"

  凌美人一雙眼睛轉了半天,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彷徨地看著一臉冷色高高在上的皇后,淒絕地哭喊道:"娘娘……嬪妾當真是無辜的……娘娘……"

  "皇后娘娘,奴婢有話要說。"扶梅突然從旁閃出,跪到了地上。

  季潔看在眼裡,她不知扶梅此刻會說出什麼,只是她心裡清楚,這個丫頭能出賣班君嬈,終有一日也會出賣自己。不管今日她說出的話是什麼,只要自己能安然走出這棲霞殿的大門,她扶梅就不能再多活一天。"

  待得允許,扶梅道:"奴婢只是覺得這件事奇怪得很,分明昨日定了凌美人住去萍貴人的秋棠閣,偏偏今日早晨一聽說我家主子害喜獨愛吃酸的,就那麼熱切地把凌美人推來棲霞殿住!"

  扶梅一語未畢,眾人已齊刷刷地看向立在一旁的品鵲去,品鵲一張臉繃得緊緊的,耐著性子強忍著心內的驚詫。

  扶梅又道:"那會兒奴婢說凌美人是出重華宮養病的,不適宜和我家主子住一個屋檐下,雖然遭到了主子的呵斥,眼下奴婢還是想說,萍貴人如今是聖上的妃嬪,可從前是聖母皇太后跟前的管事宮女,算起來也是宮裡的老人了。今日萍貴人怎麼也不多提醒我家主子一句酸東西裡頭吃不得紅果呢?凌美人或許是不知道,但是不是有人有心慫恿凌美人,也不得而知了!"

  一席話說的殿內登時鴉雀無聲,這對於品鵲的指控何嘗不指向在場每一個知道其中厲害的妃嬪,沈煙、錢韻芯、季潔、楚貴嬪等等一干皆不得幸免。而聽了此話最寒心的,莫過於一直靜觀事態的臻杰了,他這樣直面自己的女人之間殘酷冷血的勾心鬥角,不知心內此刻作何感想。

  悠兒的心涼了半截,直到扶梅這番話說出,她才發現自己也被班君嬈算進去了。

  "一句不知道班君嬈要吃紅果,就能把這罪名推賴過去,可是誰又會信?班君嬈算計好了就算我知道其中的道理,我也不能拿她怎麼樣,畢竟她肚子裡有著孩子。而她更能賭一賭我不知道,若我不知真相,她豈不是更逍遙!這一次,她不過鬧一鬧想吃什麼,竟把闔宮妃嬪全體赤裸裸地晾在了臻杰面前。這樣的女人,我緣何不早些除了她?

  直身立在一旁,廣袖中雙拳已攢得極緊,若可以,季潔頃刻就想把扶梅掐死在當下,這一刻她甚至懷疑扶梅在自己面前的那副嘴臉是不是也是算計好的了。

  只聽"啪!"的一聲清脆從錢韻芯手中的折扇發出,繼而她琳琅的笑聲也響起,但見她右手握著折扇輕輕敲打著左手心,眼角眉梢的不屑和凌厲,逼得地上的扶梅大大地顫動了一下。

  廣袖微振,錢韻芯收回目光轉身看向皇帝,她雖和旁人一樣著素裝,然面料上卻有銀線繡的長枝花卉,曳地長裙上通體獨獨一枝,倒顯得別致而大氣。匆匆出門只挽了墮髻簪一支翡翠,鬢角和修頸間散散貼著的碎髮,更添出一份嫵媚動人。

  乾熙帝後庭姿色上乘者為數不多,雖有悠兒、沈煙同在,此刻簡裝素容的錢韻芯還是光彩熠熠,壓得一般妃嬪毫無顏色,加上她天生的傲氣和貴氣,只立在那裡便引人注意了。

  "怎麼了?"臻杰倒先開口問了。

  錢韻芯雙手放於身側,微微福了福身子笑道:"方才季妃姐姐說今日之事乃皇后主持,作為妃嬪不得隨意插嘴,臣妾此刻倒有話要說,故而想請皇上一道口諭來。"

  悠兒回身立到臻杰身旁,悠然笑道:"臣妾也想聽一聽錢妃的話。"

  臻杰示意悠兒在自己身邊坐下,繼而道:"你揀要緊的說。"

  錢韻芯欣然應承,側身時睨了一眼季潔,隨即揚聲道:"扶梅,你可知方才那些話的輕重,你說的聽起來彷彿句句在理,可卻是對六宮主子的冒犯。憑你一個小小的奴婢,以下犯上就是死罪,縱使有天大的理也無濟於事。"

  扶梅的身子顫了一顫,吱吱唔唔道:"奴婢,奴婢不懂娘娘的意思。"

  錢韻芯冷笑一聲,向前踱出兩步,"那本宮就來告訴你。"她抬眼將在場的妃嬪掃視一遍,"皇后娘娘先後兩次有孕生下三位皇子,蓮妃娘娘有大公主,宜嬪膝下有二皇子,本宮膝下無子但也有娠兩次,再有楚貴嬪、蕭榮華各有一次。另外,母后皇太后眼下也正懷著先帝的子嗣。方才你口口聲聲說萍貴人是宮裡老人卻不開口忠告一聲你家貴嬪,那我們這些先後有過妊娠的主子更應該知道這個道理,以當下的情況來看,豈不是和萍貴人一樣?那你方才的話,不是責怪我們所有人嗎?"

  眾人本只是心有戚戚,此刻錢韻芯索性挑明了來說,也有不管不顧的人了。蕭榮華立了一步出來,正色道:"請皇上和皇后明鑒,嬪妾並不知貴嬪娘娘想吃紅果,嬪妾福薄懷不起皇嗣,卻也不敢眼睜睜看著惠貴嬪誤食也不吭一聲。嬪妾若有半句謊言當天誅地滅。"

  悠兒沒想到打破冷場的會是錢韻芯,但想來有這個性子和膽子的也就這位將門虎女了,此刻聽蕭榮華這番說,便也對臻杰道:"臣妾也是方才查了才知道這麼多,想來各宮這些日子都少走動,定是不知道的占多數。臣妾本是怕太后和貴嬪都誤食,今日才要御醫館嚴格管理藥材的取用,若知惠貴嬪不懂,早吩咐一聲就好了。幸而並沒什麼大礙,否則俱是臣妾的過錯了。"

  臻杰不用想也知道這其中究竟繞了幾層,然身為帝王偶爾也要裝裝糊塗,他只是點了點頭,並沒有說話。

  錢韻芯對蕭榮華道:"哪些人不知道,這是難查更難証明的,可要查一查誰曉得這件事,只怕容易的緊。"她幽幽轉身看著季潔,笑得極古怪,"季妃姐姐您說是不是?"

  季潔面色大滯,冷聲笑道:"本宮自然也不知道的。"

  她這麼說,旁人還好,扶梅竟慌得臉色煞白,恨不得地上有了縫好鑽進去。

  果然有人應著季妃的話開始交頭接耳,錢韻芯喝道:"幾位才人竊竊地說什麼呢?對本宮的話有異議嗎?"

  幾位纖弱的才人互相看了一眼,隨即統統跪下道:"嬪妾有些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錢韻芯冷笑道:"不當講就不要講,誰又逼你了。"

  錢妃的架勢足夠唬人,膽小的幾個都垂頭不語了,只一位還揚著頭道:"嬪妾……今日去賀凌美人喬遷之喜時,曾聽扶梅姑姑說……說季妃娘娘知道惠貴嬪要吃山楂開胃,而季妃娘娘昨晚已送了酸棗糕給娘娘解饞。"

  "哦……"錢韻芯將語調拖得極長,轉身看著季潔,"季妃姐姐怕是不知道孕婦不能吃這紅果吧,您到底沒懷過孩子啊!"

  季潔的手在廣袖中緊緊握著拳,纖長的指甲幾乎嵌進肉裡,她這一生恐怕都沒這麼尷尬過,下午分明才在皇后面前說扶梅詆毀自己,眼下扶梅就在面前,若她一口咬定這件事,且那麼多宮嬪曾聽見,想再叫人信自己不知道的確很難。"

  然則信與不信真的只在一念之間,若皇后有心要除了自己,這一次不失為一個好機會。可若皇后放過自己,只怕從此在宮裡做事行走也不能再有從前的威信。到底……自己哪一步算錯了,是她班君嬈把人逼到如斯地步,還是一步步都走在了皇后的謀算裡?難道這一切從她下午請自己進坤寧宮起,就注定了嗎?

  "季妃姐姐怎麼不說話呢?"錢韻芯施施然走到季潔面前,笑道,"姐姐想什麼呢?"

  季潔的心冷了泰半,孤注一擲側身繞開了錢韻芯,幾步走到扶梅的面前,揚手就是一掌摑在她的臉上,厲聲問道:"賤婢,本宮何時知道你家貴嬪要吃紅果了?你們棲霞殿裡哪一個奴才來我玉林宮說過?"

  扶梅捂著半邊臉,這一記耳光打得又狠又重,直覺得嘴裡泛出腥甜,她緊緊盯著季潔的眼睛。做奴婢是最可憐的,主子好自己才好,可就因覺得主子將來不會有好前程,扶梅才背叛了班君嬈以求季潔這棵大樹能依靠。

  方才那些指控萍貴人的話,是主子要了說的,自己那麼淺的心思怎麼能想到會一下子讓妃嬪們全體陷入尷尬,甚至把季妃逼到這個地步?

  然昨夜分明告知了季妃自家主子要吃紅果,今日在宮嬪面前說的話也半句不假,此刻再扯個謊保季妃清白倒不難,可回頭要怎麼向自家主子交代?

  眼下季妃還不可能隨便把自己調走,那萬一主子惱自己幫季妃,待人都離開,還不是死路一條?

  一時間,扶梅發現自己即將成為這些女人鬥爭的犧牲品,似乎不管怎麼回答季潔的質問,最後面對的,只有一個死字。

  "哈!"還不等扶梅開口,錢韻芯已冷笑道,"想季姐姐協理六宮四年光景,什麼時候有人敢對您說個不字?今日卻被一個宮女誣陷了,真真叫人心寒。若是我也早一掌摑上去,回頭再要大力太監亂棍打死才算完。"

  沉默許久的沈煙突然走上前將季潔拉到一邊,輕聲安撫道:"只怕那丫頭為了給主子爭臉面,才故意拉上你來的。我也不曾聽說惠貴嬪要吃什麼紅果,相信不知道的人多了去了。季妃妹妹莫氣在心上,皇后娘娘自有決斷。"

  悠兒異常滿意沈煙此刻出來打圓場,在還未借季潔的手除去班君嬈前,她並不希望季潔就此失勢,甚至願意一次次地抬高她在後宮的地位。且不論如何今日的事情必須有個了結,遂笑著對臻杰道:"實在是讓皇上看笑話了,本是想查凌美人的用心,怎麼倒牽出季妃和六宮的用心了。不如皇上做個決斷,凌美人是好是歹就此作罷,往後誰也不能再提起這件事。您看好嗎?"

  臻杰揉著眉心道:"是啊,怎麼繞得這麼遠了?好吧!依朕看,凌美人弱質纖纖心思也單純,不像是會起心思謀害人的。若有心謀害惠貴嬪的孩子,怎麼還能留下把柄叫人來抓!這件事就此過了,但凌美人如此大意也有過錯,如此小懲大誡,皇后做主吧!朕乏了。"說著起身對悠兒道,"處理完了這些,都早些回去歇息,只怕母后那裡也還沒睡下!"

  悠兒應諾,轉而對錢韻芯道:"錢妃伺候皇上歇息,這裡不需要你了。"臻杰不語,只大步離開,錢韻芯朝皇后行了禮便毫不猶豫地跟了出去。

  待皇帝離去,悠兒才道:"如皇上所言,凌美人無心殘害皇嗣,往後誰也不許再提。但凌美人做事太過糊塗,險些危害皇嗣也是事實,故罰你閉門思過,你可有異議?"

  "嬪妾謝皇上皇后恩典。"凌氏深深叩拜下去,得到帝后那麼大的恩典,看來她從今往後都會對上頭死忠了。

  "再者惠貴嬪自己有失保養也是錯,但念其身懷龍種此次還以皇嗣為重不做懲罰。往後安胎待產的這些日子,六宮都不得擅自往棲霞殿送任何吃食,如此方可不再多生事端。"悠兒滿面嚴肅,又對楚貴嬪道:"往後每日太醫為惠貴嬪診脈時,楚貴嬪在旁陪同,任何情況當日都需向本宮稟報,若本宮無暇,可找蓮妃或季妃決斷。"

  "臣妾領命。"楚貴嬪溫和應諾。

  悠兒嘆了一聲,看著跪在地上的扶梅道:"身為侍婢你未能妥善照顧主子,方才還言辭鑿鑿意圖指控萍貴人,再有撒謊陷季妃於不義,如此對主子不敬,怎麼算本宮都不能輕饒了你。"

  扶梅知自己大限將至,反不怕了,伏身到地上哭泣道:"奴婢該死,只求娘娘讓奴婢死得痛快些!"

  "皇后娘娘。"沈煙面色柔和,淡淡笑著說,"扶梅是惠貴嬪用慣了的人,不如要她往後好好服侍惠貴嬪讓其安然生產將功贖罪,況且眼下也要為太后和惠貴嬪肚子裡的孩子積德,不宜打打殺殺。"

  悠兒微微點頭以示肯定,"既然蓮妃為你求情,本宮姑且饒你性命。"又對季潔道,"此事就由季妃處置,蓮妃陪同本宮和緣亦往馨祥宮探視太后,其他人都散了去,無事莫常常來棲霞殿擾惠貴嬪安養。"

  一場鬧劇看似得到了平息,實則更大的問題還未被挑明。馨祥宮內,聽完敘述後茜宇淡淡一笑,問:"如此看來,皇后是還在等什麼嗎?"

  沈煙立在一旁,亦低聲道:"臣妾方才也是這麼想的。"

  茜宇抬眼看著沈煙,回宮時與悠兒的一番談話讓她明白,在這個宮裡真正對悠兒心悅誠服的,她沈煙算一個。此刻悠兒將她一起帶在身邊,顯然也是無所顧忌。

  "蓮妃今日做的很好,適時地阻止了問題的擴大。扶梅逼到這個份上,除非她咬舌自盡,否然不管說那句話,都會要得惠貴嬪或季妃兩者間傷一個,而另一個則會讓眾人對其憐憫同情,皇后往後再要做什麼,就很難服眾了。"茜宇示意沈煙也坐下,又道,"如此模稜兩可,倒能讓她們兩個窩裡鬥去。"

  悠兒在一旁笑道:"說起來坐上皇后這個位子,還是頭一次被逼得無計可施。一個小小的班君嬈,竟有那麼大的魔力。若非她細細算計,也實在太過巧合,彷彿注定了似的。"

  沈煙溫和一笑,眼眸裡帶著滿滿的善意,"其實都是注定的,惡人自有惡人磨,她們兩個都互相算計過頭了。況且,方才即使臣妾不出言,相信緣亦姑姑也會說話。不然太后何必派緣亦姑姑來呢!"

  茜宇笑道:"都是聰明人,做事自然就容易多了。只是奇怪,悠兒你這一次,究竟等的是什麼?是要季妃和班君嬈互鬥到兩敗俱傷嗎?"

  悠兒的眸子裡極快地閃過一絲凌厲和狠意,彷彿是掩藏在她善良之下的一種人的本能,"相等她們自取滅亡。且不僅要她們為貞儀貴妃償命,更要從此警示後宮,藐視皇室家法是什麼樣的後果。也要眾人明白,安安分分地做妃嬪侍奉皇上,日子會過得很豐足滋潤,作為皇后,我半分不會虧待任何人。"

  茜宇道:"你能做到這些,我很放心,可有一點需得提醒你們兩個。謊言,到最後只會越扯越遠,今日的事就是很好的例證。你們今日都給予了皇帝看似善意的欺騙,殊不知皇帝心裡或許也清楚的很,往後要如何在他面前兜圈坦誠,不能不思量。"

  "是。"悠兒與沈煙很是受用,只見緣亦進來道,"季妃娘娘罰了扶梅通宵跪在庭院裡思過,明日起繼續服侍惠貴嬪。"

  悠兒冷冷道:"如此甚好,莫不能讓班君嬈對扶梅起疑心。"

  沈煙道:"眼瞧著,錢妃如今也越發聰明了,方才的話直逼得季妃毫無招架之力。想她季妃只怕是忘記了錢妃與自己一樣,都是將門出身。衛國府裡個個都是有勇有謀文武雙全的將軍,怎地一個大小姐就只會一味驕橫跋扈,到底是她輕看了一眼錢妃。"

  "當年若非皇上正倚重季老將軍,也許季妃進宮時不會有那麼高的位分,只怕也就沒有今日的麻煩了。"悠兒輕嘆一聲,不過隨即卻笑了,對茜宇道,"兒臣若猜的不錯,以錢妃的性子,此刻一定在和皇上認錯呢,若不然,她也是變了的人。"

  茜宇有些好奇,笑道:"果然皇后對六宮了解頗深,這也是皇帝的福氣。"

  然正如悠兒所預料,錢韻芯終究在臻杰面前瞞不過什麼的。此刻丹陽宮裡已靜悄悄的只看得到幾個值夜的宮女內侍還在崗位上,一概殿閣都滅了燈火,唯錢妃的寢殿裡還有燭光閃爍。

  錢韻芯生來嬌貴,除上一次衝到臻杰面前亂嚷嚷被罰跪思過,不管她從前如何嬌蠻臻杰也不曾真正與她紅過臉,然今日卻硬生生讓錢韻芯在大理石地上跪了有大半炷香的辰光,雖然知道自己理虧,她還是委屈地盈了淚水在眼眶裡。"

  終究挨不過膝蓋的酸麻,長睫一合珍珠般的淚水便順著面頰滑落,錢韻芯身子一歪坐到地上,雙手揉搓著膝蓋和小腿,極委屈道:"這事兒又豈是韻兒一個人知道?蓮妃、季妃,甚至皇……她們能不知道?韻兒倒是向您坦白來著,卻要受罰,她們呢……裝好人,什麼事兒也沒有。"

  案前燭下,臻杰本靜靜地看著書,聽到錢韻芯的抱怨,沉沉地問:"朕讓你跪了嗎?是你自己不起來的。"

  錢韻芯咬著唇道:"您那麼兇的神情,哪個敢起來……"隨即委屈地抬頭看著皇帝,"您別怒了,到底惠貴嬪的孩子沒事兒,再者……若皇后娘娘今日沒有下令御醫館嚴管藥材,臣妾指不定真的會去給她忠告的,還不是那凌美人的錯,沒事情那上頭腦筋轉得飛快。"

  "你還有道理了?"臻杰放下書冊怒道,"旁人是旁人,你是你,怎麼不想想你遭受的痛苦?難道忍心看著惠貴嬪也小產嗎?今日早晨你就該提醒她,可是你說了嗎?"

  錢韻芯見臻杰動怒,反也把性子激出來了,踉蹌著爬起來立在臻杰面前道:"皇上您何苦怪韻兒?您就那麼篤定惠貴嬪是單純無辜的受害者?依我看她一副狐媚子像,比誰都狡猾,指不定明明知道各種避忌,就是要陷害凌美人或者旁的人。您沒看見方才所有人的臉都綠了,這難道是韻兒的錯嗎?"

  "跪下!"臻杰冷哼一聲,神情惱怒。這些他豈能想不到,只是有些事情即便知道了,但為大局著想也是不能說的,而錢韻芯在這上面就是少一根筋。

  錢韻芯大大地駭了一下,淚水頓時湧出,她倔強地立在皇帝的面前抽噎著:"韻兒真的錯了嗎……您總是揀我來欺負,何曾幫韻兒說過一句話,上回那樣半夜裡離開這裡,您知道我有多難過嗎……什麼面子也沒有……如今獨獨韻兒一個對您坦白,還被您這樣訓……"

  "你哭完了沒有?"臻杰已離開座椅到了錢韻芯的面前,臉上是又好氣又好笑的神情,無奈地捧著滿臉淚水的錢韻芯道,"再哭朕讓你去崇德殿哭一個晚上。什麼時候你也學會這一哭二鬧的本事了?今日朕已煩得緊,還要聽你絮叨。你這傻子,旁人都能瞞著朕,你也可以瞞著朕,回來後,朕問過你一句話嗎?都是你自己挑起來的。"

  錢韻芯怔怔地看著臻杰,一雙明眸雖然因哭泣而通紅,卻依舊楚楚動人,她怯生生地問:"那您到底還氣不氣了?"

  臻杰嘆了一聲將她抱在胸前,無奈道:"朕當然生氣,可就偏偏不能對任何人生氣。不然朕今日早回涵心殿獨住了。可若又因此而把事情鬧大傳將出去,大臣和百姓要怎麼想朕的後宮?再有,你想過沒有,看著自己的女人在那兒明爭暗鬥鬧得你死我活,朕心裡是什麼感受?那個凌美人,朕倒想憐惜她來著,可她能有這個福氣嗎?"

  錢韻芯嘟嚷道:"您別憐惜她不就什麼事兒都沒了,也不招人嫉妒。"

  臻杰嗔道:"上回還誇你長進了,原來還這麼小心眼,朕此刻煩得緊,也不曉得說些叫人寬心的話來。"

  錢韻芯斂了淚容,扶了臻杰坐到床榻上,柔聲笑道:"有皇后娘娘、蓮妃、季妃他們大體穩重就夠了,韻兒那點小心眼是難寬大的了。"

  臻杰微微蹙眉,問:"你今日做什麼那樣針對季妃?"

  見皇帝起疑,錢韻芯的眼眸一轉,卻道:"韻兒也不知道為了什麼,許是因她素來和惠貴嬪好,我才漸漸也不待見她了。不過……皇上恕臣妾多嘴,臣妾瞧著皇后娘娘對季妃如今也不似從前了,也許您去問一問皇后娘娘,就什麼都知道了?"

  臻杰微微一笑,"怎麼說?"

  "您都覺得今日臣妾針對季妃了,若是平日臣妾這樣欺負人,皇后娘娘一定會為季妃說句話。不然季妃協理六宮豈不是什麼威信都沒了?"錢韻芯笑著便伸手來為臻杰寬衣。

  臻杰捏了捏她的臉頰笑道:"原來你還曉得自己愛欺負人?以前你鬧騰朕總是裝作不知道,如今你自己承認了倒好!記得往後需得端莊穩重些,像蓮妃、季妃幾個學一學。若你一味胡鬧要得六宮側目,朕便是想疼你,也怕難以服眾不是?"

  錢韻芯心裡喜歡,嘴裡嘀咕道:"誰欺負人了……"又想起方才的話,便膩著臻杰問,"方才臣妾說稀罕您給挑一個封號呢!您那麼忙回頭定會把這件事忘記了,不如您現在就許諾臣妾一個,到時候臣妾只消向皇后娘娘提一提便是,好不好?"

  臻杰素知錢韻芯的脾性,便不再與她多說方才的事,只是道:"去洗把臉,又哭又笑像個小花貓似的,回來朕才與你講。"

  錢韻芯嬌羞不已,一壁去喚人一壁對臻杰道:"韻兒很快就回來,您可別先睡著啊!"

  此時皇宮早已陷入深夜的靜謐之中,殿閣樓台的燈火一皆滅下,然宮牆之間的道路上,依稀可見幾排燈籠正向前移動,皇后的鳳轎和承乾宮的轎子亦緩緩刑進著,只是兩位主人並不在裡頭坐著。

  "仲夏一過便要入秋,這日月更替總是無聲無息。一晃,我這個皇后也做了四年了。"悠兒與沈煙並肩緩緩向前走著,迎面吹來夏夜的涼風,很是愜意。

  沈煙聽得悠兒自稱"我",便知皇后是要和自己說體己話,也笑道:"這些年若不是侍奉皇上,就是圍著戎兒那丫頭轉,甚少有閑情逸致做別的事情,更莫說夏夜裡漫步乘涼了。"

  悠兒緩緩看她一眼,笑道:"別想元戎了,這個時辰孩子早睡下了,奶娘嬤嬤們會照顧好的,你就安心陪我走走說說話!"

  "是了。"沈煙溫和一笑,卻猜不出悠兒的心思。

  深深吸了一口微涼的氣息,悠兒抬頭看著夜空中閃耀的群星,口中低聲道:"今日這場鬧劇,我當真沒有料到,總自以為面面俱到,後宮裡每一個人都躲不過我的眼睛,但其實我又能看到多少?這些年你要照顧元戎,宮裡的事都是季潔在管,說自己知道她的一舉一動,洞悉她的心思城府,連我都不能十分信。不然,錢韻芯的孩子,楚貴嬪她們的孩子,貞儀貴妃……又怎麼會有那麼多事呢?"

  "您想要吩咐臣妾什麼嗎?"沈煙似乎能猜到一些了。

  "皇上還年輕得很,三年大選的皇室規矩我不可能改變,以後還會有更多的女人走到皇上的身邊,我可以除掉一個季妃一個班君嬈,但將來也許會有比她們更精明更歹毒的人,到時候我是否有這個能力,誰又知道呢?"悠兒苦笑一聲,"方才在母后面前說得信誓旦旦,其實底氣並不那麼足。宮闈爭鬥若有止息的那一天,也就不會到了我們這兒還依舊激烈地叫人無法喘息。"

  沈煙垂首,面上淡然的氣質又多幾分茜宇的影子來,"您這麼說臣妾覺得很榮幸,臣妾也想過了,元戎漸漸長大後便無需臣妾這個母親日日照顧,季妃一除,以錢妃的性子篤定不能擔協理六宮的責任,不見得讓您來做這些瑣事。本來這就是臣妾的職責,往後也只是做該做的事罷了。您放心,臣妾會好好為您看著後庭,自然還是為了皇上,也為了自己。"

  悠兒笑得很欣慰,她伸手牽起沈煙,輕聲道:"你能這麼想,最好。另外,我知你這生不願再有孩子,但這只能是你我的秘密,千萬不要讓皇上知道。"

  沈煙眼圈微紅,淡淡笑道:"皇上若知道,會惱怒吧!但也因此我才知道,在他心裡我還是有很大的份量。"

  悠兒微微搖頭,笑道:"在皇上心裡你一直都很重要,他很早就向我提過要把你晉到皇貴妃一位,只可惜你除了元戎外再沒有子息,皇貴妃一位僅次於皇后,沒有實足的理由皇上也不能輕易冊封你。"

  "我並不在意這些。"沈煙淡定的神色裡有一絲淡淡的哀戚,"當年先帝那麼寵愛太后,太后也僅僅在妃位而已,之後的皇貴妃、皇貴太妃、到如今的正宮皇后、皇太后,如果太后知道這些是要拿先帝和孩子的命來換,太后定願意一輩子做她的恬妃,甚至恬婉儀。比起這些虛名,相愛的人能在一起才更重要,不是嗎?"

  悠兒自然知道茜宇往後會有怎樣幸福的生活,只是不便對沈煙言明,遂笑道:"按你的話來說,太后完全可以傷心欲絕地拒絕這些名分,跟著聖母皇太后一起回南邊去,再不濟求皇上讓她重回傅王府皇上未必不答應。但她還是接受了,不為別的,為的是先帝留給她的那份責任,這才是太后真正的想法。而如今皇上要冊封你為皇貴妃,也是想給予你同樣的責任。既然你愛皇上,為何不要呢?"

  沈煙自然是比不過悠兒的心思,笑道:"您說的話臣妾半句也不能駁回,只是一點,臣妾既然不想再要孩子,那皇上定不能冊封臣妾。而錢妃也那麼年輕,雖然身體不大好但畢竟不是絕育了,她將來若能誕下皇子,皇上又那麼疼惜她,這個位分難道能不給她嗎?"

  悠兒帶著她復慢慢往前走,口中道:"衛國府的隆寵不能太盛,而季相爺已退出朝政,你們兩個的出身早就決定了命運,她錢韻芯是不能坐到皇貴妃一位,皇上早為她做了安排,待她有一日誕下皇子,就冊封為仁貴妃,再不能往上了。"

  徐徐涼風吹起鬢角旁的散髮,月色下,沈煙面上如玉般的肌膚微微泛著光芒。細細思量了皇后的話,沈煙笑道:"說起來,錢妃的心性似乎半點不壞,她可能都沒想過自己會成為貴妃吧!"

  "這我們就難拿捏了,再者人也是會變的。到底是衛國府軍功太高,皇上不得不防。"悠兒道,"難道先帝不曾防過傅王府嗎,這早說不清了。"

  沈煙沒有說話,只是慢慢跟著皇后的步子,卻然聽皇后問:"說了這麼多,以你的聰明,應該猜到我到底想說什麼了是不是?"

  "是!"沈煙跟著悠兒停下了腳步,肯定的神情裡還是淡淡的微笑,"您那麼信任臣妾,臣妾再推辭豈不矯情?臣妾願意撫養惠貴嬪的孩子,並讓那孩子健康地長大,不讓他的母親對他的人生有任何影響。這是臣妾對您的許諾。"

  悠兒欣然而笑,招手讓宮女內侍上來預備坐上鳳轎回宮,口中道:"如此甚好,回去看元戎吧!"

  看著兩頂轎子緩緩過來,沈煙最後笑著問了一句,"只是很奇怪,皇上為何要賜一個"仁"字做封號?以錢妃的性子,她不是更適合"華"、"昌"、一類繁華的字眼嗎?"

  "皇上,您能回答臣妾一個問題嗎?"思考了一晚上,錢韻芯還是想不透皇帝為什麼要賜自己"仁"字做封號,自己似乎不見得有多仁德賢惠,此刻侍奉皇帝穿朝服預備上朝,她終究忍不住問了一句。

  "什麼?"

  "您覺得臣妾極具仁德賢惠的品行嗎?"錢韻芯一壁替臻杰繫上腰帶,一壁弱弱地問道,"臣妾想了一晚上也不明白,為什麼要賜一個"仁"字?況且這個字軟綿綿的,跟那惠貴嬪的封號同宗同源,多沒意思。"

  臻杰無奈地笑道:"率性安行曰仁,你率性卻不安行,只是朕對你的期盼罷了。"見自己已穿戴完畢,便要齊泰預備起駕,臨走時對錢韻芯道:"不要總動不動就擠兌惠貴嬪,若傳出去旁人還以為是朕慣壞了你。既是你自己說稀罕朕給你的封號,就好好體味體味往後當如何行事說話,不要一味地惹朕煩惱。"

  皇帝對自己說出這麼親暱的話,錢韻芯早樂得暈暈乎乎了,極乖巧地應承了臻杰,一直將皇帝送上了龍輦。

  "奴婢看著,皇上是極疼惜主子的。這宮裡能和皇上這麼說話的娘娘,怕您是獨一份了!"陪嫁嬤嬤細細地主子挽著髮髻,嘴裡樂呵呵道,"皇上能私下將封號告訴您,那是多大的恩典吶!"

  錢韻芯自是得意,看著鏡中笑得燦爛的美人兒,欣然道:"您可先別到處告訴旁人啊!皇上疼惜我,我還是知道的。只盼著自己能再爭口氣,若也能有個一男半女的,還怕不把班君嬈那流的狐媚人統統比下去?"

  陪嫁嬤嬤突然壓低了聲音,竊竊道:"奴婢隱約聽說,惠貴嬪的孩子將來可能抱給季妃養呢。"

  錢韻芯不禁疑惑,"好沒道理,到底是人家的孩子啊!"

  "沒道理又如何?若是皇上皇后不反對,就是把這個孩子送給才人、常在養,她惠貴嬪又能說什麼!"陪嫁嬤嬤的神色裡透著滿滿的得意,"那會兒奴婢還替您擔心她惠貴嬪若有了孩子,又得皇上寵愛,將來會如何風光如何了不起。可她似乎越有本錢風光,就越得不到上頭待見。虧得如今母后皇太后還不是皇上的生母,若是,婆婆瞧不進眼裡的妃嬪,那還有能出頭的日子嗎?您可知道先帝爺的瑾貴妃,做貴妃前就是這麼個主兒,那會兒莊德太后還不是先帝的生母呢!如今母后皇太后彷彿也左右瞧不順眼這位惠貴嬪,回來幾天了,連個面都沒照過,那晚宴請群妃,愣是把她給忘了。"

  錢韻芯在首飾匣子裡挑了一支白玉雕成的蓮花簪子遞給身後的嬤嬤,一手又托著腮思忖道:"可還是沒道理,十月懷胎多不容易!除非她班君嬈十惡不赦,不然憑什麼奪走她的孩子?"

  陪嫁嬤嬤的神情有些古怪,她低聲道:"娘娘難道不想查出那個害您小月的壞人嗎?若不是皇后娘娘下的手,那她也不會不查,這些年皇后娘娘連從宮女爬上來的宮嬪都待見,難道能不防著這個惡人?"

  錢韻芯打了個冷顫,皺眉道:"若說是皇后,我斷乎不信的。這個人雖然對我們嚴肅些,但到底是個好人,我總覺得皇太后能看得上的人,都不會壞,你看,皇太后也喜歡我不是?"

  陪嫁嬤嬤愣了愣,隨即也笑了,"是啊,我們主子只是嘴上厲害些,心底不知多善良。不然皇上皇后這些年能由著您的性子來嗎?"

  "嬤嬤……"錢韻芯嗔了一句,轉而又嘆道,"我自然想查出那個惡人來,可哪裡有那麼多心思?"她垂首看著自己平坦的腹部,想起昨夜的滿室旖旎,輕輕摸了摸道,"查她,還不如自己爭氣來得有用。"

  嬤嬤放下手裡的梳子在主子身邊低聲道:"奴婢方才的意思是,難不成皇后娘娘就認定了……"嬤嬤比了比手,沒敢說出來。

  錢韻芯滯了半天,微微搖頭道:"她從前多大的本事?宮裡能有幾個聽她的?又非一次兩次,哪裡能做的那麼細致不叫人發現?可是,說了嬤嬤你也不信,這些日子我瞧著季妃總覺得陰惻惻的,也不知是為了什麼。實則昨夜我針對她,除了不想讓自己被動地讓皇上誤會,再也有就是些說不清的道理。而且你沒看到,昨夜她的臉色有多難看。好像那扶梅的句句話都捅到她心裡了。我認識的季妃從前可不是這個樣子的。"

  "玉林宮那裡,奴婢倒從未留意過。"嬤嬤復又替主子將碎髮用上等的茉莉花油攏進髮髻裡,一邊道,"季妃娘娘的賢德淑慧,可是連聖母皇太后都誇過的。"

  錢韻芯不屑道:"那又如何?人不能總看表面,你看那個宜嬪一副病怏怏的模樣,低眉順眼,急起來又總像村婦那般護犢子,從前我怎麼看怎麼不順眼。可如今仔細想想,她也沒那麼討人厭,起碼心底純良,不然蓮妃又怎麼會那麼待件她?那同樣的這個惠貴嬪,雖然生得一副狐媚子樣,但肚子裡的孩子,總是無辜的。是不是?"

  嬤嬤深知主子稟性純良,嘴上還罵著惠貴嬪狐媚子,心裡還是覺得旁人搶走她的孩子不公平,遂笑著問:"娘娘,若當初母后皇太后不出面替宜嬪把孩子要回去,而皇上皇后也不願您要送皇子回去的請求,您真的會把二殿下養在我們丹陽宮嗎?"

  錢韻芯用心想了想,搖頭道:"都過去了,我自己也說不清楚。好了……我該去上書房看看各位皇子們,太后既然給了我差事,我也得好好做才行。指不定多看看孩子,我也能被老天爺眷顧!另外,找個夫子問一問這個"仁"字裡頭是不是有率性安行的意思。"

  錢韻芯因皇帝的寵愛而心情甚好,然這一日的朝會卻讓臻杰很是鬱悶。

  雖然他早有了準備會有大臣對後宮之事多加口舌,也是他曾刻意表現過的,但他沒想到昨晚才發生的事情這些老古董就已知道了。

  後宮對於皇帝而言就是家的概念,大臣們本該是在朝堂上議論國事,除非是立后立東宮之類關乎國體的大事,妃嬪之間的小事情他們根本不該插手,一來忌諱內外勾結,二來閨閣之事外人哪裡有多嘴的道理。

  一旦大臣把手伸向後庭,若非外戚,那就是認定皇帝無能,便連後宮也要替他來管一管,但凡英主,都不會喜歡大臣管自己女人之間的事情。

  只是臻杰惱怒的並不是這些,而是惱怒陳東亭一伙在後宮按下的眼線,他突然意識到若再一味縱容,那自己和妻兒們的安全也可能難以保障。而這些老傢伙忍了那麼久,突然抓著昨晚的事情挑釁,看來是他們耐不住性子了。

  臻杰揉了揉眉心,對於方才大臣的發問持沉默態度,朝堂上頓時冷了下來,許久僵持後,包致遠上前一步道:"啟稟皇上,忽倫王子托老臣問一問您,不知何時能有幸遊覽我朝皇室園林。"

  一個激靈在臻杰的腦海裡閃過,他饒有興趣地看著群臣朗聲道:"本想中秋節上請忽倫王子一游,但皇室上下仍在為先帝服喪期,今年皇室的中秋家宴是辦不了了。若那日請王子游覽園林實在有些煞風景,再過些日子天氣就涼爽了,包卿你們擬幾個日子上來讓朕看看,挑一天就行,不拘等到中秋了。"

  包致遠應承了,似乎還有話要說,並沒有即刻退回自己的位置。

  "包愛卿還有事嗎?"臻杰幾乎能猜到他要說什麼。

  包致遠道:"臣以為草原上的人生性奔放,所以契木罕王子才會問這樣的問題,還請皇上不要見怪。臣先替王子向您請罪。"

  "什麼話?還到了要請罪的地步。"臻杰很是不屑,這個包致遠,說一句話還要繞得那麼遠。

  "契木罕王子還要老臣問一問,那一日國和公主是否會參加,是否會陪同一起游園。"包致遠此話一出,朝堂之上一片嘩然,便有那蛇鼠一窩的老臣抱拳對臻杰笑道,"臣以為忽倫這次的和親已很有誠意,且契木罕王子一表人才,與我國和公主實乃天設佳人,皇上何不借游園促成此事?國和公主雖身負熱孝,但想先帝也希望長公主能婚姻幸福。"

  "連大人此話說的有意思。"衛國公錢詹在一旁擼鬚譏笑道,"連大人府上怕是沒有千金小姐吧,哪有上趕著嫁女兒的?便是平頭百姓女兒出嫁時,也要三難新郎倌的,怎地我們國和公主就非得人家王子說什麼就做什麼?"

  臻杰自然清楚錢詹是站在哪一邊的,但錢詹應當還不知道自己不嫁皇妹的決定,他不過是就事論事和他女兒一般仗義正直罷了,又不想自己的反應惹那群老傢伙懷疑,從而對契木罕不利,遂笑道:"衛國公自然以皇室體面為重,朕甚感欣慰。只是契木罕王子的建議朕認為也不算太過份,但國和是否陪同,朕當請示母后皇太后。就不需各位臣工操心了。今日就先退朝!"

  皇帝的態度叫人琢磨不定,大臣們退朝時還在議論,這國和公主身負熱孝,究竟這和親到底還行不行。

  臻杰自然不管這些,一退入後庭便對齊泰道:"下午想辦法讓傅王府或秦成駿來一個見朕,要機密的緊,除了你或幾個可信的小太監,旁人一個都不許知道。昨夜才發生的事這些老狐狸都嗅到了,不得不防了,那些人你需得盯緊,當年刺殺端靖太妃而誤傷朕的極可能就是他們的人,絕不能讓他們狗急跳牆又傷害朕的妻兒。"

  齊泰一一應下,說道:"奴才這就去打點,請皇上放心。只不知您這會兒去哪兒歇息,奴才好派人伺候著。"

  臻杰正想說去皇后那裡,他本有事要與悠兒商量,卻見齊泰一臉的難色,便問:"出什麼事了嗎?"

  齊泰苦笑道:"今日錢妃娘娘從上書房回去的路上不知怎的有幾位才人惹怒了娘娘,娘娘重重罰了那幾位才人後,又在棲霞殿外和季妃娘娘遇上,又不知言語上有了什麼衝撞,兩位娘娘竟大吵起來,此刻都在太后那兒,連皇后也過去了。您這會兒要是不去馨祥宮,奴才還是要小太監伺候您往涵心殿歇息吧!"

  臻杰恨得咬牙,揉著眉心道:"這個韻兒,她就沒有消停的時候嗎?"繼而對齊泰怒道,"這幾日除非朕召見,不准錢妃出現在朕的面前,否然唯你是問。"

  齊泰想到錢妃的厲害也心頭發顫,只盼著那主子別鬧到自己跟前,不然當真裡外難做了。

  然事情其實並沒那麼嚴重,就算錢韻芯要與季妃發生爭執,以季潔一貫示人的態度,她也絕不會與錢韻芯吵起來,不過是奴才之間以訛傳訛到了皇帝這裡被誇大了好幾倍,其實兩人只是言語不和,正巧又碰上太后召見皇后與三妃,這才都到了茜宇面前。

  茜宇也只是以皇太后的身分就昨夜的事情說些場面上的話,對於錢妃和季妃的爭執半句都沒有提。但既然季潔和錢韻芯是在棲霞殿外遇上的,兩人自然有事尋班君嬈,此刻出了馨祥宮,錢韻芯還是直接來到了棲霞殿,這倒讓班君嬈十分地莫名起來,不知這錢妃今日又來尋什麼麻煩。

  "娘娘請喝茶。"依舊溫婉,班君嬈待侍女奉茶後躺在床上看著錢韻芯道,"娘娘總是來看臣妾,讓臣妾受寵若驚。皇后娘娘已派楚姐姐和凌美人照顧臣妾,這麼熱的天娘娘也需保重身體。"

  錢韻芯冷冷笑道:"本宮自然保重的很,聽說本宮昨晚走後皇后娘娘下令各宮往後不能隨便來棲霞殿,本宮怕你悶得慌,所以才來看看你。"

  班君嬈覺得這話比她的笑還要冷,錢韻芯一直是後宮裡數一數二的美人,家世好,臉蛋好,身量也好,但就是脾氣不好。可人家偏偏就是命好,縱使脾氣不好性子驕傲,皇帝還是疼得緊。雖然兩次懷孕都沒能保住孩子,但放眼這宮裡,除了那已死的王美人,能懷上兩次孩子的也就這錢韻芯了。而這個女人從來都瞧不起自己,多番羞辱不算,就連上一次穿著素服往崇德殿受罰時還不收斂威風,讓本有心要羞辱她的自己吃了大虧。

  也許她就和皇太后是一樣的人,就是天生命好。偶爾,班君嬈也會這麼想。

  "今日太醫把脈,說惠貴嬪的身子不錯,胎像也穩定。"楚貴嬪在旁柔聲道,"既然娘娘在這裡,那臣妾就先去回一聲皇后娘娘,還請娘娘慢坐。"

  錢韻芯"嗯"了一聲,待楚貴嬪離去,她又屏退了寢室裡的宮女,只留下自己和班君嬈。

  "娘娘……是有話要囑咐臣妾嗎?"班君嬈反有些心裡發虛,她知道這位錢妃是從來不按常理出牌的。

  錢韻芯放下茶杯,極認真地看著班君嬈問:"外頭傳言你肚子裡的孩子將來要抱去玉林宮養,你知道吧!"

  "臣妾,臣妾不知道。"班君嬈心裡早已愣住了,她竟猜不透錢韻芯前來的目的,總不見得她錢妃自己生不來,也想要自己的孩子吧,這太荒謬了,她那麼金貴,怎麼會看得起自己的孩子?

  錢韻芯微微點了點頭,又問:"如果是真的,你捨得嗎?"

  班君嬈愣了半刻,她曾請求季潔抱養自己的孩子,可自從自己升為貴嬪後彷彿能看到往後的光明前程,那份心思早就拋到九霄雲外了。現如今又怎麼肯把孩子給別人養?這張王牌自然要拽在手裡,可是,要怎麼回答這個脾氣古怪又驕傲的錢妃才好?

  "捨不得吧……"錢韻芯的臉上竟是一份真誠,看的班君嬈頓時傻住。

  再從棲霞殿出來,錢韻芯的心情似乎比早上還好,於是不坐涼轎逕自往丹陽宮走回去,然離開棲霞殿才有些距離,自己就被人半路攔了下來。

  那宮女正是端靖太妃的大宮女挽香,只見她在錢韻芯面前恭恭敬敬道:"太妃娘娘請您去坐坐喝杯茶,讓奴婢引您去裕乾宮吧!"



第二卷 再返宮廷 風雲四起 第四十六章 游園驚魂

  錢韻芯跟著挽香來到裕乾宮時,璋瑢又只是獨自坐在窗前喝茶,若非知她是寡居的太妃,獨看那陽光下晶瑩剔透的潤澤肌膚,那細眉明眸,朱唇纖指,還有那散發在周身的高貴氣質,誰都會覺得窗前做著的該是當今皇帝的寵妃,而非已高出一個輩分太妃。

  "臣妾給太妃娘娘請安。"錢韻芯福了福身子,在璋瑢面前,她已隨和了許多。

  "坐吧。"璋瑢輕喚一聲,溫和地笑道,"又想喝茶了,挽香那丫頭機靈著去請你,實在不好意思。"

  錢韻芯盈盈笑道,"臣妾理該服侍您的。"

  "是啊!不過……倒是有話要與你講。"璋瑢將團扇蓋在膝頭,端正了身體看著坐在面前的錢韻芯道,"早上聽聞你和季妃發生了爭執?"

  錢韻芯愣了愣,垂目道:"不是,只是有些言語不和。"

  "傳到哀家這裡尚是這番話,不知傳到皇帝,再或別人那裡是怎麼個光景。"璋瑢說的淡然,話裡卻透著嚴肅,"錢妃娘娘的脾氣六宮皆知,若你和季妃發生爭執,誰都會覺得是你不對的。"

  錢韻芯瞪大了眼睛,隨即還是將氣勢收了泰半,無奈道:"臣妾一早就說過,是不在乎旁人說什麼的。"

  "可是皇帝那裡,你也不在乎嗎?"璋瑢看著案幾上的茶具笑道,"作為妃嬪,的確只為皇帝活著,可還得做人不是?做人,就不是那麼簡單了。"

  錢韻芯明眸一動,低聲問:"太妃娘娘尋臣妾來……是有話要吩咐的是不是?"

  璋瑢復搖起手裡的團扇,悠然道:"哀家想知道,你去棲霞殿做什麼了。"

  然這一邊,皇后的華蓋已停在了涵心殿外,從馨祥宮出來後,悠兒便被齊泰帶到了臻杰這兒,臻杰倒沒心思尋問季潔與錢韻芯早晨的過節,只是將邀請契木罕游園的事情與悠兒商量。

  聽說契木罕想請若珣一起游園,悠兒覺得不妥,道:"本來皇子公主陪同也沒什麼,但此刻顧及到和親一事,若叫珣兒陪著,到頭來又不提這樁婚事,只怕對珣兒的名聲不好。女兒家家,名聲最重要了。"

  臻杰笑道:"難道你弟弟還敢悔婚不成?若珣是嫁定他了,朕倒看他敢有什麼意見。"又道,"契木罕既然都表明了不娶若珣,那明擺著這件事情不是他想出來的,若朕替若珣推卻了,反惹那群老狐狸懷疑。在沒有實足的把握為契木罕奪得汗位之前,不能先讓他身處危險!"

  悠兒笑著應了,又問:"要不要請示一下母后呢?"

  "朕今日也是以此作緩沒有在朝堂上直接答覆大臣們,你回頭問一問母后也好。"臻杰道,"只是如何安排游園,要你費心了。且朕還有別的謀算,此刻連你也不能講,你只管安排好一切就行了。"

  悠兒緩緩替臻杰打著扇子,笑道:"皇上與臣妾講的早已夠多了,沒得還這些還需與臣妾解釋,旁人看著還以為臣妾特別蠻橫不講理似的。"

  "好好的別學錢妃那張利嘴。"臻杰笑道,"朕的悠兒最是通情達理,總叫朕舒心放心。"

  悠兒心裡甜蜜,笑著說了些謙恭的話,隨即道:"臣妾想,宮裡最近事情特別多,又不宜辦熱鬧的事情,母后生產後定又會有一番折騰,眼下她如何打算的臣妾也猜不出。自然是這小半年都要警著日子過了。故而想等惠貴嬪生下皇兒後,您下恩旨大封後庭,讓妃嬪們也開心些,那類似昨夜這麼不靠譜的事情,也不會發生了。"

  臻杰本就有這個打算,自然答應了悠兒,想了想還是問了一句:"昨天晚上的事情,真的那麼簡單嗎?"

  悠兒端了茶給臻杰,溫和道:"臣妾用心替您看著呢,這回惠貴嬪肚子裡的孩子一定不會有事情。您盡管盯著前朝陳東亭那伙人,後宮這兒臣妾還攬得住。待得一切歸於平靜,其間的種種細節,臣妾定無一遺漏地告訴您。此刻,請您相信悠兒!"

  臻杰自然毫不懷疑妻子的能力,遂攬著悠兒的細腰貼在身上,看著她的星眸裡充滿了柔情,低聲道:"辛苦你了,朕有悠兒,還有什麼不放心的?"

  悠兒撲了扇子逃開了臻杰的懷抱,精緻秀美的臉上染著紅霞,嘴裡嗔道:"這兒可是正經的地方,皇上沒得拿臣妾玩笑。"

  "朕不過逗逗你。"臻杰也笑,又拿了手邊的折子來翻,一邊道,"下午朕有要事,涵心殿需得幾倍機密小心,你下午想法子別叫妃嬪來這裡打擾朕,特別是錢妃。"

  悠兒微微點頭,答:"您放心吧,旁人自是好打發。至於錢妃,母后請太妃娘娘尋了她去說話,怕是太妃娘娘的話也夠她消化一天的了。"

  臻杰不解,疑惑地搖了搖頭,悠兒卻是一臉從容的笑,美目中是滿滿的自信和篤定。

  棲霞殿裡,已換了衣裳稍作歇息的扶梅又回到主子身旁服侍,班君嬈安撫了幾句,又拿了化瘀的膏藥給她,直道是自己害她昨晚跪了一夜。

  扶梅苦笑道:"奴婢皮粗肉厚,也不怕什麼了。"她嘴上應付著,心裡卻是陣陣打鼓,到如今她也搞不清楚到底該站在哪一邊。昨晚看季妃的眼神,彷彿是要把自己一口吞下去,那惡狠狠的氣勢比起那日樹蔭下的神色還叫人看著發抖。

  可是,自家主子還靠得住嗎?

  主僕二人方要說話,卻見楚貴嬪端著禮盒盈盈進來,滿臉溫和的笑容對班君嬈道:"方才馨祥宮的白梨送了太后娘娘的賞賜來,是上等的官燕。說本該拿頂級的血燕給你,又怕旁人多口舌,所以才次了一等,要你別介意。"

  班君嬈臥在床上微微動了動身子,很是受寵若驚,"實在愧煞我了,楚姐姐可否替妹妹跑一趟,向太后謝恩吧!"

  楚貴嬪把盒子給了扶梅,笑道:"就是不想驚動你,才只叫白梨送來的。白梨說太后囑咐不需你謝恩,只要好好養著就是了。另外還吩咐了一件事情,說要扶梅往後日日去馨祥宮稟告太醫給你診脈的情況,雖有些奇怪,但太后吩咐的,我們照著做就是了。"

  就連扶梅也想不明白這是為了什麼,那對於扶梅背叛了自己尚蒙在鼓裡的班君嬈而言,更想不出太后此舉的目的了。而讓她此刻不能掛在臉上示人的疑惑裡還有的,便是方才錢韻芯對自己說的話,不得不承認,那一刻她真的有一些感動並動搖了。

  裕乾宮曾經是赫臻唯一會批閱奏章處理公務的地方,因此從前這裡的奴才要比其他殿閣多出許多,也大大超過了一個貴妃該有的配額,當時的妍貴妃是何等的風光如今的妃嬪雖不曾看見,但也在閨閣裡聽過。

  可如今先帝已逝,寡居的太妃不可能再有從前的鋪張,再有璋瑢是突然回宮,裕乾宮裡的一切也是有了些時日才慢慢正常起來的,到如今也不過是璋瑢和臻璃該有的宮女內侍服侍著,這份清落旁人也許感覺不到,但璋瑢卻體會如身體髮膚般敏銳。更重要的是,馨祥宮一如從前的熱鬧,除了茜宇的稱呼改了,兩位充容不在了,就彷彿什麼也沒有發生過一樣。

  此刻茶爐上分明"咕嘟咕嘟"地燒著開水,殿內卻依舊陰涼一片,兩個美人對坐著,方才錢韻芯說完那些話後,就一直靜著了。

  "她真的會感激你嗎?"璋瑢端起茶杯在鼻尖輕輕一晃,沁人心脾的香氣鑽入體內,彷彿能蕩滌濁氣。

  錢韻芯那雙漂亮的眉毛微微聳動了一下,拿著帕子在手裡揉搓,"難道娘娘您認為,惠貴嬪她……"

  "她當然不是好人!"璋瑢直直道,"你有沒有想過,方才就你們兩個獨處,她若能狠得下心,很可能寧願不要肚子裡的孩子,也要把你推入萬劫不復之地。"

  錢韻芯大驚,"什麼……您是什麼意思?"

  璋瑢喝了一口茶,冷冷道:"她若有心自殘,繼而再推在你身上說是你出手傷她,當時沒有任何一個人在場,錢妃娘娘以為自己一張嘴,能說的清楚嗎?況且你在宮裡的人緣,有她好嗎?縱是太后皇上皇后都相信你,難道不怕宮外大臣非議不怕六宮不平嗎?畢竟你是衛國公的女兒,而她什麼也不是,怎麼看都是處於弱勢的他更值得人同情,是不是?"

  挫敗感強占了心頭,錢韻芯無力地把身子往後一靠,怔怔道:"可是……她會捨棄自己的孩子嗎?對於妃嬪而言,龍胎比自己的生命都珍貴。我做夢都想要個孩子,我以為……"

  做夢都想要個孩子!璋瑢那緊繃的心弦被重重一彈,驟然的心痛讓身子不自覺地作顫。作為女人,不能生孩子那是多大的恥辱!做夢都想要個孩子,誰不想呢?可如今,就是自己身體復原了,又能如何呢?並不是每一個人都像宇兒那樣,有那麼好的命啊!

  馨祥宮內,茜宇正試著緣亦新做的衣裳,看著鏡子裡自己日益高聳的肚子,不禁笑道:"從前那些衣服在南邊,不然帶回來,也不要你趕著做這些。你何不索性做的寬大些,即便肚子大了也不至於窄了。"

  緣亦笑道:"寬大的衣裳穿著不好看,奴婢就想您穿得整整齊齊的,人看起來也清爽不是!"

  茜宇道:"倒隨了你的願了,方才小春子說今日朝會上定了過些日子請忽倫王子游園,你替我做一身黑底的裙衫,用金線繡上鳳凰和牡丹好了。"

  緣亦道:"主子怎麼想起來穿得隆重了?"

  "是啊,那日的確要隆重些,除了忽倫王子,還有一班大臣呢。切不能懹他們以為,我這個母后皇太后,是擺著看的。"

  緣亦捧著茜宇換下的衣裳,看著主子一臉的堅定自己反覺得不安了:"您這麼說,奴婢倒有些擔心,好好的一個游園,怎麼要得人心惶惶的?什麼是‘擺著看的’,這話聽起來真叫人奇怪。"

  茜宇莞爾一笑,自己將腰帶略略放鬆了一些,道:"沒什麼的,你只要一直陪在我身邊就行。"

  正說著,臻昕捧著一冊書跑來母親身邊,樂呵呵問:"昕兒背好了,這會兒背給您聽好不好?"

  "都懂了嗎?"茜宇溫和地摸著臻昕的臉蛋,這段日子她希望能天天和兒子在一起,本擔心兒子會反感自己將他留在身邊,卻不想兒子竟那麼體貼,每天都樂呵呵不帶一點彆扭。

  若珣跟在後頭進來笑道:"母后別理這小傢伙,囫圇吞棗地背了,還不熟呢。"

  茜宇點了兒子的鼻頭嗔怪道:"母后上回講的道理你又忘記了?光會背不懂其中的意思有什麼用?"

  臻昕雙手負在身後,搖頭晃腦不服氣地說:"兒臣覺得真大人講得好,叫人一聽就懂。四姐姐自己也一知半解的,不好不好……"

  若珣又氣又羞又喜,過來拍了弟弟的額頭罵道:"你姐姐我哪兒不如他了?好沒良心的壞家伙,枉我還天天陪著你念書。"

  臻昕反笑道:"是呀!母后還是另給昕兒找個師傅吧,四姐姐從前每天都能見到真大人,來上書房可殷勤了。如今雖也天天陪著兒臣,可真大人又不在宮裡,恐怕四姐姐早就想回央德姑姑府裡去了,心思早不在這兒了。"

  若珣被堵得說不出話來,紅著臉扯了茜宇的袖子道:"母后您也不管管他,這孩子越發淘氣了。"

  緣亦見文杏端了新鮮水果進來,也打趣道:"你這丫頭,長公主那份不該送進來,該直接送去上書房呢!"

  文杏也機靈,笑道:"緣亦姐姐又忘記了?先前是該送去上書房,可如今真大人早出宮去了,我們長公主還是在馨祥宮和太后娘娘一起吃的好。"

  若珣見所有人都拿她玩笑,急得眼淚都要出來,膩著茜宇要她做主。

  "好了,緣亦文杏也是的,就是你們這樣昕兒也越發沒規矩了。"說著囑咐兒子道,"不許對皇姐沒大沒小的,要是真覺得四姐姐講的你聽不明白,就把那些地方都記下來,或問母后,或等你端靖母妃來了問她。再不濟母后就請太傅過來給你講。聽到了沒有?"

  臻昕認真地點了點頭,又對母親道,"昕兒早習慣了書房的作息,兒臣願意在馨祥宮天天陪著您,只是兒臣也想按著書房的時辰來學習,若四姐姐早上要服侍母后,兒臣就先自學好不好?那些辰光白白浪費了,回頭宸兒、歡兒他們都要越過我去了。"

  茜宇聞言滿心安慰。身旁有若珣如同親生女兒一樣向自己撒嬌,兒子又那麼懂事聰明,腹中的胎兒也漸漸長成,一切都那麼美好,唯一缺的……不,人要知足。茜宇心中暗念:這世間有太多的人尚無法享受我如今的福氣,我既然要與赫臻天長地久,就必須面對它背後的代價。如今能和這些孩子在一起一刻,我就要快樂一刻,不然將來即使與赫臻長相廝守,對孩子們卻連一絲美好甜蜜的回憶都沒有,那如何好。

  臻昕敏銳地感覺到母親眼眸裡淡淡的哀愁,只以為母親又在思念父皇,便抱著茜宇的腰,輕輕摸了摸母親的肚子乖巧道:"母后您放心,昕兒一定聽您的話,將來做個最好的哥哥。"

  茜宇自然信,卻拍著兒子的腦袋笑道:"先別說大話,母后還看著你的表現呢。眼下要吃飯了,這瓜果晚些再吃,過了晌午記得和四姐姐一起去坤寧宮向你皇嫂請安,她特地派人送了瓜果來給你的。"

  裕乾宮裡,挽香也進來問璋瑢:"主子,皇后娘娘派人送來的新鮮水果,您這會兒要用嗎?還是先傳午膳,錢妃娘娘也在這兒用吧?"

  "不了!"錢韻芯起身對璋瑢道,"臣妾還是回宮去了,不打擾您用午膳。"

  璋瑢卻沒有回答,只是問挽香:"皇后送了什麼瓜果來,你一會兒過去替我謝一聲。"

  "送了西瓜、蜜瓜,還有脆棗和葡萄。"挽香道。

  璋瑢又問:"太后那裡定也送了,妃嬪之間哪幾位也得了?"

  "聽說東西不多,就太后和我們這兒,再有涵心殿、上書房、承乾宮、玉林宮、丹陽宮和棲霞殿、宜人館有。"

  "知道了,你把我這些勻成三份,分別送給徐貴人、孫貴人和萍貴人。"璋瑢道,"午膳多備一份,錢妃娘娘在這裡用。"

  錢韻芯連忙道:"娘娘的瓜果還是留著您慢慢用吧,拿臣妾宮裡的勻給三位貴人就好了。您這兒還有六小皇叔呢,小孩子都愛吃這些果子蜜瓜的。"

  "不必了,孩子們的不是已經送去書房了嗎!錢妃今日也不必去照看皇子們的飲食起居,就陪哀家說說話。一會兒挽香過去坤寧宮,你一起去,替哀家謝一謝皇后,或許皇后那兒也有話要與你講的。"

  錢韻芯愣了,心裡不禁奇怪,今日要找自己說話的人真是不少,難道跑去和班君嬈說那些,真的是多此一舉?或者……上頭這幾位主子,早就定下了班君嬈的命運,自己從頭到尾不過做個看客罷了。若是如此,那自己對班君嬈說的那些話真真是可笑了。"

  "錢妃不必想這麼多,高牆深院的宮闈,不過就是這些事情。"璋瑢示意錢韻芯坐下,悠悠道,"記著本宮的話,如何做妃嬪,是位了皇上。如何做人,事為了自己和孩子。"

  錢韻芯淡淡一笑,語氣裡有半分酸楚:"只盼臣妾真有能為孩子費心思如何做人的那天……"

  送去棲霞殿的水果自然是衝著班君嬈才有的,但孕婦需得避忌生冷之物,如西瓜之類是吃不得的,故而送來棲霞殿的那份裡並沒有此類東西。

  但班君嬈依然有些飲食不振,便把東西分給了楚貴嬪和凌美人,又因昨晚的事情和凌美人說了好久的話,面上一副姐妹不分彼此切莫因誤會存了芥蒂的親和,實則還是對凌氏多留了一個心眼。自早晨錢韻芯跑來對自己說了那些話後,這宮裡究竟誰敵誰友竟叫她一時模糊地分不清。

  凌美人的驚嚇也早壓下了,此刻她手裡拿著一枚青棗沒有吃,只聽她笑道:"聽說皇上要請那位忽倫王子游園,到時候除了列席的妃嬪,其餘宮嬪都需得閉宮門回避。不曉得這一次哪幾位娘娘能有幸得到皇上的邀請。貴嬪娘娘您要不是有身孕,一定能伴駕吧!"

  班君嬈見她一味討好自己而忽略了一旁的楚貴嬪,遂笑道:"楚姐姐也定能去!"

  楚貴嬪不愛多議論宮裡是非,只是道:"皇上的心思我們自然猜不出的。"

  "聽說這位契木罕王子就是國和公主未來的駙馬,這一次還上奏請皇上帶公主一起游園呢。"凌美人從前住在重華宮裡,宮嬪之間每日最大的樂趣就是議論宮裡的蜚短流長,手下的宮女內侍也機靈的很,宮裡稍稍也些風吹草動,他們轉眼就都能知道了。

  班君嬈想起那日自己當面恭喜若珣卻遭了冷臉,便沒有接凌美人的話,只是笑道:"太后和皇上自有主意,我們還是靜觀的好。"

  凌美人沒聽出話音,依舊樂呵呵道:"說起來真是想瞧一瞧那位忽倫王子,聽說雖是草原上的蠻夷之人,但一表人才,樣貌生得極好。"

  見她大有要說下去的意思,班君嬈便推賴自己犯睏,請楚貴嬪也回去歇息,才打發了凌美人離開。此刻扶梅進來服侍,告訴她說:"錢妃娘娘一個上午都在太妃那兒喝茶,吃了午膳彷彿又去坤寧宮了。"

  搖著手裡的團扇,班君嬈幽幽道:"扶梅你可知道這位錢妃娘娘早晨來與我說了什麼嗎?"

  扶梅搖頭,她此刻對於這些女人有什麼心思一點也不感興趣,只希望眼下各宮之間能分個伯仲,自己也好找准了大樹去依靠。然早有濃蔭庇護著她,她只渾然不覺。

  "她說叫我一定好好保護我的孩子,若季妃膽敢要抱養我的皇兒,她定會在皇上皇后面前替我說話。"班君嬈冷笑了一聲,"你說她這個人,是不是想一出是一出,究竟是心地太過實誠,還是城府太深,變臉比翻書還快!"

  扶梅是吃過錢韻芯苦頭的,那位主子的厲害她可不敢隨便揣測,總之再不濟也不會去投靠丹陽宮,便在主子面前支吾了幾句,並未表明態度。

  "對了,太后那兒你去過了嗎?"班君嬈想起太后命令扶梅每日去一次,便問道,"你見著太后了?"

  扶梅搖頭:"奴婢去了,但只是和春總管說了幾句話,並沒有見到太后,但春總管還是吩咐奴婢每天都要去。"

  團扇抵著下巴,班君嬈喃喃道:"好生奇怪的太后,明明有楚貴嬪每日去坤寧宮稟報了,為什麼又要你去呢?還每天都要去!"

  是日夜裡,若珣照顧臻昕睡下後來到茜宇的寢宮,幫著緣亦端了熱牛乳給她,遂低聲問道:"皇嫂說皇兄要兒臣陪駕游園,兒臣只跟著母后好嗎?還有……那天舒爾會來嗎?"

  茜宇勉強喝了兩口,便要緣亦撤了去,將若珣拉在身側坐下,輕拂她額前軟軟的秀髮輕聲笑道:"他怎麼能來,豈不是仇人見面分外眼紅?"

  "仇人?"若珣愣了愣,隨即明白了茜宇的意思,羞得將頭埋在她胸前撒嬌道,"母后若再欺負珣兒,這宮裡就沒人待見兒臣了。"

  茜宇輕輕撫著若珣背脊上修軟的秀髮,低聲哄道:"怎麼沒人待見你?難道母妃也不要你嗎?"

  "母妃?母后您要接母妃回來嗎?"若珣的眼眸裡閃出興奮。

  茜宇頷首肯定,臉上帶著淡淡的哀傷:"一直說要接你母妃回來,可你父皇他……母后才想讓她好好調整了心思再來,拖了那麼久,珣兒不會怪母后吧!"

  "不會!"若珣搖晃著腦袋,又依偎著茜宇嬌滴滴道,"雖然思念母妃,可是有您在,珣兒也覺得好安心。只是不知道母妃有沒有您那麼堅強,不知道她如今是否還會悲傷。"

  "好孩子!"茜宇輕嘆一聲,"父皇有你這樣的女兒,他不怕你的母妃沒人照顧了。"

  懷裡是若珣輕靈的笑聲,鼻尖是她身上香甜的氣息,茜宇不禁暗自苦笑。其實她一直不讓德妃回來,並不是怕她悲傷,而是自己不想再多添一個人去面對,或許自己能對姐姐瞞住,卻極可能在德妃面前瞞不住。可算起來似乎自己當和姐姐來得更親近,這又是為什麼呢?

  "母后您好好歇著,兒臣先告退了。"若珣起身朝茜宇福了福身子,便姍姍離了去。緣亦進來笑道:"您把慈慤太妃接來,最高興的莫過於長公主了。"

  茜宇道:"等珣兒嫁出去了,我倒想讓皇上准許慈慤太妃跟著女兒去金海,不知皇上能不能准。"

  緣亦卻不以為然,"這自然是您一句話的事了。先帝爺突然拋下那麼一大家子人去了,若不是有您在,他如何能安心?"

  茜宇愁思入眉,握著手腕上那串琥珀,輕聲呢喃:"是嗎?"

  月色如洗,秦府這個隱密的院子裡靜得連蛙鳴聲都顯得奢侈,秦成駿悄然進入赫臻的房間時,他正在作畫。

  見秦成駿進來,赫臻擱下畫筆笑道:"如今竟過起了這世外生活,每日閑來作畫吟詩,頹廢的緊。"

  "在臣眼裡,您這是為國為民的犧牲。"秦成駿笑道,"實則這樣的生活,當是每一個人人生最高的追求了!"

  "是嗎?"赫臻自問。

  秦成駿又道:"定了三日後請忽倫王子游園,皇上他實則另做了安排,屆時可能會有短兵相接,眼下皇上正考慮是否讓太后出席。"

  赫臻的眼裡閃過滿滿的擔憂,問:"為何要短兵相接,且在皇室大內?皇帝他會不會太魯莽了?宮室內多是女眷,萬一發生意外,皇室要如何平息風波?"

  秦成駿道:"忽倫王子、使臣和我朝臣工進入皇室園林後是不能攜帶武器的,且一切行動都會受到限制,這一次是皇上安排的一出戲,又是先發制人,倒不會有太大的動靜。只是連皇后都不知情,所以擔心太后身懷六甲,萬一受到驚嚇或碰撞傷害了鳳體就不好了。"

  "她大可推賴身體不好,本來大腹便便地出席這些活動就十分不方便。"赫臻絕不要茜宇受一點傷害,既然早知道有危險,還是希望她能遠離。

  秦成駿有些無奈,"太后她執意要出席,所以皇上才會為難。"

  赫臻聞言沉默了片刻,才低聲道:"也許她的考慮是對的,呵……要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為了我,為了孩子做那麼多事,費那麼多心思,我究竟算什麼呢?"

  "您……不認為太后做那麼多,是為了將來能與您長相守嗎?您的突然離開帶給皇室太多的意外和未理清的事,她若不一一為您處理了,將來即便離開,你們也未必能安心。"秦成駿彷彿和一個摯友說話,已不帶半分對於帝王的畏懼,他繼續道,"太后很努力地做這些,也是為了她自己。"

  赫臻淡淡一笑,垂目看著桌上畫中的深山竹林,還有那畫了一半的屋子,低聲道:"我想,她將來一定會過得很幸福。"

  三日一晃而過,傍晚時分契木罕與大臣們一皆著朝服進入皇室園林,乾熙帝奉母后皇太后、端靖太妃,攜睿皇后、沈蓮妃、季妃、錢妃、楚貴嬪、宜嬪及皇妹國和公主,並皇弟皇子皇女共同游園。

  契木罕生長於草原,中原宮廷內的園林景致對他而言宛如夢境,一山一石中無不透著深厚的文化底蘊。他清楚地知道,即便關外人入主中原統治漢人,若想摒棄中原上千年的文化,那國家是斷不會有出路的。所以草原上的人永遠不適合在中原生存,在沒有任何能力和實力傳承中原文化前,入主中原就是癡心妄想。

  待得驕陽西沉,皇帝率眾登舟游皇庭內河,一路上宮室樓閣的雕樑畫棟,兩岸的山水林苑,直看的幾個忽倫使臣目瞪口呆,方知道他們所覬覦的是一個怎樣富饒的國家。

  若珣自隨母后兄嫂接受了朝臣參拜後,就一直跟在了茜宇身邊,那日她問舒爾是否能來,今日算有了答案。舒爾竟被暫時調去了禮部,眼下正時刻陪在契木罕身邊。她眼見二人言語平和,不親不遠,根本沒什麼"仇人見面分外眼紅"的模樣,寬心之餘,便常常偷眼去瞧舒爾,又因舒爾和契木罕在一起,不知情的還以為公主在看契木罕。

  此時契木罕與舒爾已來到帝后與太后面前,若珣因避忌契木罕便挪了地方,悄然立到了坐在最邊上的蒙依依身後。

  "王子今日可盡興了?想來草原風光更遼闊雄偉,非我朝這人工磨費出的景致可比吧!"茜宇的笑裡透著一個太后應有的雍容端莊之態,對於契木罕她還是極欣賞的,也認為他將來會成為很好的汗王。

  契木罕今日還是穿了一身白色的忽倫王室服飾,但肩頭早沒有那一尾雪白的狐皮,從那日出了傅王府後,契木罕便再也沒有佩戴過。

  "我朝皇室園林,可謂是世間最美的地方,臣今日能有幸游覽,此生都難以忘懷。"契木罕禮貌地笑道,"忽倫草原雖然草肥馬壯悠游自在,然缺少的就是文化。契木罕代表王室向陛下保證,忽倫將永遠作為您的臣屬之國,希望中原深厚的文化和繁榮的商貿,能讓我草原人民過上更加富饒的生活。"

  臻杰朗聲笑道:"王子說的甚好,朕最喜忽倫草原的馬匹,用糧食和綢布來交換馬匹是極其公平的交易,朕也將極力促進邊陲貿易,讓兩國人民互利互惠。"

  契木罕欣然頷首,"多謝皇帝陛下……",然話音剛落,便感到龍舟劇烈地震動了一下,即刻就停了下來。

  "怎麼了?怎麼了?"疑惑聲此起彼伏,正當齊泰要帶著人去查看時,便聽到一聲充滿了恐懼的驚呼。

  眾人循聲望去,發出驚呼的是雙手緊緊攏著兒子步步後退的蒙依依,但真正處於危險被一把利刃抵在咽喉挾持著的卻是國和公主若珣。

  霍然起身,廣袖振開時,袖子上用金線混著銀絲紫紗繡成的鳳凰亦飄然而起栩栩如生,茜宇著一身黑絲緞金線壓牡丹做底的長裙,髮髻高挽以翡翠白玉做飾,胸前收緊將長裙的腰身抬高,又因其本身纖弱,乍看之下並察覺不出那隆起的腹部,且以茜宇本身絕色的姿容,此刻眾人眼裡的皇太后,集端莊美貌與不凡氣度於一身,如此情形下,她周身的光芒依舊無法被掩蓋。

  "母后!"悠兒上前扶了茜宇,緊張道,"您保重身體。"

  然早已有層層內侍圍住了帝后妃嬪們,蒙依依攏著兒子退到了臻杰身邊,幾個武將已越步上前到了若珣和那蒙面人身前,正要開口呵斥,船尾船頭又傳來呼聲,眼看著十多個蒙面人衝上了甲板,手裡都揮舞著閃著銀光的利刃,卻是忽倫人慣用的彎刀。

  忽倫使臣和一些文臣早已驚慌失措,有人喊著"保護聖駕"又有人喊著"這裡有人爬上來了。"龍舟之上頓時陷入混亂,有功夫的內侍和武將等又分散開去制服那些又爬入龍舟的蒙面人,幾番打鬥,蒙面人漸漸落了下風,一一被擒獲。

  "都別動!"眼看自己的同伴一個個被擒,挾持著若珣的蒙面人高聲一喝,"皇帝,若要保你這個女人的安全,就按我說的做。"

  眾人都愣住了,原來這個賊人並不知道自己挾持的人是誰,以為在皇帝身邊的就是妃嬪。

  "你要什麼?"臻杰冷冷哼了一聲,餘光以瞥見舒爾慢慢地往後繞去。

  若珣的脖子被尖刀抵住,有冰冷的疼痛。雙手被反束在身後,她只是個嬌弱的公主,根本無力反抗身後高壯的賊人。此生讓她最恐懼的,就是看著二皇兄七竅流血死在面前,不曾想過,這輩子還會遭到歹人的挾持。她突然發現曾經的那段痛苦並不算什麼,人的生命本就是脆弱的,珍惜眼前才最重要。

  那雙晶瑩的眸子裡只有極淡的恐懼,裡頭映著她美麗的嫡母,她睿智的皇兄,她聰慧的皇嫂,這些都是愛她的人,若珣堅信他們會救出自己,會保護自己。可是,為什麼沒有看到舒爾,為什麼只有契木罕立在了面前?

  "殺人償命,我哥哥只是在邊關做些生意,就被你們邊關守軍亂箭射死,你這個狗皇帝坐的什麼江山?口口聲聲善待我們忽倫牧民,結果又如何?不如早些把這個皇位讓出來,讓我們偉大的忽倫王來坐。"那賊人說的話,雖然氣勢洶洶,卻彷彿是背書一般,順著就出來了。

  "噌"一聲,契木罕抽出一個侍衛的利劍,跨前一步逼著那人罵道:"你說你是忽倫人?那我是誰?"

  那人愣了一愣,又聽契木罕朗聲道:"我是忽倫王室的四王子,忽倫人沒有不認識我的。況且你不過挾制了一個宮女,你以為皇帝會為了一個宮女拱手讓出江山皇位嗎?"

  "你別過來……"

  那賊人膽怯地退後了一步,高聲壯著膽子吼著:"你是忽倫王子?那好……你就更應該為我忽倫百姓做主,用你手裡的長劍殺了這個狗皇帝,從此這天下就是你的了。"

  契木罕瞥見舒爾已慢慢接近蒙面人,因思索著要如何分散那人的注意,面上的神色與手中的長劍都滯了一滯。

  若珣並不知情,眼見他猶豫起來,不禁大駭,厲聲喊道:"契木罕,你若敢聽這賊人的話,定萬劫不復。我縱使咬舌自盡,也絕不會受你們的要挾。"

  契木罕大驚,正要開口時,舒爾已縱身一掌劈在了那賊人的後腦之上。

  蒙面人吃痛暈厥過去,手中利刃滑落時在若珣的脖頸上劃出一道血痕,他沉重的身體還未及將若珣壓倒便已被舒爾一腳踹開。

  周身的束縛驟然鬆開,若珣反沒了重心,又因驚嚇而雙腿綿軟,身子便如一簾絲綢軟軟下墜,眼看著摔倒下去,卻被一雙手有力地托住,耳邊亦有那叫人溫暖安心的話語,"別怕,我在。"

  "舒爾……"若珣無力地喚了一聲,她伸手想抹去擋住了視線的淚水要看清楚面前的舒爾,可手方抬到半空便無力地垂了下去,因受驚過度,這個嬌弱的小公主在獲得安全的那一刻暈了過去。

  "全部留活口。"乾熙帝沉沉的聲音響起,"朕要看一看,這些人到底是誰,
為何有膽量夜闖禁宮,又為何要刺殺朕。"

  "請求陛下明察,這些人定不是我忽倫牧民。"契木罕已放下手中長劍,單膝跪在臻杰的面前,極其誠懇道,"契木罕以項上人頭向您起誓。"

  "這樣的起誓,哀家也不敢信半分。"見若珣安然,茜宇方幽幽開口。方才那般慌亂時,她瞥見皇帝暗暗地在手中比劃了兩下,所謂一夫當關萬夫莫開,賊子歹徒在窮途末路時往往會豁出性命來廝殺,可眼下那些後來從船頭船尾爬上來的蒙面人卻輕而易舉地就被制服,且帶著武器的侍衛又是何時上的船,為合一有事就全跑了出來,這一切都無疑擺明了這場戲是皇帝一手安排的。既然如此,自己也要好好配合皇帝將這齣戲唱完。

  "哀家在王府時,便遭到忽倫人的襲擊,彼時若非哀家的侄子奮力營救,或許哀家也隨先皇去了。"茜宇扶著身旁的悠兒,跨前一步立在臻杰的身後,將極凌厲的目光掃過契木罕,冷冷道,"王子覺得,這一次哀家能信你嗎?"

  契木罕面色緊繃,答道:"上一次太后遇襲之事,包大人與臣講是有人蓄意挑撥兩國關係冒充了忽倫人,還請太后明察。"

  茜宇道:"哀家自然明察,便是不想王子難堪,才以此做了藉口將事情壓了下去。然事實如何,只怕人人心裡都有一本帳。"

  契木罕沒有支聲,他身後驚魂稍定的使臣卻開口反詰道:"太后的意思是,我們王子派人來行刺皇上和您了?方才那賊人也口口聲聲說明了此次行動的目的,說到底,還是陳年舊帳算不清吧!"

  茜宇冷笑道:"皇帝,使臣大人這話說的極有道理,想來一個平頭百姓能揮舞著彎刀闖入深宮內院,如此通天的本事,若非經年的積累一時也不能行。也是,為了一個連忽倫王子都認不得的人,哀家為何要遷怒於四王子呢!"

  臻杰應和道:"母后息怒,讓您受驚了。只是這些人是否是忽倫人還有待審問,若非忽倫人,那定是有歹人意欲再次挑撥兩國友好,但若是忽倫人……"

  那使臣極無眼色地插嘴道:"皇帝陛下,我王室絕不會有如此大逆行為,即便是忽倫人,也是中原土地養壞了他們的心思,讓本純樸善良的忽倫牧民壞了本性。若說過錯,只怕也不能算在我忽倫王室之上。"

  茜宇心內冷笑,隨便讀了幾本史書典故就拿來這裡獻寶?遂幽幽開口道:"一方水土養一方人,縱是我中原子民由北南遷或入草原放牧為生,想來也要適應些時日。然多年之後也個個能將日子過得豐足滋潤。緣何忽倫牧民一入我朝就自長了這些旁門左道的心思?看來使臣大人也需得小心,切莫在京城住久了,也自生出一身違逆的毛病。說到底,還是人有不同,是不是?"

  契木罕耳聽茜宇句句不讓,如此直接地羞辱忽倫人,他心中也不甚舒服,但這又是身後那愚蠢的使臣自討沒趣,何嘗能怪茜宇。出言制止了那人說話後,對臻杰道:"今日之事實在需要幾番明察,契木罕願竭力配合皇帝陛下調查此事。此刻太后、皇后和各位娘娘都受了驚嚇,國和公主也受到傷害,還是早些結束游園,讓各位娘娘休息要緊!"

  臻杰道:"不錯,今日如此掃興,游園斷忽游園斷乎不得再繼續,自然朕也要徹查皇庭,不能放過任何一個漏網之魚,便是在犄角旮旯裡,朕也要將其誅殺。"隨即朗聲道:"齊泰,即刻宵禁,各宮妃嬪各宮奴才都不得隨意走動,你親自帶御林軍搜查每一處殿閣,不能放過任何一個可疑之人。並派人護送每一位大臣出宮,眼見他們安然回府後,方可回宮覆命。"

  "是!"齊泰和群臣紛紛應諾,待得茜宇等離船回宮並群臣出宮,皇庭內又安靜下來,然風波是否就此平息,尚不得而知。

  半個時辰後,太醫從若珣的房內退出,向茜宇和悠兒道:"國和公主脖子上只是皮肉傷,幸而未傷到血脈,此刻已服下寧神的藥安睡,明日一早便能醒來。但公主受驚過大,還需太后和皇后娘娘細細開導才行。"

  茜宇又問了幾句要緊的話,便打發了太醫離開,悠兒一邊扶著她進入若珣的屋子,一邊關心道:"您的身子不要緊嗎?為何不要太醫看一看呢?"

  "我的身子我自然最清楚了,這個孩子很是安穩。"茜宇已走到若珣的床邊,看著床上安靜睡著的女孩,那張還嫌稚嫩的臉在熟睡中仍不減驚恐之色,叫人很是心疼。

  "總以為自己見過世面,能人所不能。"悠兒自嘲道,"方才卻也嚇去了半條命,虧得這孩子那情形下還能想著她的皇兄。

  茜宇輕輕撫摸著若珣的面頰,希望能讓她在夢裡漸漸平靜下來,口中低聲道:"皇上這一次似乎太過急進了些,怎麼會……"

  悠兒不解,問:"母后為何說皇上太急進了?"

  "皇上若不跟你提,你也不要問。"茜宇道,"若我猜得不錯。這件事和忽倫人或陳東亭一伙沒有半點關係,只是皇上排的一齣戲罷了。卻沒想到當中出了岔子,無意傷害了若珣。"

  悠兒後怕道:"若非方才若珣立到宜嬪身後,難道那人會挾持宜嬪不成?皇上也太冒險了。"

  "也許是個宮女或者內侍,皇上定不至於不顧妃嬪們的安危,一切只是湊巧。"茜宇俯身輕輕吻了若珣的面頰,淡淡笑道:"雖然要我們珣兒受了點驚嚇,不過方才見她與舒爾四目相對的那刻兩人眼眸裡濃濃的情意,看得出這小兩口往後定會很幸福。"

  悠兒笑道:"真家能有若珣這樣的媳婦當家主事,我也了無牽掛了。"

  正說著,緣亦進來說皇帝駕臨,未等悠兒迎出去,臻杰已來了若珣的屋子。他親自看了妹妹的傷又見她已睡得安穩後,方放下心來。遂與悠兒一起陪茜宇回內殿,並將今日之事的始末告訴了二人。

  "借此機會將陳東亭在宮內安插的眼線一併剷除,既做得自然,又讓他們沒有插手的道理。"臻杰道,"本來朕只是要齊泰暗中緊盯他們的一舉一動,例如……安排陳東亭見端靖太妃之類,但那日惠貴嬪一事如此迅速地傳出去後,朕突然意識到若繼續放縱他們遊走在後宮,也許哪一日就會威脅到太后和朕妻兒的安全,所以不得不先下手了。"

  茜宇頷首肯定皇帝的決定,只是道:"但這一次是和忽倫人扯破臉面了,不知契木罕王子能否鎮住那幾個愚蠢的使臣。"

  "雖然讓兩國關係陷入尷尬,但至少契木罕暫時不會遭到什麼懷疑。"臻杰道,"朕希望等到忽倫王室意識到我們的用心時,他們已毫無還擊之力。"

  茜宇思量著臻杰的話,抬眼見悠兒在一旁凝神,問道:"皇后想說什麼嗎?"

  悠兒看了茜宇一眼,又看著臻杰,猶豫了一下才道:"悠兒小時候也看過些史籍傳記,深知要顛覆一個皇室也非朝夕可行,需得做出最周全的謀算。臣妾雖不知皇上要如何對付忽倫王室,只是斗膽提醒皇上一句,對於我朝而言,此刻……端靖太妃於陳東亭他們仍然是有利用價值的。我們……不能不防備。"

  茜宇眉梢微微一動,她笑得很無奈,"方才,我也想說這句話。"

  臻杰看得出茜宇神色顯露出的心痛和矛盾,但現實就是如此,誰也不能無視,此刻說安慰的話只顯多餘,遂道:"端靖太妃如何,朕的確沒什麼太大的把握,但朕能保證,端靖太妃不會有什麼作為,從朕知道那群老狐狸的陰謀,又太妃進宮後,她的一舉一動都在朕的監視下了。"

  嘴角雖勾出淒冷的笑,但茜宇不得不承認,對於這個兒子能否做好皇帝,赫臻可以完全放心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daemon1212 發表於 2011-11-24 05:31 PM

本帖最後由 daemon1212 於 2011-11-27 07:43 PM 編輯

第二卷 再返宮廷 風雲四起 第四十七章 菽水之歡

  翌日清晨,皇帝如舊上朝,妃嬪亦如往常聚於坤寧宮外候旨請安,然今日皇后雖仍閉門不見,卻讓古嬤嬤傳了話出來,要各宮早些回去歇息。

  "貴嬪娘娘,您昨日登舟伴駕,可瞧見那些賊人的凶狠模樣來?"一些未能隨侍的宮嬪也因昨晚闔宮的大徹查而對皇帝遇襲一事略有了了解。但到底不是親眼所見,難耐心中好奇,便要纏著當事之人問個清楚。

  然皇后、蓮妃、錢妃等是問不得的,季妃忙碌也不敢打擾,宜嬪最是難接近,便只餘下楚貴嬪好說話。楚氏雖不大得臻杰寵愛,但到底有過身孕,且身份地位也比一般人高出許多,常年下來也不敢有誰將她遺忘。

  可楚貴嬪生性內斂溫和,不愛對宮闈之事多有口舌,又不知如何端出娘娘的架子來打發這些宮嬪,一時被眾人圍著,進退不得。

  "各位主子吉祥!"輕靈的聲音向著眾人道,"太妃娘娘要奴婢問一聲,各位主子這是熱鬧地說什麼呢。"

  眾人轉身來看,說話的正是裕乾宮的大宮女挽香,而不遠處那美若瓊英的端靖太妃一行也正緩緩行進,宮嬪們忙快步過去請安。

  坐於肩輿聽完眾人的話,璋瑢悠悠笑道:"頂著太陽立在外頭,當心中了暑氣。皇后既然要各宮早些回去歇息,大家還是散了的好。"語畢將手中的折扇攏起置於膝頭,對楚氏道:"楚貴嬪跟哀家走兩步,哀家想問一問惠貴嬪的身子好不好。"

  "是。"楚貴嬪盈盈起來,扶著璋瑢的肩輿脫離了那群好奇的宮嬪。

  眾人待得太妃一行離去,互相扶著起身,口中議論道:"今日那麼近瞧著端靖太妃,真真一個美人胚子,不比皇太后差多少呢。"

  有宮嬪笑道:"先帝爺當年隆寵這兩位娘娘,是朝野皆知的事情。當年端靖太妃的位分可比如今的太后還高,到頭來太后還是太后,可見有個孩子是多稀罕的事情。"

  有人笑道:"便看惠貴嬪這一次能否一舉得男。畢竟除了宜嬪娘娘,上頭三妃膝下可都沒有皇子的。"

  眾人連忙道:"這話可不敢亂說,叫錢妃娘娘聽去還不要了你半條命?敢情你咒她生不出兒子呢!"

  重華宮一才人嘆道:"錢妃當真脾氣古怪,那日幾位姐姐不過私下說季妃要抱養惠貴嬪的孩子,就被她當地喚了大力太監來廷杖,這會子還躺著動不了呢!"

  "既是如此,更需小心口舌了……"眾人聞言無不噤若寒蟬,怏怏地感嘆自身命運不濟。

  楚貴嬪實則只是跟著璋瑢走了沒幾步路,璋瑢隨意問了幾句便打發她去照看班君嬈,待得肩輿在馨祥宮外停下,正碰上棲霞殿的扶梅來向太后覆命。

  "你家主子可好?"璋瑢既碰上了,少不得要寒暄幾句。

  扶梅答:"主子昨夜因擔心皇上的安危,沒怎麼睡好。今日太醫看過後開了幾副方子,先前剛吃下,此刻正睡回籠覺,奴婢便抽空過來向太后娘娘請安了。"

  璋瑢笑道:"她還真是個操心的命,替哀家帶一句,就說安心養胎才最重要。你也回去吧,太后那兒哀家替你去傳話。"

  扶梅磕頭謝了恩,利索地離了去,恰有緣亦迎了出來,盈盈笑道:"娘娘怎麼這會兒才來,主子等您許久了。"

  璋瑢笑道:"做了什麼好吃的?上趕著要我來,才送了璃兒就趕來了。"緣亦笑而不語,只迎著璋瑢進去。

  原來今日緣亦下廚做了幾樣點心,茜宇想著姐姐那裡沒什麼得力的人弄些好吃的,便將她請了來,二來也想等若珣醒了,多一個人和自己安慰這孩子。

  "緣亦的手藝又精進了。"璋瑢吃了那翠綠色的粥笑道,"早晨喝碗清淡的東西下去,身子也覺得舒暢。"

  茜宇笑道:"姐姐喜歡,往後日日來這裡吃。或就住下,陪陪我也好。"

  "宮裡自有宮裡的規矩,你我可不能握權忽視。"璋瑢攪動著碗裡的粥,說道:"方才在外頭遇見棲霞殿的扶梅了,這丫頭看起來還是懵懵懂懂的模樣,彷彿還不清楚你的用意。"

  "要她清楚做什麼。"茜宇一邊問了緣亦若珣醒沒醒,一邊轉來回答姐姐道,"能幫她一日是一日,不過是不想看著一條命白白地死去罷了。"

  璋瑢驚訝於她說這些話時的平淡,道:"還以為你對這些漠視了,實則明裡暗裡,你比誰都清楚。"

  茜宇苦笑道:"正如那日我對緣亦所言,這個皇太后可不能擺著看的。"

  "這是自然。"璋瑢笑道,"昨夜你那些話,著實唬了一些人。誰能想一個腆著肚子的太后,比皇帝更有震懾力!"

  茜宇連連擺手道:"一次便好,我也再不想碰到第二次了。"

  正說著,文杏來道:"公主醒了。"

  "姐姐和我去看看那孩子吧,怕她還驚魂不定的。"

  待二人進了屋子,若珣正就著白梨的手喝藥,臻昕負手立在一旁看著姐姐,若珣一見二人,眼裡又溢出幾分委屈來,雙手不自覺地捂住脖子,臉上染紅了一片。

  璋瑢一眼看出小姑娘的心思,摟著她安撫道:"傻孩子,宮裡有的是最好的太醫和藥材,這些小傷痕留不下來的,不要那麼擔心。"

  若珣有些不信,囁嚅道:"方才要白梨拿了鏡子來看,好長一條血痕扭曲猙獰著,很是醜陋。"說著眼裡落出淚來,"只怕難除的。"

  茜宇心疼不已,拉著兒子道:"快哄哄姐姐,平日裡就聽你一張嘴利索。"

  臻昕貼著母親笑道:"母后別擔心,四姐姐撒嬌呢!昨日那光景誰沒看見,真大人把四姐姐當命一樣寶貝,哪裡又會在意這麼小一條疤痕。況且又不在臉上,脖子裡扯條巾子或鏈子一遮,就什麼也看不到了。四姐姐還是漂漂亮亮一個美人兒,真大人又豈會少喜歡她半分。"

  若珣又羞又臊,膩著璋瑢要她打臻昕,茜宇則拍著兒子的腦袋瓜罵道:"你的書都讀到這裡頭去了,一張嘴不饒人的。要你哄姐姐呢,又變著法兒氣她是不是?"

  臻昕知道母親非真惱,還笑道:"四姐姐聽了這話心裡不知道多美呢!定膩著母妃笑,沒得裝哭怪昕兒胡說。"

  璋瑢已笑得合不攏嘴,哄著若珣道:"瞧瞧你這寶貝弟弟,有幾分心疼姐姐的?珣兒聽母妃的話,我們就高高興興的,不讓這小傢伙笑話你。"

  若珣早被臻昕說得臉紅到了脖子,躲在璋瑢懷裡嬌滴滴道:"母妃打他出去,兒臣不要見他了。"

  茜宇對兒子笑道:"不許學得油腔滑調的,小心母后告訴你皇嫂,看她怎麼罰你。往後也不許再欺負姐姐,哪有弟弟不幫姐姐的?你要稀罕自己的姐姐,在真大人面前端出小舅子的架子來,那往後真大人才不敢欺負你四姐姐是不是?"

  "母后!"若珣聽出茜宇也在拿自己玩笑,急得就要哭了。惹得一屋子人都笑開,璋瑢摟著她安撫了好一陣子。

  "娘娘,蓮妃娘娘帶著大公主來了。"文杏笑盈盈進來通報,話音才落,便聽到外頭傳來鈴鐺般清脆的童聲,樂顛顛地喊著:"四姑姑,四姑姑!"

  臻昕苦笑道:"怎麼來了這個小魔王,四姐姐振作些吧,這丫頭可比我還難對付。"

  話音才落,便見元戎又蹦又跳地跑了進來,她穿一身粉色紗裙,腦袋上綴著兩隻小蝴蝶,隨著跑動蝴蝶的翅膀也忽上忽下扇動著,宛如活物一般。元戎又生得像母親,從小便是個美人兒,配著那一身嬌嫩的衣裳,叫人看著便喜歡。

  元戎卻不顧茜宇、璋瑢等一皆在場,進了屋子就一頭扎進若珣的懷裡,揮舞著小粉拳,好似勇敢道:"四姑姑,你好些了嗎?你別怕,有戎兒在呢!"

  沈煙跟在身後進來,見這情景著實哭笑不得,自顧向茜宇、璋瑢行了禮,便扯了女兒掰著她的小臉蛋道:"母妃教了多少遍了?怎麼這麼沒禮貌的?皇祖母都在呢,也不行禮嗎?"

  眾人早已被元戎逗樂了,哪裡會介意這些,茜宇抱著小丫頭親了幾口,便要兒子帶著侄女陪若珣好好說話,自己則與姐姐和沈煙回了內室去。

  原來沈煙前來一則是帶女兒給若珣散心,二則是有事要徵求茜宇的意見。

  茜宇雖貴為母后皇太后,然因她不願搬入壽寧宮,故仍舊在原處住著。另如璋瑢回宮後裕乾宮也不曾有妃嬪住過。但德妃從前住的承乾宮,沈煙入宮後因覺得那一處地方清靜簡單,便也擇了來住,不曾想如今太后要接慈慤貴太妃回來,今日季潔來問時,兩人皆拿不定主意安排慈慤太妃住在何處。

  "季妃的意思不如再開了頤瀾宮請太妃住,本來聖母皇太后住過些日子,裡頭的東西也齊全些。其他殿閣空了有些日子了,也沒什麼人氣。"沈煙溫和地笑著說,"自然臣妾也願意侍奉太妃仍舊住在承乾宮,臣妾搬去西殿住就好了。"

  茜宇笑道:"還以為什麼大事,慈慤太妃最是不拘小節的,你們不必擔心。她回來後與哀家同住馨祥宮便是了。不必再開殿閣,各項花費用度若添則添,步添從哀家一份裡勻出一些,也綽綽有餘了。"

  沈煙笑道:"宮裡除了臣妾與皇后娘娘,妃嬪中見過慈慤太妃的幾乎沒有,季妃今日問臣妾要不要擺幾桌宴席為太妃洗塵,算著日子快到京城了。"

  璋瑢想起自己風塵僕僕甚至落魄地回來,不由得更感念人事的無常,此刻倒不是拿著酸說話,只是也能體會德妃的心情,遂道:"我們都是寡居的太妃,雖承皇上體恤,也不敢太鋪張浪費。到時候你領各宮來此處議一議也就罷了。我與皇太后這些日子習慣了,但慈慤太妃甫回宮眼瞧著從前與先帝生活起居之處,定難免悲傷,所以……"言至動情處,璋瑢難掩心中傷感,不論如何,此生是定再見不到赫臻了,不由得莫名地抬眼瞧茜宇。

  叫她意外的是,妹妹竟也是一臉黯然,只玩轉著手裡的白玉團扇,輕聲道:"正如姐姐說的,德妃姐姐她定也不願因回宮而要六宮添麻煩。蓮妃和季妃有心了,但凡備些必須之品就好。別的無需再費心,我這裡自會安排妥帖。"

  沈煙見兩位主子面色戚戚,也不禁感概,只靜靜地應了陪在一旁默默坐著不再說話。

  轉眼日頭正曬到了午膳時刻,棲霞殿裡也預備著班君嬈的膳食。今日皇后又囑咐御膳房從她的份例裡勻出一半送來棲霞殿,看著一桌子菜,睡過一覺後精神飽滿的班君嬈喜不自禁。

  奉皇后之命陪伴她的楚貴嬪也笑道:"和妹妹這些日子共飲食,盡是吃些好的,衣裳都要放寬兩寸了。"

  凌美人坐在一旁應和道:"貴嬪娘娘不必擔心,您瞧皇上如此疼愛惠娘娘,便知皇上喜愛怎樣的女子了。"

  班君嬈本興奮的心情滅了一半,她眼裡瞧著凌美人與楚貴嬪皆是纖弱窈窕的女子,闔宮上下如她這般豐腴的人並不多,從前因此笑話自己的人也不少。雖然比起她們來別有一番風韻,但到底也不算什麼博寵的資本。皇帝心中疼愛的皇后、蓮妃、錢妃、宜嬪、貞儀貴妃、徐貴人之類,或窈窕修長或玲瓏嬌憨,自己的確是有些另類。故此刻凌美人一句話雖是恭維,卻還是叫人聽起來不甚舒服。

  楚貴嬪到底有些眼色,扯開話題笑道:"今日從坤寧宮回來的路上遇到了端靖太妃,娘娘問了好些妹妹的近況,這宮裡個個都把妹妹當寶貝疼惜呢。你就該多吃幾口菜,把身子養養好,不然皇上皇后那裡我擔不住了。"

  班君嬈展顏笑道:"總是要各位娘娘擔心,妹妹心裡也過意不去。想來太后身懷六甲,卻從不添半分麻煩,我不過一兩個月的身孕,已徒惹出好些事情。妹妹是不能外出走動的了,外頭還有勞姐姐多打點費心。往後孩兒生下來,定要他第一聲母妃喚姐姐才行。"

  楚貴嬪笑著應了,不再多話,卻聽凌美人在一旁笑道:"聽聞慈慤太妃不日要回宮,國和公主長得那麼漂亮,慈慤太妃定也有傾國之色吧!宮裡倒熱鬧起來了。"

  班君嬈不鹹不淡道:"妹妹的消息總是這樣靈通啊!到時候太妃回宮,還勞妹妹替我磕個頭請安了。"

  凌美人欣然答應,卻不知道自己左一句"皇上疼愛怎樣的人"右一句"慈慤太妃定也有傾國之色",早已讓姿色平平的班君嬈心中惱火,於是便見她推賴沒什麼胃口早早回房歇息去,凌美人卻仍舊渾然不覺。楚氏雖細膩一些瞧出端倪,因不願徒增麻煩,故也不對凌氏作何提點。只盼班君嬈早日生產,自己好不必日日耗在這總覺得有些陰惻惻的棲霞殿裡。

  且說班君嬈回房休息,見扶梅在側便問:"今日你見到太后沒有?"

  扶梅答:"今日連春總管都未見面,只在門外遇見了端靖太妃,太妃娘娘說她替奴婢傳話給太后,就打發奴婢回來了。還要奴婢帶話給您要您別操心外頭的事情,養胎要緊。"

  班君嬈因不知扶梅對自己的背叛,故而仍想不出為何太后日日要扶梅去馨祥宮報到,手裡的折扇開合了幾次,方問:"說起端靖太妃,錢妃與她是不是走得特別近?"

  扶梅拿了紗被蓋了主子半身,說道:"您是知道的,錢妃光單獨與太妃喝茶就不下一兩次了。"

  "誰不知當年先帝爺的妍貴妃代掌鳳印期間,將宮廷諸事打理得順順當當,她是如何聰慧的女子朝野皆知。奈何眼界頗高,只看得上錢妃這類公侯出身的女子。想我門楣頗低,她自然瞧也懶得瞧一眼。可若能得到她的指點,一來太后也能喜歡,二來學些本事在宮裡行走也更容易。她卻將心思花在錢妃這般糊塗的女人身上,真真浪費了。"班君嬈打開折扇輕輕搖動著,口中道,"可憐我的孩兒,將來不知還會有怎樣的命運。"

  扶梅心中雖冷笑了幾聲,面上卻不得不做出另外的臉色,只笑道:"皇上疼惜您,皇后疼惜您,門楣之說又有何重要的。您再不濟也比宜人館的主子強些,如今二殿下又有哪個敢不待見他?"

  班君嬈最恨的便是蒙依依,不由得咬著牙道:"她自然不能和我比,一介村婦也配。將來我的皇兒出生後,定要把他培養得比任何一個皇子都出色,如此才能有好前程。"

  扶梅回身撇了撇嘴,又拿了幾樣果品擺在主子身旁的案幾上,問道:"慈慤太妃回宮,您預備送什麼禮為太妃接風?"

  挑了幾樣水果,班君嬈還是沒什麼想吃的,聽了扶梅的話思量了幾番道:"我倒不了解這位主子,但太后喜歡的人我們不能怠慢,你且各宮打聽一下,看看旁人送什麼東西。定是不能越過皇后和三妃,也不好比旁人差,這幾日你把上頭賞的東西都理一理,若有沒記檔的都挑出來。再不行就托人出去置辦,總之不好失禮。"

  扶梅才應了,又聽主子問:"這些日子都沒聽到丹陽宮裡有什麼動靜了,卻叫人奇怪了。"

  扶梅也算了算,答:"彷彿那日錢妃娘娘去過裕乾宮又去過坤寧宮後,就安靜了很多。"

  那日錢韻芯對自己信誓旦旦說的話,又彷彿繞在耳畔,念及上頭幾位主子對錢妃的親近,她不得不多費思量在這個女人的身上,畢竟自己出身門楣低,為了孩子打算,往後的日子也需好好做些人情功夫才行。"

  馨祥宮這邊也熱熱鬧鬧地吃過了午飯,元戎陪著姑姑玩了一個上午,便過來纏著母親要去宜人館睡中覺,一邊說著一邊已有朦朧之態,眼皮也耷攏起來。

  璋瑢已將小丫頭抱在懷裡輕輕拍著了,又問沈煙:"緣何她要去宜嬪那裡睡覺?"

  "宜人館裡清涼安靜,這個夏日她每日必要去了那裡才肯睡。"沈煙滿目寵溺地看著在璋瑢懷裡已迷迷糊糊的女兒,"今日定是玩累了,便說著話就要睡了。"

  璋瑢也是一手把臻璃帶大的,憶起從前的日子笑道:"小孩子都是這樣,嘴上說著不肯睡覺,自己要睡了也不知道。心思又淺,一睡下去就是酣酣的一場,叫人好生羨慕。"

  沈煙笑道:"說起來三皇子和四皇子最是可愛,哥哥要睡了,弟弟也定跟著犯迷糊。弟弟若有頭疼腦熱,哥哥也定跟著吃藥。兩人彷彿一個人一樣,做什麼都在一起。那會兒皇后娘娘就圍著兩個皇子轉,一個都不敢怠慢了。"

  璋瑢見茜宇眼眸裡劃過一絲悲戚,知道她定想著自己那雙胎死腹中的龍鳳胎,隨即就扯開話題道,"都說元戎和若珣小時候一模一樣,我們說了都不算,慈慤太妃回來後若認定了,那才是像。只是你看固倫長公主穩重端莊,頗具長女風範,蓮妃往後在這孩子身上也要花些功夫,畢竟是皇上的長女,一味嬌寵只怕慣壞了脾氣。"

  茜宇倒不以為然,握著元戎從璋瑢懷裡垂下的肉鼓鼓的小手笑道,"從前若珣也淘氣,姐姐可還記得那年悠兒與皇上大婚時那丫頭在雪地裡滾濕了一身新衣裳?如今你看,她不照樣有公主該有的穩重,且那份活潑比起若晴來更討喜歡。到底還要看母親如何教導,蓮妃這樣的性情,女兒又怎麼會不好呢!"

  璋瑢見她不再多想,稍稍放下心來,問道:"話說回來,太醫看了脈象說過什麼沒有?你這一胎是男是女?"

  茜宇含笑道:"頂好是個女孩兒,將來也……"言至此,她不得不停下,只因她想說將來好少些麻煩,可這話,又豈能讓姐姐知道,以她的聰明,只怕能在往後猜出幾年的事情來。

  璋瑢輕輕哄著懷裡的元戎眠去,她留意到妹妹那微妙的心思,她曉得姐妹兩個定要有互相坦誠的那一天,只是她猜不到那一天會有怎樣的結局。而她也早就察覺自己的一舉一動都在皇帝的監控之下,從那晚挽香越過眾人向自己介紹夜裡出來承星月精華養生的錢昭儀起,她就知道挽香定不同於一般的宮女,但知倒了又如何,自己終究拗不過命運。

  從前西席夫子教導"子曰:‘啜飲菽水,盡其歡,斯之謂孝。’",自己倒有了亭亭玉立長成的那天,卻旋即被送入深深宮闈。本以為自己深愛赫臻,本以為自己努力做他的妃嬪也能光耀門楣對父母略盡孝道,可到頭來竟是一場空,甚至生出要手刃生父的怨毒。這究竟是誰的錯?

  璋瑢心中苦笑,抬眼見沈煙,想起今日早晨見到的楚氏和那些宮嬪,再有扶梅的主子班君嬈,方暗自嘆到:錯,終究是這高牆深院的錯,欲取姑予,人若有裕必先付出,若想過得太平美滿,清心寡欲,才是正道。



第二卷 再返宮廷 風雲四起 第四十八章 清心寡欲

  "朕想你了。"

  "皇上又逗臣妾開心。"

  "還是頭疼嗎?你這病怏怏的,怎麼叫朕放心?起來,換了衣裳,朕帶你去個地方。"

  "臣妾實在懶得動彈,不想掃了皇上的興致。"

  "到了那裡病就好了,還不快起來。"

  "是哪裡?皇上先告訴了臣妾。"

  "水晶宮……"

  "赫臻!"夢中輕呼,璋瑢緩緩睜開眼睛,眼角濕漉漉的,她哭了。

  這是那日赫臻暗訪裕乾宮後,自己再一次看到了他,可卻是在夢裡。璋瑢苦笑一聲坐起來,摸到脖子裡膩膩的一層汗,是因為夢裡太真實,自己追得太迫切,所以才出汗了?

  這樣的問題沒有答案。她又苦笑,伸手從枕邊摸出一道黃卷聖旨,那是赫臻唯一留給她的東西,雖不是親筆,卻有他的寶印。

  是他親自蓋上的?呵……怎麼會,他傷得那麼重。

  緩緩展開聖旨,字字入眼,卻又模糊了眼睛。畢竟到如今,璋瑢依然無法相信妹妹留不住赫臻的命,無法相信赫臻狠得下心拋棄妹妹和孩子。父親那句話,可信可不信,誰能給她一個明確的答案?

  "吱嘎"一聲,宮室的門被打開,挽香端著水盆進來見主子已坐了起來,不禁道:"今日天氣涼爽些,奴婢睡得沉了點,主子倒還是這麼早就醒了。"

  璋瑢淺淺一笑,"我也才醒,璃兒那邊醒了嗎?"

  "其實時辰還早的,奴婢一會兒就去叫醒小王爺。"挽香說著過來將紗簾攏起,卻聽璋瑢叮囑:"昕兒從小被封了王的,自然是小王爺。璃兒只能算皇子,你們往後喊他小皇叔是了。旁人怎麼叫我管不來,我們宮裡還是要遵著規矩來。別自己沒了輕重。"

  挽香笑著應了,侍奉璋瑢洗漱梳妝後便一同過來臻璃的屋子,小傢伙已被乳母喚醒正攏著頭髮,一見養子璋瑢便無比喜歡,笑著道:"坐好了,今日母妃替你攏頭髮。"

  "母妃!"臻璃端端正正地坐著,見鏡子裡的母親笑得那麼溫和,不禁道,"您真美!"

  璋瑢忍俊不禁,嗔道:"你那麼小年紀,知道什麼是美嗎?"

  臻璃笑答:"‘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母妃就是窈窕淑女,璃兒往後也要娶和您一樣漂亮的姑娘做妻子。"

  "那小皇叔眼界可就忒高了,您還以為像娘娘這麼美的女子隨便就能有的嗎?"挽香在一旁已忍不住笑了。

  璋瑢睨她一眼,罵道:"他胡言亂語,你還跟著起哄。"遂對兒子道,"小小年紀的,不許想這些。你可仔細了,你們皇嫂最不喜歡男孩子扭扭捏捏不花心思在課業騎射上。若你這心思叫她知道了,她可不看母妃的面子,莫要吃了苦頭才知道改。"

  臻璃狡黠地笑道:"璃兒知道,歡兒他們早說了,皇嫂惹不得的。"

  "你們這些小傢伙。"璋瑢已替兒子攏好了頭髮,又拿了衣裳來替他穿。

  臻璃伸著手配合母親,但問,"五哥怎麼還不來上書房上課?宸兒都來了,五哥哥還要受罰嗎?"

  "是啊!"璋瑢不願多對兒子解釋,只道,"所以你要聽話,在書房裡好好上課。"

  "今日璃兒去給母后請安吧!"臻璃一本正經道,"璃兒很久沒給母后請安了,很不孝。"

  璋瑢捏著兒子的臉嗔道:"想見你五哥嗎?你個鬼精靈,如今性子倒長開了。"

  "嘿嘿……"臻璃笑得很無邪,繼而吃了些點心,又背了幾句書,便有轎子來接,早早去了書房上課。"

  "您今日還去馨祥宮用早膳嗎?"挽香記得昨日太后請主子往後常常去馨祥宮吃早飯的。

  璋瑢卻擺手道:"那裡一屋子人要照顧,又忙著張羅出東殿給慈慤太妃回來住。我不過去添亂了。這刻……"璋瑢頓了頓才道,"我想去個地方,你跟著我就好。"

  挽香不解,卻從了。

  "葉上初陽乾宿雨,水面清圓,一一風荷舉……"

  馨祥宮裡,茜宇看著兒子背誦卻打斷了他,問:"為什麼背這首詞?"

  "母后不喜歡嗎?"臻昕愣了愣。

  茜宇笑道:"周邦彥之詞多精工華艷,唯此首清新自然。精工也好,自然也罷,母后倒不希望你此刻就鑽研這些詩詞,仍將幼學之書讀好,其他的待年齡漸長慢慢學便是了。"

  "母后誤會了,只因昨日元戎纏著兒臣說再過些日子是蓮妃的生辰,她不知要如何賀母親壽,四姐姐說若元戎頌詩一首蓮妃一定喜歡,挑了半日就選了這首出來,要兒臣先會了,再一句句教元戎。"

  "什麼心思,偏偏這一首。"茜宇嗔笑道,"上闕敘蓮之清美,下闕抒客居思鄉之情,你這姐姐,如今左也相思右也相思,也不管相的什麼思的什麼。"

  "兒臣獨喜歡這一首呢。"若珣恰翩然進來,髮簪上垂墜的水晶珠子映出半臉緋紅,繞開茜宇的話道:"蓮妃娘娘修長柔美,您瞧不管這夏日如何毒辣,蓮花總是亭亭而立,亦靜亦悠,顏色也顯恬淡,的確與蓮妃娘娘的性格像了十分。"

  茜宇見她顧左右而言他,也不想在兒子面前多取笑她,遂道:"也罷,這詞短一些,不為難元戎花工夫背誦。便是女兒朗朗吟誦的,什麼叫她聽來都好。"

  若珣甜甜笑著膩在茜宇身旁道:"正是,元戎哪裡懂這個。聽聞裡頭講了蓮花,又與她母親封號相同,早樂顛顛地要昕兒抄一篇她帶去,要乳母偷偷也教她認字呢。"

  茜宇喜那孩子的心思,卻問若珣:"一清早你去了什麼地方?"

  "早起碰見緣亦說今日也做了幾樣清粥,要去請母妃來,兒臣閑來無事見您還未起,便過去裕乾宮請母妃了。"

  聞言又見若珣一人回來,茜宇徒生擔心,問:"母妃不來,她不舒服嗎?"

  若珣搖頭道:"裕乾宮裡的奴才只知道母妃出去了,還以為來了這裡。眼下母妃既不在我們馨祥宮,或許往園子裡去逛也可能的。"

  茜宇眉頭微皺,細細想了片刻,彷彿除了往園子裡散散步,也無其他可能,故未再多問。

  整座皇城最東所在,便是很少會被開啟的水晶宮,雍和年間開過三次,前兩次侍駕的瑾貴妃梁氏和陳妃都已香消玉殞,第三次當初赫臻是為了璋瑢開的,淡去的卻是茜宇。在那裡赫臻與茜宇從相知到相許,從此情牽一生。

  如果那一次我不讓,又會是怎樣的光景?

  立在宮門前,看著碩大的水晶二字,璋瑢呆呆地發怔。

  "這裡好僻靜,主子怎麼想來這兒了?"挽香笑道,"奴婢進宮來就不曾聽說過有這個地方。"

  "你們皇上勵精圖治年少志高,皇后克儉睿慧沉穩內斂,如此奢華聲色所在,自然不會為他們所好。"璋瑢抬手指著匾額一角,淡淡笑道:"當年先帝雖亦不曾眷戀此地,只怕也不會白白荒廢了要這大好的殿閣只留蜘蛛爬蟲來居住。"

  挽香笑道:"皇后娘娘年年過節時都訓誡後宮要勤儉為上,故而宮內一般無人居住的殿閣都是拿大鎖封了門的。季節更替時才派人打掃養護,想夏過入秋,這裡該會有人來打掃的。"

  璋瑢垂目瞧見水晶宮的大門上卻沒有掛鎖,不禁笑道:"這裡倒忽略了?既然沒鎖,我們進去瞧瞧如何?"

  挽香甚奇:"這裡那麼僻靜,又是空關了多年的地方,奴婢怕撞見什麼不乾淨的,主子還是去別處逛逛吧。"

  "傻話,皇室有龍威庇護,什麼不乾淨的東西敢存在?"璋瑢篤定想進去看一看,也不想為難挽香,便道,"你留在外頭吧,我去去就來。"

  挽香自然無力阻攔,只好眼看著璋瑢推開沉重的宮門,在塵土飄落前側身閃進了門裡去。

  "皇上急匆匆罷朝了?"這一邊茜宇正與若珣一起吃著早膳,聽小春子如此稟報,手裡的湯匙也落了碗裡去,"為了什麼?哪宮妃嬪出事了嗎?難道又是棲霞殿?"

  小春子道:"奴才也不清楚,只聽說皇上匆匆宣布退朝,進了後宮就往東邊去了。東邊那一塊兒,只有東南角住了宜嬪娘娘,棲霞殿在西邊。"

  "難道是宜人館出事了?今日宜嬪又不讓二皇子上課?"茜宇問,"誰鬧的事情呢?"

  小春子道:"主子這麼猜也許有道理,但皇上從來不管這些,都是皇后娘娘一手打理的。況且皇上是往東邊去,未必去東南那一塊兒。"

  正說著,若珣卻伸手摘下了髮髻上的簪子,遞給身後的文杏道,"收起來吧,這東西在眼旁邊晃來晃去,看得眼睛疼。"

  晶瑩的光澤從眼前閃過,突然有什麼東西在腦海裡激起。

  東邊,水晶,水晶宮!茜宇心中大驚,深深吸了口氣。

  "母后您不舒服嗎?"若珣見狀扶著她道,"您放心,再大的事情皇兄和皇嫂也能解決。若僅是妃嬪掐架,他們也見怪不怪了,您沒得操心費神。"

  茜宇的手被若珣握著,她的手竟那麼溫暖,然實則非若珣的手暖,而是自己的手涼了。

  "您怎麼來了這裡?"進入水晶宮,見璋瑢靜靜地立在乾涸的玉壁池子前,臻杰輕聲問了一句。

  若非那一個"您"字,璋瑢會恍惚的,如茜宇一般,她亦覺得臻杰像他的父親,只是心裡明白,他不是。

  緩緩轉過身來,璋瑢臉上是一貫示人的端莊和沉穩,然這一刻的笑顯然無力了,"驚動皇上了?我本以為只是隨便走走。眼下此處……可是皇室禁地?我到底四年不在宮裡了。"

  臻杰不進不退,立在原地。撇開輩份,撇開各自的身份地位、甚至撇開絕不可能的不倫情愫,若眼前只是立著這樣一個纖柔妍麗的女子,且眼角眉梢盡是無助和淒楚,凡是個男人,都會對她心生憐憫。可一切,又不是這個樣子。

  "朕不想與太妃繞彎子說話,今日來也是有些話要對您講。"臻杰將那一絲同情心壓下,正色看著璋瑢道,"那一日朕可以不放過陳東亭,但朕是想給太妃您一個人情,必要的時候朕再從您這兒拿回來。"

  璋瑢苦笑:"皇上很客氣。"

  "母后皇太后曾說,若朕需要若朝廷需要,您甚至可以手刃生父。"臻杰知此話殘酷無情,但他不得不說,"如今您還有這份心嗎?"

  身子驀地一顫,璋瑢只覺得心彷彿被重重地捅了一刀。她又緩緩轉過去。那乾涸的池子,白玉池壁上刻繪著四季花卉山巒叢林,這些陰刻的細縫裡最易藏汙納垢,此處卻看不到半分晦暗,雖然宮門外甚至有蜘蛛在匾額結網,但裡頭似乎並不乏人打掃養護。且水晶宮內並非這一個池子,璋瑢所在的僅是當年赫臻為他開的藥浴池,只不知其它幾個池子是否也潔白無瑕,無荒落景象。

  "皇上要我怎麼做?"璋瑢啟櫻唇,卻閉上了淒絕的雙目,"在這之前是否可以求你許諾幾件事情?"

  "太妃請講。"

  璋瑢努力地調整著自己的心情,口中道:"璃兒雖為慶福皇妃所出,但於我而言無異於親子。將來的事誰也說不清楚,我一個寡居的婦人也無力左右他的人生。我求皇上一個許諾,保你這個弟弟一生平安可好?"

  臻杰微微一愣,卻道:"若不反三綱五常,不違人倫道義,不害家國百姓,這幾個弟弟,朕一皆當親子培養任用,這不需要什麼承諾,這是朕的責任。"

  "是啊,皇上你是個好兄長,只怪我舔犢情深急進了。"璋瑢背著臻杰抬了手似擦拭臉上的什麼,又道:"將來……我是說將來,若璃兒有封王封地的那天,我能否跟著他出宮去住?皇上能否將靠近先帝陵寢的那塊地方賜給璃兒?"

  臻杰沉默了半刻,道:"可以,這並不難。"

  璋瑢的聲音聽起來很感慨,"彷彿這會兒可以許好多願,可搜盡腦海只想出這兩個來,我的人生大概就只為這兩件事情活了。好吧……皇上要我怎麼做?手刃陳東亭嗎?"

  臻杰道:"眼下需您一個承諾便可,之後的安排朕會一一向您解釋,做什麼如何做,並不會要您費太多心思。"

  璋瑢轉過身來看著臻杰道:"皇上比起先帝,更具幾分霸氣,先帝當欣慰。"

  臻杰淡淡一笑,退了一步道:"此處人跡鮮見,並非久留之地。太妃賞玩後還是早些回宮歇息。且朕能知道您來此處,旁人也能知道。此刻,朕先回涵心殿,挽香就在外頭,有需要您喊她便可。"

  璋瑢頷首不語,目送著臻杰離開,心裡卻明白他的話,那個旁人就是妹妹。

  再回身,璋瑢緩緩走到池子最邊上,再跨一步便要跌落下去。閉起眼,想像滿池春波,想像彌室藥香,想像氤氳暖氣,想像赫臻在前。她慢慢蹲下身子,將手微微探前似要撥弄池水,然空蕩蕩無任何感覺,震醒了夢。

  乾燥的池子裡落下一滴淚水,繼而兩滴、三滴……

  宮殿外,挽香一人獨立,隱隱有哭聲傳來,讓她也莫名地跟著心痛。

  此時眾妃方從坤寧宮外散開,正紛紛往各自殿閣或園子裡走時,卻見皇帝只帶著齊泰匆匆往東邊來,一皆驚訝不已齊齊在路旁行禮。

  突然見到那麼多人,臻杰竟也無所適從,煙兒、韻兒都在,扶哪一個都有些不妥,遂背手而立道:"大家都起來吧。"

  錢韻芯盈盈起身就要往臻杰這裡靠,齊泰卻攔在了前面,他分明記得皇帝說了這些日子別讓她見到自己的,此刻雖是難避的湊巧,但他不能裝沒看見。

  "齊公公你做什麼?"錢韻芯果然挑眉冷喝了一聲,她靜了這些日子,一見到臻杰,終究還是改不了一貫的脾氣。

  齊泰倒從容的,滿臉堆笑,"皇上正趕往涵心殿處理朝務,娘娘晚些再與皇上敘話吧!"說著轉身對臻杰道,"皇上,秦尚書在涵心殿等候您了。"

  臻杰"嗯"了一聲,再沒有多看任何一個一眼,大步流星匆匆就走了。

  待皇帝離開,季潔姍姍上來,柔聲對錢韻芯道:"妹妹性子也太急了,方才見皇上行色匆匆,就該知道此刻不能打擾聖駕的。"

  季潔甚少會說這樣的話,今日卻似乎有心要錢韻芯難堪一般。然出人意料,錢韻芯竟不接她的話,只繞開她衝著沈煙笑著:"蓮妃娘娘過些日子要生辰了,雖宮裡還不能辦喜事,但擺幾桌果品姐妹們熱鬧一下也沒什麼大忌諱。娘娘若心疼銀子,臣妾做東也未嘗不可。自然就免了那份賀禮了。"

  沈煙只淡淡笑道:"當真不必了,生辰年年有,今年宮中又多事,錢妃的心思本宮留著明年再來向你討吧!"語畢便帶著宮女離開,沒再多言一句。眾人遂向錢、季二人行禮後也散開了。

  季潔悠悠走到錢韻芯面前,有意拿話來激她,"蓮妃娘娘不是不領情,只是她賢惠慣了,怎麼會跟著我們嬉笑玩鬧?妹妹別多心啊!"

  錢韻芯答也不答,轉身就要走,卻又聽季潔在身後問:"聽聞妹妹以為我要抱養惠貴嬪的孩子便許諾她定不讓我奪其皇兒?這事情毫無根據,妹妹的性子太急,旁人會誤會你自己想要那個孩子,先放出話來斷別人的路。"

  若是從前,錢韻芯被這樣誤會,她一定會揚著眉厲聲與人爭執一場,然今日卻只是極平靜地轉了身來,笑嘻嘻看著季潔道:"你我姐妹四年來一直相處愉快,且你我怎樣的性子闔宮皆知。姐姐,你今日這麼著急這麼挑釁的話,若妹妹搬了去給旁人聽,指定沒一個人會信的。但是,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好姐姐,妹妹勸你一句,悠著點吧!"語畢倏然轉身,頭也不回地走了。

  季潔愣在當地,但見錢韻芯真的翩翩離去,方清醒過來左右看了看,即刻皺眉帶著宮女離開。然遙遙一處,一個小太監將一切都看在了眼裡。

  得知方才那一幕時,悠兒正挑著幾冊書預備一會兒送去馨祥宮,她倒不驚訝錢韻芯的表現,只是對嬤嬤道:"去查一查皇上緣何去了東邊,誰又在那裡,此刻我先往太后那裡去,一會兒去馨祥宮覆命即可。"

  嬤嬤安排下去,便侍奉主子換衣後跟隨來到馨祥宮,卻不知竟與茜宇擦肩而過,緣亦幾個已陪著太后出了門,只有若珣和臻昕還在。

  拿了書冊給昕兒讀,悠兒問若珣:"母后去了什麼地方?"

  若珣道:"小春子來說皇上去了東邊後,母后的臉色就不太好看,本以為她不舒服要宣太醫,不想母后卻換了衣裳要去母妃那裡。"

  悠兒頓時明白了一切,不再多說什麼,與若珣昕兒說了幾句話,便要他們靜靜地看書,自己則到內室等候茜宇回來。

  同樣的等候,璋瑢似乎能料到自己會看到誰,回到寢殿時,妹妹果真穩穩地坐在了屋子裡。然姐妹倆卻相對無語,靜默了許久直到挽香又上來換了一輪新茶,璋瑢才開口道:"我餓了,做些點心送進來。"

  "妹妹帶了緣亦做的東西,都是姐姐喜歡吃的幾樣。"茜宇喚緣亦進來擺了吃食,又將眾人都屏退了。

  璋瑢看著一桌子點心,笑得有幾分惆悵:"要你腆著肚子來給我送吃的,往後還是我過去吃吧!"

  茜宇靠在椅子上,一手支著面頰,道:"姐姐若心疼我,往後就不要再去那個地方。你心裡多想他,我怎會不知!但逝者已矣,姐姐若動不動便要悲傷難過,會傷身子的。"

  璋瑢舀了一勺清粥吃,口中道:"今日你和皇帝說話都好直接,也不管聽話的那個心裡怎麼想的。"

  她臉上雖重新畫了妝容,但眼睛一圈的紅腫顯然說明她哭過。茜宇端了一碟子酥麻糕擺在姐姐面前,"雖不知皇帝要姐姐做什麼,但……"

  "宇兒。"璋瑢打斷了她的話,反問,"知道我去了那個地方,知道皇帝跟著過去了,那會兒你想什麼了?"

  茜宇一滯,繼而才道:"想皇帝會如何開口對你說那些話,想他會要你怎麼做,想姐姐心裡如何悲傷難過。縱使陳東亭十惡不赦,他終究是你的父親。不論如何,對你而言這太殘忍了。"

  璋瑢還是失望了,她想聽到的並不是這個答案,妹妹再如何沉穩,性子總還是沒變,這樣不同於平日親自帶著點心來裕乾宮看自己,其實已說明她心裡擔心很多事。但在妹妹親口承認一些事情之前,自己尚不能鑽牛角尖迷了心智。

  這一邊沈煙回到承乾宮,看了預備給慈慤太妃各項生活所需的單子,又添了幾筆才交待送給季妃著內務府督辦,貼身的宮女安排下回來後笑道:"主子今日也瞧見了,錢妃和季妃真的掐上了呢,聽說純為了惠貴嬪肚子裡的孩子將來送不送去玉林宮抱養。上頭雖沒有半分動靜,實則三宮六院早傳得沸沸揚揚了。"

  沈煙沒說什麼,囑咐她莫嚼口舌,便要她帶著女兒來自己身邊,心內卻嘆:抱養孩子,緣何都鑽在這裡頭呢?"

  憶起那晚與皇后的對話,沈煙的思緒終究忍不住飄到了臻杰隨父出征的那年,那一年,有太多的慌亂。

  哪一個女兒願為妾室?誰不夢想鳳冠霞帔、八抬大轎迎娶?

  可偏偏命運多曲折,沈煙堂堂老丞相之女終究無緣那正房正室。自然,嫁入王府為側妃是無上的光榮,自然,得貴妃欽點皇帝賜封是祖上積德才有的福祉。

  可她一個妙齡女兒,正是心高氣傲時,委身為妾,是甚心思?看著婆母異常珍惜自己,每每殷陰叮囑細細關心,聰明如沈煙,便隱約感到自己的出現實則為挾制襄王妃。

  但見真悠兒絕色之貌,睿慧的心思,膝下皇長孫伶俐可愛,身邊有王爺萬般的寵愛,而自己彷彿是橫插在這對深情伉儷之中,什麼也沒有,什麼也不是。

  可嫁終究是嫁了,上有貴妃婆母的支持與壓力,自有修柔婉約的容貌與性子,她沈煙既不見得比悠兒差多少,為何就不能得到臻杰的心?

  人一旦動欲,便有邪念入侵。那一天自己是才嫁的新婦,還是女兒般的心思,她想不了那麼多,思不到那麼遠,她只知道不能叫貴妃失望,不能比悠兒差,不能……

  "母妃!"元戎蹦蹦跳跳地跑進來,一頭扎在母親的懷裡咯咯笑道,"我們今天去哪兒玩?"

  女兒的出現打斷了沈煙的思緒,她捏著女兒的臉嗔笑道:"今兒在家待著,要嬤嬤給你收收心,昨兒太妃皇祖母可對母妃講了,我們元戎是大公主,往後就是大姐姐。你看大姑姑的模樣?以後你能嗎?"

  元戎並不太懂,只是清脆地答:"戎兒聽母妃的話。"

  沈煙無比欣慰,抱著女兒親了幾口,這個香香軟軟的小丫頭,好似自己一生的寄托般。每每看到她,便什麼煩惱也沒有,自己無法實現的願望,女兒能替自己實現。她的女兒定要比任何一個女孩子幸福,這也是她此生於皇室最後的奢求了。

  元戎離開了母親的懷抱,回身纏著乳娘嬤嬤們去玩耍,看著女兒健康活潑的模樣,沈煙在心裡兀自問了一聲:那個孩子還好嗎?也該有四、五歲了吧!如果當年悠兒沒有發現那個秘密,如今是什麼模樣?我還能有元戎嗎?

  "我還有璃兒啊!"裕乾宮裡,璋瑢已吃畢了點心,有了食物入體,精神也大好一些,她執了紈扇在屋子裡踱步消食,一路晃到窗前看那小池塘裡幾支欲謝的荷花,苦笑道,"方才我就與皇帝講,怎麼想了半日只有這兩個念頭,好似是這一生沒別的盼頭。此刻想想,往後璃兒就是我的全部,我的確就這一個盼頭。待……"她頓了頓,手扶著窗櫺輕聲道,"待年華老去,我的璃兒成家立業,我便去為赫臻守靈,他就不會寂寞了。"

  "啪!"的一聲,茜宇手裡的折扇落到了地上,她俯身要去拾,就聽璋瑢喝道,"別動,你這麼笨重的身子。"

  折扇再到手中,姐姐已立在了自己的面前,方才那一瞬茜宇已將心思藏下,他巧然笑著看姐姐,"待璃兒有了孩子,弄孫為樂天倫之福,姐姐也不享嗎?赫臻他……不是有淑賢皇后、瑾貴妃她們陪著嗎?我們活著的人,何苦要陪那死了的人?是他拋下了我們的。"

  璋瑢眉頭微皺,極快地躲過妹妹的眼睛,她要抑制自己不自覺地對妹妹眸子裡神情真假的探究,搖著扇子踱步開說:"是了,就如當初我們無邪女孩兒初進宮許願,到如今有多少實現?眼下我說這些,到時候璃兒肯不肯放我去,也是未知。人還是少些願望少些期許,活在當下,清清落落的日子也不是不好。"

  幼時托賴撒謊被父母兄長嚴厲責罰,茜宇便再不敢扯謊騙人。然自九年前踏入宮門起,到如今自己說了多少假話她已數不清想不起了,此刻面對著悲傷難過的姐姐,她依然能臉不紅心不跳地把謊話越扯越遠。自己的是非正義去哪兒了?緣何變得這麼自私?

  "宇兒。"璋瑢突然又提問,但看著妹妹低垂的側面,她到嘴邊的話又轉了幾番語氣,出口已溫婉親和,"將來我若隨璃兒出宮去,你怎麼辦?"

  茜宇知道沒有那個將來的,可她不得不答:"正如姐姐說的,將來再說吧,或許皇帝肯讓我出宮隨昕兒住的。屆時把張文琴接回來,宮裡不照樣有太后嗎?"

  莫名的惆悵入眉,璋瑢轉著手裡的紈扇,倚身在窗櫺上幽幽道:"璃兒還那麼小,感覺那一切好遙遠,那麼長的日子要怎麼過?"

  茜宇動了心思,失口接道:"從前也覺得遙遠,一晃九年過去了。"

  聞言心中微痛,璋瑢抬眼看著妹妹許久不語,末了展顏笑道:"我送你回去吧,來了好半天了,要說話聊天,該我去你那兒。"

  茜宇已後悔自己跑來看姐姐,她不知還能招架幾次姐姐的"質問",從前在她面前便是藏不住任何心思的,遂笑道,"姐姐也歇會兒,我自己回去便好。"

  語畢起身,有些漠然地從璋瑢面前走過,眼角餘光,她瞥見姐姐一張無比淒楚的臉,那上頭是滿滿的期盼,她是在期盼一個答案。可是自己,真的不能說。

  "我可以不說,我可以裝不知道,可紙包不住火,若你不怕將來被王爺責難,你就留著這個孩子。"

  這是當年自己對沈煙的規勸,許是等待茜宇無聊了,又許是聽聞今日錢、季二人為班君嬈的孩子抱養一事起口角,提及"抱養"二字,她也回想了那些往事,那段自己要為沈煙隱瞞一生的秘密。

  至今猶記得當年沈煙那張徬徨無助的臉,她抱著那個孩子死死不肯放手的模樣,可那個孩子不是她的,她若不放手,也許真的會沒有將來。當時自己是憐惜沈煙,是不想她一個大好的女子因一時邪念斷送前程,才會欺瞞下所有人"解決"了那個孩子。

  卻不料反要得沈煙再無欲念,有了元戎後就自行避孕再不願為臻杰產子,是她看透了皇室的悲哀,才心如止水嗎?

  "呵……"悠兒暗自苦笑,"如今宮裡若再有這荒唐事發生,我是會替那宮嬪掩蓋,還是以家法國法處置,殺無赦?對了,那個嚴婕妤,我何嘗不是犧牲了她!...<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daemon1212 發表於 2011-11-24 05:37 PM

第二卷 再返宮廷 風雲四起 第四十九章 檀香御扇

  那一日悠兒等回茜宇後,在她身旁靜默了許久,最後只聽茜宇對自己道:"替我帶一句話給皇上,請他不要將端靖太妃逼得太緊,不要讓她做太決絕的事情,若能讓她置身事外,是我最大的願望。"

  悠兒不願說,卻不得不說,"母后此願恐無法實現,皇上若能讓太妃置身事外,就不會囑咐我開著那水晶宮,就不會今日匆匆罷朝追過去。皇上說,在那裡太妃會很無助,在那裡說,太妃什麼也不會拒絕。皇上等的就是太妃去的那天。

  心痛的感覺幾乎要人窒息,茜宇伸手握著悠兒微微地發顫,淚含在眸中打轉。

  "母后不要想那麼多,昕兒、太妃、我、晴兒、珣兒……好多的人,您放不下哪個都足夠牽絆您了,要放,就都放下吧。"悠兒低語。

  然人生在世,往往說來容易行之甚難,若轉換角色,悠兒未必能放得下。愛一個人,緣何要那麼高的代價,捨棄親情、不顧友情,只為了成全一個愛字。古今多少癡男怨女,可有悔的?

  這是皇室後宮的悲哀,是這深深宮闈高牆之下的無奈,縱使傷者如璋瑢,痛者如茜宇,她們的情緒也僅是滄海一粟,轉眼就會被時光掩蓋,被這宮廷女子永不停息的鬥爭淹沒。

  於是到了季潔這裡,且說她被錢韻芯一句話堵回去,回到玉林宮後心中好一陣惱火。在她眼裡錢氏就是個沒腦子的冤大頭,前一次還與自己在棲霞殿外爭執,不過幾日的功夫,她怎麼學得這麼有心思了?

  躺在美人榻上,緩緩打開手中的檀香扇,那股略嫌濃郁的香氣撲鼻而來,纖白的手指輕輕撫過扇骨,一處細微的異樣徒然要季潔臉白如紙,她驚慌地將扇子摜於地上,口中高聲喊道:"紫蘭,拿火盆來。"

  看著扇骨被火苗一點點侵蝕,發黑殞落。季潔的眼裡也滿是跳躍的火舌。

  眼下仍在夏日,在室內生火焚物,沒多久就惹得彌室的悶熱,汗水順著面頰一滴滴淌落,她卻渾然不覺,從未有過的壓迫感侵襲腦海,她的手微微顫抖著,這一刻才發現自己似乎錯了。一步錯,步步錯。

  "紫蘭,替本宮去坤寧宮一趟,就說我身體抱恙,要靜養些時日,求皇后這些日子把宮中瑣事另指派人來打理。"季潔跌坐在美人榻上,嘴裡彷彿無意識地說著這些,耳旁卻纏繞著那日皇后的話:"是去年皇上賞的吧!宮裡統共沒有幾把。"

  她是知道的,貞儀貴妃根本不是吃了什麼有毒的燕窩死的:她是知道的,楚貴嬪、蕭榮華根本不是受了詛咒流產的。這些她都知道,可是她現在才恍然,皇后也曉得,若不錯,章悠兒什麼都知道。

  燒了這把扇子,燒得掉那些罪惡嗎?

  汗水掛面,將胭脂化開,隔著煙火看對面鏡子裡頭那扭曲可怖的自己,季潔的雙手緊緊攢成了拳,"不要怪我狠心,走到這一步,誰也不能回頭了。"

  午膳時,臻杰在悠兒處歇息,得知皇帝要來她匆匆從茜宇處趕回來預備,卻先一步得到季潔生病的消息,此刻飯桌上,她向臻杰笑道:"季妃定是為了後宮操勞過度了,皇上若有空,去瞧一眼吧!"

  "嗯!"臻杰應了,卻沒再多說,許是餓了只顧著吃碗裡的菜。

  悠兒親手盛了湯端在臻杰面前,低聲道:"母后讓臣妾帶一句話給您。"繼而便將茜宇的心思一一說了。

  臻杰聽畢抬眼看著妻子,"你也告訴母后,朕懂得分寸的,怎麼算在這件事情上,太妃是無辜的。"

  悠兒垂頭道:"雖然覺得她很可憐,但想她從前那些作為,眼下還能有這般生活,皆因父皇對她不薄。而她若沒有母后這樣的姐妹,也斷乎沒有今日。母后或許是看她心底終有善的一面,可罪惡就是罪惡,若是臣妾,未必能原諒她。"

  臻杰笑道:"何以這麼惆悵,想越兒的事情嗎?若你有頭緒只管去做,朕不會為了兒女情長姑息縱惡。"

  悠兒靜靜地看著丈夫的笑臉,自己卻一點也笑不出來,"越兒她,當真可憐。"

  眼見愛妻眉頭中越來越濃的惆悵,臻杰伸手將悠兒攬在懷裡,輕聲道:"傻悠兒,朕知道你是自責,殊不知朕也有疏忽,但越兒已逝,活著的就該繼續好好活著,不要再有這番怨念,朕還有你,有煙兒,不是嗎?"

  悠兒頷首應諾,實則心中仍無法釋懷,王越施的死是她一生最大的失敗,連那麼嬌弱的一個女子都無法保護,她又要如何守護丈夫、守護孩子?她絕不能讓王越施枉死,她不是茜宇,該狠心時,她絕不會手軟。

  季妃抱恙傳至六宮,她歷來人緣不錯,便有妃嬪攜禮前來探望,太后太妃也派人送來滋補之物,但季潔一皆只派婢女謝恩應酬,自己躲在屋子裡一人也不見。太醫診脈後向皇后覆命只說中了暑氣外過於勞累,的確需靜養些時日。於氏幽而將季潔手中的權力暫時讓與錢韻芯,囑她多費心思,不懂之處多多詢問。

  在自己住處接到皇后懿旨時,錢韻芯倒疑惑了許久,拉著陪嫁嬤嬤問:"難道是我一句話將她氣成這樣?太妃娘娘說對付旁人最厲害的便是莫去理會。我今日沒應她激我的話,當真這麼管用?"

  嬤嬤畢竟多些閱歷,她最無奈於主子動不動就發善可憐旁人,遂道:"主子你別光心疼旁人,想那季妃娘娘的心思能不比您深嗎?她自然有他的謀算,怎地早上還好端端的一個人,吃了午飯就不舒服了?這些年您看她那麼嬌弱過嗎?"

  錢韻芯搖著手裡的扇子,無奈道:"也罷,想她早上那些話,當真氣煞人的。只是我從未染指後宮瑣事,卻不知如何打理才好,倒是清靜閑逸慣了,突然有這麼個責任箍在身上,覺得束手束腳起來。"

  嬤嬤卻不以為然,只笑道:"誰都不是生出來就會的,主子慢慢摸索便是,何況您還有一個頂好的師傅能討教呢。"

  錢韻芯笑道:"嬤嬤是說端靖太妃嗎?"

  陪嫁嬤嬤笑道:"皇后沒要蓮妃來打理,想必也是看了太妃吧!"

  "自然也沒什麼難的。"錢韻芯撲著手裡的扇子道,"她季潔也不見得三頭六臂才能將事情做圓了,不過家裡外柴米油鹽,只是這後宮大一點罷了。我自然能做好。"

  嬤嬤喚人端涼茶上來,又自顧嘆道:"季妃娘娘挺溫和的一個人怎麼說變就變呢?"

  錢韻芯搖著扇子在桌前坐下,又一把將團扇拍在梨花木桌面上,冷笑道:"嬤嬤你這些日子沒瞧見她季潔腰裡別的那把檀香扇嗎?她可也想著讓皇上多瞧她兩眼了。"

  "怎麼說?"

  錢韻芯端著一碗涼茶沒喝,有些氣呼呼道:"去年江南作坊貢上來的東西,這是最小巧精緻的一款,我因搶先挑了一把大的來做髮飾,皇上再不許我挑別的。誰曉得裡頭還有那麼玲瓏小巧的?聽說統共就兩三把,呶!她季潔就有一把。"

  嬤嬤不以為然,笑道:"皇上什麼都盡著您先挑,如此疼您,旁人可沒您那麼好的福氣。"

  錢韻芯嘆道:"是啊,有那把扇子又如何?貞儀貴妃不是早早西去了?季潔如今也半搭不搭的。"她略帶惆悵地說,"她在時也沒覺得有什麼麻煩,也不太想得起這樣一個人,走了,倒總叫人時不時想一想。皇上心裡也是這樣,他那日賭氣離了我,不就是和那狐媚子在昭雲殿待了許久嗎?"

  嬤嬤笑而不言,她這主子的脾氣的確非常人能有,一邊是可憐班君嬈的孩子自己養不了,不惜和素來要好的季潔翻了臉,一邊又可惡班君嬈一副柔弱狐媚的模樣,時不時要罵一句。許就是和旁人不同,又是這宮裡難得的直率,才要皇帝那麼喜歡吧!記得那年進宮時老公爺和夫人千叮萬囑的不是女兒而是自己這個陪嫁的嬤嬤,正是知女莫若雙親,二老早知道女兒是不省油的燈了。

  但憑她妃嬪間如何熱鬧奔走相傳季妃得病告假之事,宮裡有個地方總是平和靜謐得叫人能安下心來。一併連這殿閣裡的宮女內侍也比一般人來得清閑,回想前段日子主子上下鬧騰,如今午後能有功夫歇歇的李榮等人真是夢裡也偷笑了。

  院子裡縈繞的依舊是淡淡草木花香,卻聽不見知了鳴蟲的喧鬧嘈雜。迴廊之下,一個柔美的女子懷裡抱著三歲的女童輕輕拍哄著,女童睡得香甜,時不時咧開嘴笑一笑,定是遇上美夢了。

  柔荑微抬,蒙依依輕輕將纏落在元戎脖子裡的軟髮拂開,又俯身輕輕一吻,細長的眼眉透出溫暖的喜愛之情。

  沈煙端著一盤才切好的蜜瓜出來,在蒙依依身旁坐下輕聲嘆道:"這丫頭真是被我寵壞了,如今罵她也不濟事。若不來你這裡就和我天上地下地鬧,她一哭我便沒轍了。"

  蒙依依卻愛不釋手,彷彿看著元戎就是看著幸福,眼窩裡只有甜甜的笑容,輕聲對沈煙道:"往後讓皇上唱黑臉吧,姐姐是母妃總不好和女兒疏遠了。她還小呢,等到了歡兒這個歲數,再教規矩也不遲。"

  提到臻杰,沈煙也笑了,很無奈道:"皇上這個做爹的好似從沒見過女孩兒一般,一見丫頭就只寵溺,這丫頭如今都會搬她父皇來堵我的話了。"

  蒙依依歡喜不已,將元戎又好好地抱了抱以給她最舒服的姿勢來睡,嘴裡笑道:"好機靈的寶貝呢,姐姐這話我聽來卻是炫耀!"

  沈煙知她玩笑,低聲問:"如此喜歡女兒,自己何不生一個?"

  蒙依依的臉色沒有改變,"生一個孩子或許不難,可萬一……生下個皇子怎麼辦?我沒有那麼多心思去再去守護個兒子了。"隨即將聲音壓得極低,"這宮裡怎樣的光景姐姐也看得真切,歡兒有我妹妹在天上庇護著,我多少能省心些。"

  沈煙知她是拿話來搪塞,想起自己被皇后苦口婆心地勸竟是不從,如今卻又來勸蒙依依,人性總是這樣奇妙的。但見蒙依依絲毫沒有動搖的神態,便也不再說了。

  蒙依依輕聲笑道:"也因戎兒是姐姐的孩子,我不過閑時抱著玩一玩才覺得稀罕,許是自己有了這樣一個小魔怪,也頭疼得嫌麻煩呢!"

  小元戎彷彿知道母親們在取笑自己,在蒙依依懷裡動了動身體,小嘴也鼓動了一下似要抗議。沈煙輕輕捏了女兒的臉蛋,笑著嗔了一句,便喚來乳母把女兒抱進去睡。

  待得乳母離開,沈煙拿了片蜜瓜給蒙依依,問道:"季妃那裡你去問候過了嗎?"

  "聽說後就要李榮送了兩盆消暑靜心的花草過去。"蒙依依說著放下蜜瓜,起身從花架上拿下一只白釉瓷盆,裡頭種了一株碧綠色的草,那葉片毛絨絨看著有幾分憨厚,卻有清香撲鼻而來。

  "這是花房新送來的薄荷,往玉林宮送了兩盆,這盆姐姐帶回去吧!不拘怎麼養護,時而摘幾片葉子來泡茶煮粥是最好的。"

  沈煙笑道:"這樣摘法,吃不了幾日就沒了。還是擺著看,聞聞味道強。"

  "姐姐不知,這植物性子極強,你越是摘了葉子要它疼痛,它越是茂盛起來。"蒙依依笑道,"祛熱解毒,還能養身息肌,我們這些做妃嬪的每日慵懶無事,年久長了不知要長成什麼模樣來。"

  沈煙道:"你還是很在乎皇上的是不是?"

  蒙依依一愣,垂首道:"和姐姐不同,皇上當年就對您表明心意的。可我……總不曉得是不是歡宜的替身,不過就是替身,我也知足了。在宮外帶著歡兒隱匿蹤跡便一輩子也見不到他,進宮來時不時還能坐在一起吃飯說笑。這段日子發生那麼多事情,我反開始不後悔跟著皇上進宮了。"

  她的一席話並沒有讓沈煙思量太多,卻勾起了沈煙那段美好的回憶。

  只因總以為自己是橫插在悠兒和臻杰之間多餘的人,又被悠兒發現抱養孩子充皇孫,那段日子就一直有些鬱鬱寡歡。臻杰許是以為自己痛失愛子才振作不起來,便繞過皇后的耳目帶著自己出宮去找了蒙依依,還握著自己的手說那番溫情的話,更要自己往後便把杰歡當自己兒子來養。

  那時的感動無法用言語表達,沈煙才知自己此生是有所依的,便也是那一年她有了元戎。又因這一段與臻杰共有的秘密,而悠兒卻渾然不知,沈煙的心也得到了平衡,她畢竟是凡夫俗子,畢竟也是個祈望等到丈夫全部愛的女人。

  "皇后那裡有嗎?她每日辛勞,也要這東西靜靜心!"沈煙一邊說著,伸手撥弄著葉片,嗅那沁人心脾的香氣。

  蒙依依笑道:"我這裡雖然多些花草,可畢竟不是什麼寵冠六宮的妃嬪,花房裡的師傅沒那麼好心思繞過皇后來巴結我,自然先敬了上頭再到我這裡了。"

  沈煙嘲弄道:"這話裡透著酸呢!"

  "說到酸,倒為姐姐酸。"蒙依依取了片瓜來吃,一壁道,"並非不待見錢妃,只是這位娘娘怎樣的性子和作風六宮皆知,怎地姐姐掌理六宮也比她強些吧。季妃這一病只怕要有些時日,不然也不至於向皇后請辭。看起來這宮裡頭有些日子要熱鬧了。這些日子她倒不尋我的麻煩,不然我連門都不敢出了。"

  沈煙也笑道:"她的性子的確叫人頭疼,若非出身貴族又嫁與皇上為妃,放到那市井裡去,真真一個潑辣的夜叉。不過也好,若她辣手一些,往後……"她想說往後自己掌管六宮時能少做些規矩,卻還是住了口,畢竟都是後話。

  而她也明白悠兒此舉的用意,不過是想借此機會讓錢韻芯親自體驗下握著這些權力所帶來的麻煩和辛苦,那往後撇開她,或要自己或再有合適之人上來,那錢韻芯也不會眼紅眼熱心裡不服氣。皇后做事,總是想得那麼遙遠,比旁人多看一層來。

  這一邊,玉林宮許久未見到聖駕,季潔這一佯裝生病,倒把臻杰盼來了。

  "怎麼覺得你屋子裡有股焦味合著鳶尾香?"臻杰對季潔雖無太深的情分,但到底也不會太薄情冷淡,見了面還是熱乎乎地說話,說著便探手摸了季潔的額頭問:"好些了吧!皇后也疏於體諒你,竟把你累倒了。"

  季潔受寵若驚,起深扶了臻杰在身邊坐下,一一答他的話,"方才紫蘭在屋子裡煎藥煎糊了,正拿鳶尾香薰屋子您就來了。而您莫不能怪皇后娘娘,娘娘每日比臣妾辛勞幾倍,是臣妾自己身子不濟,不爭氣。"

  臻杰溫和笑道:"你的辛勤朕看在眼裡,朕的母后也多次誇讚你,皇后若少了你這個幫手定不能的。且看後頭的日子把事情交給韻兒那邊做,朕定將是頭上多懸了根繩子,每日吊著心替她煩惱呢。"

  季潔聽他喚錢韻芯暱稱,知他心裡是多幾分喜歡的,便欣然而笑:"皇上這話叫妹妹聽去了,定不依的。"

  臻杰一壁笑道:"怕她作甚,這些日子一味胡鬧要朕看著心煩,已許久不見她了。"一壁又喚齊泰拿東西上來,"皇后體諒你勞累,又容易中暑氣,拿了花房新送的薄荷來給你。"

  說著齊泰已帶人將東西一一拿上,而他手裡也托著一方精美的盒子,立到臻杰面前打開後,便見皇帝指著裡頭的東西對季妃笑道:"皇后那裡藏了把金絲楠木削做扇骨的折扇,扇面是大家之作,然她素來喜歡蘇繡團扇,便要朕拿來給你。"

  礙於臻杰,季潔將震驚與恐懼全藏入了心裡去,可是難抑身子微微的顫抖,還有那臉色徒然的蒼白。

  "怎麼了?抖得這麼厲害?"臻杰恐其病情加重,忙喚齊泰,"再宣太醫進來。"

  "不必了皇上!"季潔抓著臻杰的胳膊阻攔,又知失態連忙退後跪坐於床榻上欠身道,"臣妾沒什麼,太醫才走而已,若又召回來,各宮姐妹還以為臣妾得了什麼大症候。且太后、太妃俱在,臣妾實在不敢勞師動眾。"

  臻杰頗感念其識大體,溫和笑道:"你也太拘謹了,生了病就要問醫才行。好吧,今日就依你,若再有不適一定要請太醫來。"說著又吩咐紫蘭等好生照顧主子,自己陪了季潔說了會兒話看她喝下湯藥,便也走了。

  皇帝一走,季潔大大鬆了口氣,要知他確實沒得什麼病,臻杰若喚太醫定是請來他信任的人,那些老院士一搭脈便知身體好不好。若非自己阻攔,許就要穿幫,甚至被那太醫反過來要挾。當真有些後怕。

  "主子,皇后娘娘賞的東西收在哪裡?"紫蘭捧著那只裝了折扇的盒子看著季潔。

  柳眉頓時扭曲,季潔冷笑道:"娘娘賞的東西自然要妥善保管了,你且收藏起來,別叫我看到。"

  紫蘭不解,只諾諾地去做了。

  鼻息有清新的味道侵入,要腦海霍然清醒了半分,季潔循著香味看去,是有風吹動了那兩盆薄荷,再加宜人館送來的,屋子裡倒清涼了好些。可卻惹得季潔很是厭惡。

  "紫蘭,你收拾了偏殿給我去住,這屋子裡又是焦味又是鳶尾香,又是這該死的薄荷,薰得我腦殼疼。"

  才放好了折扇的紫蘭連忙應下,帶著人忙活了小半個時辰,方把主子接了過去。自此季妃便在玉林宮內"隱居養病",何時再出宮行走,尚不得知。

  能讓季潔驚慌到在皇帝面前失態,卻都是在悠兒的計畫內。這一邊古嬤嬤正拿了好些新送來的布料供給主子挑選以做過了先帝百日禁娛後的新衣裳。卻問道:"季娘娘這一病不知何時能好,娘娘篤定將事情都交給錢妃娘娘來做?以她的脾氣不定要把後宮打理成什麼模樣呢!"

  悠兒伸手撫過滑如流水的江南絲綢,臉上的表情無任何變化,只一如平常笑道:"我倒沒想過季妃會選擇暫時退出,她退出最好,眼下我只想保住班君嬈肚子裡的孩子,別的什麼也不想。至於錢妃那裡……端靖太妃教了她那麼多,若再不明白,那真真愚蠢了。且她素來潑辣厲害,讓宮嬪們忌憚幾分也好,清靜的不還是我嗎!"

  古嬤嬤頷首稱是,捧著手裡柔軟的布匹笑道:"皇上特地要內務府將金海上貢的絲綢和雪緞拿來您這兒。奴婢看著都解思鄉之愁。"

  悠兒笑得心暖,對嬤嬤笑道:"你也挑幾塊做些衣裳,我看你穿著也喜歡。再挑些不太艷麗的送馨祥宮、裕乾宮,讓太后和太妃也裁新衣裳。"想了想又道,"不要忘了玉林宮,其他殿閣均按份例送過去,唯獨玉林宮你再送我特特賞的過去,往後吃穿用度,我這邊但凡有的全部勻一份送去玉林宮,只是再加一樣,每次都送一把折扇過去。"

  "折扇?"嬤嬤不解。

  悠兒的眼眸裡透出少有的狠意,"就是折扇,她季妃最喜歡這樣東西了。"

  於是,皇后不曾對季潔當面做出任何質問和懷疑,卻時不時拿了折扇送與她,要季潔被自己的心魔折磨得心力交瘁。幾番之後她幾乎嘶聲喊叫著要紫蘭往後再不許拿坤寧宮送來的東西給自己看,可皇后之後只派古嬤嬤過來,古嬤嬤作為皇后最貼心的侍僕差不多有半個主子的臉面,季潔不得不親自接待,然每每看到那特地送來的形形色色的扇子,她都臉白如紙,夜夜被噩夢驚醒,不知何日是頭。

  宮裡人自從錢妃掌事後都安分了許多,她母老虎一樣的人物憑誰也不敢惹,於是倒真只有些柴米油鹽的事情要錢氏操心,她上了幾回手尚做得不錯。而宮中妃嬪也不免奇怪,緣何季妃如今大有從前貞儀貴妃的勢態,越是得到帝后關心,身子越是不濟,便紛紛認為是這些年日日辛苦積勞成疾,且看皇后時不時派人送些東西過去噓寒問暖,也沒有誰敢輕視了這位病居的妃子。

  前朝自那晚有歹人行刺,朝臣們也安靜了許多,忽倫人與包致遠一類日日佯裝調查,卻只與皇帝軟磨硬泡,遲遲都不出個結果。實則他們是知安插在宮內的人幾乎都被皇帝清除,在不能知己知彼的情況下,步步都需走得小心,切不可急功近利。正如那日悠兒對臻杰說的,顛覆一個朝廷非朝夕可行。陳東亭一伙既有忽倫王室支持,便也不會失了謀算。

  轉眼夏去秋至,不知不覺已到了十月,茜宇的肚子越來越大,再過一月便將臨盆。這一日,慈慤太妃的鳳駕終於到達京城,同樣的路程她走了幾乎是正常人的兩倍多的日子,一來因路上病了一場,二來是要慢慢地邊走邊等後頭送臻雲的人趕上來,於是最後娘兒兩個一同到達了皇宮。

  母女四年不見,若珣與德妃再見自是垂淚相向,叫人好不心疼。而茜宇也有大半年不見臻雲,小傢伙越發長高,眼眉間也像足了生母古蕰蘊,茜宇再見也是感慨萬分。馨祥宮內便又喜又憂熱鬧了好些時候。再有悠兒帶著各宮前來參見慈慤太妃,迎來送往足足到了傍晚時分方安靜下來。

  此刻若珣早帶著臻雲往書房去認路認兄弟子侄並見書房太傅,茜宇姐妹三個便難得有靜下來的時候說話。當初茜宇被赫臻和張文琴派回京城時還纖纖弱弱的身子,如今已大腹便便即將臨盆,而赫臻竟離開燕城後也一去不復返,又看這馨祥宮物是人非的,德妃每每感嘆,開朗如她也難抑淚水。

  "德姐姐莫再傷心難過了,先帝走便是走了,你我還需為孩子們活著。"璋瑢端坐於一旁,話雖如此,心裡卻不得不苦笑,凡是赫臻的女人,凡是愛他的女人,又怎麼可能不悲傷?

  茜宇亦說這同樣的話勸慰,待見德妃心情平復了些,方問:"聖母皇太后好嗎?"

  "她回去後就一直靜心禮佛,甚少與我們說話,我們那兒哭了幾回,把該做的都做了,便有孩子的摟著孩子過,沒孩子的偶爾聚聚說話。說起來,那日子又淒清又落寞。偌大的燕城別宮,好似一個寡婦堂,死氣沉沉,連說話也沒有大聲的。"德妃語畢,深深嘆了口氣。

  茜宇聞言,心中難抑酸楚,她知赫臻若不佯死,這些女人起碼還活得有盼頭,而如今皆如一潭死水,沒有雨露為其注入新生,最後面臨的只有乾涸。

  "宇兒啊!"德妃突然抓著茜宇的手,滿目的淒楚悲傷,"我聽說先帝走前見過你?他傷得很重很痛苦嗎?他說了什麼了嗎?"

  璋瑢凝視著茜宇落下的淚水,彷彿欲從淚光的折射裡看出什麼來。

  "為什麼有那麼歹毒的人?"德妃恨道,"皇帝不查嗎?他不想為父親報仇嗎?"

  璋瑢見茜宇已泣不成聲,只得過來勸道:"德姐姐,你看宇兒身子那麼重,實在悲傷不起了。這些不愉快的事情,我們就不要再提了。提了,赫臻也活不過來了。是不是?"

  德妃方驚醒,扶著茜宇道:"好妹妹,你別難過了。是我不好。你肚子裡是眼下赫臻留下的最後的念想,她是我們所有人的孩子。你好生保重,莫為我傷了身子。"

  茜宇漸漸平復,扯出笑容道:"是我自己悲從中來,總覺那日應該……"語至此,卻不說了。

  璋瑢暗自嘆了口氣,面上卻笑道:"還要恭喜德姐姐呢,皇上可是為他的皇妹謀了個好夫婿,駙馬爺一表人才,又是當今皇后嫡親的弟弟。姐姐日後可享兒女之福了。"

  德妃笑道:"我多沒出息,聽聞女兒要遠嫁忽倫,便火急火燎地要往京城趕,奈何身體不支就病倒了。如今聽你這麼說,當真歡喜。"

  茜宇也笑了,拉著德妃笑道:"珣兒的女兒心思如今全在舒爾身上了,那孩子也的確叫人喜歡,皇帝很是器重,真家世襲爵位,珣兒以後的日子一定會很幸福。這些日子前朝有些繁忙,待過些日子皇帝那裡鬆一鬆了,叫那孩子進宮來給你瞧瞧。"

  "如此才好,四姐姐早急不可待了。"說話的是臻昕,他學完了今日的功課跑來母親的屋子,又給璋瑢與德妃行禮。

  德妃摟著臻昕笑道:"這些年有你在四姐姐身邊,四姐姐她定不寂寞的是不是?"

  臻昕卻笑道:"四姐姐多時是住在央德姑姑府上,姑姑把姐姐照顧得很好。"

  "過兩日請皇姑進宮,姐姐當面謝一謝皇姑才是。"茜宇笑道,"我來時初見珣兒也多幾分驚喜,沒想到這孩子竟養了這麼好的性子。"

  德妃嘆道:"果然我這個母親是失職的,卻要女兒讓別人來操心。"

  眾人正說著,卻聽緣亦進來道:"主子,惠貴嬪欲來參見慈慤太妃,您見是不見?"

  德妃奇道:"方才皇后帶得諸妃行禮沒有這位貴嬪嗎?怎麼獨獨跑來見我?"

  茜宇示意接見,按著德妃的手苦笑道:"姐姐是不知,莫看睿皇后比她婆婆強,可這些妃嬪比我們當年更強百倍。"



第二卷 再返宮廷 風雲四起 第五十章 衾寒枕冷

  德妃有些不屑,笑道:"難道還有人比張家姐妹比那秦氏更厲害?"

  茜宇道:"最怕不是敵人厲害,而是他們窩在陰暗之處,叫你看不見摸不著。冷不丁一槍刺入心臟,怎麼死都不知道。"

  "哎喲喲……到底是做了皇后,升了太后,說話也比從前狠上幾倍。"德妃的性格一如從前。

  茜宇嗔其玩笑,遣了兒子回避,待侍女們侍奉自己與德妃洗臉勻面做了新妝後,班君嬈方被帶進來。她的身子也有了月份,腹部已明顯得隆起。因其本就生得豐腴,懷孕後臉頰手腳又顯浮腫,此刻形容的確不甚美觀,之前那柔美風韻已蕩然無存。一連德妃初見,也微微蹙了眉。

  班君嬈由侍女扶著,恭恭敬敬地向三位太后太妃行了禮,如今她的胎像已穩,太醫也囑其多多走動來日好生養些,故而茜宇並未要其免禮。算起來,這是自己從傅王府回來後頭一次接見她。許久不見,竟不想班君嬈懷孕後已是另一副模樣,心中暗嘆她倒不需擔心產後能否恢復,縱使恢復了從前的容貌,睿皇后還會讓這樣的女子侍奉皇帝嗎?

  "臣妾方才有些不適,故未能及時跟隨皇后娘娘前來向慈慤太妃請安,還請太妃恕罪。"班君嬈唯一沒變的是她的語氣和那渾身上下散發的謙恭之態。

  德妃揚手笑道:"你我初見,當隨和些才是。況且貴嬪身懷龍種,此刻可是皇室頭一份功臣,縱使不來,哀家也不會見怪。緣亦啊……快給貴嬪賜座啊!"

  "不用了,惠貴嬪身子重,來見一見姐姐已是不易,哀家這裡也腆著肚子,要得這屋子都嫌小,奴才們來來往往都挪不開地方。惠貴嬪既然見過慈慤太妃了,就早些回去歇著!方才你有不適,那讓哀家這裡千金科的太醫隨你回去看一看才叫人放心!"

  茜宇長長地說了一通話,將一切都安排下去,饒是不給班君嬈任何開口的機會,她連坐也未坐,茶也不沾,就生生這麼被驅走了。

  她一個小小的貴嬪,哪裡敢在太后太妃面前逞強,縱是心中不滿怨懟也不敢表露,諾諾地又行了辭禮,悄然退了下。

  德妃有些奇怪,問茜宇道:"你不像是如此不待見宮嬪的人,何況她還懷著身孕。"

  茜宇苦笑道:"只是姐姐不知道罷了。好姐姐,我是坐著太后的位子受了張文琴的托付不得不染指這乾熙帝後宮瑣事,姐姐來了就只管好好住著陪珣兒待嫁,這惱人心思的事情別去管它,沒得要自己勞心。"

  "呵……你這丫頭,不記得我從前也不管嗎?到如今怎麼會想起來管這些娘娘的事情了!"德妃笑道,"你的懿旨到了燕城,張文琴卻問我,你若不願去,我們可與茜宇商量將若珣接過來。當時我也猶豫了,後來想想,把女兒接過來容易,你怎地過得來?我想見你呢!"

  茜宇心中溫暖,人常道: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當年自己被赫臻冷落的兩年,便是姐姐對自己也不過爾爾,可德妃卻時常噓寒問暖,更將白梨文杏遣來照顧自己。正如她所說是素來不管旁人瑣事的,卻偏偏心疼自己。

  "便是姐姐疼我。"茜宇說著喚緣亦道,"快些打發人去書房把孩子們都接回來,就說是我的懿旨。另請皇上皇后也來,今晚馨祥宮擺宴給太妃洗塵接風,要蓮妃帶著女兒過來。"說著又對德妃道,"要姐姐看個小丫頭,你看看與若珣小時候是不是一個模樣的?這宮裡頭缺了那丫頭就不熱鬧了。"

  看著茜宇姐姐長姐姐短地與德妃親熱,璋瑢莫名地感到一份失落,獨自坐在一旁不知自己在想些什麼。實則如今她與德妃也好、張文琴也好,都是一樣的人,她們已不可能再指著赫臻過日子,若自己找不到生活的重心,人生就會迷失。

  如張文琴有個當皇帝的兒子,也許過兩年從悲傷中走出來,還會風風光光地回京受萬人朝拜;一如她陳璋瑢膝下有臻璃這個養子,既然養了就要將其撫養成人,以後的日子還很長很辛苦,容不得她懈怠半分;再如德妃有若珣牽掛,琪淑容等也有女兒可以指望。

  可正像德妃方才說的,燕城別宮就如寡婦堂,死氣沉沉沒有任何生氣。不為別的,只為有念想有指望的女人僅寥寥幾個,餘下的全是年輕的寡婦,赫臻一死,她們便什麼也沒有了,一併連那副軀體也僅是皇室中留名的妃嬪而非自己。能做的就是等光陰逝去、菊老荷枯,空留那"白頭宮女在,閑坐說玄宗"的淒怨。

  璋瑢暗自冷笑,若赫臻真的沒死,他算得上古今第一狠心負心的男人。想至此,竟潸然淚下。

  "瑢妹妹這是怎麼了?"德妃瞧見,不禁問道,"方才不是還勸我們來著,怎麼此刻自己又悲傷起來了?"

  璋瑢從淚中展出笑容,略帶苦澀道:"姐妹幾個這麼坐著說話,恍惚回到了從前,只是他不在,笑……也笑得與從前不一樣了。"

  一句話說得茜宇和德妃皆無語,三人旋即沉默相向。許久,終是茜宇打破了寂靜,卻也是吩咐白梨道:"你跑一趟,既然請了蓮妃,就把錢妃、楚貴嬪、錢嬪、宜嬪她們通通請來。"

  白梨問:"秋棠閣和芙蓉堂的貴人們請不請呢?"

  "也請,再去棲霞殿把凌美人請來,這些日子她似乎頗受皇帝喜歡。"茜宇說著起身拉著德妃與璋瑢道,"緣亦替我做了幾身新衣裳,卻是按了從前的尺寸來做,如今哪裡裝得下我的臃腫?姐姐們與我身量差不多,如今又顯清瘦,替我試一試,若好,就穿著吧!"

  德妃也轉了心思,打趣道:"顯擺你這皇太后富貴呢?"語畢遂笑著與茜宇璋瑢往內室去。

  是夜,馨祥宮裡熱鬧異常,帝后攜眾妃皇子皇女奉三位太后、太妃一同享宴。如今後殿諸事由錢韻芯打理,她貴族家出身的女兒出手極其闊綽,趕著夜色調了兩班管樂舞娘,便是過了百日禁娛宮裡也不曾有奏樂歌舞的樂趣,故借著慈慤太妃的光要好好樂一樂。

  臻杰不免打趣錢韻芯:皇后崇尚節儉、季妃依法炮製,到了你手上便是這聲色靡靡,宮裡今年的用度支出定要超出往年了。"

  悠兒卻笑道:"皇上冤枉錢妃了,此刻她是想請太后、太妃高興。皇上這麼一說,錢妃往後倒是收斂了,卻要母后和母妃們心裡以為皇上小氣呢!"

  眾人一陣輕笑,卻聽錢韻芯聲音鈴鈴,笑道:"難得皇后娘娘都不覺得浪費,皇上這裡卻計較上了,太后和太妃心裡才想誇臣妾孝順,被您這麼一說到嘴邊的話也咽下去了。"

  少有這般輕鬆,眾人臉上皆洋溢笑容,又見慈慤太妃甚喜元戎,便笑道:"太妃娘娘這樣抱著大公主,可是以為到了國和公主幼年時了?"

  德妃笑道:"怎麼說是一家人,這孩子與她姑姑小時候真是一模一樣。"

  蓮妃在一旁盈盈笑道:"便是如此,看國和公主如今的模樣,臣妾也放心這丫頭不會長成個混世的魔王來。"

  若珣捏著元戎胖乎乎的臉蛋笑道:"我小時候哪裡有她這麼頑皮?要幾位哥哥看見她都害怕。"

  眾人又笑,臻杰抬眼見臻雲與臻昕並肩而坐說笑言語沒有半點生分,心中頗安慰,遂問臻雲:"雲兒學了些什麼書了?"

  臻雲見皇兄與自己說話,不免拘謹了幾分,起身恭敬地答:"四書已畢。"

  "比你的弟弟們學得好。"臻杰很滿意,"既然回宮了,往後就在書房學習,你既學得比昕兒他們快些,朕會替你另安排師傅。在燕城獨你一個自然清靜,回來後切莫只顧與兄弟侄子玩樂荒廢了學業,騎射也需更精進方好。"

  臻雲是在赫臻身邊陪伴時間最長的孩子,眼下父親英年早逝,他對皇兄自更是敬重,此刻聽臻杰這麼說,便應得利落認真。畢竟比別的孩子大一些,臉上少許多稚氣。

  錢韻芯離坐從侍女手中拿下一盅魚翅放在臻雲面前,將這孩子按了坐下,對臻杰笑道:"皇上今日真是奇怪,一會兒計較臣妾鋪張浪費,一會兒又給四小皇叔做起規矩,四小皇叔回來多久?還未記起宮裡從前的路,就被您唬得不敢出門了。"

  臻杰嗔道:"偏你心疼他?竟來挑朕的不是。"

  悠兒也笑著要錢韻芯回坐,繼而拉著臻雲說了好些話安撫,又要自己的兒子們敬重皇叔,一家人熱融融地說笑,叫人好生羨慕。

  一曲唱罷,茜宇方布了賞,便見品鵲盈盈起身離座到了面前,她與德妃是不陌生的,故也沒有那麼多客套,此刻前來倒非說話打趣,而是有喜事要向上稟告。待她一席話說完,眾人的目光都齊刷刷射向徐玲瓏,開朗不拘小節慣得她竟也會有臉紅的一刻,如此羞澀地垂著頭,可愛的模樣叫人很是憐惜。

  隨即有太醫再來診脈,又有內侍呈上徐貴人侍寢記錄,幾相核對毫無差錯,眾人皆起身恭喜皇上再添龍裔。

  "徐貴人有了好事怎麼不說呢?若有閃失該如何好?"悠兒滿面歡喜,已喚人將徐玲瓏扶到主桌,在錢韻芯身旁坐下。

  徐玲瓏今日穿一身海藍色宮服,本是普通的衣裳,卻因她此刻含笑含羞又帶著喜氣,那身服飾道顯得格外漂亮起來。只聽她低聲答道:"也是方才回芙蓉堂後才知道的,並不敢欺瞞皇上皇后。"

  臻杰自是喜歡,囑咐悠兒各項預備下去,要好生照顧玲瓏。

  而茜宇本就喜歡玲瓏,奈何有那層姻親關係,自己不能多做眷顧,如今玲瓏自己有了身孕爭氣,便是皆大歡喜。但玲瓏畢竟年輕,她也不得不多做考慮,遂開口笑道:"玲瓏那裡一屋子沒經驗的人,孫貴人也柔柔弱弱的,眼下最是要緊的時候,玲瓏今晚就留在馨祥宮住,明日將芙蓉堂一應都搬來哀家這裡吧!"

  眾人皆知太后有心照顧徐貴人,本來玲瓏是傅王府二少夫人嫡親的侄女宮人皆知,從前太后沒有過多優厚之舉,如今不過要照顧待產,並無人敢心生不平。

  錢韻芯側身看著身邊坐著的徐玲瓏,心中難掩惆悵。闔宮上下,只怕不會有人比她更想要孩子,可始終不能如願,眼看著班君嬈肚子漸漸隆起,如今再添一個徐貴人,只不知何日才能輪到自己。

  最近皇帝對後庭屢賜雨露之恩,如她錢韻芯自己、如徐玲瓏等三位貴人,甚至凌美人、蕭榮華等皆有承恩,唯獨徐玲瓏有幸妊娠,實在是叫人羨慕。看著徐氏略帶羞澀的笑,愈想著這些,便愈難過。

  "既然母后有此意,臣妾定會安排妥當。"悠兒無異議,只問臻杰,皇上看,晉徐貴人為榮華賀一賀可好?"

  "皇后著辦便是,宮裡這些日子也可稍稍熱鬧一下。"臻杰滿口答應,又溫和地去瞧徐玲瓏。

  眾人遂又賀徐榮華晉封之喜,一頓飯吃得熱熱鬧鬧,待散去,徐玲瓏懷孕一事也傳遍六宮。

  不同於馨祥宮的熱鬧繁華,玉林宮的偏殿裡清冷寂靜的緊。自從搬出原來的屋子,季潔就再也沒有搬回去過。如今她是帶病的妃子,沒有太醫上報自己痊癒康復,是不可以擅自出門,而旁人也不可以隨便探視。若非皇后時不時送東西來這裡,玉林宮已和冷宮無異,而事實上,這裡從前也不見得熱鬧到哪兒去,皇帝每月甚至一季能來幾次,都要叫人意外的。她玉林宮無非是靠自己常年協理六宮,行走於後庭才有諸多風光。

  "徐貴人……哦不,徐榮華今晚就被留在馨祥宮了。"紫蘭將打聽來的消息稟告給主子聽,"聽說皇上很喜歡,當場答應了皇后的請求,即刻眾人都改口喊徐榮華了。且太后親自開口留下徐榮華來住,彷彿篤定要眾人都高看徐榮華一眼。"

  "我知道,你下去吧!"抱膝坐在床榻上,季潔彷彿能聽到馨祥宮那裡遙遙傳來的笑聲,只不曉得是真實的,還是自己臆想的。

  "主月為青,寓意四季常青。"紫蘭離開後,沒有點燈的寢殿,黑暗中只聽到季潔喃喃自語道,"主月……男主日,女主月,不是說我是皇后命的嗎?"

  淚水順著面頰滑落,季潔似乎能聽見自己心碎的聲音,苦澀的笑聲旁人無法聽到,卻一下下刺激著她的神經,為什麼不一樣的人就會說不一樣的話?為什麼皇太后聽到自己的小字就只以為是"四季常青"?為什麼她可以想得那麼簡單?

  僅一句話,可以讓人生,也可以讓人死!

  如果錢韻芯第一次懷孕沒有意外小產,那自己是不是就想不到那麼歹毒的事情?如果沒有當初的一切,如今的季潔還是季潔,絕不會被皇后不動聲色地逼迫到這個地步。是不是?

  也許,與天地鬥法尚有勝算,但想威脅章悠兒一手經營的乾熙後庭,那就是自取滅亡。

  季潔的嘴角勾出極無奈且帶絕望的笑容,"這些當初、如果,又怎麼可能會成為現實?章悠兒,你到底要如何折磨我才算完?為何你會有這麼深的城府,將一個人從眾人的視線裡消除竟可以做得這樣毫無痕跡?你應該一開始就告訴我你的厲害,這樣,如今的一切都會不一樣的。"

  已是深秋,空氣裡透著陣陣的涼意,室內沒有燒暖爐便彌室一股清冷。伸手撫摸床上的被褥,觸手生涼。可今日,紫蘭才換了新的棉絮蠶絲,縫了心的被面啊!

  這一邊,璋瑢才領著兒子回裕乾宮,正給他換衣裳預備梳洗,臻璃卻笑著問母親:"四哥也住在母后那裡嗎?"

  璋瑢替兒子脫著衣裳,笑道:"是啊,你慈慤母妃、四姐姐、四哥都住在那裡。"

  臻璃想了想問:"今日還住了個大皇兄的妃嬪去是嗎?"

  "怎麼了?"

  臻璃不假思索道:"為何母后那裡能住那麼多人?馨祥宮不比我們這兒大,卻住那麼多人多熱鬧呀!我們這裡只有兒臣跟母妃,清清落落,大聲說話都帶回聲。母妃,我們也搬去母后那裡好不好?況且四哥、五哥都在,我們好一起學習一起玩耍。"

  璋瑢心中的失落被兒子的話再次勾起,卻捨不得將不悅表現在兒子面前,只拍著臻璃的腦袋笑道:"方才皇兄的話沒聽到嗎?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叮囑你四哥不許荒廢了學業,說得那樣嚴肅。你往後也仔細些,不僅自己要學好,也要和哥哥們一起好。如此才算聽你大皇兄的話,也是對母妃的孝順。你母后那兒已經一屋子人了,過些日子還要多添一個娃娃,我們何苦再去湊熱鬧?你若喜歡,母妃常常帶你過去便是了。不許再提要搬去馨祥宮住的話,也更不許在哥哥或者旁人面前提。知道了嗎?"

  臻璃很少聽母親說那麼長一段話,之前的都沒能記住,只聽到最後說不許再提,然小孩子往往很難被勸服,只見他拉著母親的手道:"那把四哥接來好嗎,母妃?"

  "不是說不可以給你母后添麻煩嗎?"璋瑢耐著性子答覆兒子。

  臻璃卻道:"不給母后添麻煩,所以讓四哥哥過來和我們一起住,母妃你來照顧四哥哥不好嗎?"

  閉起眼,璋瑢將心內的怒意壓下。她並不是不喜歡臻雲,可當年怎麼算古蕰蘊都應把臻雲托付給自己,可她竟然對赫臻和茜宇說那樣的話……想至此,即刻回身對挽香道:"照顧璃兒睡下,明日還要早起上課,別起不來了。"語畢便拂袖離去,留下了臻璃。

  "挽香……"臻璃頭一次見母親這般冷冰冰的模樣,怯怯地問:"母妃她不高興了嗎?"

  挽香只是淡淡一笑,過來替小主子換睡袍,一壁道:"小主子乖一些,太后那裡太忙了,不管是去住還是接四小皇叔來住,都等入了冬再提,小主子聽挽香的好嗎?"

  "嗯!"臻璃點頭應允。

  璋瑢在門外尚未離去,聽見兒子應下,莫名的眼淚欲奪眶而出,她努力不讓它們落下,一直忍到了自己的屋子。

  臥室依然冷清,燭火搖曳著,映在牆上的單形隻影,是一個落寞的女人。

  緩步走到床榻前,枕邊是那一卷被自己夜夜撫摸的聖旨,彷彿握著它就如同在赫臻身邊。璋瑢無力地伏在床邊,莫名地又一次痛哭起來。她從前是那麼堅強,從不輕易落淚的女人,到如今卻動不動就會垂淚!

  "赫臻,我是愛你的,我對你的心從來沒有一絲是虛假的。赫臻……為什麼要拋棄我?我才二十四歲啊……以後的人生你要我怎麼過?怎麼過?"

  馨祥宮裡,茜宇正一個人在屋子裡呆呆地出神,不知為何她彷彿聽到了哭泣聲,那聲音是那樣熟悉,似乎好多年前臻海死的那一夜,自己也聽到過。

  "宇兒,你想什麼呢?"德妃進來,手裡捧著一只纏絲錦盒,緩步到茜宇身邊,道,"張文琴托我帶給你的,燕城最好的血燕,每年上貢也是有數的,仿似她攢下的,給你補身子。"

  茜宇拉著德妃在自己身邊坐下,軟軟地靠在她的肩頭,這樣親暱的動作,身心兩重都覺得久違了。"難為她有心了,剛來那會兒為了皇后的事,我們鬧得很不愉快。我第一次讓她那麼難堪。"

  德妃擺弄著手裡的盒子,神思有一分恍惚,"她如今也是受心魔所困,淑賢皇后死了,莊德太后死了,張容琴死了,如今連赫臻也薨逝了。留下她一個人,夜夜難眠時,少不得把每個人一個個想過去那日子怎麼會好過?她在南邊日日禮佛,也是想贖罪吧!"

  茜宇靜靜地靠著德妃,許久才道:"都過去了……"

  德妃摸著茜宇的肚子笑著嘆道:"便是要像宇兒你這樣的心地,才會有好命好福氣,你雖然一路走來太多坎坷,但上天待你終是不薄的。縱使赫臻走了,他還留了孩子給你,不怕你將來老了無人照顧。"

  "也許我入宮那天一切就都注定下了。"茜宇苦笑道,"我們都是無奈的。"

  德妃起身將錦盒放在桌上,笑著道:"皇后領著眾妃來時,大家都規規矩矩只立著不說話,方才晚宴上我倒是看出來了,這位錢妃娘娘果然是個厲害的主。不過人看起來好像還不壞。"

  茜宇笑道:"的確沒什麼壞心眼,只是人潑賴厲害些,想來是從小被家裡寵的。"

  德妃又疑惑道:"在南邊時便聽協理後庭的季妃賢惠溫和,怎麼我今日沒瞧見她,也沒人提起?"

  茜宇輕聲嘆道:"她病了,養病很久了。姐姐是知道的,這後宮的女人若沉寂了,就很快會被人遺忘。"

  "可她到底身在妃位,怎麼會受此冷落?"

  茜宇笑道:"姐姐怎麼好奇起來了?別想那麼多,你且看我疼愛睿皇后,便知她絕非張文琴娘兒幾個那樣的人,這個季妃,自有她的命數吧!"

  德妃眉頭一動,搖頭笑道:"我總在想,若我們還和從前一樣好好的在宮裡,那年赫臻封了你做皇貴妃後,會不會就再冊封你為皇后。"

  想到當年赫臻要立臻昕為新帝,就知道德妃想的事情並非沒有可能,何況如今自己就是赫臻的皇后。

  德妃自己斟了杯茶坐到茜宇身邊,問:"我想若真的這樣,到將來有立東宮的時候,你為了睿皇后這樣一個人才,也會力舉大皇子為太子的吧!"

  茜宇笑道:"悠兒她的確是個難得的人才,姐姐你也曉得,一個賢德睿慧的皇后對皇帝有多麼重要。也許當年淑賢皇后沒有遭姑母的毒手,到如今又是另一副景象。但那畢竟過去了,過去的你我無法再左右,可尚能把握將來的事,我始終堅信臻杰會比他的父親更出色,而悠兒也會是最好的皇后。"

  德妃握起杯子盤腿坐起,眼神裡有什麼東西一點點溢出,似乎是悲傷,又似乎是不甘心,"你曉得我對赫臻是怎樣的一份感情,而我也很清楚自己是不可能獨享他的愛,自從你出現、瑢妹妹出現,或者說當年的瑾貴妃、陳妃……從來我就不是赫臻心上最重的人。從來也覺得他偶爾來我那裡來坐坐,和女兒玩笑幾句,就很滿足了。畢竟宮裡頭什麼也沒有的女人多了去了。可是……可是宇兒你知道嗎?我還是無法否認我嫉妒你們這些赫臻心上的人,看看你們擁有我沒有的,我還是不甘的,真的!"

  茜宇凝視著德妃的側臉,她也有而立之年了,眼角的肌膚已不再如從前那麼潤澤飽滿,且自己這些日子身邊往來的都是如錢妃這般年輕靚麗的女子,再見德妃,已不再覺得她如自己當年初見她時那麼美麗明艷。

  "所以姐姐當年才會許願,要下輩子做赫臻唯一的女人。"茜宇低聲道。

  熱淚湧出,順著面頰滴落到茶杯中,德妃的雙唇微微顫動著,終將悲戚忍下。苦笑道:"宇兒你曉得慶福皇妃的事嗎?"

  茜宇一愣,不明白德妃為何突然提到李紅袖,不解地應道:"姐姐想說什麼?"

  德妃的眼裡又溢出另一種情緒,她放下雙腿穿了軟鞋去換茶水,問茜宇道:"她得寵的那些日子,你是怎麼想的?"

  茜宇滯了滯,緩緩道:"起先是奇怪的,後來才發現,她似乎……"

  "是啊!當年誰不奇怪?誰不嫉妒呢?她的出現她的得寵,叫每一個人都有些無措。"德妃的感嘆有些奇怪。

  茜宇沒有再說話,李紅袖如何死的她心裡很明白。也覺得這個女人是一切事件的轉折點,也許她不得寵不懷孕不生下臻璃,之後的事情也不會發生。起碼陳東亭不會因為女兒有了養子就起歹念。

  "其實……她當年可以活下來的。"德妃的聲音漸漸顫抖,彷彿是在懺悔,是當一個人面對罪惡時表現出的懦弱,"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我自認為不管後宮瑣事,不家長裡短地在背後議論人,不管發生什麼都不偏幫任何一方,我這輩子就能乾乾淨淨,但事實又如何呢?

  茜宇的身子晃了晃,她糊塗了,姐姐分明說是她見死不救,是她沒有要太醫救治產後虛弱的李紅袖,才讓她含恨而終的。

  "她只是產後虛弱,並沒有大血崩,她不該死的。"德妃似乎已開始哭泣,"可是我嫉妒她,嫉妒她僅僅因為長得像赫臻的生母就得到他那麼多的寵愛,我便什麼也沒有說,什麼也沒有提。眼睜睜看著太醫說她救不活了,說她死了……"

  茜宇知道德妃是看到了當初李紅袖之死真相的一半,就把罪惡都扣到了自己的頭上,就背負了這麼多年,可那並不是她的錯。姐姐她既然不要李紅袖再活,即便那時救活了李氏,她還是活不久的。既然篤定要臻璃,姐姐就不會容許李紅袖從中阻攔。本來她只是想利用李紅袖分自己的愛,並生下皇子來給她養,可當李紅袖從一隻溫順的小貓變成老虎時,姐姐這個獵人就絕不會任她來反咬自己。即便是沒有牙齒的老虎,甚至是不堪一擊的紙老虎,姐姐下定了決心,就絕不會心慈手軟。

  "姐姐……"茜宇輕聲喚了一句,扶著床起身慢慢走到德妃身邊,握著她的手道,"你相信我,她的死和你沒有任何關係,你只是看到那場罪惡,而非你促使了那場罪惡。"

  德妃凝視了茜宇許久,才道:"你知道?"

  頷首承認,但茜宇卻不想把璋瑢的作為告訴她,只是道,"還是那句話,那過去了。"

  德妃苦笑道:"是啊,都過去了。到如今得到赫臻的還是她們,瑾貴妃、陳妃、李紅袖……淑賢皇后。"她握起茜宇的手道,"那日得知赫臻薨逝的噩耗,我許是被嚇傻了,沒有哭也沒有悲傷,我只是恨,只是嫉妒,我甚至想她瑾貴妃是不是知道赫臻會走,所以也早早地走了……"

  茜宇心裡有一種很涼很冷的悲哀,這一刻她們雖同為赫臻的女人,可立場和處境已完全不同,自己是怎麼也裝不出對於赫臻逝世才有的悲傷和淒楚,自己每每示人的難過只是對姐妹對孩子的不捨,她無法體味德妃的感受,無法理解張文琴的悲傷,更無法猜姐姐的心思。從那一刻起,她就和這些同為赫臻女人的人在不同的世界了。

  自己要奔向的是兩相美好、白頭偕老的愛情,而她們面臨的,是一生一世的孤寂。這一刻,茜宇的心動搖了。她覺得自己比起張文琴、比起莊德太后、比起姐姐,都更殘忍。...<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daemon1212 發表於 2011-11-24 05:47 PM

本帖最後由 daemon1212 於 2011-11-27 07:47 PM 編輯

第二卷 再返宮廷 風雲四起  第五十一章 月韻之爭

  "宇兒。"德妃喚了一聲,看著怔怔的茜宇問,"你想什麼?是不是覺得我很傻?"

  茜宇回神,自己的手還被她握著,只不知二者誰更暖一些。

  "姐姐不傻。"茜宇定下那顆動搖的心,垂目低聲道,"姐姐一點也不傻。如果連爭的心都沒有,還叫什麼愛?大家都是女人,緣何要比別人愛得卑微?何況這不是平頭百姓三妻四妾的家,這是佳麗成千的後宮,你若不爭不嫉妒不想不要,最後只能如汪洋裡的一滴水,存在與不存在沒有任何區別,且一輩子不會被人想起。也許我這麼說有些殘酷,但事實就是如此。姐姐你是知道的,李紅袖也非純良善類,她恃寵而驕眼裡無人,旁人自然也不會待見她?並非是姐姐你當年見死不救,而是她的命數,正如你和我,一切都注定下了。誰也無法改變。瑾貴妃、陳妃、淑賢皇后她們只是早一步去等待侍奉赫臻罷了。瑾貴妃那麼要強的人,怎麼肯比別人晚?而我們活著的,等照顧好赫臻的孩子,早晚也是要……"

  "宇兒!"德妃喊了一聲打斷茜宇的話,這話越聽越要她覺得陰惻惻渾身發冷,看著茜宇直直的眼神,心裡不禁害怕,連忙道,"不說了,我們再也不說這些了。活著的就好好活著,你有身孕不要想這些,是我不好,再不提了……宇兒,我陪你去睡,今晚姐姐和你一起睡。"

  茜宇被德妃牽著,不自主地跟著她,但心裡,算是落下的。她能忍一刻是一刻,再過一個月腹中的孩子就要落地,一切,都會有個了結的。

  待坐到床上,茜宇才笑道:"姐姐陪珣兒去吧,娘兒兩個好幾年沒見了,今日還未得空坐下說話呢!"

  德妃見茜宇的神情漸漸好了,方應下離去。

  "赫臻呀,再有一個月一切都結束。我會忍下來,將來的人生只要和你相伴,我什麼都能忍。"茜宇躺在床上輕輕撫摸過隆起的腹部,低聲呢喃的同時,耳邊似乎又聽到了那熟悉而久違的哭聲,那麼真切,那麼叫人心痛。

  翌日,天氣更冷,彷彿一夜之間本還能見到葉子的樹木都光禿禿起來。蕭瑟淒冷在樹叢間瀰漫,卻越發反襯出皇室貴族奢華的生活。雖然悠兒崇尚節儉,雖然臻杰不迷戀聲色,但皇室總有皇室的體統,貴族總有貴族的臉面。夏日用冰、冬日用炭,無不是費錢的營生,俗話說不當家不知柴米油鹽貴,事事往往切身體會了,才知道其間的酸甜苦辣。

  丹陽宮裡,錢韻芯一清早便看完了上個月的帳本,正捧著一碗燕窩立在窗錢吃著,陪嫁嬤嬤便來報內務府總管前來請示各宮用炭的份例何時發放。

  錢韻芯捧著小瓷碗皺眉道:"怎麼好像才入秋,就搗鼓起炭來了?"

  陪嫁嬤嬤笑道:"您是忙得忘了時日了,早就過了立冬,眼看就要小雪了。"

  錢韻芯"呀"了一聲,卻笑道:"倒是今年冷得晚,我就沒覺得秋天過去了。好像皇后娘娘下旨我掌後宮諸事還是昨日的事,那可不是夏日裡嗎?怎麼就要冬天了!"

  嬤嬤笑道:"因了先帝之殤,今年宮中大小節日萬壽千秋都隨便應付的,大家都沒覺得什麼,但日子就這麼晃悠過去了。"

  錢韻芯將瓷碗遞給小宮女,又漱口盥沐換了衣裳,方喚了那總管上來問話。

  自從錢妃接了季妃的帳後,本以為這個大大咧咧的女子不懂這帳上的道理內務府裡裡外外都好撈上些油水,天曉得錢妃竟是比季妃還較真的人,每一筆單子每一樣東西都算得清清爽爽,饒她平日裡自己出手闊綽用錢無數,這歸到宮裡總帳時竟儼然一毛不拔的鐵公雞,大好的秋天正是各地進貢蔬果糧食的時節,內務府卻只留的下些歪瓜劣棗爛熟的東西來潤潤腸子。

  "奴才給錢妃娘娘問安,娘娘千歲吉祥。"內務府總管進門便向錢韻芯恭恭敬敬地叩首。

  錢韻芯冷笑道:"本宮見了公公就是不愉快,聽著些吉祥話也覺得沒意思。"

  總管賠笑道:"可是奴才做了什麼事情叫娘娘不愉快了。"

  "哪裡哪裡,公公您這麼忙,怎麼會到本宮眼前來做叫人不愉快的事?"錢韻芯笑道,"就是你無事不登三寶殿,一來就是要銀子消耗,本宮見了你自然不愉快。"

  那總管笑得諂媚,只應和著不敢狡辯,許久才問:"年下上用的炭都送進宮了,就等著各宮發放。娘娘是按著老規矩來呢,還是要重新分派一下?"

  錢韻芯起身到案前坐下,"祖宗的規矩是什麼,你且報給本宮聽聽?"

  那總管笑道:"按例皇太后冬季每日用黑炭八十斤、紅蘿炭四十斤、上等銀霜炭三十斤,皇后娘娘各是六十斤、二十斤、十五斤,如今宮裡奉養太妃,太妃用炭依各自尊位,如端靖太妃依皇貴妃之例,慈慤太妃依貴妃之例,蓮妃之下遞減,便是重華宮內才人常在等也各有不同,每人都有應得的份例。"

  錢韻芯看著手裡的帳冊,道:"太后、太妃自然要奉養,不僅不能少,今年各樣再多家十斤。"

  那總管為難道:"娘娘的話是沒錯,只是這每日多十斤,一個月就是三百斤,到了春暖花開各宮不燒炭取暖,起碼要一千斤。多一日不覺得什麼,但未必能一直富餘下去。倘若到後頭反減少了,豈不是更叫人奇怪嗎?"

  錢韻芯冷笑道:"為何要減少?你事先將太后太妃的都勻出來一邊兒放著,便是短了皇后娘娘和本宮這裡,也不敢讓太后太妃挨凍。你倒說說看,涵心殿那裡的供應你敢是不敢短一日?皇上為天下仁孝之表率,如今才奉養太后太妃沒幾個月,你這管家的倒在這裡先哭窮埋怨上了?"

  那總管磕頭如搗蒜,賠笑道:"娘娘這話折殺奴才了,奴才也只是這麼算一算。"

  錢韻芯不理會他,拿了筆寫下,嘴裡道:"即日起除涵心殿、聆政殿、崇德崇極兩殿、上書房、坤寧宮及皇子公主的份例之外,從蓮妃娘娘的承乾宮起,妃嬪每人減三成份例以奉養太后太妃。多的便減得多,少的也不要她們過不了生計。你先分派下去,本宮這裡自會稟告皇后娘娘知道。"

  那總管蠕了蠕嘴唇欲言又止,錢韻芯瞧見問道:"你還有什麼要說的?"

  總管苦笑道:"回娘娘,如今母后皇太后與慈慤太妃、小王爺、四皇叔、國和公主、還有徐榮華都住在馨祥宮,徐榮華的份例減了也是供太后、太妃享用,而太后與太妃若形影不離,著實用不到那麼多。兩位皇叔平日在上書房學習課業,書房裡也有供給,但兩位皇叔名下也有份例。如此一來馨祥宮算是宮裡頭一份大戶了,但實際用不了那麼多,富餘的豈不是要馨祥宮堆成倉庫了嗎?"

  "你當本宮不知道嗎?你們是想著那些富餘東西了是不是?"錢韻芯起身繞過桌子立在總管面前,冷笑道:"從前季妃娘娘不每日查你們的進出,不過五日點個卯,一個月查一次用度,各宮若有富餘用不完,也不大會去領東西,多出來若沒人瞧見,就都變做銀子到了你們口袋裡去。出了宮門置田買房風光體面做大爺,過得也是主子的生活!如今本宮略查得緊一緊了,怎麼?沒了油水,外頭的田地房產都養不起了,就在這裡覬覦起兩位寡居的太妃、太妃的東西來了?馨祥宮裡自有她們的規矩,如何處理,便是堆成了山,又和你內務府什麼干係?"

  那總管被錢韻芯這麼一說,當真通紅了一張臉,半句也不敢響悻悻地領了命,灰溜溜地退了出去。

  陪嫁嬤嬤端了茶水進來,對主子道:"蓮妃娘娘那裡自然不會有什麼講究,季妃的玉林宮如今每月每日都受著皇后娘娘那裡勻出的東西,您若連季妃那裡都減了,豈不是要人說您嫉妒皇后對季妃體恤,眼裡不容人嗎?沒得欺負一個生病的妃子。想來季妃在宮裡人緣不差,若是有一兩個宮嬪對皇上吹吹枕邊風,只怕要皇上誤會了您?"

  錢韻芯還是那副性子,端了茶不喝只笑道:"嬤嬤不必擔心,敢對皇上吹枕邊風說我不是的人還沒生出來,便是生出來這輩子也見不到皇上。她季潔又不是什麼大病,皇后娘娘體恤她不代表她不必盡孝是不是?你放心,我自有道理。節儉一說,總是投皇后的喜歡,她沒一個‘不’字,誰敢有意見?"

  嬤嬤笑道:"奴婢是不敢說,您可不知道宮裡都傳您什麼話呢?"

  錢韻芯白了嬤嬤一眼,自顧嘆道:"管她們嘴碎呢!只不知皇后要我做到什麼時候,不管將來是季妃接著回去做,還是再有別的人來管,我總不能因為做得一塌糊塗才下位子!季妃再不濟,宮裡也清清爽爽樣樣齊全,我若有交權的那一日,自然也不能甩個爛攤子出去。"

  嬤嬤笑道:"難道娘娘不打算一直管下去嗎?前幾日皇上來時也誇您的能幹要他吃驚呢!"

  錢韻芯小飲一口茶笑道:"說了嬤嬤你定要笑話的。且看季妃這四年忙得,竟連懷孕的時間都沒有。我雖不濟也有過兩次身孕,我可不在乎這在這宮裡掌多大的權,保重身子侍奉皇上,將來能有個一男半女的,才是正經。你瞧瞧,那個徐榮華整日嘻嘻哈哈什麼事情也不管,到底是懷上了。"說到這裡,錢韻芯微微黯然了幾分。

  正說著,小福子火急火燎地躥了進來,被陪嫁嬤嬤喝住,錢韻芯捧著茶碗皺眉看他,因問:"出什麼事情了?"

  小福子臉色急急道:"季老將軍得急病病死了,皇上在涵心殿和大臣議論了喪儀,此刻往玉林宮去了。"

  錢韻芯眉頭一動,"哪個季老將軍?季妃娘娘的父親嗎?"

  "正是!"小福子喘了口氣說。

  錢韻芯雖有些替季潔難過,卻還是道:"那你慌什麼?又不是我丹陽宮的事。只是奇怪,這些年也沒聽說過那位老將軍身子不好啊!"

  陪嫁嬤嬤退下小福子,湊在主子耳旁道:"小福子是這急脾氣的性子,但奴婢不得不提醒您,皇上為此不可能不對季妃表示安撫之心,若賜了封號升了與蓮妃娘娘並肩,您也不敢挑不是啊!"

  錢韻芯滯了一滯,轉著手裡的茶碗蓋子想了想道:"將昨日爹爹送進宮的兩款銅耳手爐帶上,隨我去一趟裕乾宮。那總管太監倒提醒了我,如今馨祥宮熱熱鬧鬧的,端靖太妃那裡,便越發淒清了。"

  錢韻芯來至璋瑢所在時,她才起了床尚未梳頭,只裹著一件氅衣立在院子裡看落了滿地的紅葉,錢韻芯走過去時,踩在葉子上發出"嚓嚓"的聲響。

  "臣妾不知娘娘還未梳洗,來得太早有失禮儀。那不如臣妾侍奉您盥沐梳頭。"錢韻芯輕聲地對璋瑢說著。不管是之前的種種,還是這些日子打理後宮瑣事,端靖太妃都給予了自己很大的幫助,錢韻芯對璋瑢已生出了一半友情一半尊敬,且心裡也覺得她年紀輕輕就守寡好生可憐。

  璋瑢緩緩轉身,眼前的錢韻芯髮髻高聳,一對翡翠步搖瑩潤光澤,鬢上點點珍珠做飾,一身雲錦棉綢富貴而妍麗,本窈窕的身姿此刻立在樹木間、落葉上,更多幾番風情。

  然錢韻芯乍見璋瑢時,心裡大大地駭了一下,眼前的美人兒竟紅腫著一雙眼睛,臉色也憔悴得很,還記得昨夜馨祥宮一聚,端靖太妃何嘗不是座中頂美麗的女子呢!

  "錢妃娘娘日理萬機的,怎麼好來給一個太妃梳頭?"璋瑢說著,卻伸出了手。

  錢韻芯淺笑,扶著璋瑢往屋子裡走,"旁人不懂也就往高裡誇臣妾,娘娘還不知道臣妾的能耐嗎?前幾日皇上誇讚,臣妾還偷笑呢!若沒有您的指點,指不定亂成什麼模樣!"

  璋瑢不語,回到殿內梳頭穿衣後,錢韻芯便幫著挽香擺了早膳侍奉其進餐,一壁將帶來的手爐相贈,卻只說京城寒冷,怕六小皇叔不習慣凍了手不好寫字。半日不提別的事情。

  璋瑢已猜出她今日來是有事相求,記得自己當初分明告誡過她,不要將心事都寫在臉上,但彷彿注定了什麼樣的性子,要改是很難的。

  於是幾句話一問,便要得錢韻芯打開了話匣子滔滔不絕起來,吃畢了飯,璋瑢才悠悠對錢韻芯笑道:"哀家這裡有個故事,倒可以給錢妃講講。"

  錢韻芯不解,卻靜靜地聽了,待得璋瑢講完端了茶潤喉,她方卷著手裡的鮫帕道:"季妃她可不是那個蘭妃,她可不糊塗。"

  "自然不是,但哀家講這位葉蘭妃的故事給你聽,並非說季妃會步她的後塵。"璋瑢悠悠道,"只是想說,一個人寧願一生都過得平靜一些,也不要去攀求不可能得到的東西。走錯了第一步,就可能一輩子都走不回正道。若想不再走下去,那當真是很難,要嗎就如她葉蘭妃一般,三尺白綾解決了,一了百了。"

  錢韻芯微微顫了顫,垂著頭許久才擠出一句話,"娘娘您是覺得臣妾想得到的東西太多了嗎?我只是……"

  "沒有什麼‘只是’,‘或者是’。"璋瑢那張用脂粉掩蓋了憔悴的臉上帶著淡淡的笑容,眼眸裡露出的神情,竟有半分茜宇平日的恬淡,"不要總想著將來會怎樣,你說你只是想要個孩子,好……於是為了這個‘只是’,你必定要想辦法博寵,只有皇帝常常去丹陽宮,你才有可能懷孕!那你博寵的手段是什麼?是讓自己更出眾,還是打壓別的人?難道,不怕自己走錯了道路嗎?"

  錢韻芯覺得今日的璋瑢有幾分異樣,從前她教的似乎是如何去爭取,可今日卻彷彿要自己看淡一些,恬靜一些。又聽她繼續道,"做好你眼前的事情,一步一步來,皇帝厚待你,你便要珍惜機會,若偶爾冷落了你,那你就要做得更好。記住,搶來的東西,一定沒有善終的。"

  "是。"錢韻芯雖然還不大明白璋瑢究竟要自己如何做,但至少對於季妃的敵意和戾氣漸漸消散了,只垂首呢喃道,"偏這麼巧,季妃如今也喪了父親,她也怪可憐的。"

  璋瑢想了想,笑道:"方才的餅子好吃,哀家貪吃了幾口胃裡彷彿有些積食,不如錢妃陪哀家走走,我們去向季妃道一聲慰問,如何?"

  錢韻芯怔了許久,才道:"臣妾明白了。"

  玉林宮裡,眾人此刻方送走了皇帝,正搬著家什物件往正殿裡去,原來臻杰嫌偏殿太冷不宜過冬,囑咐季潔仍搬回原來的屋子去住。本來也沒什麼東西,不過折騰了幾件,便都安排妥當了。悠兒見季潔躺上暖炕,立在一旁悠悠笑道:"本宮勸你幾回都不作數,非要皇上下旨你才肯搬回來,什麼時候季妃也學得矯情了?"

  季潔難掩喪父的悲戚,勉強笑道:"要娘娘笑話了。"

  悠兒此刻穿著一身正紅色百蝶穿花的長裙,裙襬袖口用金銀絲線織成的錦緞細細地嚴了邊,裙身搖曳間光彩流離。高聳的鳳髻華麗而端莊,含翠飛鳳盈盈停在髻上,極富權位的象徵。她一身艷麗此刻站在季潔面前是極不應景的,更有一臉從容得體的笑容,越發襯得季潔身形瘦弱,臉色慘白,眉宇間淒怨悲傷。

  悠兒依然是笑,彷彿半分不為季潔的悲傷感到同情,"季妃的身子總不見好,本宮那裡少不得被皇上埋怨對玉林宮不盡心,可見在皇上心裡我們季妃娘娘是多麼的重要。"

  季潔深知悠兒此話並無半點誇讚自己的意味,敏銳如她,早察覺皇后今日彷彿是帶著一身火藥味來的,皇帝離去她還不走,定是有話要對自己指教。也是,折磨了自己那麼久,也該做個了結了。

  "娘娘請坐吧!"季潔抬頭對悠兒扯出笑容,又吩咐宮女們,"你們都下去吧,紫蘭在外頭遠遠地候著,本宮要你時自會喊一聲的。"

  紫蘭連忙搬了梨花大靠椅來給皇后坐,奉了茶水後便帶走了眾人。

  "許是病久了,臣妾不大喜歡人多,只要清靜。"季潔靠在大枕上,眼睛並不去看悠兒。

  "季妃從前也喜歡清靜的,本宮並不奇怪。"悠兒卻笑道,"只是你的確病得太久了,連慈慤太妃都回來了,你還不見好。昨晚那麼熱鬧的家宴,也看不到你的身影,多少叫人覺得缺了什麼。"

  季潔一顫,苦笑道:"妃嬪那麼多,臣妾在與不在,並沒差別。方才只記著難過了,忘了徐榮華身懷龍種,本該給皇上道喜的。"

  悠兒環顧了一下季潔的寢室,笑道:"皇上不會計較。"又道,"許久不住人,這屋子嫌冷清,改日要內務府安排人來重新刷一刷牆,用椒泥塗壁,又暖和氣味又好,椒子豐富,多子多福啊!徐榮華能,你也能!"

  季潔的左手藏在腰後,早已攢成了拳頭。她幾乎要無法遏制自己的恐懼,她難以想像一個折磨了自己那麼久的女人,此刻竟能笑盈盈坐在自己面前,說著毫無痛癢的話,就彷彿回到了四年前自己初進宮,一切罪惡都沒有的時候。

  "臣妾的身體,恐怕……不能侍奉皇上了。只盼著更多的姐妹,能為皇室添些福氣。"季潔垂首說出這句話,使自己退到了後庭的深處。

  起碼,她不可能即刻跪在章悠兒面前承認自己的罪孽,請求她那不可能的寬恕。既然睿皇后不提,自己也絕不能提,父親的逝世才提醒了她,罪惡一旦被揭開,自己賭上的會是季氏一門的命運,她注定是輸的,可她輸不起。

  從來沒有做過對的事情,怎麼可能會贏?又怎麼可能不輸?一切,從第一天起就注定了。

  季潔突然熱淚盈眶,而嘴角卻勾出了一抹笑容。

  "皇后娘娘,主子,端靖太妃和錢妃娘娘來了。"紫蘭的聲音突然在外響起,打破了一室的沉默。

  "娘娘,臣妾不想接待太多的人,端靖太妃和錢妃妹妹走後,您能否下旨不要各宮前來道安慰?姐妹們的心意,臣妾心領了。"季潔跪坐於榻,言語謙恭。

  "好。"悠兒應了,起身到門外,果見錢韻芯與端靖太妃姍姍而來。互見了禮,紫蘭又帶著宮女搬了椅子奉了茶水,眾人方坐定。

  "季妃姐姐的身體,怎麼不見好?"錢韻芯眼見季潔面色憔悴蒼白,眉宇間哀思幽怨,不知如何開口,便只能問身體了。

  璋瑢靜坐一旁沒有說話,端起茶來要喝,卻覺得幾絲奇怪的味道沁入鼻尖,她頭一次來玉林宮,不免側頭將屋子多看了兩眼。

  "太醫怎麼不開好的方子來?姐姐吃了這麼久的藥,卻越發瘦弱了。"錢韻芯越坐越不自在,見眾人都靜靜地不講話,她便更顯得突兀。

  季潔垂目,嘴裡擠出一句話,"妹妹也要保重身體,別累了。"

  錢韻芯一愣,隨即才明白季潔是指自己協理後庭之事。聽季潔的話,彷彿她是因經年勞累,積勞成疾的。自己不禁有些寒絲絲,尷尬地笑道:"多謝姐姐記掛。"頓了頓,抬眼看了皇后與太妃的臉色,方道,"季老將軍已過古稀,是有福之人,姐姐節哀。"

  觸動傷處,不由得淚如雨下,季潔無言應答,只是嚶嚶地抽泣起來。

  璋瑢悠悠起身,坐到季潔身旁,拿了絲帕替她拭淚,又握了手道:"好孩子,人都有一死,自己要保重。否然,季老將軍如何能放心?"

  "太妃娘娘說的話,季妃可要記著。"悠兒在一旁道,"身為妃嬪當保重身體,以侍奉皇上為重,如方才那不好伺候皇上的話,季妃以後可不能再講。你素來是六宮表率,大家都看著你呢。"

  季潔欠身應諾,卻已哽咽地說不出話來。璋瑢對悠兒笑道:"皇后的話雖有道理,此刻看哀家的薄面,就讓季妃娘娘隨心所欲幾日如何?"

  悠兒笑道:"母妃既然這麼說,兒臣確實嚴肅了些。"

  "這屋子冷清得很。"璋瑢環顧了四周,問道,"既然偏殿住慣了,怎麼又搬來這間屋子?即便要搬來,也該用暖爐燒了烘上幾日。"她伸手摸了摸床架,笑道:"這家什都冰涼冰涼的。"

  悠兒笑道:"原是皇上的旨意,皇上說玉林宮偏殿朝向不好,不適合冬日養病,故要季妃遷過來。兒臣方才還和季妃講,過兩日要工匠重新粉飾,用椒泥塗壁才好。"

  璋瑢了然,只笑道:"如此便好。"說著離了床榻,將一旁的櫥櫃花架又看了看,旋即歸座不提。

  此刻紫蘭又來報,說內務府分派了各宮用炭和其他物件,並一一將數目報上了。

  悠兒奇道:"緣何今年少了?"因問錢韻芯,"各地供奉不及時嗎?"

  錢韻芯否認,遂將自己的主意說了。悠兒雖覺得她的做法很有道理,本來各宮少一些也不會有什麼大礙,何況是為了奉養太后太妃,更是無暇可挑。但此刻季潔畢竟在病中,又方喪父,錢韻芯將她也算在列,的確有些不近人情。便笑道:"玉林宮的不必減少,本宮那裡和大家一樣減少三成,這件事不必多說,就聽本宮的。"

  錢韻芯無奈,便吩咐宮女往內務府知會,待少掉的那些送來後,三人又陪著季潔說了會兒話,方散了。

  回程途中,璋瑢突然對錢韻芯道:"我們慢慢逛著回去,你先派宮女把丹陽宮的偏殿烘暖了,我們一會兒喝茶。另將正殿你屋子裡的香爐暖盆一併香草花卉都撤了。"

  "這是做什麼?"錢韻芯不解。

  璋瑢不便細說,只是道:"看著季妃生病,哀家也擔心你的身體,那屋子禮日日住著雖然不乏打掃,但偶爾騰出來空一空散散風也好。"

  錢韻芯不大明白,卻吩咐陪嫁嬤嬤派人去做,繼而便只跟著璋瑢悠悠逛回了丹陽宮。

  這一日到了午後,璋瑢才來了茜宇所在,彼時茜宇正與德妃盤膝坐在暖炕上挑花樣,璋瑢見狀笑道:"原來只個珣兒丫頭著急,如今丈母娘也急著替女兒備嫁妝了。"

  德妃笑著讓了坐,說道:"這不是替珣兒備的,正給茜宇肚子裡的孩子縫襁褓呢!"

  璋瑢對茜宇道:"你也別老這麼坐著,我聽說孕婦稍稍活動活動,才好生養。"

  "我已不是初次,不會難生的。"此話本是平常,此刻卻反是聽者無心,說者有心,茜宇語畢便拿眼睛看姐姐,但見璋瑢雖然面色有些憔悴,可神色無異常,方平了心。

  看著德妃手裡的雙麒麟花樣,璋瑢笑道:"皇后才是有福的人,一胎便得兩個皇子,這個花樣吉祥,不如做兩件襖子,過年時要兩個孩子穿著,一模一樣的多熱鬧。"

  德妃也笑道:"正是這麼想的。方才已給宇兒的孩子挑了四季平安的花卉,如今我們姐妹都心如止水,孩子們平平安安就好。"

  茜宇見兩人的話題又步入悲傷的趨向,連忙轉開笑道:"姐姐上午去園子裡逛了嗎?怎麼這個時辰才來?午膳時過去請你,你倒不在。"

  "去了好些地方,午膳在錢妃那兒用的。"璋瑢接過德妃手裡的針線,自己試了試手。

  茜宇笑道:"錢妃和姐姐走得近,越發好了。難為姐姐對她下那麼多的功夫,當初我也只是想你提醒她一些,她倒是有雙慧眼,認定姐姐是個好師傅了。"

  璋瑢淡淡一笑,眼睛看著手裡的針線上下穿梭著,口中道:"先是去了玉林宮,我是第一次去那裡,難以想像一個協理後宮四年多的妃子,殿閣裡竟這般冷清。"

  "聽說今日晨裡頭,季老將軍歿了,這季妃也怪可憐見的,皇帝應該會表示撫卹之情吧!"德妃見璋瑢手中針線將盡,說話間已又劈出了幾股銀絲來。

  璋瑢接過銀絲穿了針,不經意般笑道:"我去的時候皇帝剛走,聽說特特趕過去,要季妃搬回正殿裡去住。可是那正殿,當真不是什麼好地方。"

  茜宇見姐姐說話時眸中掠過幾絲不屑,她沒由頭地就生出一分不安來,於是在一旁靜默,只等姐姐繼續說下去。

  德妃的好奇心卻就此打住,不接話,也不再問什麼,她對這些妃嬪的事情毫不感興趣,左不過也就那麼點換湯不換藥的瑣事,又能不一樣到那兒去。

  璋瑢卻並不因此冷場,手裡飛針走線,口中也不停下,"一直很奇怪三皇子、四皇子為何以‘安康’起名字?想想他們的大哥,先帝給起一個‘宸’字極具帝王之象,兩個弟弟的名字似乎太平常了。"

  茜宇越發覺得姐姐今日奇怪,她只低聲笑道:"平安健康,天底下所有父母的心願!聽說因是雙生兒,出生時比單一胎更弱一些,皇帝便給兒子起了這名字來祈願。不過……姐姐方才那句‘極具帝王之象’,是不是有些不妥當?"

  璋瑢笑道:"的確失言了。"語畢便不再說話,只靜靜地與德妃繡手中的襁褓,片刻後白梨來報,說若珣來了月事腹痛難惹,愛女心切,德妃自然離了去。於是屋子裡只留下姐妹二人,茜宇方開口道:"姐姐,往後在德妃面前切莫提從前的事情,特別是那李紅袖,你可知道,她以為是自己害死了李紅袖。"

  璋瑢自然明白其中的道理,應下後,反問茜宇:"當初睿皇后產下雙生子時,是不是很艱難?"

  茜宇搖頭:"不知道,沒聽人提起過。"

  "宇兒,你了解皇后嗎?"璋瑢停了手裡的針線,指尖撫過一只已具雛形的麒麟,"睿皇后她,真的那麼賢良淑德,母儀天下嗎?她真的不會像她的婆婆當初那樣嗎?"

  茜宇凝視了姐姐很久,肯定道:"起碼,她不會殘害皇帝的孩子,不管那個妃嬪如何十惡不赦,如今的惠貴嬪就是最好的例證,難道姐姐看不出來嗎?"

  璋瑢不答,再次反問:"緣亦跟了皇后四年多,她回到你身邊後,可曾提過皇后當年產子的情形?可曾疑惑過,為何皇帝那麼寵愛皇后,她卻四年再無所出呢?"

  茜宇愣住了,緣亦的確疑惑過不知皇后為什麼也不再生養。自己原以為是那‘詛咒’謠傳作祟,讓悠兒心中生了芥蒂,如今看姐姐的神態,彷彿有其中更深的道理。

  此刻玉林宮裡,又已進出了兩撥太醫。原來季潔思念先父,竟哭暈了兩次,可皇后已下了懿旨六宮不得去打擾季妃休養,眾人看不到裡頭的情形,便胡亂揣測,搞不清楚好好的季妃娘娘,怎麼說落魄就落魄起來。一不好便全不好,但看帝后的態度,並無要冷落打壓玉林宮的意思,竟是季妃自己福薄,承受不起一點點的好來。

  錢韻芯這裡與璋瑢吃畢了午飯送走她後,又張羅著將原來的屋子整理了一番,她立在寢室的中央,輕輕一嗅,馥郁而溫暖的香氣要人身心放鬆,繼而睜開眼對陪嫁嬤嬤笑道:"太妃到底更會過日子,這樣敞開了屋子通了通風,果然覺得舒適。"

  嬤嬤雖喜歡,卻不免奇怪道:"太妃的舉止倒有些奇怪的,進了這裡後就四處仔細地瞧,連那床木架子都拿手敲了敲,好像是在看什麼。"

  錢韻芯翩然到了鏡前左右照著自己的身子,又抬手緊了緊髮髻,只笑道:"太妃對我那麼好,總是在替我謀算什麼吧!若她不便說,我們也不要刨根問底,來日她自會解釋的。"她拆下頭上的翡翠步搖握在手裡,自顧喃喃道,"不過今日太妃真的有些奇怪,不管在裕乾宮,還是在玉林宮……算了,不想。"

  嬤嬤見狀,也不再問,只道:"今日內務府派下各宮用炭後,奴婢聽聞一些才人常在頗有意見,重華宮裡滿是怨懟。"

  錢韻芯冷笑道:"她們愛說就說,管得了百張嘴也管不了一顆心,我但凡聽不見只圖個清靜。她們若有膽子在我面前說,或到處去扇風挑撥,我就能要她們有腿出門,沒腳走回去。"

  嬤嬤"瞎"了一聲,她家主子有多厲害,自己怎會不知道,便笑道:"主子雖不喜歡,奴婢還是要講的,不然您閉塞了雙耳,豈不是更委屈。往後奴婢揀要緊的說便是了。不過這次她們篤定是不敢鬧出來的,你想想連皇后都沒有意見,還主動消減了份例供養太后太妃,那些小宮嬪若敢四處抱怨,豈不是自尋死路嗎!"

  錢韻芯想起方才悠兒的話,眼前便又出現了季潔那張淒淒楚楚的臉來,再有那日益瘦削的身子,心裡不禁酸酸的,"季潔也真是可憐,進宮這麼些年見過爹娘的次數能用手指頭掰出來,冷不丁父親就這麼走了,連面也見不到。想我還風風光光地出宮省過親,其實,我跟她又有什麼好鬧有什麼好爭的呢?"

  嬤嬤心中一緊,她知道主子的側隱之心又開始泛濫了,連忙轉了話題說,"堂小姐一會兒過來,她身子好,若能懷上孩子,豈能不抱來給您養?奴婢的話雖不好聽,卻是實在的。"

  錢韻芯嘆道:"韻荷一見了皇上就像個木頭人似的,難道我提攜了她,還替她……"說到這裡臉一紅,便道,"好吧,我試試看!只是嬤嬤你別覺得我說喪氣話,這些日子季潔是宮中頭一個招人可憐的了,若身子好轉些,皇上是不會對她薄情的。韻荷的事情,怕是要一推再推了。"

  嬤嬤卻絲毫不可憐季潔,只低聲提醒主子道:"並非奴婢惡毒,但這宮闈之中不就是你爭我奪的日子嗎?公爺曾教導少爺們,在戰場上一旦將敵人挑落了戰馬,就要用馬蹄子將他死死踩在腳下,絕對不能讓敵人有喘息翻身的機會,更不要提再站起來翻身上馬了。主子,如今的季妃自己折騰到這個模樣,千萬不要因為季老將軍一命嗚呼了,反讓女兒……"

  "嬤嬤,我知道你是心疼我。"錢韻芯打斷了嬤嬤的話,皺著眉頭道,"可是今日太妃有一句話我雖還參得不透,但表面上的道理還是懂的。不屬於自己,硬搶來的東西,是不會有好結果的。她季潔有她的命數,若這次皇上憐惜她,我錢韻芯再嫉妒再不滿,我不能出手害她。"

  錢韻芯轉身看著鏡中的自己,又堅定道:"自然,她不要來犯我!"

  嬤嬤嘀咕道:"那還不如要她永遠守著玉林宮的好,萬一她比您先有孩子……奴婢不是嘴碎,惠貴嬪不就是應驗了嗎?"

  錢韻芯靜默了,孩子,又是孩子,這宮裡的女人,就指著孩子過嗎?嬤嬤見主子臉色不好,也不敢再囉嗦,靜靜地退了出去。

  棲霞殿裡,楚貴嬪方送走了太醫,與班君嬈說了幾句便準備去坤寧宮覆命,卻聽班君嬈將自己攔下,說道:"姐姐既然出門去,不如替妹妹去玉林宮看看季妃娘娘!季老將軍歿了,季妃娘娘一定很難過。"

  楚貴嬪笑道:"皇后下旨六宮不許前往玉林宮打擾,我也想去呢,卻不能。"

  "這樣啊!"班君嬈面上惋惜,心中卻更多得意,遂道,"那改日吧!"

  正說著,便聽到外頭有太監尖亮的嗓子,又有謝恩聲。班君嬈好奇問:"什麼事情?"楚貴嬪也搖頭不解,卻聽扶梅進來稟報道:"皇上賞了手爐給凌美人。"

  聞言,班君嬈心裡好大不快活。一來聽說昨晚徐貴人被發現有了身孕,當席就封了榮華,二來昨夜皇帝又召了凌氏去涵心殿侍奉,她早就存了一肚子的氣,今日偏偏皇帝的賞又趕著送過來了。自己分明有孕在身,可皇帝不聞不問已經很久很久,此刻給凌美人面子,也不記得捎帶著問自己好不好。垂首撫摸著肚子,班君嬈只盼自己能順利產下皇子,到時候母憑子貴。

  須臾,便見凌美人過來,臉上一片喜洋洋,卻不敢隨便說話張揚。班君嬈自然習慣說場面上的話,笑道:"如今徐貴人升了榮華,算上萍貴人、孫貴人、鄭貴人,貴人位子空了一個出來,妹妹如此得到皇上的寵愛,四貴人裡早晚有你的位子。"

  凌氏心裡歡喜,卻不敢表露,只羞澀道:"都是托賴娘娘的福,皇上時常想著您,才記得起嬪妾來的。"

  班君嬈的笑暗藏著不屑,"如今徐榮華也有了身孕,皇上自然也要多多呵護。往後妹妹還需更盡心侍奉皇上,往後才能更好。若指著本宮這點面子,只怕遠遠不夠的。"

  楚貴嬪無心於這些閑言碎語,只陪著笑了幾句,便要去坤寧宮覆命。如今班君嬈胎像穩定,又過了最要緊的時刻,楚氏只要每天待太醫把了平安脈向皇后覆命後,便不需再回來棲霞殿照顧她。

  這邊才出了棲霞殿,楚貴嬪正往坤寧宮去,卻見一班太醫帶著藥童醫女各自拿著藥箱匆匆趕路。按理出診路上太醫見了內宮主子是可以不行禮以免耽誤看病的時辰,但還是有個醫女停了腳步代各位太醫向楚貴嬪問安。

  "怎麼了?哪個宮裡的主子病了?"楚貴嬪便順帶著問了句。

  那醫女道:"是玉林宮的季娘娘,這已是去第三回了,皇后娘娘剛下了懿旨,要太醫這趟去了,就在偏殿候著別離開。"

  "第三回?"楚貴嬪驚訝道。

  醫女答:"季娘娘悲傷過度,身子本就虛弱,暈了幾回了。"

  楚貴嬪倒吸了口冷氣,心中憐惜不已,便遣那宮女快些離去,只道:"本宮也要去皇后娘娘那兒覆命,你們好生照顧季妃。"

  待到坤寧宮,將班君嬈身體狀況說了,楚貴嬪忍不住問悠兒,"季妃此刻最是無助,皇后娘娘看是否該派幾位妹妹在一旁照顧著?臣妾也是願意的。"

  彼時悠兒正看著丹陽宮方送來的理清了的上月帳本,她心中苦笑道:"楚貴嬪啊楚貴嬪,若知道當初是誰害了你小月,只怕你連掐死她的心都有。如今……你倒上趕著要去照顧她。"

  楚貴嬪見皇后不說話,也不敢再提,片刻後要告辭,卻聽悠兒道:"惠貴嬪的身子既然已經穩妥,往後就不勞楚貴嬪日日辛苦了。你且再傳本宮的話給惠貴嬪,要她仔細些,腆著肚子不要在宮裡亂走,別撞見什麼不乾淨的東西。而太后那裡扶梅是不是還要日日都去,只聽太后的意思就行。"

  楚貴嬪一一應下,走出坤寧宮時古嬤嬤笑著來送,在她耳邊道:"這些日子皇上對後宮好些主子留了恩,皇后娘娘有些話不便當面說,要奴婢帶句話給貴嬪主子,只管保重身體,來日方長的。"

  楚貴嬪心中大喜,要知若皇后有心提攜,那幾乎就是板上釘釘的事了。連忙褪下手腕上的鐲子塞到古嬤嬤的手裡,輕聲笑道:" 嬤嬤喝茶吧!本宮明白了。"

  季妃這裡悲戚戚哀思她的亡父,錢韻芯那裡忙忙碌碌地打理各宮瑣事,班君嬈一邊保著自己腹中的孩子一邊要嫉妒並防著凌美人得寵承恩……後宮看似平靜,卻是各人有各人的心思,其實永遠也不會平靜。

  而身為皇后,悠兒必須洞察每一個女人在想什麼,她很明白臻杰愛的是誰,但他身為帝王還有著繁榮皇室香火的使命。他可以不喜歡那些女人,但不得不盡他的責任,而哪些女人配侍奉皇帝,這就是悠兒要決定的了。

  馨祥宮這邊,德妃再回來時,只見茜宇和璋瑢二人靜靜地對坐著,一句話也沒有,她沒有細問,但坐不多久璋瑢便告辭離開了。

  德妃終忍不住問茜宇:"你們兩個沒事吧!"

  茜宇只輕聲笑了一句:"沒什麼事情,左不過因為季妃的遭遇,勾著她想起了幾個故人,便想起了赫臻,只差抹眼淚了。"

  德妃見茜宇的笑容很不自然,遂不再細問,直到夜幕降臨,一日無事。

  然臨睡前,茜宇卻單獨叫住了緣亦陪自己說話,猶豫了許久,才問:"皇后當年生下一雙小皇子時,你在她身邊是不是?"

  緣亦笑道:"自然在了,主子怎麼想起這個來了?"

  "我問你,皇后生得很艱難嗎?"

  緣亦起身去換蠟燭,停了許久才道:"當年皇上在皇后娘娘昏迷時,叮囑奴婢們不要對外傳這件事情,說皇后是一國之母,需得維護形象。自然主子若想知道,奴婢倒還是能說的。"

  茜宇不假思索,"你說,我要知道。"

  緣亦立到她面前說:"當年因是雙胎,娘娘生得的確很艱難,生完三殿下後,四殿下眼看生不出來險些悶死在肚子裡,娘娘也因此大傷了身體,月子裡吃了多少飯就吃多少藥,不過到底是養好了。這些年也沒生什麼大病。"

  茜宇沒有說話,許久才又問:"太醫沒說別的嗎?"

  "沒有啊!"緣亦笑道。

  茜宇又問:"當年主治接生的太醫產婆你還記得是誰嗎?"

  緣亦想了想笑道:"應該都離宮了,這些年沒見他們在御醫館走動過。"

  茜宇的心沉了沉,她不願去多想姐姐的猜測,可又充滿了好奇。她本不該對這些事情上心的,就因為牽扯了悠兒,她無法克制自己想知道真相的欲望。若姐姐說的話是真的,如今自己大腹便便,是篤定去不了玉林宮的。可不親眼瞧見,真的不敢全信。

  "緣亦,你懂如何區分木材嗎?"茜宇突然問緣亦。

  緣亦愣了愣,答道:"家常用的一些普通木料,奴婢還是分得出來的。"

  茜宇吸了口氣,要緣亦湊近自己,低聲道:"過兩日,你替我做件事情……"

  翌日,上書房因需重新換門窗準備過冬,特例放了一天的假,悠兒便帶著三個兒子過來給茜宇等請安,幾個小傢伙湊到一起,自然玩得瘋了。茜宇怕臻璃覺得孤單或被冷落,又要白梨去將璋瑢母子請來。於是孩子們由若珣帶著在一處玩,茜宇姐妹幾個與悠兒、玲瓏坐一起說話。

  片刻後孩子們鬧著要把元戎也帶來,這邊才吩咐了人去承乾宮請沈煙,璋瑢便開口笑道:"眼下惠貴嬪、徐榮華都有了身孕,宮裡頭又有那麼多男孩子,真是熱鬧得很。先帝爺那會兒卻沒有這樣的光景。皇上和我們皇后當真是有福的。"

  悠兒笑道:"托太妃娘娘的福了。"

  璋瑢看了一眼茜宇,見她臉色有些不自然,隨即便道:"昨日和慈慤太妃繡了雙麒麟的花樣,本來要做太后腹中孩兒的襁褓用,可哀家覺得宮裡有安兒康兒這對雙生子,這雙雙對對的東西給他們使才好。"

  悠兒並未察覺出什麼異樣,只是笑道:"兒臣替兩個孩子多謝母妃了。"

  璋瑢即刻接話道:"皇后那麼好福氣,若再有身孕指不定還能龍鳳呈祥。你這母后是多子多福的好命,要她也分你一點吧!"

  "臣妾可不是時常來沾母后的福氣嗎?"悠兒笑得很自然,沒有驚訝,沒有奇怪,沒有半點的凝滯。

  茜宇將目光從悠兒的臉上收回,怔怔地看著姐姐,她不明白姐姐到底要幹什麼,即便悠兒身上有再大的秘密,與她有什麼干係,她淌什麼渾水?這宮裡也沒有他的侄女妹妹在做妃子,她要知道這些真相做什麼?

  想到這裡,茜宇竟有些恨意,不由得腹中胎動,她即刻覺得很不舒服。

  眾人大驚,要喚太醫前來,茜宇卻擺手笑道:"不必不必,靜靜地坐會兒就好,這個孩子一日不鬧我倒要不安心了。"

  悠兒剛要說話,卻見小春子帶著滿臉的不可思議,進來稟報道:"主子,皇后娘娘,季妃前來給太后、太妃請安了。"

  他覺得奇怪的事,也是所有人無法理解的事。這個季妃,昨日不是還又哭又病,折騰地死去活來。今日,怎麼趕著來給太后太妃請安了?

  悠兒的手在廣袖中握了拳,臉上的笑掩蓋了心裡的憤怒。季潔,你究竟想怎麼樣?

  季潔扶著紫蘭進屋時,分明已穿了厚棉衣衫的身體仍舊顯得那麼單薄。胭脂染紅了面頰遮蓋了雙唇的蒼白,眉筆也在眉頭添出了幾分精神。可眼睛是不會騙人的,那眸子裡射出的,是悲傷、是無助、是哀戚、是憔悴。

  其實季潔雖不能比悠兒、錢韻芯,卻也有幾分姿色,這副模樣叫人瞧在眼睛裡,若不知道她的過往,是要人可憐的。

  眾人靜默,看著她徐徐叩拜,將上座之人一一拜過,禮畢須臾,竟沒有人說話。

  茜宇聽到德妃是先嘆了一聲,才開口笑道:"快給季妃娘娘賜座,這身子,可憐見的。"說著已起身到了她身邊,握著手道:"哀家的父親也逝世了,老人家都是有福的人。季妃節哀,這樣病著,老將軍不會安心的。"

  季潔眼眶濕潤,只低聲道:"臣妾未能及時來給您請安,還要娘娘惦記著。"

  悠兒今日換了一身淺褐色長裙,拖地裙擺上用金絲繡了大枝的牡丹,臂上挽著煙紗,髮髻上依一只展翅欲飛的鳳凰耀眼而奪目,她坐在茜宇身邊,卻是頭也不抬,只冷冷道:"季妃怎麼突然出門了?太醫不是要你靜養嗎?"

  季潔的視線被德妃擋住,兩人皆看不到對方的臉,"臣妾今日覺得精神好多了,太醫也講總悶在屋子裡對身體不好,所以才想來給太后太妃請安。慈慤太妃方回宮,臣妾的禮若不到,太有失體統了。臣妾會好好保養身子,不要娘娘再擔心。"

  悠兒淡漠地回了一句,"如此方好。"

  璋瑢看過悠兒的眼睛,又將目光落在茜宇身上,彼時茜宇也方收回看著悠兒的目光,姐妹二人四目相對時,璋瑢是幾分篤定,而茜宇卻閃爍不安。

  似乎今日算準了是要熱鬧的,去請蓮妃的宮女帶來沈煙母女二人時,將在外頭散步的錢韻芯也帶了來。孩子們自是玩在一起,沈煙與錢韻芯見到季潔時,都不免驚訝。

  錢韻芯的性子一時是難改的,一見季潔便問道:"姐姐病著,怎麼好隨便在宮裡走動?太后這裡有孕婦、有孩子,最忌諱生病的人。姐姐既然行過禮了,妹妹送你回去吧!"

  季潔的眼神頓時黯淡下去,低垂著眉眼不看她,只低聲道:"我的病好了,只是身子有些虛弱罷了。"

  錢韻芯這才發現自己的話竟要一屋子人都尷尬起來,見季潔這麼說,自己也靜靜地退到一邊不說話。

  茜宇坐於上首,她根本不在意此刻錢、季二人在說什麼,只是在無人察覺的時候遞了眼色給緣亦,緣亦亦無聲無息地離開了殿閣。

  "臣妾的身子日益見好了。"季潔突然又道,"這些日子要錢妃妹妹打理後宮,實在辛苦她了。想錢妃妹妹還要照顧上書房內一切事務,本就分身無暇,這些日子定忙壞了。皇后娘娘,估摸著再過四五日,臣妾的身子就能大好了。到時候,宮裡那些瑣事,還是讓臣妾重新接管吧。"

  本尷尬的冷場,此刻更冷了。茜宇見緣亦離開後,方注意到季潔在說些什麼。卻聽悠兒不答,反而問錢韻芯,"錢妃累嗎?"

  錢韻芯有幾分怒意,爽快地答道:"臣妾不辛苦。"

  悠兒才轉頭看向季潔:"季妃的心思本宮明白了,只是你需得好好休息才行。皇上那裡也囑咐本宮要好好照顧你。這起子事情你不必操心。對了!明日皇上安排了你的兄長進宮看你。季老將軍明日要發喪,你回去準備著,看有什麼要你的兄長帶回去,以表你作為女兒的孝心!今日好好休息養點精神頭,莫要你兄長覺得皇室虧待了他的妹妹,有誤會就不好了。"

  此刻在茜宇屋子裡的,除了悠兒,是璋瑢與德妃、再有沈煙、錢韻芯和徐玲瓏。前兩個不算,後面三人非常了解皇后與季妃歷來的關係是怎樣的狀態,除卻沈煙,其餘二者無法理解,為何皇后向來倚重信任的季妃,如今竟被這般冷漠對待,而前前後後,季妃似乎什麼也沒有做錯。

  沈煙明白悠兒的心思,只是她想不到皇后今日竟會表現的有些浮躁,她清咳了一聲,款款起身到季潔深旁溫和地笑道:"本宮送妹妹回去吧!"

  沈煙這麼說,季潔是再不能拒絕了,方起身行了辭禮要離開,卻聽錢韻芯立起身來道:"季妃姐姐是覺得妹妹這些日子把宮裡折騰壞了嗎?你這副身子骨,做什麼還要逞強?協理六宮又非什麼悠哉的差事,我不曾想過要一直做下去。皇后娘娘也說我只是暫時替代。季妃姐姐這麼急,不是讓妹妹難堪嗎?既然今日說了這件事情,倒不如大家都說清楚的好。"

  季潔的步子停住了,卻沉默著沒有開口。

  錢韻芯幾步上來扶著季潔,眼神裡帶著滿滿的不平。還記得她對嬤嬤說自己不想一直管這些瑣事的,可她素來要體面要風光,怎麼好讓季潔開口把這個權力討回去?那自己算什麼?呼之則來揮之則去?即便要交出手上的權力,也必須日後由帝后開口,哪裡能被季潔隨隨便便地就拿走?

  "姐姐難道是嫉恨妹妹將你的份例也減了三成?還以為只是些不成器的宮嬪私底下會嚼舌根子,原來姐姐也那麼小心眼,怎麼呀,奉養太后太妃,您不樂意嗎?"錢韻芯的話很過分,她明白也清楚,只是她就是要這麼說,不然自己的臉面往哪兒放。

  季潔深深吸了口氣,正要回覆,卻聽沈煙喝道:"錢妃越說越離譜了,太后太妃都在呢。還不快退下。"語畢便攙扶季潔離去,只將事情掩去。

  這一邊,茜宇推賴煩擾,便要悠兒和錢氏帶走了孩子們,又要玲瓏去休息,一時屋子裡又只剩下璋瑢與德妃。

  德妃喝了茶,笑道:"這就是季妃啊,怎麼看都是個文弱的人。錢妃的厲害我今日算瞧見了,比起當年的瑾貴妃有過之而無不及,想一出是一出,說話從不分場合,也不管旁人聽了舒服不舒服。"

  璋瑢卻笑道:"瑾貴妃之後的性子日益沉穩,倒不知道錢妃什麼時候能改。其實不改也不錯,這沉悶的宮裡規規矩矩的人多了,偶爾有個人站出來說些別人不敢說的話,也沒什麼大礙。方才她的話過分,難道季妃唐突地請皇后將協理之權放還給她,還當著我們三個的面,就不怕皇后感慨,不怕錢妃難受嗎?"

  德妃笑著稱是,而茜宇卻始終沒有說話,她在等緣亦回來,緣亦回來了,就能知道一些事情的真相。璋瑢一邊和德妃議論著錢韻芯的個性,一邊時不時看一眼茜宇,其實方才緣亦靜悄悄地離開,她看見了。

  後宮女人的紛擾,是永遠也無法停息的。但前朝的事情不能聽之任之,一切都必須掌握在皇帝的手裡,今日大家都沒注意到的一件事,是下了朝回涵心殿辦公的乾熙帝其實悄悄地離開了皇城,此刻正一身普通的裝扮,立在他父親的面前。自從雍和帝薨逝昭告天下後,父子二人已經很久沒有見面了,而這一次見面,也注定是最後一次。

  聽完兒子的敘述,赫臻的笑彷彿有些冷漠,"她願意了?"

  "是父皇,端靖太妃同意了,她會一步步開始安排,不出意外的話,這些日子她會和太后鬧僵,而後兒臣會安排她與陳東亭見面。只要太妃能拿到陳東亭一伙與忽倫人來往的書信、名冊,並知道藏匿財產的地點,兒臣預備一舉殲滅這群佞臣。屆時傅王爺、衛國公會安排兵力,每一個佞臣的家會同時遭到查抄,不讓他們有任何喘息反擊的機會。兒臣務必要做到一擊即中。"

  赫臻不想對兒子的決定做什麼評論,既然他已經有能力掌控一切,自己就該退到後面,讓他做一個真正的帝王。他只是頷首表示贊同,繼而順帶著問了一句:"能保證端靖太妃的安全嗎?她何時答應你的?"

  臻杰愣了愣,答道:"之前在水晶宮和太妃談了談,並沒有深入。是那日慈慤太妃回宮的晚上,太妃突然來告訴兒臣她的計劃,那一日虧得是一位不諳世事的美人在涵心殿。至於安全,太妃說,要兒臣不必顧及太多。自然,兒臣還是會安排妥帖的。"

  赫臻沉默了半刻,低聲道:"別讓她太為難。"

  臻杰應了,又問:"太后即將臨盆了。父皇您……"

  秦成駿在一旁道:"何太醫已經做好準備,但太上皇的意思是……"

  赫臻打斷了秦成駿的話,抬頭看著兒子,神色堅定道:"何陽會安排好她生產後所有的事情,但是這件事情不能告訴她,也不要告訴你的皇后。這份秘密,皇帝能擔得起嗎?"

  "為何……連太后也要瞞著?"臻杰不解。

  赫臻笑了,嘴角的笑裡帶著心疼帶著期盼,"因為你不了解她,如果她是你的皇后,你就不會這麼問了。總之,過幾日你安排何陽去馨祥宮,就說是傅王爺要求何陽來照顧她,別的事情等她分娩的那一天,都會有個了結。"

  秦成駿靜立在一旁,彷彿無意識地吐出一句話,"皇上一定要保護好端靖太妃,不然受傷害的,還會有太后。"

  赫臻抬眼看他,微微搖了搖頭。

  也許璋瑢永遠也想不到,在這一刻自己還會被赫臻念叨,她同樣也在等待,那一晚火急火燎地去找臻杰,似乎是為了什麼更深的原因。此刻,她也正按自己的步伐一步步走著。

  緣亦再回來時,德妃已離開了屋子,但璋瑢仍在,不想自己才端著茶水進屋子,便聽到端靖太妃對自己說:"讓大家都下去吧,就緣亦你留著,陪我們說說話。"

  茜宇滯了滯,隨即才道:"聽太妃的吩咐。"



第二卷 再返宮廷 風雲四起 第五十二章 帝心難測

  緣亦支開宮女,將茶水一一奉至二人面前,到璋瑢跟前時,突然聽她問:"緣亦在玉林宮瞧見什麼了?"

  緣亦手裡的托盤一晃,險些落地。

  茜宇端起茶杯,她懷孕後不宜喝綠茶,往往只是一碗露子或牛奶做替代應景,她揭開杯蓋卻輕聲道:"緣亦,你將我與太妃的茶搞錯了。"

  "是,奴婢這就換過來。"緣亦醒過神,匆匆換過了兩只茶碗。

  茜宇卻不再拿茶杯,只是轉著杯蓋,一壁問:"太妃問你什麼,你說吧!"

  緣亦暗自嘆了一氣,握著手裡的托盤緩緩道:"玉林宮季娘娘的屋子裡,床頭的木架是用樟木做的,外包了薄薄的一層柳木,上了褐色的漆。花架、妝台亦是如此。眼下屋子裡燃了薰香,聞不出樟木的味兒來。"

  璋瑢抬眼看了茜宇,淡淡笑道:"那日我去時她剛搬回去,那間屋子裡滿是樟木的香氣,不然若是尋常住著日日拿香薰著,我恐怕也聞不出來。"

  茜宇揮手對緣亦道:"你下去吧!"緣亦方要走,卻又聽主子道,"去內務府拿《彤史》來,我要看看徐貴人侍寢的紀錄。"

  緣亦不敢細問,匆匆下去了。

  "看徐貴人?"璋瑢問。

  茜宇的神色很冷漠,"既然姐姐很想知道,那妹妹也陪著你吧!我們看看,皇后到底做了什麼。"

  璋瑢卻笑道:"我不認為這些事是皇后做的。你不懷疑皇帝嗎?"

  茜宇將杯蓋放下,突然對璋瑢笑道:"如果是這樣,那再好不過了。姐姐不該忘記,皇帝做的任何事情,都是對的。"

  "呵……"璋瑢怔了怔,繼而才道,"季妃是不是太可憐了?從一開始就被剝奪了懷孕的權力,而那個時候,她還什麼都沒做過。"

  茜宇斂著衣袖半步不讓,"可這不代表她就可以去害別人。救人是不要理由的,而害人,絕對不可以有理由。"

  "是,你說的沒錯。"璋瑢苦笑,"森林裡,動物求生存唯一的途徑就是進攻,就是傷害別的動物。雖然人獸沒得比,可是在這個人吃人的後宮裡,似乎也只有這一個生存的法則。"

  "姐姐。"茜宇強忍著怒意打斷了她的話,"我明白你在想什麼,也不想知道。今日就到這裡,你先回去休息吧。"

  璋瑢愣了愣,隨即款款起身,朝著茜宇行了尊卑辭禮,"臣妾告辭,願太后吉祥。"

  茜宇扭過頭去不看,然心中早已是翻江倒海,不知何味了。

  實則璋瑢臉上不屑的神情才出門的那一瞬就消散了,一直到她回到自己的住處,眸中有的,僅是無奈而已。

  緣亦再回來時,已將各宮侍寢紀錄帶回,茜宇耐著性子一年一月一日的看過去,睿皇后侍寢日子之多幾乎是所有嬪妃的總合。悠兒是帶著身孕被冊封的,於是分娩前的那段日子,彼時的季妃、錢貴嬪、楚嬪、班婕妤、蕭貴人等等一皆有寵,可自從皇后產子之後,皇帝臨幸宮嬪的次數越來越少,幾乎都是流連在坤寧宮。而事實上,皇后再也沒有過身孕,但錢韻芯、楚貴嬪、蕭榮華、王越施等等都有過,這一點不得不叫人奇怪。

  "緣亦,我問你的話,你要老老實實地回答我。"茜宇合上冊子,抬眼看著緣亦。

  緣亦越發莫名,只連連點頭。

  茜宇問:"這些年皇后有沒有固定用的太醫。"

  "有,是如今御醫館的大院士顧太醫,皇后娘娘的脈案全是他負責的。"

  茜宇又問:"可有假手他人的時候?"

  緣亦努力地回憶了,答道:"應該沒有,況且娘娘她不常生病。"

  茜宇將冊子在手中卷起,思量了片刻才道:"那這些年,皇后她有沒有什麼不同尋常的舉動?比如大悲或者大喜。"

  緣亦很奇怪茜宇這些問題,卻不得不答:"娘娘從來波瀾不驚,在人前喜惡不露,悲愉不表,就是奴婢,也從未見娘娘的情緒大起大落過。"

  "那……"茜宇平了平心思,才問:"你見過皇后侍寢之後,服過什麼奇怪的藥嗎?"

  緣亦方明白了主子想知道什麼,極肯定道:"皇后娘娘的藥食都是奴婢和古嬤嬤一手安排,之前奴婢在時古嬤嬤也不常幫忙,皆是奴婢料理。奴婢可以肯定,娘娘從未吃過什麼避孕的藥物。"

  茜宇眼睛一亮,問緣亦:"你明白我在問什麼?"

  緣亦垂首道:"只是礙於皇上寵愛皇后,礙於皇后娘娘無上的威嚴,宮裡人才個個閉口不敢談,其實誰心裡不奇怪,娘娘那麼得寵,卻在生下三皇子、四皇子後再無所出。有人說是娘娘為了怕自己膝下皇子太多將來有奪嫡的麻煩才自行避孕的。可這點奴婢很清楚,皇后娘娘從沒做過這種事情。"

  茜宇追問:"皇后沒找太醫瞧過嗎?"

  緣亦道:"瞧過的,太醫都說沒事,說娘娘的身體很好。"

  "也就是說,如果你們皇后不能生孩子,她自己也不知道了?"茜宇的心彷彿被揪起。

  緣亦苦笑道:"也許娘娘她早就明白這個道理了,只是自己扛著!"

  "何苦呢……"茜宇長嘆一聲,然這一句何苦卻不知是指誰。

  "季妃從前和錢妃關係很密切是吧?"茜宇調整了心緒後又問。

  "是,那會兒錢妃娘娘還是貴嬪。"

  茜宇搖了搖頭,問緣亦:"錢妃第一次小產前,是不是常去玉林宮?"

  緣亦答:"那會兒的錢貴嬪就很招搖跋扈了,除了季妃外,她幾乎不和別人往來。"

  茜宇將冊子遞回給緣亦,"送回去吧,你回來後安排一下,我要去涵心殿。"

  緣亦卻道:"皇上今日下旨後宮不得打擾,奴婢還是先去通報一聲的好。"

  "那好,你去告訴齊泰,皇帝什麼時候有空了,要他來我這裡一趟。"茜宇又道,"今日的事情不要對任何人提起。"

  緣亦想走的時候,還是停下來對茜宇道:"奴婢也知道若長久與樟木所做的家具為伴會傷害身體,催產婦早產滑胎甚至抗孕,可是奴婢敢以性命擔保。皇后娘娘從來沒有賤待過任何一條人命。她和莊德太后和聖母皇太后完全不一樣。"

  "我知道。"茜宇道,"我從沒懷疑過她。"

  但見主子堅定的神情,緣亦心中已信了十二分,隨即匆匆去往涵心殿傳話。只因臻杰是從宮外趕回,當他得知茜宇的意思來到馨祥宮時,已近晚膳時分。

  這是尷尬的時間,太后不可能撇下皇后獨自與皇帝見面,於是要了臻杰先陪一陪玲瓏,飯畢後,趁德妃去坤寧宮接孩子們回來的空檔,她方與臻杰見了面。

  茜宇沒料到今日皇帝出宮去見他的父親,當聽臻杰說今秋赫臻的傷沒有發作,身體安康時,她本想問事的心思幾乎被攪亂。平日裡她經常克制自己,不讓自己思念赫臻,總想著熬過這些日子就好,可每每念及,總要動幾分心思。

  直到臻杰提起傅王爺希望這些日子何陽能近身照顧女兒時,茜宇方恍然記起自己要見臻杰做什麼。

  "我有幾句話想問皇帝,希望能得到你最真實的回答。"茜宇極認真地看著臻杰,"自然,皇帝可以拒絕,或者給我一個你認為妥當的答案。"

  臻杰不解,但笑道:"母后盡管問。"

  茜宇淡淡一笑,將目光投射在臻杰的星眸中,希望通過眼底最真實的情感來推測他所說的真假,"季妃屋中的那些樟木家具,是皇上安排的嗎?"

  臻杰的神色沒有什麼變化,身為帝王切忌在人前輕易表露情感,臻杰的確具備帝王之資,他亦在臉上掛起淡淡的笑容,不予否認,"的確,是我安排的。"

  茜宇驚訝於他如此直接的回答,再問:"那些家具會讓季妃無法懷孕,皇上知道嗎?"

  "便是如此,才特意安排了這些家具。"臻杰道,"雖然對季妃很殘酷,但她只是不能生孩子而已,我不會虧待她的。"

  "為什麼?"茜宇幾乎是脫口而出。

  臻杰此刻反驚訝了,"母后不像是想知道這些事情的人。您很少出門,怎麼會知道玉林宮裡的情況?"

  茜宇微微搖頭,"其實皇上心裡很明白,這件事遲早會有人知道的,你認為季妃她知不知道?"

  "那日她突然搬出正殿,我以為她發現了。"臻杰道,"後暗中派人試探發現她仍舊不知道,自然,前幾日我又讓她搬回去了。"

  茜宇含笑,卻笑得無奈,"皇上很決絕!"

  臻杰輕嘆:"當初為了倚重季家軍,冊封才進宮的季潔為妃。您是知道的,當初的張氏外戚之禍,我不能讓它重演。而朝臣之所以有奪嫡甚至篡位的野心,後宮所育的子嗣,是很大的一個隱患。也許端靖太妃當初不撫養六弟,陳東亭一伙也不會有這番歹心。"

  茜宇不能對一個帝王為了鞏固朝綱而做出的手段做批評,她更沒有這個資格。若說臻杰比他的父親厲害,那赫臻忍心親身骨肉飄零在外又算什麼?他當初對懿貴妃若無情誼又豈會與她有子?可是處決懿貴妃的時候,赫臻可曾眨眼?甚至仍舊一如既往地器重秦成駿,彷彿什麼也沒有發生一樣,他可曾考慮過秦成駿的感受?帝王,這就是帝王!

  深深吸了口氣,茜宇道:"這件事,悠兒知道嗎?"

  "沒有同她提過,也許她不知道。"臻杰也無法肯定。

  "既然皇上沒提過,那就永遠不要提了,有時候,不要讓悠兒知道太多的事情。"茜宇道,"例如杰歡的身世,我認為皇帝對悠兒的隱瞞做的很對。"

  臻杰頷首應承,隨即便聽茜宇又道:"包括她不能再生孩子的事,如果是我,如果我知道了自己無法再生育,我會對自己說你父皇不知道這件事情。皇上你能明白嗎?"

  臻杰此刻無法掩飾自己的震驚,可定下心來靜靜一想,也許知道的大有人在,只是這些年沒有人敢提,甚至悠兒也知道,只是她和太后做一樣的選擇。於是方點了點頭,答應了。

  茜宇微微釋然,笑道:"悠兒絕對有能力管好這個後宮,其他的事情我不再過問。但還有一件事我對悠兒講過,此刻希望也能和皇上說明。"

  "您請講。"臻杰一時尚猜不出茜宇要說什麼。

  茜宇的笑中帶著誠懇,"不論昕兒將來有多出眾,我希望皇上永遠也不要將他列入儲君的人選。總使將來杰宸不優秀,甚至杰安杰康無帝王之資,你一定還會有別的優秀皇子。不到萬不得已別無選擇的情況,永遠也不要考慮昕兒。皇上,能答應我嗎?"

  臻杰靜默了許久,他凝視著茜宇那雙美麗的眼睛,企圖能看到她的心。他無法想像這個女子的心是用什麼做的,他很慶幸悠兒有這樣好的朋友,他甚至覺得父皇當初對這個女人的寵愛全部都是應該的,即便他為此辜負了別人,還包括自己的生母。

  "我明白了。"臻杰報以肯定的語氣,"昕兒絕不會卷入儲君的風波,如果我對這些孩子教導無方真有風波四起的那一天,也絕不允許他站在誰的一邊。"

  茜宇的心定下了,欣然笑道:"有皇上有悠兒,這些孩子們都會很優秀的。"

  臻杰笑而頷首,露出一個父親的驕傲,轉而問茜宇:"悠兒說您即將臨盆,之後的事情您考慮過了嗎?您準備何時離開宮廷?"實則臻杰對於之後會發生什麼已瞭若指掌,只是擔心突生意外,便想能早些知道茜宇對於身邊的人希望作出怎樣的安排。

  茜宇想了想,道:"我走後,皇上就讓昕兒出宮去吧。我腹中的孩子自然是讓悠兒來撫養,若是男孩兒,要他和哥哥一樣莫卷入朝廷的紛爭,若是女孩兒,但求皇上將來為她擇一個好夫婿。"

  臻杰答:"這是自然。"

  "昕兒年幼出宮不能沒有人照顧。"茜宇說著,心中漸酸,"請皇上給予緣亦封號讓她脫離奴籍,她此生定不會再嫁,便要她終身照顧昕兒,而昕兒也需奉養其終老。"

  臻杰一概答應,卻聽茜宇再問:"端靖太妃……您會善待她嗎?"

  "陳東亭之錯與太妃無關,您上一回救下凌美人,其實也想告訴我這個道理。"臻杰笑道,"六弟不能無人照顧,父皇姑且原諒她,我沒有理由計前嫌。"

  "那陳東亭他們,皇上預備何時鏟除?"

  臻杰記得端靖太妃希望暫時不要對太后說出眼下的計劃,且他也不得不利用一下太后,便更說不得。故而只笑道:"尚無定數。"

  茜宇默默地應了,未再詢問。

  "我走後,皇上就讓昕兒出宮去吧。我腹中的孩子自然是讓悠兒來撫養……”走出殿閣,德妃的腦海裡始終縈繞著這句話,皇帝與茜宇之後的話她沒有聽到,可僅聽到這一句,她已經亂了心神。

  因天氣乍寒她回來加件衣裳,見茜宇這裡殿外無人侍候,便有心進去看一看,沒想到竟聽到這樣一句話。

  "她為什麼要拋下孩子離宮?"德妃再次走在前往坤寧宮的路上,不斷地問自己這個問題,可是憑她,是不敢想像赫臻未死的。

  寒風襲面,刮得人生疼,走了半程德妃突然停了腳步對白梨道:"回去要小春子備輦,天太冷了孩子們經不住凍。"

  話音才落,白梨便道:"皇上的龍輦過來了。"

  德妃回頭看時,龍輦已在不遠處停下,臻杰徒步而至,問道,"母妃怎麼還在路上?"

  有了心思,笑得便不那麼自然,德妃胡亂說了些話搪塞過去,繼而兩人一個往涵心殿去,一個去了坤寧宮。

  這一夜德妃輾轉難眠,過了午夜仍無睡意,便合了衣裳來若珣的屋子,將睡得正熟的女兒喚醒。

  "母妃不舒服嗎?"驚醒的若珣即刻坐起了身子,只因為母親身體不適。

  德妃坐到女兒身邊與她蓋一床被子,將女兒摟在懷裡,笑著道:"娘睡不著,睡不著就會想你父皇。心裡不暢意了就又想我的珣兒,可是一想你,又不得不想到那個真舒爾,你出嫁後娘就不能這樣摟著你了。"

  若珣羞澀地笑了,半日才呢喃道:"母妃放心吧,珣兒眼下還不能嫁呢,父皇的熱孝在身怎麼也要守上三年。何況珣兒年歲還小。"她抬起頭真誠地看著母親,笑道,"和您分開那麼久,好不容易見上了,女兒不想這麼會就離開您。"

  德妃嗔笑道:"你倒大方,難道不怕這三年的時間,那個真舒爾被別人拐跑了?"

  若珣"咯咯"笑著,樂滋滋道:"那裡會,皇嫂和母后都替珣兒看著呢!"

  "是嗎?"德妃眉頭一動,順著女兒的話問道,"說起你母后,父皇薨逝那日還有之後的日子,她可有什麼奇怪的地方?"

  若珣不解地看著母親,搖了搖頭。

  德妃直接地問:"她哭了嗎?"

  若珣努力地回憶,思忖著道:"不太記得了,那些日子大姐姐很傷心、端靖母妃、聖母皇太后很傷心,母后她……一定哭了,也許是因為她腹中的孩子吧,母后表現得並不像大姐姐她們那麼激烈。"

  德妃將女兒的話細細想了兩遍,又問:"那她有沒有說過要走之類的話?"

  若珣笑道:"去哪裡?回燕城還是去傅王府居住?母后沒提過要去什麼地方!您怎麼想起來問這些,是母后她要走嗎?"

  德妃擁著女兒躺下,笑道:"沒什麼,只是關心一下,她身子那麼弱。好了睡吧,是娘吵醒你了。"說著輕輕拍撫著女兒,不久,若珣進入了夢鄉,德妃卻仍舊睜大著眼睛,茜宇方才的話亦不絕於耳。

  她到底要去什麼地方?還有……這幾日她與陳璋瑢的關係,看著叫人心裡不自在啊!

  翌日,早朝過後,臻杰囑咐群臣前往季府弔唁季老將軍,這一邊又准了季潔的長兄季湛進宮探視妹妹,但季府各項喪儀就在眼下,季湛只能有半個時辰與妹妹說話。

  季潔心中的苦悶在見到長兄的那一刻奔湧而出,她握著季湛的手嚎啕大哭,平日示人的婉約氣質蕩然無存。

  "娘娘保重。"季湛心疼,卻不得不以禮相待,"娘娘要保重自己的身體,父親走時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您了。"

  "爹爹他想我?"季潔淚眼婆娑,楚楚可憐。

  季湛道:"父親病中常常念叨娘娘。"

  "為何不告訴皇上父親病了?皇上定會派名醫為他救治,也不會走得那麼突然啊……"季潔哭訴著,那喪父的切膚之痛,折磨得她沒了理智。

  季湛嘆道:"當年皇上倚重我季家軍,但戰事過後,朝廷幾番剝削我季家軍的兵力,父親早就感受到皇帝是有心防我們了。但父親說我季氏歷代忠良,只可朝廷負我不可我負朝廷,有祖上和我們這一代的榮耀,足夠季氏永世的興旺。且還有你進宮為妃,季氏又一躍成為國戚,這些都足夠了。但你知道的,父親一生要強,所以這次得病他不許我們傳揚出去,他一生戎馬,不想晚年病弱無力的樣子叫外人瞧見。這一拖……便拖下了。"

  季潔的哭聲漸漸平息,凝滯的神情裡透著對於父親的思念,"爹爹可有話留給我?"

  "父親彌留之際要我告訴你,後宮乃險惡之地,不期你飛黃騰達,只要穩妥平安他便無憾了。"季湛嘆道,"父親幾度後悔,當初若能有他法,定不送你進宮。"

  季潔突然笑了,臉上的淚水還未乾,她帶著淚笑,笑得那樣苦澀而絕望,讓季湛心中發怵。

  紫蘭捧著錦盒過來,對季湛道:"娘娘吩咐將這支金步搖殮入老將軍的棺木,已盡娘娘的孝心。"

  季潔突然瞪大了眼睛對紫蘭道:"不要這個,這個是皇上賜的,我不要……"

  紫蘭愕然地看著主子,只見她跑回妝台,從抽屜中拿出一枚香囊,雙手遞到季湛的手裡,"哥哥把這個帶去,我進宮那年爹爹給我的,如今要它代我陪著爹爹長眠。"語畢又淚如雨下,傷心難耐。

  季湛將香囊收下,他不想過多地詢問妹妹的狀況,他認定此刻妹妹的失常是因對亡父的思念。畢竟在宮外,大內季妃娘娘的賢德也非流傳一日了。家中上下除了父親偶爾嘆息外,都對季潔的前途充滿樂觀。於是又安撫了幾句,打賞了一些銀子給紫蘭等囑她們好生照顧妹妹,便匆匆出宮趕著回府發送亡父。

  這一邊季潔的淚水尚未乾透,穿著一身明黃色鳳袍的皇后又迤邐而至,這些日子皇后頻頻眷顧玉林宮,宮中之人只當皇后心念季妃平日的賢德,故而才日日親臨垂問病況。畢竟昨日在馨祥宮的尷尬,看到的人並不多。且夏日以來,但凡坤寧宮有的,玉林宮也有。這一次皇后還自動削減份例只為免去季潔的負擔。這份恩情隆寵,讓不知情的人羨慕不已。

  可是這殷勤的眷顧和恩寵,卻是一把無形的匕首,它們每一次降臨玉林宮,都是在季潔的心上重重地割剜,痛得她撕心裂肺。

  悠兒來到季潔的屋子時,她正就著紫蘭的手喝藥,不知是否知道皇后將至,她已換了一件桃紅的夾襖,內裡是粉色的綢衫長裙,這鮮艷嬌嫩的顏色,並將病怏怏的季潔襯出好幾分精神。

  "皇后娘娘金安,臣妾身子軟弱,無力起身,不能給您行禮了。"季潔將心中恐懼深深掩藏起,在臉上堆出恭敬的神色,跪坐在床榻上向悠兒叩首。

  悠兒在大梨花木椅上坐下,耀眼的鳳袍鋪展開,廣袖上兩朵碩大的牡丹顯示著她皇后無上的地位和威嚴。

  "不必那麼客氣。"悠兒的笑並不由心,好似應付一般,"只因昨日季妃說身體好多了想重新協理後庭之事,所以本宮今日特來看看你的身子到底怎麼樣了。二來,也為季老將軍的仙逝代各宮向你道一聲慰問。"

  季潔欠身含笑:"要娘娘費心了。只是關於協理之權,娘娘昨日說的話臣妾記下了。眼下必安心保養身子,不做別的想。"

  悠兒纖白的手指一揚,示意宮女內侍統統下去,隨即才理著袖口閑閑道:"有些事情當著奴才的面不好講,因這協理一事早晚是你季妃的責任,所以本宮不得不提醒你一句。"

  "臣妾洗耳恭聽。"眼見皇后屏退左右,季潔知道皇后今日定有"指教"。可是,在父親噩耗傳來前,她希望皇后能給自己一個了結,但噩耗傳來今日又聽兄長傳達老父遺言,季潔突然改變主意了。她寧願這樣一日日被皇后磨心催肝地折磨,她也要保有這份體面,也要風風光光地繼續坐她玉林宮的主位。因為這爭的不是她季潔的臉面,而是季氏全族的榮耀。

  悠兒看她一眼,不緊不慢道:"錢妃當家的這些日子,宮裡每月比往年多結餘五千兩銀子。五千兩與整個皇室的消耗相比那是小數目,可五千兩銀子足夠一戶普通百姓家過兩百五十年的日子。若像這樣每月多五千兩,一年就是六萬兩,六萬兩雪花銀又足夠皇上每年開春下放工部防災所用了。"

  季潔淡淡笑道:"娘娘的帳算得很對。您的意思臣妾明白,臣妾每年不過能結餘一、二萬兩銀子,和錢妃妹妹的手腕一比,相去甚遠。"

  悠兒卻笑道:"可這六萬兩銀子,只怕皇上也用得不安心。"

  季潔不解,驀然抬頭看著皇后,但見她言笑從容,一點都看不出心思。

  只聽悠兒道:"你是宮裡的老好人,縱使偶爾厲害些,也都在禮法規矩上,別人說不到你半點不是。但錢妃的手腕的確是過了些,殊不知這五千兩銀子她都掏到那些奴才貼身的口袋裡去了。其實駕馭整個皇室那麼多的人是需要技巧的,起碼四年多近五年的辰光裡你沒出過什麼岔子。莫看錢妃如今做出這麼好的成績,卻不是長久之計。眼下那些奴才不過忌憚她的厲害,可日子久了一旦將她的脾性手腕摸透了,還不是照樣變著法兒地渾水摸魚找門子撈錢?到時候她錢妃若省不出這五千兩,難道拿體己的錢來補?她又能撐多久?屆時沒事也罷,可若有人拿著現在的帳和她計較,說她監守自盜,到時候宮裡少不得又是風雨。以她的脾氣,非鬧得天翻地覆不可。"

  季潔咽了口水,眸子裡溢出的是對於悠兒的恐懼,方才皇后說這麼長串話時,竟一點不帶停滯,就像背書那麼順溜著下來。要嗎她章悠兒天生口齒伶俐腦筋活絡,要嗎就是這些話她早已爛熟於心,一早就準備來告訴自己了。

  可是這樣避重就輕盡繞彎的話,帶來的只有撓心的痛苦,季潔永遠也猜不到皇后的下一句話是什麼,永遠也想不明白皇后為何不痛快地解決了自己。

  "娘娘說了這麼多,難道是要臣妾繼續協理後宮嗎?"季潔不能冷場,那樣會顯示她心中的怯懦,便不得不拿這話來問。

  悠兒歇了口氣,緩緩道:"這倒不急,只是想你有了空閑,教一教她。"

  "她那樣的性子,昨日對臣妾的誤會只怕此刻還存著氣呢。"季潔苦笑道,"又怎麼肯聽臣妾的話。況且個人的性子不同,有些事情教也教不來的。"

  悠兒笑道:"慢慢來,她總是一出一出的,過了今日定會好的。從前她也與你要好。"說著抬眼瞥見擱在梳妝台上包得好好的盒子,遂問道:"季妃拿什麼殮入老將軍的陪葬之物?"

  季潔一震,怯怯道:"是隨身的一枚香囊,當年進宮時家父贈的。"

  悠兒"哦"了一聲,彷彿很無意地嘆道:"貞儀貴妃去世後,皇上拿了她平日時常戴的釵子,又臨了一幅最近做的畫像送給了她的雙親以作紀念。那幅畫幸而是放在涵心殿皇上本打算題字後賜給貴妃,若一早放在昭雲殿裡,只怕那一晚昭雲殿走水時付之一炬,再想尋芳影就難了。"

  季潔的身子忍不住顫抖,本被艷麗衣衫襯出幾分緋色的臉頰越發地蒼白起來,她哆嗦著嘴唇道:"貴妃是皇上心尖上的人,上天不會那麼殘忍連個念想也不留給皇上,貴……貴妃她不枉愛皇上一場。"

  這句話卻讓悠兒平添幾分惆悵,凝視了季潔片刻,將心頭那點惻隱壓下,只問道:"季妃的身體又不舒服了?是不是本宮和你說話說累了?"

  "是,不是……"季潔有些語無倫次,終選擇了沉默來掩飾自己的驚慌。

  悠兒款款起身,說道:"不必是不是了,你好生歇著吧。過幾日讓錢妃來跟你學一些駕馭奴才的道理。"語畢一振廣袖翩然回身,可方踱出幾步,便聽到身後季潔淒厲地喊了聲"娘娘"。她回過身來,波瀾不驚地看著季潔。

  "娘娘……"季潔幾乎瀕臨崩潰,她跌坐到地上,絕望地抬眼看著皇后,淚水和恐懼一併得到了宣洩,"您究竟要折磨我到什麼時候?為何不痛快一些呢?"她指著床邊一只雕花的箱子,哭泣道,"那裡,那裡是您送來的扇子,我每一把都親手接過,可是我接過的是扇子嗎,那是刀啊,那是殺人的刀。娘娘……您到底要什麼時候才用那些刀完結我的生命呢?不要再折磨我了,其實我什麼都沒有,我在您面前根本不堪一擊。"

  悠兒看著哭得瑟瑟發抖的季潔,心中竟為她感到可憐,一個本風光無限的妃子此刻匍匐在自己的面前,她不是懇求寬恕,而是求自己快些結束她的生命。可是這權力不在她章悠兒的手上,她不是季潔,她不想隨便決定一個人的生死。

  "季妃這是怎麼了?是因為老將軍的死傷迷了心嗎,為何對本宮說這些話?"悠兒明知故問,一步步將季潔逼入她自己心中罪惡的最深處。

  季潔拼命地搖著頭,繼續哭訴著:"您知道我在說什麼,您知道的……"

  悠兒反問:"知道什麼?"

  "知道……"季潔突然怔住了,她緊緊盯著皇后的眼睛,企圖從這雙深邃而明艷的眸子裡看出她的決定,可是季潔什麼也看不出,皇后的心如同千年寒潭一般深不可測而又冰冷無比,那對漆黑中,什麼也沒有寫。

  "不能說,我不能說,我要保季氏家族的榮耀。"季潔努力地驅散恐懼從而喚醒自己的理智,"我若自己坦白了,她定會告訴皇上,那宗人府即刻就會立案查辦,那老祖宗和爹爹世世戎馬掙回的面子就都沒有了。我要忍耐,隨便她章悠兒怎麼折磨我,我都要忍耐,要為家族忍耐。"

  悠兒朝季潔走了幾步,緩緩蹲下身子,取了絲帕擦拭她的眼淚,低聲道:"在你告訴本宮應該知道什麼之前,你要好好活著。方才本宮說的話,你也要記著。"

  季潔用力地點了點頭,深深吸了幾口氣,就著悠兒的手爬起身子,方坐回到床榻上,便聽到外頭高高的一聲呼喊,"皇上駕到。"

  悠兒聞聲對她笑道:"好好活著,皇上不會虧待你,更不會虧待……你的家族。"可那抹笑容裡包含了太多的情緒,起碼已凌厲得要季潔渾身一震。

  "皇后也在。"臻杰大步而入,見悠兒也在不免笑道,"到底皇后有心,朕亦是來給季妃道聲安慰的。"遂走到季潔身邊,溫和道,"老將軍的喪儀朕下旨禮部協辦,定讓他風光大葬以表彰他一生於朝廷的功績。季妃盡管放心。"

  這一刻季潔又有了理由垂淚,她將方才咽下的淚水借著皇帝的話復傾倒出來,不然她擔心自己會被心魔迫脅致死。

  出玉林宮時,悠兒是單獨一人。她方才使了眼色給皇帝期他多陪伴季潔片刻,此舉並非是可憐季潔,只是想借此機會顯示皇帝對後宮的關切,暖的不是季潔的一人的心,而是所有後宮女人的心。自然,有臻杰陪伴,她季潔是覺得心暖還是心寒,就只她自知了。

  正思量著是去茜宇處說話還是先往上書房看孩子們念書,卻遠遠瞧見端靖太妃一行朝這邊來,一如既往的,她的身邊還陪伴著錢韻芯。

  "錢妃啊,切莫什麼都和這位太妃學。走你自己原來的道路其實就足夠了。"悠兒心中暗嘆,但聽古嬤嬤問:"娘娘等不等太妃過來?"

  悠兒笑著:"瞧著,好似是找我的。"...<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daemon1212 發表於 2011-11-24 06:02 PM

本帖最後由 daemon1212 於 2011-11-27 07:51 PM 編輯

第二卷 再返宮廷 風雲四起 第五十三章 去甚去泰

  古嬤嬤半信半疑,但不久之後,端靖太妃果然攜錢韻芯款款而至,悠兒含笑道:"母妃是來看季妃的嗎?皇上正在裡頭呢!兒臣方出來。"

  錢韻芯朝悠兒行了禮,口中酸溜溜道:"季妃身體有病,皇上倒該避忌幾分的。"

  未等悠兒開口,璋瑢便笑道:"錢妃娘娘的話說錯了,這正是皇上仁愛所在。你這話知道的是心疼皇上的龍體安康,不知道的,只當你連個得病的妃子的醋也要吃。"

  錢韻芯悻悻住口,垂首立在一旁不再多言。

  悠兒笑道:"太妃娘娘多慮了,宮裡人素知錢妃季妃要好,不會有誤會的。只是……此刻皇上在裡頭,您若要進去探望,彷彿有些……"

  璋瑢即刻接道:"哀家明白皇后的意思,難為你如此心疼季妃。不過哀家不方便,錢妃進去和季妃姐妹兩個說說笑,想來皇上也喜歡的。"

  錢韻芯在一旁瞪大了眼睛,很是不可思議,她才不要和那個病秧子一起取悅皇帝呢!只是她不曉得,今日是端靖太妃並不想有她在身邊,只不過是想了個法子打發她離開而已。

  悠兒看璋瑢笑得意味深長,心中微解她的用意,亦笑道:"方才本宮還與季妃說要她與你講講這六宮統馭之道,此刻皇上在也好,你們讓皇上看看哪些主意好,哪些不好。錢妃你這些日子替皇上省下那麼多銀子,本宮以為是該邀個功的。"

  錢韻芯被這話一激,想起昨日季潔讓自己在太后太妃面前難堪,倒覺得皇后的話極有道理,遂欣欣然進了玉林宮,誓要在臻杰面前和季潔比個長短。

  打發了錢妃,璋瑢伸手過來挽起悠兒,笑道:"皇后陪哀家逛逛吧,再過些日子飄雪了,園子裡就不大好逛了。"

  悠兒知道她今日必有話說,遂答:"兒臣也想走走。"於是兩位美人兒攜手同行,往那御花園裡逛去。

  這一邊,德妃今日突然來了興致想去福園逛逛,正好臻昕要作畫,便要緣亦等在福園裡擺了筆硯桌案,讓若珣帶著弟弟畫園景,自己則扶著茜宇在日頭裡散步。

  "你這園子這麼些年過去了,倒比從前更美了。"德妃小心地扶著大腹便便的茜宇,緩緩地走著。

  茜宇笑道:"什麼叫你的園子,可又曾在門外豎了我的名字,再寫了閑人莫入?"

  "‘閑人莫入’是沒寫,可我們這些閑人從前可的確是不能隨便進這園子的,當年赫臻下旨將這園子賜給你。"德妃彷彿很不經意地回憶往昔,卻暗暗瞥了茜宇幾眼,"那會兒瑾貴妃可沒少鬧騰。"

  然伊人已逝,勾出茜宇幾分惆悵,她微微搖頭一笑,只放眼去看那波光粼粼的湖面,若珣和臻昕憑水而立,正繞著桌子玩鬧,姐弟兩臉上俱是歡快的笑,叫人看著心暖。

  "珣兒若嫁出去了,昕兒要少一個玩伴了。"茜宇甜甜的笑道,"別看這姐弟兩在一起就鬥嘴,卻比旁人都親近。"

  德妃笑道:"珣兒與我講她要替父皇守孝三年,不急著嫁出去。"她看著茜宇,彷彿是刻意說那些話:"她若守三年,到時候你肚子裡這個也能跑能跳了啊!"

  茜宇別過頭去不看德妃,只應付著笑道:"這丫頭怎麼又不急了?不是一心一意做真家的少夫人嗎?我還想著讓皇上說服宗親不要拘那些禮數耽誤了女兒家,讓珣兒早些嫁出去。何況這宮裡也不是什麼好地方,不適合她這麼單純的女孩兒。"

  德妃嘆了一聲道:"還是做女兒好,早晚能離了皇室。我們這些女人,就只能老死在宮裡了。"

  "不是說過要姐姐跟著丫頭去金海嗎!"茜宇道,"我會求皇上妥善安排的,聽皇后講她的家鄉是個山美水美的好地方,能叫人忘記憂愁。"

  "那我走了,你怎麼辦?"

  茜宇一怔,笑著將尷尬掩去,避過了德妃的眼睛道:"什麼怎麼辦啊!我……將來也跟昕兒出宮好了。讓張文琴回來嘛!"

  德妃看著茜宇那美麗的側面,濃密的睫毛勾起一道漂亮的彎弧,上下撲閃的同時投射出的是一份不安。這麼多年下來,德妃也算時常伴在茜宇身邊的,憑對茜宇的了解她知道,這一刻她說謊了。

  "是呀!將來的事情將來再講。"德妃嘆了一聲道,"不過珣兒守孝也好,我還能在宮裡替你帶帶孩子,等這孩子能跑能動了我再跟著女兒去金海。總之這輩子沒了赫臻,我們的日子總還是要過的。指不上他,我們也得指著孩子,況且眼下,孩子還得指著我們不是!"

  她說話時將目光遠遠投向了女兒和臻昕,可是眼角的餘光卻瞄到茜宇那雙美麗的眸子,她正看著自己,神情中帶著滿滿的感激。

  茜宇雙手握起德妃的手,輕聲道:"謝謝姐姐。"

  德妃轉首凝視著她,茜宇低垂的眼眸裡似乎藏了深深的歉意。但這份歉意其實是古怪的,憑什麼因為茜宇說要走,自己就猜測赫臻還活著?這太荒唐了,簡直荒天下之大謬,皇帝的昭告天下難道能作假嗎?先帝隆重浩蕩甚至驚動鄰國友邦前來致哀的葬禮能隨便舉行嗎?可是為什麼,為什麼看著眼前這個女人的神情,就覺得赫臻還活著呢?

  "我們都是你的女人,赫臻,如果你還活著,為什麼只選宇兒一個?"德妃的眼眶驟紅,心中的疑問讓她情難自禁,"你是不是太過分了?那我們又算什麼?"

  茜宇抬眼看德妃時,她濕潤的眼眸讓自己心中感到不安,德妃的神情裡充滿了疑問和怨懟,卻那麼哀戚。

  "赫臻他能放心吧!"茜宇努力讓自己笑得很燦爛,"有德姐姐,還有瑢姐姐,我不會寂寞,也不怕照顧不來孩子。"

  德妃卻問:"你當然不必怕,不是有緣亦嗎?不過也是!她如今這歲數你若不放她出去,只怕是找不到人家了。"

  茜宇轉身看了眼遠遠跟著的緣亦,喃喃道:"緣亦她,會跟我一輩子吧!"

  "跟你一輩子?"德妃的語氣帶著否定,只因她明知茜宇要走且已要皇帝囑咐緣亦一輩子照顧臻昕,所以她才會這麼反問茜宇。

  茜宇心中的不安幾乎得到了證明,她不曉得是哪裡讓德妃看出了端倪,眼下唯能肯定德妃知道的並不多,於是只笑道:"我只是這麼想,姐姐一說倒提醒了我。回頭我問問她,頂好能隨了她的心願。"說著挽著德妃道,"我們去看看孩子,若畫得差不多了就早些回去。風地裡站久了,怕孩子們吃不消。"

  德妃反手挽起茜宇,只是道:"慢些走,別沒頭沒腦的,當心閃了身子。"繼而兩人到了孩子身邊,看了臻昕的畫又說笑了幾句,便收拾了東西一行人回馨祥宮去。然才走出福園不多久,便見到遠處一抹明黃色正慢慢往這裡移動。

  立定了腳步,茜宇拉著兒子問道:"遠處是你皇嫂嗎?"

  小孩子眼力極好,望了望便笑道:"是皇嫂,還有端靖母妃。"

  聞言不禁柳眉頓蹙,茜宇心裡閃過許多不安,看著姐姐這幾日的言語神情她彷彿是在策劃什麼,又彷彿是在等待什麼,她素來和悠兒走得並不近,緣何今日卻和悠兒在一起?她會對悠兒說什麼嗎?例如……

  越想越怕,茜宇心中難安,遂對兒子道:"母后和母妃先回宮去,你和四姐姐迎過去,說是母后的意思,午膳讓你皇嫂和端靖母妃一起來馨祥宮用。"

  不久之後,一切如茜宇所願,悠兒和璋瑢一起在馨祥宮用了午膳。這幾日玲瓏害喜有些厲害,聽不得動靜也吃不下東西,一併連話也懶怠說,整個人被折磨得可憐極了。悠兒飯畢後便親自來了她住的屋子,拉著手說了好些話來安撫,比起棲霞殿裡班君嬈肚子裡的孩子,悠兒更待見徐玲瓏的孩子。與其說話也不用說一句藏一句,相談之下總是能讓人輕鬆愉快。又見她被折磨得神情憔悴,故而講了好些例子來哄她。

  但這一邊,茜宇的屋子裡氣氛卻有些詭異。德妃飯畢後帶著女兒和臻昕在馨祥宮的院子裡散步消食,待緣亦奉上茶水後,茜宇便要她在外頭守著別叫人隨便進來,繼而只留自己和姐姐兩個人說話。

  這次璋瑢倒先開口問:"怎麼我們姐妹兩個最近說的話都不能叫人聽見嗎?動不動就屏退左右。"

  茜宇手中的茶碗裡只是一碗清甜的蜜水,卻如她手腕上那串琥珀一樣有著漂亮瑩潤的色澤讓人看著舒服。小飲一口,淡淡的甜味伴著清香進入身體,茜宇不緊不慢道:"並非是我們講見不得人的話,而是那些人不能聽這些話。"

  璋瑢怔了怔,她意識到今日妹妹對自己是帶著敵意的,但一如她自己謀算好了的,這就該是今日她帶著皇后胡亂在園子裡逛,但總說些無關痛癢的閑話,所要帶來的結果。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正如自己現在無法信任父親,她憑什麼又讓父親來信任自己呢?而茜宇,恰恰能促成這一切。

  "我記得張文琴曾說你近年來越發尖酸刻薄,今日才算體會了一二分。"璋瑢喝了茶,隨意地說笑,"從前德妃話最多最討巧,如今瞧著反靜了。"

  茜宇凝視茶碗蓋子上精美的花紋,輕輕摩挲,口中卻問:"今日一個上午姐姐都和皇后在一起?"

  "是啊!"

  茜宇抬頭看她,尚平靜地問:"你們聊了些什麼?姐姐你和悠兒講了什麼?"

  璋瑢淡淡一笑,閑閑道:"講山山水水,講燕城別宮和京城皇宮的區別,講入了冬孩子們易得什麼病,講……"

  "姐姐。"茜宇打斷了她,問,"沒有講別的嗎?例如……例如!"

  "例如說,問一問皇后她是不是不能生孩子了?"璋瑢反問。

  茜宇愣住了,半晌才道:"是,我想知道這個。"

  璋瑢見妹妹面色微紅,知道她是急了,可憐她腆著肚子自己尚不知保養,還處處為別人著想,故暫不想拿話來激她,遂道:"傻丫頭,你以為悠兒還是襄王妃嗎?我一個上不上下不下的太妃怎麼好去問當朝皇后這樣的問題?也太不知分寸了。想你這位正牌母后還有她嫡親的婆婆都不問,我算什麼?"

  茜宇微微安心,之後的話讓璋瑢平添幾分感動,只聽她低聲道:"姐姐和悠兒有一樣的處境,那是什麼感受我是體會不來的。可是我知道,你們一定也不想旁人知道或者被旁人看出來,即使是自欺欺人也好,但一定是這樣想的。所以我願意為姐姐保密,不對別人講。這輩子我們失去的人和情太多了,我只想好好珍惜眼前人。過去的就讓他都過去吧!"

  璋瑢靜默了,看著自己茶杯中漂浮的幾片嫩芽,低聲道:"宇兒,姐姐在燕城時騙了你,可我只是順水推舟一時被情迷了心。甚至在我的心裡好像從未對你有過什麼傷害,說這樣的話似乎有些不知羞恥,可既然你說過去的都讓他過去,那我希望你能真的原諒姐姐那一次的糊塗。宇兒,我這輩子除了璃兒能指望,就只有你了。如果你……"

  茜宇突然展顏笑了:"什麼如果?姐姐又瞎想了。是我不好,不該提那些莫名的事情。"

  璋瑢到嘴邊的話被咽了下去,看著茜宇的神情,她不知該如何開口,似乎只有瞞著她才是最好的辦法。

  這一邊,秦成駿、真舒爾匆匆入宮,午後二人再來涵心殿,許是有重要的事情。臻杰也早已離開了玉林宮。

  涵心殿內,只聽真舒爾稟報道:"自上一次游園的意外後,那幾個忽倫大臣日日寢食難安像是在謀劃什麼,微臣因身份尷尬不能深入調查。但這幾日他們終於把意思向契木罕王子說了,原來是想偷偷地連夜逃離京城,一邊再派人偽裝成他們自己,且要被偽裝的我朝官兵殺害。繼而再要忽倫王向您發難。這幾日他們就在與契木罕王子商議逃走的路線和時間。"

  臻杰冷笑道:"眼下他們倒寶貝起契木罕來了?不是有心要他在我朝做質子嗎?"

  秦成駿道:"羌金的身體已不如從前,雖然年歲不大,但經年積勞,這些日子身體已一日不如一日。這是微臣截下的那些使臣與忽倫王室通信的抄本。"說著便遞上一本冊子,裡頭抄錄的均是他半道截下的書信。

  臻杰看了那些書信哼笑道:"也就是說,不是羌金想他的侄子了。而是內部鬥得太厲害大臣也拉幫結派鬥得你死我活的。所以那些老臣就想起了還有契木罕這個正統的卻不被承認的皇室繼承人?"

  "應該是這樣,皇上認為我朝該持什麼態度?"秦成駿又問。

  "什麼態度?"臻杰笑得很輕鬆,"這就是所謂人算不如天算,他羌金狼子野心也終究不過賤命一條敵不過老天爺要盡他的陽壽。什麼態度!他不是還沒死嗎?我們怎麼好這一刻就表示什麼建議盼著他死似的。秦成駿你擬朕的旨意,要錢宗聿備下黃金白銀加上等藥材即刻送入忽倫王室向羌金表示朕對他健康的關心。旨意用八百里加急送過去,不要等京城籌備什麼東西了。邊關有什麼就送什麼,讓錢宗聿報帳上來就好。"說到這裡,臻杰笑道,"告訴他,他的寶貝妹妹這個月又替朕省下五千兩,這五千兩也是平白多出來的。就讓他照這個數目去辦。別丟了他妹妹的臉面。"

  秦成駿想到那個驕傲跋扈的錢家大小姐竟還能有這本事,亦欣然笑道:"臣領旨,只怕也該讓衛國公笑一笑,為了錢娘娘在宮裡的‘霸道’,衛國公沒少向同僚們賠笑。"

  "哈哈……"臻杰笑道,"‘霸道’這個詞可別叫她聽見了。不過……朕要得就是霸道,要讓忽倫人知道什麼才是真正的霸道。從今天起,你尚書府、傅王府、衛國府等等以及所有的同僚門生府邸,一家一家開始輪番請忽倫大臣和契木罕吃酒,耗費朕來支付,但一天也不要停歇,他們推辭你們就要死纏爛打。朕不用重兵看守他們不讓他們走。但朕天天請他們喝酒吃肉,如果在要走,就太不給朕面子,到時候就不要怪朕翻臉不認人了。"

  秦成駿笑道:"是不是也要和衛國公說,這銀子還是錢娘娘省下來的!"

  臻杰暢懷而笑,嘆道:"朕的錢妃倒是在關鍵時刻給朕解憂的。不然這筆銀子朕不見得向國庫去拿,那就荒唐了。"

  真舒爾在一旁道:"微臣這些日子與契木罕王子相處後發現他對中原文化涉獵極廣,且胸懷大志,又無好高騖遠的心,是仁善之人。"

  臻杰頷首肯定,笑道:"母后皇太后對他也多誇讚之詞……對了,舒爾,你還要注意他們是否與陳東亭等共謀此事。若他們走了,陳東亭幾個豈不是沒了靠山了!這件事情不會不經過他們。"

  秦成駿答道:"包致遠和圖騰這幾日頻繁出入驛館,一說話就是屏退左右,一定是知道的。"

  "不怕……朕能讓他們這些老傢伙死的瞑目。"臻杰又問,"怎麼樣,他們的兒子都如何?"

  "一舉一動均在微臣掌控之下,只等他們的父親事發之後,微臣帶著皇上的意思招安他們,以向天下百姓展示吾皇仁慈。"秦成駿胸有成竹,似乎萬事俱備,只待東風了。

  臻杰又交代囑咐了幾件事,便對舒爾道:"你在契木罕身邊事事都要小心,往後不必親自進宮,有什麼消息讓秦成駿或者傅王府帶給朕便好,今日既然進宮……"

  話未完,便見齊泰躬身進來,垂首道:"啟稟皇上,國和公主給您送點心來了。"語畢卻忍不住掩嘴笑了。

  臻杰也嗔笑道:"她哪裡是有心思給朕送點心,這麼多年也沒見她有那麼好的功夫。好了……舒爾,朕此刻沒心思吃點心,就賞給你了。"

  舒爾以面色微紅,躬身謝恩,又聽皇帝道:"慈慤太妃回來幾日了,你去磕個頭讓她見一見。"說著又囑咐齊泰,"請皇后娘娘在一旁,不要出什麼岔子。"繼而又留下秦成駿,欲和他再議別的事情。

  待舒爾出了涵心殿,便見若珣帶著白梨立在了門外。她今日一身鳳凰花色彩的長衫綢裙,臂上輕輕挽著雪白的煙紗,紗上隱約可見幾隻翩然飛舞的蝴蝶,若珣抬手間那幾隻蝴蝶也彷彿活了,只繞著這個小美人不走。她那雙本明亮的大眼睛一見到心上人,更是晶瑩水靈,秋波盈盈。

  "微臣拜見國和公主。"舒爾幾步上前,又離若珣五步遠,躬身行了禮。

  若珣將自己興奮的心情掩下,也規規矩矩道:"真大人免禮,本宮正要向皇兄請安,不知他是否有空閑了。"

  齊泰在一旁呵呵笑道:"公主啊!皇上此刻正忙著呢,打發奴才告訴您。這點心皇上他此刻沒胃口吃,就打賞給真大人了。公主也不必進去了,您的心意皇上知道了。"

  若珣眼眸一轉,雙頰微微泛紅,笑道:"本宮知道了。那……白梨,你把點心給真大人吧!"

  齊泰又笑道:"不忙不忙,皇上又吩咐了,請真大人去給慈慤太妃請安,要皇后娘娘陪同。此刻娘娘應該在太后那兒,依老奴看,不如就請公主帶路引見真大人給太妃瞧一瞧。"

  若珣嗔道:"你個老公公,話說一半。"繼而才溫柔地對真舒爾道,"大人隨本宮來吧!"

  齊泰笑道:"真大人定也沒空閑吃這點心,公主不如賞給奴才吧!"

  若珣瞪他一眼,對白梨道:"給他,都給他,回頭我們再做好的。"說著喜滋滋地看了舒爾一眼,便提著裙子往前走。舒爾朝齊泰尷尬地笑了笑,便也跟著走了。

  白梨將食盒塞給齊泰,嘿嘿笑道:"公主來得急,隨便在小廚房抓了幾盤點心就來了。也不知道這點心是什麼時候的,有沒有奴才吃過。公公就慢慢享用吧!"

  齊泰又氣又好笑,端著食盒罵了白梨一句,也回身進涵心殿待命去了。

  一路走往馨祥宮,漸漸遠離皇兄所在涵心殿,若珣一點點和舒爾拉近了距離並肩而行,左右張望了一下後,才低聲問:"舒爾,這些日子皇兄那裡又好些事情要你忙嗎?什麼時候能忙完了?你……還回金海嗎?"

  舒爾也不再拘束,但不能將眼下朝廷的事情告訴若珣,便笑道:"暫時不回金海,皇上這邊不過是一些常有的事情,辦完了便好。"

  若珣亦不感興趣,卻低聲呢喃:"那你回金海的時候,是不是帶我一起走?"

  舒爾笑了,沒有答話,卻又見若珣側頭過來欣欣然笑道:"我的母妃你見過嗎?"

  舒爾搖頭,亦不記得是否在某些年節慶典上瞧過,便是有這樣的機會外臣男眷也是遠遠地立著,根本瞧不清楚哪個是哪個。

  若珣刻意放慢了腳步,低聲道:"昨夜我跟母妃講,要為父皇守孝三年……三年很長也很短,舒爾,你能在京城待三年嗎?"

  舒爾低頭笑了,說道:"這是禮法規矩,我早就知道的。"

  若珣卻咕噥道:"到了你這兒就是禮法規矩了,契木罕那會兒,誰都巴望著我快些嫁出去呢。"說完自知失言,倏得紅了臉。

  舒爾笑道:"王子也很關心你,那夜之後外頭便很少有你的消息了。"

  若珣不自覺地捂住了脖子,那白皙的脖子上還有一道淡淡的緋色疤痕,雖然日夜調理,但想去掉這個印記還是要時日的。"那夜之後我也沒再見過你……舒爾,謝謝你。"

  "喲,這是誰在謝來謝去呢?"清亮的聲音傳來,若珣窘得回身,卻見錢韻芯著一身華服翩然而至,面上的喜色帶著幾分玩笑。

  "錢妃娘娘有禮。"若珣微微福身行了家禮,便見錢韻芯伸手將自己拉到了身邊。

  看著舒爾退後幾步行了君臣之禮,錢韻芯方拉著若珣的手笑道:"公主啊,我們家宗寶也是大好的少年,樣貌身材學識作畫沒一樣不如真大人的。改明兒本宮請皇上召他進來給你做畫好不好?正好慈慤太妃回來了,給你們娘兒倆做畫像。你看怎麼樣?"

  若珣通紅著臉低聲道:"錢妃怎麼拿我打趣了?您這是從哪兒來往哪兒去,可別耽誤了。我還要帶真大人給母后和母妃請安,這是皇兄的旨意。"

  錢韻芯本就有心逗她,見女孩兒嬌羞,便不再提,卻道:"正從玉林宮出來呢。也是遵了你皇兄的旨意伺候生病的季妃娘娘,她那樣悶悶的,這是把我憋壞了。"

  若珣讓道:"那娘娘還是去逛逛透口氣或者歇一歇,可別累壞了。我……先帶真大人走了,不敢叫母后她們等待。"

  錢韻芯笑道:"是呀,只怕太后和太妃早等急了,本宮老遠就瞧見你們在這兒挪啊挪的,幾步一走竟就趕上了。你們若再這麼挪啊挪的,只怕天黑了也道不了太后跟前。"

  若珣不再說話,提著裙子就往前走,舒爾向錢韻芯告辭,卻聽她道:"國和公主是個頂好的姑娘,舒爾你往後可不能虧待了她。"

  舒爾愣了愣,方要答應,又聽她轉了強硬的語氣道:"我們宗寶如今在翰林編修這麼低下的位子上,你倒反進了禮部。總之宗寶今天這樣子都是你攪和的。不求他步步高升,你總要多多幫他,讓他也在自己的位子上做些成績出來。不然一家子的兵將好不容易出個秀才,還不如路上擺攤兒寫字的強。"

  舒爾忍著笑應了,想到這樣性子的女子能替皇室省錢,還真是有幾分不信的。

  繼而錢韻芯見若珣已走遠了,才打發他快些跟上。自己方要打道回宮,卻聽陪嫁嬤嬤湊上來低聲道:"娘娘,我們往園子裡去逛逛吧!就咱們兩個。"說著拿手比了比,錢韻芯順勢看過去,只見一個豐腴的女子和一個纖弱窈窕的女子正一前一後地往園子裡去,身邊竟沒有一個侍女。

  錢韻芯長眉一挑冷笑道:"玉林宮裡關了個病美人開始修身養性了,這個賤人是不是過不了太平日子,又開始作耗了?也是也是,如今徐榮華也身懷龍種,她就不是唯一了,又不能像徐榮華那樣有太后這麼大的靠山,當然要費點心思讓宮裡人莫忘記了她。嬤嬤我們跟去瞧瞧,我偏不信她還能有什麼伎倆。"語畢便撇下宮女內侍,只帶著嬤嬤跟了上去。

  這一邊,方才若珣一聽說舒爾進宮,就火急火燎地帶著白梨走了。無奈的德妃只能來找悠兒笑道:"皇后的弟弟究竟什麼魔力,這孩子口口聲聲說母親如何如何重要,可才聽個名字就把做娘的拋下,趕著給他的皇帝哥哥送點心去了。"

  悠兒亦覺好笑,遂辭了徐玲瓏囑她好生休息便與德妃來了茜宇的屋子,彼時姐妹二人又靜靜的無話,聽聞此事反打開了話匣子,茜宇將這些日子的點點滴滴都告訴了德妃,頭一次聽到那一夜的驚魂,德妃嚇得眼睛通紅,又知是舒爾救下了女兒,心裡便對這個女婿更多了幾分喜歡。果然不多久,若珣便帶著舒爾款款而來,進門見那麼多人在,竟不好意思地帶著白梨離開了。

  舒爾卻沉穩許多,一一向眾人行了禮便垂手而立,絲毫不見侷促。

  德妃看著舒爾,真是越瞧越喜歡,又怕自己問的話讓這個孩子覺得拘謹,就只問他雙親可好之類,其他不提。悠兒自然偏疼弟弟不想他尷尬,見德妃不再問話,自己叮囑了幾句便要小春子將他一直送出宮外不要有差錯。

  然舒爾才沒走多久,眾人剛把若珣喚來說話時,便見文杏匆匆忙忙跑進來道:"御花園的總管太監來報,說惠貴嬪受傷了。"

  茜宇眉頭一緊,只問了一句:"誰在跟前?"

  "聽說只有凌美人一個。"文杏道,"其他的奴婢也不清楚,那位公公也不大了解。此刻已把惠貴嬪送回棲霞殿去了,太醫正在會診。"

  茜宇搖了搖頭嘆道:"救急不救窮,幫得了她凌美人一次,難保她一生的。"

  德妃見眾人面色不展,知道又無非是女人之間那些瑣事,自是不感興趣,便帶著女兒走了。

  "母后息怒,兒臣去瞧一瞧便來向您回覆。"悠兒安撫了一句正要走,卻聽璋瑢道:"皇后既然留著季妃,那就讓她也派些用場,惠貴嬪那裡總要有人壓制才好。錢妃不適宜做這個角色,她只會攪得更不太平。但季妃可以,你說是不是?"

  悠兒淡淡一笑不做他言,她為何留著季妃的性命,自有她的道理,至於班君嬈那兒,她也絕不能肆意放縱了。端靖太妃再聰慧畢竟還是局外人,並非當事者迷旁觀者清是亙古不變的道理,起碼當事者才更了解其中的感受。

  丹陽宮裡,小福子匆匆來報,說皇後已前往棲霞殿,涵心殿那裡也得到了消息。待他離去,陪嫁嬤嬤對錢韻芯道:"不管這孩子保不保得住,凌美人這次捅破了天也沒人能信她了。"

  錢韻芯照著鏡子拆下髮髻上的佩飾,幽幽道:"你以為皇后娘娘會被她牽著鼻子走?"

  陪嫁嬤嬤幫著主子拆下髮髻,低聲道:"方才惠貴嬪可是對凌美人挑明了話來說的,她就不怕凌美人在皇后面前告她的狀?"

  錢韻芯靜坐著,想著方才班君嬈幾乎咬牙切齒地警告凌氏不要一心狐媚皇上,不然當初嚴婕妤的下場就是她的明天,錢韻芯想不出來班君嬈竟然是這樣狠的角色,而她還能篤定凌美人拿她沒有辦法。

  原來這個深宮,真的是個人吃人的地方,可以在人前裝出婉約嫵媚,回頭卻是豺狼虎豹,活生生吃下一個人,都不帶吐骨頭的。

  "可惜聰明反被聰明誤,她哪裡能想到凌美人膽子那麼小,竟扯著她哭鬧,末了自己倒一不留神跌跤了。要是這摔一下肚子裡的孩子沒了,她找誰哭去啊!"陪嫁嬤嬤說著,已替主子挽了一個鬆鬆的髮髻,挑了一朵火紅的宮製娟紗菊花簪在一邊。

  錢韻芯伸手拿下,苦笑道:"菊花兒開的時候你倒不替我戴,此刻拿這死的來做什麼?"說著手裡轉著那朵娟花,一邊道:"這個賤人這一次的確太過分了。一個小小的美人能有多大的作為?她竟然這樣擠兌人家。好在徐榮華搬去了馨祥宮,若在外頭,說不定她還想什麼法子來折騰她呢!這個凌美人是太后當初救下的,她都敢……"話說到這裡,她突然停住了,從前的事情一幕幕開始在眼前掠過,本紅潤的臉頰竟一點點蒼白起來。

  嬤嬤大駭,搖著她問:"主子您怎麼了?想什麼,怎麼怔住了?您別嚇唬奴婢啊!"

  錢韻芯將手裡的娟花捏得變了形,她憤恨地看著嬤嬤,眼睛驟紅,"嬤嬤,你說這宮裡還有比她狠的人嗎?會不會,會不會我的孩子……她們的孩子,你記得嗎?福嬪,就是貞儀貴妃她懷孕那會兒誰走得最殷勤?是不是她班君嬈!除了我這兒,她哪一回不是哪兒香往哪兒鑽?這個賤人……"

  嬤嬤勸道:"娘娘別多想,這事兒沒個准的。若您這麼算,那她不曉得被算了多少回了,到底她就是最殷勤的那個,若皇上皇后要查,還不是頭一個查她!"

  "可是沒有查啊……"錢韻芯哽咽道,"我小產兩次,我求過皇上多少回?可是他查了沒有?就說交給皇后交給皇后,從來不多過問一句的。要不是這次王越施死了……不行,我不能讓班君嬈逍遙,我要去告訴皇后今日的真相,是她帶凌美人去的園子,還警告她、嚇唬她,並且凌美人不是有意推搡她的。"說著就要起來往外走。

  "主子!"嬤嬤一把將她按下,"您不要命了?要是讓人知道我們在跟前,而您眼睜睜看著惠貴嬪受傷,還沒事兒人似的回來,您要皇上皇后怎麼想您。就算這些年是班君嬈在作祟,那老天爺不一定也看著的。這個孩子這回她定保不住了。她可是結結實實地摔了一跤的,奴婢不信她的身體能扛得住。"

  錢韻芯搖了搖頭,含淚冷笑道:"嬤嬤你忘了,她肚子裡是皇上的孩子,皇上沒有錯,老天爺不會那麼狠心的。可是……如果是這麼算,那我算什麼,我是惡人嗎?我的兩個孩子連人世都不曾看一眼,就這麼走了?"

  嬤嬤心中萬分疼惜,她知道對於主子而言孩子是人生一大痛,小產也罷,更重要的是太醫說她將來很難受孕,這個"很難"兩個字幾乎天天折磨著主子。她平日裡對人表現出驕傲和不屑,誰又知道她心裡有多苦呢!

  此刻小福子突然來報,說皇后請自家主子盡快前往棲霞殿。

  "皇上過去了嗎?"錢韻芯抹了眼淚,要嬤嬤幫自己再做新妝,一邊問道,"太醫怎麼說?"

  小福子答:"皇上還在涵心殿,只派了齊公公過去問了問也走了。太醫那邊還沒消息,奴才也不大清楚。"

  "我知道了,你快去備輦我即刻就走。"錢韻芯深深吸了口氣,將剛才的心情掩下,拉著嬤嬤的手道,"我不怨念,但我不能讓班君嬈自在。她看不慣凌美人得寵是吧,我就要讓她撓心撓肺地不自在。"嬤嬤聞言默默地點了點頭。

  馨祥宮裡,茜宇也等著棲霞殿傳消息來,畢竟班君嬈肚子裡懷的是皇嗣,且悠兒身為六宮之主,若有妃嬪出差池她也有過失。倒是小春子先回來,說真舒爾已出宮了。

  璋瑢笑道:"方才看德姐姐的神情,真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中意!"

  茜宇笑道:"她往後該指著女兒女婿,自然喜歡了才好。"話出口,卻訕訕停下了,總覺得說這樣的話特別的矯情。

  "皇后方才沒有接我的話,看她的樣子,倒是對季妃還多幾分寬容的。"璋瑢說著,卻發現妹妹的神色有些不對。

  果然見茜宇正色道:"姐姐方才的話有些冒失,你不記得了?我們沒有對皇后挑明說季妃那兒如何如何。而皇后也未必知道我將什麼事情都告訴了你。姐姐往後在悠兒面前,還是不要常提這宮裡的事情。她自有她的辦法,我們到底是局外人。"

  璋瑢一怔,啞然笑道:"我以為……算了,你既然這麼說,我以後會多多注意的。"語畢卻心生一計,下一回再找悠兒散步,就不是說說無關痛癢的話那麼簡單了。

  且說錢韻芯匆匆趕往棲霞殿,一如上一回班君嬈"誤服"紅果,凌美人跪在殿中央嚇得瑟瑟發抖,上一回她是無心之失,但這一回即便沒有存心要推搡班君嬈,但班君嬈的確是摔在她的手裡。於情於理凌美人都無法脫罪。

  此刻悠兒已蹙眉端坐於上首,沒有其他的妃嬪前來,就只有她們二人靜對。

  錢韻芯方行了禮,便有太醫出來極平靜地對悠兒道:"惠貴嬪的腳踝扭傷了,但胎兒無礙。定是前些日子注意保養,惠貴嬪的身體極好,胎音強健絲毫沒有受損。但微臣怕有什麼閃失,所以還是開了安胎的藥來。好在本來天天把脈,倒不怕再生什麼變故。"

  跪在地上的凌美人大大鬆了口氣,繼而便嚶嚶哭泣起來,怯生生地向悠兒解釋,聲音卻小得誰也聽不見。

  悠兒打發了太醫,幽幽抬頭對錢韻芯道:"凌美人,就交給錢妃來處理了。"

  錢韻芯愣了愣,轉頭看那哭得梨花帶雨的凌美人,問悠兒:"可是臣妾並沒有這方面的經驗,凌美人她……"

  "是啊!"悠兒款款起身,那身明黃色的鳳袍上繡著斑斕五彩的鳳凰,鳳凰漆黑的眸子裡用金線勾了神韻,儼然活物叫人望而生敬。只見悠兒一邊轉身往內室去,一邊道,"錢妃先隨本宮來,咱們問一問惠貴嬪究竟她這是怎麼了。凌每人到底有沒有罪過。"末了輕嘆一聲,"真真磨人。"

  錢韻芯提裙上前跟在了皇后的身後,她此刻穿一身梅紅,雖比不得皇后耀眼莊重,但嬌嫩的梅紅也足夠鮮亮,兩人一前一後進入內室,又俱是百裡挑一的美人兒,讓裡頭的太醫醫女也忍不住抬頭看一眼。畢竟床榻上那個面頰臃腫的惠貴嬪,的確不怎麼養眼。

  "臣妾給皇后娘娘、錢妃娘娘請安。"班君嬈半躺在床上,見二人入內便要起身施禮,皇帝沒有來,派來的齊泰也是匆匆而來匆匆而去,她心底的失望和怨懟,不是一分半點了。

  "瞧瞧瞧瞧!"悠兒立在床前不再往前,"都說了你有了身孕不要拘泥那些禮數,可你總是不聽。前些日子身體好也就罷了,今日都摔成這樣了……惠貴嬪啊!你腹中的胎兒若有閃失,皇上那裡本宮豈不是成了千古罪人了?"

  班君嬈大驚,連連自責:"娘娘莫生氣,只怪臣妾不好。請娘娘放心,以後定不會了。"

  "你們都下去吧!"錢韻芯挽了挽身上的披錦,待太醫醫女們都離去後,她方開口質問扶梅,"扶梅姑娘的板子是不是沒挨夠?你家主子這可不是第一回出問題了。若你記不住該如何照顧主子,本宮倒可以請管教嬤嬤們來提點提點你。"

  扶梅"咚"一聲跪下,對著悠兒和錢韻芯磕頭如搗蒜般請罪,卻不敢提今日之事的來龍去脈。

  悠兒睨了她一眼,在靠椅上坐下後方道:"錢妃娘娘沒有怪錯你,主子出了差錯就是奴才的責任。如今念你家主子還需有人照顧,這責罰就先記著。既然素來是你去馨祥宮匯報惠貴嬪的身體狀況,此刻你也替本宮去一趟,告訴太后娘娘你家主子沒事了,請她不必擔心。"

  扶梅大大呼了口氣,麻利地離開了內室。

  "惠貴嬪也該在棲霞殿做些規矩了。扶梅是你的奴婢,凌美人住在這兒就是你的人,她倒好,不在外頭惹是生非卻盡和自己屋子裡的鬧。傳出去,別人該怎麼想?"錢韻芯悠悠走到惠貴嬪的床邊,竟拉起她的手來,眉梢眼角的笑叫班君嬈看著心中發怵,"方才你這兒才出事,外頭那些不好的流言就起了,說什麼皇上最近寵愛美人,你這位主子心裡不暢快了,動不動就對凌美人頤指氣使的,偏著美人的性子也烈,兩人就鬥雞似的鬥上了。你說說,這話多難聽?"

  悠兒沒料到錢韻芯會說這些,卻附和了一聲:"錢妃啊……如今你協六宮事,本宮希望這樣的流言蜚語能少則少,能無則無。"

  錢韻芯翩然回身對悠兒道:"臣妾明白,娘娘盡管放心。不過臣妾以為,謠言止於智者,亦止於事實,倘若宮人們看到惠貴嬪和凌美人姐妹倆親親熱熱地再一起,這樣的話也就不會傳得沸沸揚揚了。可是一會兒吃了‘紅果’,一會兒又誰推了誰,宮裡人看到的是這些,那臣妾磨破了嘴皮子也難扭轉別人的心思。"

  悠兒"唔"了一聲沒有說話,只管端了茶來喝,便聽錢韻芯又道:"惠貴嬪別嫌本宮的話不好聽,便是娘娘在這兒我也不避忌什麼。你看……皇上從前多關心你愛護你,可今兒你出了事情……"她刻意頓了頓,"呵呵!凌美人如今正得聖寵,出了這檔子事,皇上也難辦。回頭若對你們姐妹倆都存了誤會。那多不好!惠貴嬪到底是姐姐,品位又高。處處讓一讓凌美人,該鬆的時候鬆,該做規矩的時候做規矩。那也不消本宮到處去替你們解釋了是不是?"

  班君嬈覺得錢韻芯今天似乎是有備而來,只因她話裡話外都牽扯凌美人受寵一事,彷彿是知道了什麼,可自己又不敢十分篤定。皇后平時是不喜歡妃嬪搬弄是非的,可今日卻任憑錢韻芯拐的彎奚落自己,究竟是為什麼?難道她腹中的孩子,還不及一個低賤的美人金貴嗎?

  "錢妃這些話,惠貴嬪自然懂。她素昔是宮裡最知書達禮的人。"悠兒終於開口,放下茶碗道,"不要打擾她休息,我們來是有事要問的。"

  錢韻芯撫掌笑道:"是了是了,臣妾倒忘記了。"她轉而看著班君嬈,問,"有奴才說是凌美人推搡了你,惠貴嬪自己說說,究竟是怎麼回事?若當真是凌美人的不是,自然有家法宮規處置她,你也不必為她求情,你姑且還身懷皇嗣都敢有宮嬪對你不敬。要是就這麼放過凌美人,旁人豈不是都跟著學,宮裡還不亂了套!想想從前季妃姐姐管事兒從來沒有這起子事情的,到底是本宮不中用。"

  班君嬈看了看悠兒,皇后只安靜地坐在那兒,似乎將生殺大權都交給了錢韻芯,可再看錢韻芯,她皮笑肉不笑,話裡夾槍帶棒,分明就是在與自己說"不是凌美人的錯,是你自己不好。"

  但事情不應該是這個樣子的,班君嬈本想自己假裝受傷後讓旁人以為是凌美人侍寵而驕目中無人,從而讓皇帝厭惡她,而自己再出面做好人保護凌氏好叫所有人都覺得自己寬宏大量仁德至極。且她既然敢拿嚴婕妤的事情來警告凌氏,也就篤定了她不敢告訴任何人,即便她說了,又有誰會信?只會覺得是凌氏狗急跳牆誣陷好人。

  然而,賭這一切成行的籌碼就是這高牆深院裡女人嫉妒的心,班君嬈明白,她嫉妒凌美人得到皇帝的寵愛,別人也一定如此。那麼,就絕不會有人站出來替她說話,或者相信她的話。

  可現在事情似乎變了一個模樣,反而變成了自己不得不做好人為凌美人開脫,甚至不能說是凌美人推了自己,如果那麼說,就變成自己容不得宮裡人得寵,嫉妒一個小小的宮嬪。怎麼只是錢韻芯幾句絮絮叨叨的話,一切都轉過來了?

  不行,如果是這個樣子,她們也一定會細問凌美人,萬一凌美人將自己今日對她說的話悉數說出,那即便皇后"不能"相信,她也一定相信了。

  "臣妾……"班君嬈將心一橫,垂首道,"臣妾是有心庇護凌美人的。可是……總念她年紀小還不甚明白事理,一次次的寬容就變成放縱了。"

  錢韻芯心裡大嘆一聲,她沒想到當著皇后和自己的面,班君嬈不僅撒謊面不改色,還竟然捨棄自己慣有的大方形象,篤定要致凌美人於死地。而且她怎麼會有那麼多的眼淚?說流就流下來了。

  "這些日子凌美人得到皇上的寵愛,於是言行舉止間就有些不得體了,偶爾有姐妹來棲霞殿坐坐,她都一副愛理不理人的模樣。奴才做錯了事情,她也又打又罵。"班君嬈彷彿在說一些事實,一點都不帶停滯,"臣妾勸過幾次,凌美人起先還聽,今日和她一起去園子裡逛逛,因……"

  錢韻芯見不得班君嬈這副樣子,恨得牙癢,即刻打斷了她的話,"你養身子要緊,這些話就免了,你只需告訴皇后娘娘和本宮,到底是不是凌美人蓄意要你受傷的?"

  "蓄意!"悠兒突然出聲,"‘蓄意’這個詞,意思就大了。"她抬眼看著班君嬈,似乎也期待著她的答案。

  班君嬈再次怔住了,錢韻芯看似粗枝大葉的一個人,竟然會有那麼巧的心思,如果自己答"是",凌美人就一定會被審查以證明她的"蓄意",那就不知要從什麼地方開始查起了。可如果自己答"不是",那麼凌美人就是無心推搡,且自己並無大礙只是崴傷了腳,這罪過就可大可小了。

  難道,今日皇后和錢妃都有心保凌美人?這是她們自己的意思,還是……皇上的意思?

  錢韻芯等不到答案,挽了披錦繞在手上對悠兒笑道:"凌美人的確欠妥當,可臣妾覺得她不像是有膽子害人的,何況惠貴嬪此刻腹中是皇室的血脈,若真有閃失,她們凌氏一族本就遭了罪,現在連她這個唯一能幫著家族再一點點興盛的人也鐵定沒命了。娘娘您看呢!"

  悠兒卻不緊不慢依然看著班君嬈,紅唇微啟,只道:"本宮等惠貴嬪的答案。畢竟凌美人是棲霞殿的人。至於什麼樣的人敢害人,倒是沒有定數的,誰又把‘惡’字寫在臉上呢!"

  班君嬈心寒了半截,此刻既然無法至凌美人於死地,就要把她留在自己身邊,不能讓任何一個人接近她。

  班君嬈又定了定心,極肯定地對悠兒道:"是臣妾自己摔倒的,凌美人是扶臣妾,許是有人看錯了就誤會了。雖然凌美人這些日子有些驕傲,但不至於害臣妾。往後臣妾會聽取皇后和錢妃娘娘的教導,好好約束凌美人,不再叫棲霞殿成為後宮話題所在。"

  錢韻芯即刻對悠兒笑道:"惠貴嬪如今保身子最重要,娘娘方才已將此事交給臣妾來處理,臣妾倒想先把凌美人帶到丹陽宮去住些日子,您看如何?"

  "不必了,不必了!"班君嬈失態地喊出口,隨即慌亂地掩飾自己的窘迫,連聲道:"雖然前些日子有些許不愉快,但到底大家姐妹相處在一起熱鬧些,如果凌美人就這麼走了,臣妾這裡反冷清了。何況……錢妃娘娘帶走凌美人,那本沒什麼事情,但別人不明白其中緣由,更不知要做怎樣的猜想了。凌美人……還是留在臣妾這裡比較好!"

  悠兒已款款起身預備離開了,最後只說了句,"就按錢妃說的做吧!惠貴嬪你要記著,此刻你的寂寞、棲霞殿的面子,都不能和皇嗣相比。這些日子你就只靜靜地養身體,明年開春順順當當地把孩子生下來,其他的就不要操心了。凌美人的事情,也不許再提了,之後看錢妃的就行。有什麼事情可以找錢妃商量也可以直接來找本宮。自然你若願意,季妃那裡也能走動走動,只是不曉得她的身體哪一日能好全了。不過皇上對季妃很上心,她應該是有福氣的人。"

  待皇后離開,錢韻芯方幽幽對班君嬈笑道:"如今宮裡有季妃生病,皇后已心頭煩惱了。再有太后即將臨盆更是不敢有半點耽誤。惠貴嬪就聽本宮一句勸,這些日子就自己好好養著。將來有了孩子……一個小小的凌美人,又何須你親自出馬呢?"

  最後一句話說得極輕,卻足夠班君嬈聽得清楚。她緊抿著嘴唇顫抖,努力遏制自己的恐慌,她沒有猜錯,錢韻芯的確知道,她不僅知道她似乎還看到了方才的那一幕,為什麼,為什麼自己會百密一疏?看著錢韻芯一襲鮮艷的梅紅宮服從自己眼前翩然離去,班君嬈一手將床單揉在手裡,五指所用之力從那手背上根根突起的經脈便能看出十分來。

  錢韻芯出來時,正見悠兒在與凌美人說話,幾句之後凌氏便哭著起身退了出去徑直往住處去,接著便看到內侍宮女忙忙碌碌地開始為她整理東西,看得出是悠兒告訴凌美人,她接下來的日子要住在丹陽宮了。

  轉身見錢韻芯出來,悠兒笑道:"凌美人之後就會搬過去,錢妃要用心照顧了。此刻……隨本宮徒步回坤寧宮,內務府新送的幾套排筆,你拿去上書房給孩子們作畫用吧!"

  錢韻芯此刻還不知皇后是有話要對自己講,只是欣欣然答應了。兩人出得棲霞殿步行不多久,便見端靖太妃一行也從馨祥宮出來。悠兒和錢韻芯向璋瑢行襝衽之禮後便聽她笑道:"哀家也正想找皇后說說話,不知此刻合適否?"

  悠兒篤定有話要對錢韻芯講,遂推辭道:"兒臣正要錢妃辦幾件事情,不如母妃先回裕乾宮休息,一會兒兒臣親自過來給您請安。"

  璋瑢自是聰明,知道不必再強求,亦笑道:"請安倒不必了,皇后帶些好茶來才是。"語畢便帶人離開,走不多遠,悠兒便問身邊的錢韻芯,"錢妃從太妃那兒學了不少道理吧?皇上如今對錢妃是讚不絕口,聽聞今日在涵心殿與大臣議事時,也忍不住誇獎了你。"

  錢韻芯卻不好意思了,垂著頭笑道:"只因臣妾從前有些欠缺,皇上才會覺得此刻的臣妾好一些的。自然正如您所說的,太妃娘娘她教會了臣妾很多道理。"

  悠兒笑道:"我們邊走邊說,有些話,本宮早該對你講的。"

  "是!"並沒有想太多,錢韻芯只是跟著皇后走,卻沒想到皇后竟是和自己說那樣嚴肅的事情。

  悠兒一直帶著錢韻芯遠離了棲霞殿,在一處四周寬闊的亭子前停下了腳步,要古嬤嬤帶人將周圍清了清,自己才和錢韻芯在欄榻上坐下。

  "今日的事情你做得很好。凌美人的確不像是敢害人的,但這件事若細查起來會惹出別的麻煩,眼下沒有什麼比惠貴嬪肚子裡的孩子來得重要的,所以這麼處理,很妥當。"

  聽皇后誇讚,錢韻芯淺淺一笑,沒有說話。

  悠兒停了停,突然伸手牽起錢韻芯,臉上是從未有過的對於她的關切,"你的身體保養的如何了?"

  錢韻芯一愣,不明白皇后的用意,只是答:"臣妾一直都很好,也沒什麼病。"

  "本宮說的不是這個!"悠兒輕聲笑道,"太醫有沒有說你的身體是否養好,能不能為皇上孕育皇子了?"

  嬌美的臉蛋倏得通紅,錢韻芯似乎是被觸動了心中的柔軟,眼睛也跟著微微泛紅,"臣妾許久沒請太醫了,這些日子也忙碌,顧不上。至於懷孕……如今有惠貴嬪、徐榮華,臣妾……臣妾還是有些信心的。"

  悠兒笑了,她喜歡錢韻芯的直腸子,說話不繞彎那多省心吶!遂道:"之前你受的那些苦,本宮也恫瘝在身,對於女人而言懷孕生養是人生一大事,本宮同樣為女人,很能明白你失去孩子的感受。"

  錢韻芯沉默了,低垂著頭半晌沒有說話,許久才問了一句:"娘娘查貞儀貴妃之死幕後的黑手,有眉目了嗎?您是不是知道……"

  "錢妃忘記了?皇上昭告天下,說貞儀貴妃是病死的。"

  錢韻芯驀然抬頭看著悠兒,"可是皇上不是親口說要給貞儀貴妃一個交代,您那日不也是當著聖母皇太后的面說要徹查六宮嗎?"

  悠兒道:"一定要查,但是……不能有答案。"

  錢韻芯不解,疑惑地看著悠兒,"臣妾不明白您的意思。"

  悠兒輕聲嘆道:"本宮若沒猜錯,錢妃自己心裡也多少對某些人有幾分懷疑的。所以本宮才想今日把一些話告訴你。其實這宮裡頭誰是好人誰是壞人,皇上和本宮心裡都很清楚,誰有資格侍奉皇上孕育皇嗣本宮心裡也很清楚。但皇室有皇室的體面,本宮即便想將那惡人繩之以法,也不能把事情鬧得朝野皆知,這樣皇上會很沒有面子。"

  錢韻芯依然不解,卻聽悠兒握著自己的手真誠地說:"從前的悲劇往後一定不會再發生,但是本宮不能告訴你誰是那個幕後黑手,不管是害你的,還是害了楚貴嬪、蕭榮華甚至貞儀貴妃的。但是,她一定會悄無聲息地消失,等她從眾人眼前消失的那一天,你就會知道是誰,但那一刻知道與否也不重要。對不對?你要做的,就是養好身體,把本屬於自己的幸福,再爭取回來。只要記著,皇上的心裡有你,就好了。所以……以後再發生什麼事情,你都要為全局考慮,不要太激烈,更不要意氣用事。本宮的話,錢妃能明白嗎?"

  錢韻芯從沒想過皇后會對自己說這樣的話,也是這一刻她才發現身為皇后風光無限至高無上的同時,她身負的壓力,也是常人難以想像的。善良如她,她不可能再固執地抓著不放,更是當皇后對自己推心置腹的時候。

  "臣妾明白。"錢韻芯說得極認真,她第一次覺得自己對皇后的恭敬是有價值的,而自己一直以來都那麼做,也是此生做過最聰明的一個決定。

  "很好!"悠兒釋然,笑道,"那錢妃先回去吧,排筆自然會有奴才送過來。凌美人膽子小,有些話你需仔細小心地問她,問過後就讓那個送排筆來的奴才帶回給本宮知道。另外,這些日子不要讓凌美人隨意出門,別再惹什麼事情了。"

  錢韻芯行禮稱是,爽快地應下便離開了。古嬤嬤上來問悠兒,"主子此刻回宮嗎?"

  悠兒輕嘆一聲:"這邊解決了,卻彷彿還有件大事情等著我們去做呢!去裕乾宮吧!太妃那兒還等著我呢!她今日早上拉著我在御花園逛了那麼久,就不可能沒什麼原因的。"

  正如悠兒覺得端靖太妃似乎有什麼事情需要自己一同去做,茜宇這一邊也總覺得心裡不安好像有什麼事情要發生。她一直都明白即便到了現在,姐姐還是那種不做沒意義的事情的人,她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會有目的,所以今天和悠兒一個上午都在一起卻什麼要緊的話也沒說,真的很叫人奇怪。

  此刻緣亦進來覆命,告訴茜宇皇后從棲霞殿出來後去了裕乾宮,茜宇蹙眉嘆了口氣,她就知道姐姐一聽說皇后出了棲霞殿就向自己告辭離去,一定是為了找悠兒。其實那些事情即便她告訴了悠兒也不會掀起太大的波瀾,可姐姐為什麼還那麼執著呢?

  "主子,何太醫進宮了!"小春子進來道,"您見不見,若不見奴才就領太醫下去歇息。據說皇上的意思是要何太醫也時刻駐守在馨祥宮。"

  茜宇知道何陽一直在照顧赫臻,基於此她竟將方才的煩惱都擱下了,只想知道一些關於赫臻的事情。



第二卷 再返宮廷 風雲四起 第五十四章 愛君如夢

  "太后娘娘的氣色很好!"何陽進來向茜宇行禮後,便笑道,"這些日子各位太醫定是上心了。"

  茜宇喊緣亦給何陽賜座,旋即便屏退了左右,只留何陽一人說話。沒有過多的寒暄,她徑直問道:"他好嗎?皇上說今秋沒有舊傷復發,是真的嗎?"

  何陽輕聲答:"因腿上是筋骨的毛病,秋季容易發傷,發作起來往往能叫人身心疲憊,好在太……"他見茜宇眉頭微動,隨即改口道,"好在他夏日注意保養沒有讓濕氣入體,且勤加鍛鍊使得血脈通暢身體越發好了。皇上並沒有騙您。"

  茜宇方頷首肯定,尚來不及興奮,便見何陽的臉上有些許的猶豫,遂脫口追問:"怎麼了?有什麼不能對我講的?"

  何陽道:"皇上沒有對您說別的嗎?"

  茜宇緊張地搖了搖頭,眼睛卻不曾離開何陽。

  "他身體沒什麼,卻彷彿有重重心事。所謂病由心生,若他能敞開心懷,會更好。"何陽說著,便發現太后已陷入了沉思。

  "他放不下的太多了……"茜宇心中低嘆,愁緒入眉,再沒有說話。

  何陽亦靜默了許久,才低聲道:"秦大人要微臣轉告您一句話。"

  茜宇眼眉一抬,奇道:"秦大人有話要與我講?"

  何陽頷首,隨即口中道:"君心無絆,只待執手伊人,從此海角天涯永相伴。"

  "君心無絆,只待執手伊人,從此海角天涯永相伴。"茜宇將這句話在心內反覆默念,彷彿已看到自己和赫臻拋棄世俗拋棄權貴,只留一份獨一無二的愛,天涯海角得一世的美好。

  "他不是有太多的放不下,而是僅僅在思念我等待我嗎?赫臻,真的是這樣嗎?江山美人孩子,你都能放下了?"

  纖長上翹的睫毛輕輕一合,淚珠似線而落,茜宇悲的不是赫臻對於一切的決絕,而是傷感自己似乎還不能徹底地放下身邊的人和事。

  "我即將臨盆。"取絲帕輕拭淚水,茜宇不介意自己在何陽面前的失態,僅冷靜道,"這個孩子比我的生命還要珍貴,一些話我先說在前頭。分娩那一刻若出意外,我與這孩子只能保一個的話,你記住了,一定要留下這個孩子。"

  何陽怔住了,愣愣地問:"太……他不會同意的。"

  茜宇毫不動搖:"不需要他同意,倘若有差池,我也絕不偷生,你記住。"

  何陽心中暗嘆,果然只有太上皇最了解眼前這個女子,她的確與眾不同,不然太上皇也不會和自己定這樣的計劃。

  "你先去休息吧!我現在很好,有什麼事我自會要緣亦去喊你。"茜宇道,"你出去時要緣亦將臻昕帶過來便好。"

  何陽一一應下,退出後不多久,便見臻昕蹦跳著來了母親的屋子,茜宇一把將兒子攬入懷中彷彿看不夠一般,柔聲道:"母后寂寥,昕兒這些日子且將書冊放一放,時時陪一陪母后好不好?若有要背誦的書,也讓母后教你背。"

  臻昕沒有想太多,只是樂樂地應了,卻從母親的眼底讀到幾絲悲傷,他懂事地摟著茜宇的脖子,少年老成般地對母親道:"昕兒永遠照顧娘,不叫你受半點傷害。"

  鼻尖酸楚,茜宇努力忍下幾欲衝出喉嚨的痛,撫著兒子的額頭笑道:"有昕兒,真好。"

  門外,若珣挽著母親的胳膊問:"母妃,我們為什麼不進去?"

  見那樣的情境,德妃滯了滯,聽女兒問才攜了她的手緩緩離開茜宇的屋子,一壁道:"婦女待產前都會有些緊張,臻昕是兒子,對女人來說,一輩子只有父親、丈夫、兒子是可以擁抱和依靠的男人,這會兒,就讓昕兒這個小男子漢來安撫你母后緊張的心吧!"

  若珣似懂非懂,卻笑道:"昕兒他年紀雖小,但的確有男子漢氣概。"

  德妃挽著女兒的手,臉上是笑,心裡卻是痛,她本該對女兒說:"讓你弟弟好好陪他的娘親吧!往後他們也許不能見面了。"可是她不能說,不知為何,她不想去問茜宇,也不想讓別人知道。也許是不願意面對赫臻還活著但此生只願和茜宇相守的現實。再或者,是她害怕一旦求證後得到的答案是赫臻死了,真的死了……起碼,現在她還能幻想甚至說服自己,赫臻還活著。

  "珣兒!"德妃突然停下了腳步,眼圈微微泛紅卻慈愛地看著女兒,伸手輕撫她耳邊修軟的秀髮,溫和地笑道,"你若真心對那真舒爾就記著娘的話,愛一個人就要他幸福,這樣,自己才會幸福!"

  若珣面色一紅,貼身靠在母親的肩頭呢喃:"珣兒記住了……"

  紅唇被緊緊咬住,德妃擁著女兒,生生將痛苦的淚水咽下,她告訴自己,從此人生之中就只有女兒,再沒有別人。

  只是,德妃以為她能做的只有這些,其實還遠遠不夠。

  這邊悠兒已至裕乾宮,璋瑢見她未換衣裳便知是半道上折來的,卻笑道:"皇后真真小氣,我都討了茶來吃,你還是雙手空空的來。"

  悠兒賠笑:"改日定拿上等滇紅給母妃享用。"

  "自是玩笑話。"璋瑢挽著悠兒往屋內去,一邊吩咐挽香,"莫教旁人進來,你且請古嬤嬤到偏廳用些點心。"

  眾人領命散去,只有悠兒一人跟著進了房內。悠兒是見識過當年妍貴妃隆寵之下無限風光的,如今再來這裕乾宮,物是人非的景象,的確多幾分淒涼。相比馨祥宮那兒熱熱鬧鬧地住了一屋子的人,端靖太妃這裡更像是孀居所在。

  "請皇后來,是有件事情想請你幫忙,只是還來不及要皇上知道。但我的意思,還是不要讓皇帝知道的好。"璋瑢給悠兒讓座,一邊過去自己在香爐內添了香片。

  偌大的寢室顯得很清落,悠兒不禁攏了攏衣袖,口中應道:"母妃且說,兒臣先看看是什麼事情。"

  璋瑢輕輕拍了拍手,過來到悠兒身旁坐下,又一手轉著手腕上的金釧子,才垂首說道:"為了能讓陳東亭信任他的女兒,我需要皇后配合我在太后那兒演一場苦肉計。皇上借著那一次游園將宮內陳東亭安插的眼線肅清了,這次又刻意地漏了幾個進來,為的是好方便陳東亭與我聯繫,但這一次……我希望能通過他們告訴陳東亭我在宮內的境況,好叫他相信女兒,如此我或許能得到一些皇上暫且還無法掌握的他們的罪證。"

  悠兒雖然感嘆璋瑢提到自己父親時僅僅是用手腕上的飾物來掩飾心中的不安,但此刻不想多想,聽說是為了臻杰,她毫不猶豫地點頭答應,"兒臣定配合您,只是……您和母后那般親厚,這苦肉計要怎麼演?聽您的意思,彷彿是要母后真的誤會,其實您大可以讓母后陪您一起做戲,這樣母后倒不用傷神了。"

  璋瑢有些侷促,笑了笑道,"我也想過,只是……"她心一橫,將事情倒過來說道,"是皇帝的意思,他好像不希望太后知道這件事情。"

  悠兒心思是何等的敏銳,端靖太妃方才還說不要告訴皇帝,但一轉身又說是臻杰的意思暫且不要告訴茜宇。她還不至於敢假傳聖旨,但這裡頭到底哪兒出問題了?

  "是了,兒臣聽您的吩咐。"悠兒不急於揭穿璋瑢,只先應下了,然不曾想璋瑢之後的話,竟將自己那不願被提起的傷痛殘忍地擺在了眼前。

  只聽璋瑢問:"皇后很愛皇上吧!"

  悠兒有些奇怪,只淡淡一笑,點頭示意肯定。

  璋瑢停了停,思忖後握起她的手,一股腦將話說出了口:"其實事情很簡單,就是太后和我知道了宮裡的一些隱秘之事,但太后極不希望讓皇后你也曉得。所以,之後只要皇后在太后面前表現出這些事情是經由我告訴你的,那她一定會惱怒。只是這兩件事情會對皇后你造成一些傷害,可若您真的深愛皇上,應該是能夠承受的。"

  悠兒心裡感到陣陣涼意,她突然明白了茜宇為什麼會對這位姐姐留一手,陳璋瑢的確和常人不同,為了達到目的,她是不惜犧牲別人的。這樣的女人若能一直走在正途,她若為后當能永世流芳。只可惜她生錯了人家,導致她從一開始就偏離了本該光明平坦的前程。

  璋瑢繼續道:"一件事,是關於玉林宮季妃,不知皇后是否知道,她寢室內的家具所用木材多為樟木,婦女久居這樣的地方,會大大降低懷孕的可能,甚至能使初孕者流產。"

  悠兒心中一震,她很明白整個皇宮能夠這麼做的只有兩個人,既然不是自己那就是臻杰了。可他為什麼,難道……

  "第二件事情便就與皇后有關係了,不知道你……"

  然璋瑢的話還沒說完,悠兒便即刻將其打斷,她將手從璋瑢抽回,把所有的情緒都用笑容遮掩:"太妃想說的話,我已經明白,我會照著您的意思去做。畢竟,這終究還是為了皇上。只是我不甚想提起這件事情,請太妃容我失禮,就說到這裡可好?"

  璋瑢心中也有不忍,實則作為同樣不能生育的女人,揭開這樣的傷疤又豈是痛那麼簡單,那是一種能讓人渾身顫慄的恥辱。

  "我先告辭了……"悠兒輕聲請辭,即刻旋身離去,那身本耀眼嬌妍的鳳袍,這一刻竟黯淡了。

  等候在外的古嬤嬤見主子出來時臉色如此蒼白,不知究竟發生了什麼,心中好是擔心。

  "我們回去吧!"悠兒擠出一絲笑容,攜著嬤嬤就往外走。

  日子漸漸往冬至過,這天色便越發日短夜長,此刻不過傍晚時分,天色已昏暗,寒風陣陣吹來,叫人面上作疼。

  嬤嬤感覺皇后的手很涼,關切道:"主子腳程慢些,奴婢派人備暖轎來接您。"

  "不必了……這樣被風吹一吹,能靜心。"悠兒說著抬眼望了望四周的景致,口中喃喃,"如此龐大的皇城,為何此刻變得這般狹小?擠得我喘不過氣來。"

  她有些茫然地牽著嬤嬤一步步往前走,實則四周的景色並沒有進入她的眼睛。

  "皇子們的輦過來了!"一個小宮女在身後喊了一句,悠兒倏得被驚醒,順著那宮女的指向看去,果然是孩子們的車輦從上書房那兒過來了。

  "怎麼今日下學那麼早?"悠兒奇道,但隨即便對古嬤嬤說,"快讓他們過來,我想見孩子們。"

  古嬤嬤應聲便帶了個小宮女迎過去,沒多久車輦都停了下來,孩子們一個個下了車齊齊地往悠兒這邊來。

  臻雲、臻璃、杰宸、杰歡、杰安、杰康,六個小男孩在面前一字排開,齊刷刷地向自己行禮。蹙眉許久,這一刻悠兒竟不自覺地笑了,看見這六個小傢伙,彷彿心裡的煩惱也一點點消散了。

  "母后,您怎麼在這兒?"杰安、杰康年歲還小,一見母親便膩上來一左一右抱著撒嬌。

  "雲兒,書房裡的一切都習慣嗎?皇兄給你安排的師傅可滿意?"悠兒伸手摟著兒子,卻溫柔地看向臻雲,"若有不喜歡的地方,盡管和皇嫂說。母后那兒身子不方便,這些日子或許會對你疏於照顧,你有事盡管差人去坤寧宮。"

  臻雲心中感激,抱拳道:"臣弟一切都很好,多謝皇嫂關心。書房裡的師傅實在叫臣弟敬佩,藏書也比燕城多出好多。"

  悠兒心中釋然,想起他生母生前也是個安靜嫻淑的女子,可憐這孩子自小喪母,雖然有茜宇姐妹等照顧,但到底不及親娘,而茜宇日後就會離開,誰來照顧這孩子尚沒有安排。慈慤太妃要隨若珣離開,端靖太妃那兒……

  悠兒轉而看向臻璃,這孩子出娘胎就跟著養母反比臻雲來得幸運些,只是他跟著端靖太妃,會不會也學得她那深的城府?

  "母后,今日權太傅壽辰,父皇下旨讓太傅早些下課出宮回家享兒孫福。"杰宸立在一邊,認真道,"所以今日下課早,我們想著一起去給皇祖母問安呢!"

  悠兒見兒子如此聰明懂事,心中甚慰,卻道:"皇祖母那兒要歇息,你們不必前去,既然大家都來齊了,母后要嬤嬤給你們做好吃的,把戎兒也接去坤寧宮玩,今日是太傅的好日子,那你們也鬆一鬆。"

  杰安、杰康大樂,手舞足蹈地贊同,又要纏著嬤嬤即刻就去接元戎過來。悠兒拗不過兩個孩子,便打發古嬤嬤帶他們小哥倆去。並囑咐道:"準備幾件壽禮,一份算太后的,另一份算我的,即刻就送去太傅府上。不要遲了。"

  古嬤嬤應下,帶著兩個可愛的小皇子離去。悠兒便一手牽著杰歡,一手牽著臻雲往坤寧宮走,笑著問:"你們給太傅備禮物了嗎?"

  杰宸與臻璃並肩走,口中笑道:"我們都備了禮物,母后你猜猜太傅最喜歡哪一件?"

  悠兒嗔他滑頭,只笑道:"母后又不是太傅,哪裡會知道?"

  杰宸樂呵呵道:"太傅最喜歡杰歡寫的百壽帖,說見到杰歡進步神速最開心了。"

  悠兒大喜,撫著杰歡的腦袋說:"權太傅之前並非針對你,此刻歡兒能明白母后很欣慰,且歡兒本就聰明,一點也不比你哥哥差。"語畢吩咐身邊的侍女,"去宜人館請宜嬪一道過來。"

  杰歡甜甜地笑了,那張漂亮的臉蛋越發叫人喜歡。自從那一回挨打後又被送到丹陽宮,他就暗自鼓勁一定要和兄弟們一樣出色,這樣才是對母親最大的幫助。他明白嫡母對自己的好,可是他更希望能一直和生母在一起。此刻聽皇后誇讚自己又請母親一起過來,心裡自然開心。

  悠兒帶著四個孩子往坤寧宮走,四個中只有杰宸是她的兒子,或者……杰宸也可能不是她的骨血,可悠兒卻一點也沒有這種感覺,即便臻雲、臻璃是丈夫的弟弟,悠兒也不覺得他們與自己的孩子有何區別,方才漸冷的心,也漸漸轉暖,竟不覺得傷感了。

  她握著杰歡和臻雲的手,看著杰宸和臻璃在一旁嬉笑,心中不禁笑道:"那本就是事實,我強撐的也只是個面子,我已經擁有別人一輩子也得不到的幸福,若再不知足,上天也會譴責我的。這些孩子那麼可愛,而我又是母儀天下的皇后,那是否是自己的骨血,又有什麼重要?即便我無法再生育,又如何?"

  就在她帶著孩子們回到坤寧宮即將進門的那一刻,天際突然揮灑出美麗的晚霞,本昏暗的天空瞬時被染得通紅,悠兒一身明黃色的鳳袍在紅暈下光彩奪目,她方抬頭看那晚霞,便聽到杰歡立在一旁靦腆地說:"母后您真好看!"

  悠兒為杰歡這句話感到幾絲羞澀,一個小孩子由衷的誇獎竟有這麼大的魔力。悠兒愛撫了杰歡,隨即拍著兒子的腦袋問:"歡兒誇母后呢,你從來就沒覺得母后好看嗎?"

  杰宸嘿嘿地笑了,隨即便聽見元戎輕靈的聲音傳來,眾人轉頭去看,小丫頭正如同脫疆的野馬蹦跑著就朝悠兒去,那鈴鐺般清脆的笑聲,彷彿能滌蕩所有的愁緒。

  沈煙牽著杰安和杰康緩步跟在後頭,看著張開懷抱向著女兒的皇后,這樣的情景如此溫暖而美好,她亦欣然而笑。

  夜幕降臨,皇城之內唯獨坤寧宮笑聲不絕,聽聞孩子們都去了悠兒處,臻杰也早早結束了政務趕來陪妻兒一同用膳。見沈煙和依依都在,便又叫人請了錢韻芯和凌美人一同過來。眾人皆沒有提白日裡不愉快的事情,只是說笑玩樂,一家人其樂融融好不快活。

  雖然快樂很簡單,但也有著太多的人無法快樂。自悠兒離去後,璋瑢就陷入了不安之中,她不記得自己上一回如此不安是為了什麼,但今日她擔心的,倒不是悠兒會有多痛苦,對於這個皇后所具備的品質能力她很有清楚,她擔心的,是明日悠兒真的照自己安排的告訴妹妹後,茜宇會是怎樣的反應。

  憑窗而立,璋瑢抬眼看著星空,此刻兒子在皇后那兒玩耍她很放心,可心裡為了明日的事揪的正緊,這繁華美麗的星河,在她眼裡竟沒有一點光彩。

  她突然又恨了,她恨父親那愚蠢的念頭和行為,如果沒有父親,就什麼也不會發生。恨極了"啪"的一聲奮力拍在了窗櫺之上,可掌心傳來的疼痛卻不及半分心痛。

  "其實錯的那個是我,從頭到尾都是我……"璋瑢咬牙苦笑一聲,她很明白自己究竟放不下什麼,而明日一切會有個答案。只是期待答案的過程,太磨人。

  但璋瑢沒有想到,悠兒是悠兒,對她而言茜宇是更重要的人,所以她絕不會隨便做出傷害茜宇的事情。

  正如那一晚臻杰留宿悠兒也半句不提有關季妃宮裡家具或有關自己不孕的事,她不希望因為自己的難過牽引出更多的事情,她知道臻杰不會隨便隱瞞自己,若他不說,自是有道理的。

  故而翌日悠兒來尋茜宇時,她亦是將心思完全吐露後,又將璋瑢的謀劃原原本本地說了。於是沒有發生璋瑢本想像的茜宇會如何氣憤難當的事情,當她焦躁不安地在裕乾宮等待消息時,這一邊茜宇和悠兒說的卻是與她所想截然相反的話。

  "我想太妃她應該是有別的用意,只是我一時也猜不透。"悠兒選擇這樣的方式完成璋瑢交代給自己的任務,就是不想茜宇因難過而影響了身體。

  果然茜宇的情緒沒有太大的波動,她只是靜靜地思考著姐姐這麼做的原因,或許因自己早有所預料再加悠兒選擇了一個委婉的方式述說,且明確表示她並不悲傷難過,所以茜宇對此竟一點也不感到意外。

  "她的用意我或許能猜到幾分。"茜宇無奈地笑道,"她一直等我給她一個答案,告訴她赫臻到底有沒有死。但不知為何,我卻覺得這一次她想知道的事情似乎更多。其實她要演什麼苦肉計呢,憑她本事,又怎麼可能會讓陳東亭不信任她?"

  悠兒問:"您接下來預備怎麼辦?"

  茜宇輕撫手腕上瑩潤的琥珀串子,低聲道:"你去請她來吧……我沒精神去她那兒了。"

  悠兒會意,悄然離去,屋子裡頓時靜得叫人難受。茜宇深深吸了口氣,她明白和姐姐之間早晚有這樣對話的一天,可她這一刻竟有些茫然,她不曉得一會兒姐妹兩個會說什麼。如果按姐姐說的是演苦肉計要讓外人覺得端靖太妃在宮內遭到排擠日子不好過,那自己是不是該罵她、指責她,端出皇太后至高無上的架子來?

  姐姐,你究竟想要我告訴你什麼?

  當璋瑢著深褐色祥雲宮服來馨祥宮時,進門便見穿一身鮮亮卻不失穩重的寶藍色裙衫的德妃正盈盈立在院子裡端著花灑侍弄那幾株花草,時而和身旁的宮女說幾句話,面上的笑容平和而輕鬆。她突然意識到,這裡似乎什麼也沒發生,茜宇的情緒也定沒什麼太大的起伏,不然這馨祥宮裡上上下下緣何還是這樣一副雲淡風輕悠閒自得的模樣?

  見璋瑢來,德妃將花灑遞給侍女自己笑著迎了上來,卻發現來者的神情更多幾分憔悴,念及這幾日茜宇姐妹兩個不冷不熱的情境,她心裡略略有了底,一挽披帛上來拉著璋瑢的手笑道:"妹妹的氣色不好,今日在這兒用午膳吧。我做幾樣調血氣的給你補補。"

  "德姐姐費心了。"璋瑢謙讓一句,"只是昨晚璃兒玩得太累,夜裡便睡不好驚醒了幾次,我少不得進進出出地哄他,後來把孩子帶在身邊睡了,才安眠了幾刻。今日早上他又起不來,我繞是磨了半日才將他送去了書房。這孩子到底比不上幾個哥哥,且看雲兒才來不多久,聽說去書房可慇勤著,是不是?"

  德妃笑道:"璃兒才幾歲?你拿他和雲兒比!那日皇帝親口叮囑兄弟不可荒廢學業,雲兒當然不敢偷懶。過兩年璃兒長大了,你也能省心些。不過啊……如此看看倒是生個女娃兒省心!"

  "若珣那麼乖巧伶俐,還是姐姐有福。"

  德妃毫不掩飾對女兒的喜愛,被璋瑢這麼一誇,更是笑得歡欣,卻見緣亦端著茶盤出來一壁給了小宮女,一壁腋下夾著只小包袱自己笑著走過來道:"端靖太妃來了,太后念叨您幾回了,裡頭剛擺了幾樣點心都是您喜歡的,娘娘且進去和主子一同嘗嘗。"

  說著打開用紅綢包的包袱給德妃看,"這是皇后早上送來的杭絲,今年因先帝駕崩宮裡也不穿什麼鮮亮的衣裳,所以皇上免了蘇杭兩地的進貢全拿去做貿易了。這兩尺是內務府偷偷孝敬錢妃娘娘的,卻被錢妃娘娘送去了坤寧宮給小皇子們做衣裳用。皇后娘娘說宮裡那麼多男孩子給誰做也不好,所以又拿來給主子。主子說她如今不喜歡這些顏色,所以要奴婢拿來給您,看看給公主做些什麼好。"

  德妃樂呵呵笑道:"幾尺杭絲要打那麼多的拐子,轉了幾道手最後倒便宜我珣兒了。"嘴上這麼說,心裡卻是知道茜宇有意派了緣亦出來攔著自己,最是有眼色的人,她自然只管拉著緣亦回自己屋子找女兒量尺寸,撇下璋瑢不管了。
輕輕歎了口氣,璋瑢回頭對身邊的挽香道:"你在這裡和宮女們說說玩笑別走遠了,一邊也看著,別叫隨便的人進來。有主子來,仔細著稟報。"

  挽香應下,見主子款款進去後,自己心裡也嘆了一聲,昨夜臻璃玩累了睡得酣甜,那輾轉難眠的,分明就是主子她自己。

  璋瑢進屋時,茜宇正立在繡案前挑布料,她面前均是色彩鮮艷的絲綢雲錦,倒和她寡居的太后身份極不相稱,僅顯得方才緣亦拿著布料出去是很自然的行為。

  "是不是想給孩子們做過年的新衣裳?"璋瑢走了幾步停下,只微笑著看著妹妹,茜宇應聲回首,先入人眼簾的便是那高聳的肚子,只是那隆起的腹部越發顯得她本身瘦弱。

  "姐姐來了。"茜宇放下手中的布匹,緩步朝璋瑢走去。

  伸出手扶著迎面而來的妹妹,璋瑢隨即將她送到了坐榻上,她抑制了自己慌張的心跳,直接地說了一句,"只是今日不能和你商量給孩子們選什麼布料做什麼式樣了。妹妹……有什麼話,我們就直說的好。"

  茜宇心中一沉,從姐姐那兒將手抽回,微微一抬指向一旁的椅子,"姐姐坐吧!"然待璋瑢落座,她卻遲遲沒有開口。

  璋瑢不知道妹妹再等什麼,然已等待了一整晚的她早已按奈不住,"宇兒,難道你沒有要說的話?"

  茜宇緩緩抬眼看著姐姐,反問:"姐姐想知道什麼?"

  "我……"璋瑢停了停,別過頭道,"對不起,我不是有意將那些事情告訴皇后的。你曉得……"

  "我知道!"茜宇打斷她的話,笑中富含深意,"我知道你不是有意告訴她的。"

  璋瑢驀然轉首看著茜宇,"你,這是什麼意思?"

  茜宇深深吸了口氣,苦笑道:"其實我們心裡都特別清楚,以悠兒的心性和聰明,她不可能不知道自己出了什麼問題。是!她也許是不知道季妃那兒皇帝對她使了有什麼手段,可是如今知道了她也不會太激動。她不會隨隨便便地悲天憫人,不會隨隨隨便便去為沒必要的人流淚惋惜。她不是我,這個世界只有我才會不分好壞地去同情可憐所有的人。"

  "宇兒……"對於茜宇的失常,璋瑢愕然。

  茜宇卻道:"姐姐想看到的不就是這個嗎?你不就是該因為悠兒來我這兒訴苦,而後我勃然大怒與你發生爭執嗎?"

  璋瑢怔怔地看著茜宇,不自覺地搖了搖頭,"不是。"

  "不是?"茜宇問,"那是為了什麼?你方才說你不是有意告訴悠兒的。好,那你告訴我,究竟為了什麼才告訴她的?"

  璋瑢的腦子裡突然一片紛亂,不對,事情不應該是眼前這個樣子,宇兒沒有說她該說的話,而自己也完全沒有按照事先預想的那樣表現。到底怎麼了,怎麼了?

  "叫姐姐來,就是想質問你,到底為什麼要傷害悠兒,乾熙帝後宮嬪妃誰榮誰衰,和姐姐你到底有什麼關係?你為什麼要探究季妃那兒遭了皇帝什麼手腕,為什麼對這些與你毫不相干的人的命運感興趣?你還在圖謀什麼嗎?還在想什麼嗎?"茜宇一壁說著這些話,右手已覆在了腹部,似乎有些不舒服。

  璋瑢倏得從椅子上站起來,直直地立在茜宇的面前,搖著頭道:"不對,不是這樣的。皇后沒有按我說的來告訴你對不對?你沒有生氣甚至動怒,你只是在說我想聽到的話。但事情不該是這樣的。我不該感興趣,你更不會關心。我們今天要談的不是這些,絕不是這些。"

  茜宇傲然抬起頭看著姐姐,"之前都是我顧左右而言他,從不正面答你的話。這一次,你繞了那麼大的圈子,不惜動用悠兒,還要拿皇帝委託你的事情來做借口。你想知道什麼?姐姐,你到底想知道什麼?"

  "你知道我想知道的事情,是你一直在逃避,是你從不滿足我的好奇。"璋瑢說著,竟哽咽了。

  "你也承認了,是你總顧左右而言他,是你不答我的話。"璋瑢熱淚盈眶,"那今日你告訴我一個答案,告訴我好不好?"

  茜宇心中大痛,卻寸步不讓,昂首看著姐姐,"可是你有真正問過我嗎?你無非是旁敲側擊,你有哪一次真正問過我什麼?"

  "赫臻有沒有死?"晶瑩地淚珠頑強地含在眼眶中,璋瑢直直地看著茜宇,"告訴我,他到底有沒有死?"

  "他死了。"茜宇沒有半刻的猶豫,她堅毅地看著姐姐,字字清晰,"他扔下我們所有人走了。"

  璋瑢跨前一步,追問:"你說你最後見他時他還活著的,為什麼第二天就走了?好……他走了,那那些遺詔怎麼來的?既然傷得那麼嚴重昏昏沉沉你們連話都沒說,那那些遺詔怎麼來的?他為什麼冊封你,為什麼又原諒我?"後面的話,她幾乎是喊叫地說出,又一次,她又一次為了赫臻而失態。

  茜宇依舊鎮定地坐著,緩緩將話說出,"我說了,你又可曾信了?你問的這些要我怎麼回答你?難道你以為我會在知道的情況下讓赫臻冊封我做什麼皇后嗎啊?有意義嗎?讓我的兒子將來處在風口浪尖,這樣有意義嗎?他為什麼原諒你,這不是你們兩個的事情嗎?與我有什麼關係?"

  "你沒有騙我?"眼角的淚水終忍不住落下,璋瑢再問,"你真的沒有騙我?他死了?我爹他說的話才是為了誆騙我,是不是?"

  茜宇堅定地點了點頭,面上竟看不出一絲心虛,"我沒有騙你。騙你的那個是陳東亭。姐姐不是答應了皇帝去接近他嗎?你可以再問一問他,到底有沒有騙你。若赫臻還活著,你便讓他帶你去尋他。若你尋見了他,也替我帶一句話。"

  "替你帶一句話。"璋瑢怔住了。

  不知茜宇暗下為了這情境下的鎮定磨練了多久,要在精明敏銳的姐姐面前做出這樣滴水不漏的回答,也許從赫臻「逝世」昭告天下的那天起,她就開始一遍又一遍地演練了。

  "你告訴他,德妃定了下輩子要做他唯一的女人,那就要他許我再下一世。"茜宇說這些話時,目光沒有從璋瑢的面上移開半點,便眼睜睜看著璋瑢的氣勢一點點變弱。

  "如果我尋見他,你為什麼不自己去和他講這些。"璋瑢被茜宇的話悶住了。

  茜宇緩緩起身,極認真地看著德妃,"姐姐以為,你還可能尋見他嗎?"她忽然提高了嗓音,"這可能嗎?"語畢卻因情緒波動帶動了胎氣,她身子一閃旋即又坐了下去。

  璋瑢大驚,上來扶著妹妹,"你怎麼樣?"

  緩緩調整了呼吸,茜宇意識到腹中的孩子只是動了動並沒有別的動靜,方道:"我沒事!可是……"她伸手握著璋瑢,眸中淚水湧出,"可是如果姐姐你再放不開這些,你會病的。你看你的樣子有多憔悴!我不知道是從陳東亭出現在你面前起,還是甚至更早到赫臻死的那天,那麼久了,你心裡一直都放不下這個問題。可是你之前對我說了那麼多話,不斷地表示自己從悲痛中脫身了,堅強了,不再想了,往後的日子只要有璃兒就夠了。事實又如何?其實……你逼的那個不是我,是你自己啊!"

  璋瑢的身軀彷彿被掏空了一樣,她承認她還是不信,即便今天茜宇斬釘截鐵地說赫臻死了,她還是不信。為什麼?為什麼自己仍舊不信?

  "可是……我的心很慌!"璋瑢一點點將心事說出,"從你把昕兒帶在身邊起,我總覺得你好像要走了,總覺得將來我們無法在一起。你知道,除了璃兒,我就只有你這個妹妹了。宇兒,也許我不是不信赫臻死了,而是怕你會離開。"

  茜宇擠出笑容,安撫姐姐,"不會的。你我姐妹往後都在一起過,我們一起照顧孩子,將來他們長成了,為他們娶親成家,以後的生活會更有意思。"

  璋瑢哽咽,竟第一次在人前表現出幾分怯意,"真的嗎?你不會走?"

  茜宇的心有多痛,只有她自己才能感受,僅僅這麼幾個月,她彷彿把一輩子的謊言都說盡了,還說得那麼理所當然,這份無奈幾乎磨光她所有的意志。如果沒有對於赫臻的愛和對於往後生活的憧憬,她一定支撐不住。這就是愛的代價嗎,友情、親情在愛情的面前都不堪一擊嗎?可是愛,又有什麼過錯?只是,太自私了……

  "我不會走。"茜宇笑了,"能陪著你,我就不會走。"

  璋瑢凝視茜宇許久,終釋然,她捏著茜宇的手說:"好,往後的日子我們姐妹一起過,我現在先去幫皇帝找陳東亭拿罪證,宇兒,我一定要他為赫臻償命。"

  茜宇微顫,反問:"可他是你的父親,姐姐真的不念親情了。"

  璋瑢的目光凌厲而冰冷,"的確只有你才會同情可憐這個世上所有的人。他下手害我不能生育時可否想過他是我的父親?他派人刺殺赫臻的時候,可否想過他那個會守寡的女兒?他早就不是我的父親了,也許從他送我進宮起,我們就再沒有父女關係,有的只是利用和被利用。"

  面對姐姐的"絕情",茜宇只能再次報以同情,畢竟被父母兄長萬般寵愛享盡天倫的她,是一點也不可能體會姐姐此刻的感受,說什麼都顯得矯情而毫無意義。於是只在送走姐姐的時候,茜宇說了一句,"雖然悠兒她這一次沒有受到什麼傷害,但那些又確實是會傷害她的事實。事情既然發生了,且姐姐也是為了皇帝,那我們就再也不要提了。但是姐姐,往後這個後宮孰好孰壞、誰生誰死,我們都不要再插手了,這裡已經不是我們的世界了。皇帝要你做的事情,我已想好如何幫你,你只需回裕乾宮等待便可。"

  本以為會與妹妹有一番激烈的爭執,卻被茜宇的鎮定和堅定一一化解,自己想知道的似乎都有了答案,起碼這一刻即使璋瑢想再深入地問什麼,她也開不了口了。

  然才出來不多久,帶著挽香尚未出門,德妃卻在後面叫住了璋瑢,她身後的白梨手中捧著食盒,"想去看看孩子們,雲兒早上吃得不好,怕他餓了。妹妹陪我一起走走吧!"

  璋瑢停下腳步細細看她,德妃的笑容裡,隱藏了別的意思。璋瑢突然想起來茜宇方才的話,"德妃定了下輩子要做他唯一的女人。"

  "也好,我也正想派人去看看璃兒,那孩子不知此刻有沒有精神。"璋瑢將之前的話順著說下去,說得那麼自然。

  於是二人並肩而行,漫步在皇室的高牆樓閣之間一直往書房去。雖然二者都只是位高無權的太妃,但帝后對二人極為尊重,又皆是皇太后最親近的人,宮裡上上下下沒有人敢不把她們當回事,一路上或遇見宮嬪或遇見宮女內侍,無不恭恭敬敬地行禮問安。

  直至無人處,德妃方挽著璋瑢嘆了聲笑道:"這些地方於我是那麼熟悉,可卻再見不到什麼熟臉,放眼看去全是陌生人,而今又在這個位子上,想如從前那樣隨便笑笑也不成了。"

  璋瑢隨著她緩步行走,低聲道:"但到底比燕城好,這裡終究有些生氣!"

  "你和宇兒她……"德妃沒有接璋瑢的話,反而突然問道,"你們兩個沒事吧?最近總是避開人說話,我偶爾進來瞧瞧,你們兩個也只是呆呆地靜坐,臉上不喜不怒的神情,叫人看著很不安。"

  璋瑢看她一眼,答道:"德姐姐怎麼想起來問這個?我們姐妹倆還能有什麼事。"

  "沒事最好,宇兒如今這個樣子,叫人看著心酸。"德妃言語間一副極心疼的模樣。

  璋瑢試探著問:"她人前表現得很堅強淡定,難道姐姐瞧見她自己偷偷傷心了?"

  德妃嘆道:"她坐在這個位子上,處處都需表現得穩重得體,我聽珣兒說噩耗傳來的時候,她都沒怎麼哭。赫臻也夠狠的,前兩年就這麼冷著她,完了又把她千里迢迢地送回京城。偏巧叫她有了身孕,本以為能和好如初,一轉眼他竟撒手人寰,可是去了還不讓宇兒輕鬆,偏給她一個後宮每個女人都渴望的皇后頭銜,讓她做皇室最尊貴的長輩。其實這份榮耀帶給她多少壓力,我們誰也體會不來。就我們如今這個樣子,也需得處處謹慎。我的歲數說大也不大,而你和宇兒還這麼年輕且與帝后相仿,我們這些人在後庭行走,日子久了只怕要招人閑話。到時候首當其衝的,還不是最年輕最有權勢的皇太后?"

  璋瑢見她話不在自己想知道的正題上,只低聲說了句:"姐姐想得太遠了。"

  德妃卻道:"遠是遠了點,我只見不得宇兒難過。"她停下了步子左右看了看,低聲道,"我聽緣亦說你陪著宇兒睡過一晚?"

  璋瑢不解,只點了點頭。

  "她夜裡可有說什麼夢話或哭過沒有?"

  璋瑢搖頭,心底卻莫名地生出一絲期盼,似乎是期盼德妃此刻能說出某些她一直想聽到的話。

  德妃輕輕嘆了一聲,道:"白梨和文杏本就是我的人,我回來後茜宇便要她們過來侍奉我,我聽白梨提過一次本來還不信,卻又聽文杏也悄悄地告訴我,這才信了。"

  璋瑢似乎能感覺自己的心要跳出來,"怎麼了?這兩個丫頭說什麼了?"

  "她們說值夜的時候聽見茜宇在夢裡哭醒過幾次,回回都哭赫臻,求他不要丟下她們母子,哭得可傷心了。白梨膽子小每每想進去喊醒她但猶猶豫豫,等進去時宇兒已經醒了。倒是文杏進去喊過一次,宇兒醒後去囑咐她不要告訴旁人。我想,她是怕我們擔心!"德妃難過道,"她能有多寬的肩膀?為什麼要自己一個人扛呢?難過便是難過,悲傷就是悲傷,張文琴都能放開來大哭大悲,若晴公主都能鬧得讓皇帝將妹妹驅出宮去,偏她忍著,多少傷心往心裡藏?再這樣下去,只怕要病。"

  璋瑢的心重重地沉下,方才的興奮一掃而去。但德妃雖是個熱心的人,可她與自己並不多話的,突然拉著自己說那麼多,很叫人奇怪。

  "德姐姐在她面前提過嗎?"璋瑢問。

  德妃嘆道:"我哪兒敢問,她就快生了,萬一勾她傷心動了胎氣豈不是害了她?"

  "那德姐姐此刻與我講,是想我去問她?"

  德妃笑道:"不是此刻去問她,一來你們姐妹兩個最近奇奇怪怪的我才多心來問你一句,知道你們沒事自然好。二來,我想與你提一提,回頭等她生下孩子坐了月子,哪天你與她好好談一談,若能讓她將心事吐出痛痛快快地哭一場,定比她現在處處忍著的好。我們這些人往後的日子還很長很長,赫臻早早地去了不管我們這些孤兒寡婦,可我們還得活下去。不為別人,也得為孩子。她雖與我親近,到底比不過你。"

  璋瑢輕聲呢喃:"往後的日子還很長……"

  德妃突然苦笑:"你夢見過他嗎?"

  璋瑢驀然一驚,那個夢又突然呈現在眼前,不是!那不是夢,那是真實的回憶,水晶宮,那個改變太多人的地方,那個曾經自己觸手可及的地方。而今自己惟一一次夢到赫臻,竟也是與它分不開。

  "我從來沒有夢見過他!"德妃說話時眼睛已通紅,晶瑩的淚也在眼眶裡打轉,"我曾經在燕城時偷偷在茜宇面前許願說下一輩子要做他唯一的女人,我以為不會要他知道的,可是他偏偏就在我背後……當時他什麼也沒說,我不曉得他會不會惱我的自私,因為我將你們全部撇開了,甚至明明知道他愛你們更勝於我。如今我才明白,他是惱的,他會給茜宇托夢,縱使叫她哭泣傷心,可茜宇能在夢裡見到他。而我自燕城一別,就再也沒見過他,這樣不長不短大半年的時光,我竟會記不起他的長相了,一個我深愛的男人,我卻記不起他的長相。枉我還期望下輩子和他單獨相守。真怕有一天在夢裡見到了他,我卻只當他是過路的陌生人。"

  誰不希望能與赫臻相守一生?每一個愛他的女人都會這麼想。可如今這個祈願真的只是祈願,這輩子都無法實現,而誰也無法保證下輩子滾滾紅塵中還能再次相遇。難得德妃敢想敢說!

  璋瑢溫和地在嘴角扯出笑容,輕聲道:"和姐姐一樣,我也沒夢見過他。赫臻最愛的恐怕就是宇兒了,如今與我們相比,她更需要赫臻來照顧。只怪他入夢太多,要那丫頭這般傷心,卻不能在人前表現。我只盼他既愛茜宇便要在天上保佑她,切莫愛得太深將她也帶走。"

  德妃的神色不見半分異樣,僅極無奈地笑道:"我想赫臻要帶她走,宇兒也不會願意的。她不會撇下我們不管,不會撇下孩子不管。赫臻只是一個人,天上地下有的是人來陪他,可這凡世間不能沒有茜宇的人太多,她雖孱弱,卻是個有擔當的女子,她絕不會自私地去守著那份對赫臻的愛。不然……她就不會好好地在我們眼前,早在那一刻她就跟著走了。"

  璋瑢微微皺著眉頭,她不明白德妃今日為何要與自己說那麼多話,可又覺得她說的話每一句都那麼有道理,而那些道理似乎又都是衝著自己來的。

  "德姐姐也離不開茜宇嗎?"璋瑢腦海有些紛亂,不知為何就問了這句話來。

  德妃點了點,挽著璋瑢繼續往書房走,"你也離不開她吧!她好像就是精神支柱一樣,在燕城得到赫臻薨逝噩耗的時候,我當時第一個想見的人就是她。總覺得她若能活下來,我們還有什麼活不下去的理由!"

  璋瑢沉吟,低聲道:"德姐姐的話裡,多幾分怨氣!"

  "自然有怨!"德妃呼了口氣道,"從進宮一直到如今守寡,我在他身邊侍奉了十幾年,若珣也到了待嫁的年齡,可這十幾年我們之間一直都是平平淡淡,若用‘相敬如賓’來形容竟沒有半分不貼切。或許比起那些幾乎連話都沒與他講過的女人,我還算是幸運的。但又有哪一個女人不希望一生能得一份炙熱至深的愛?或許不必驚天動地不必轟轟烈烈,就是有些坎坷有些碰撞也是好的。起碼到頭來我還能記得一些,甚至叫我刻骨銘心。可是……到如今快記不得赫臻長相的我,對我與他之間的情愛,竟沒有什麼特別值得回憶的。一切就好像做了一場夢,醒了,夢境中所有的一切都煙消雲散,什麼也沒留下。"

  璋瑢知道她話中的意思,悉數赫臻身邊走過的女人,沒有誰比茜宇愛得坎坷愛得深刻,從他們相知相許到四年前的意外,再到赫臻為茜宇放棄皇權,再到……零零總總,他們兩個之間有太多的故事能講,而別的女人,一如德妃甚至自己,這麼多年真的就那麼雲淡風輕地過來了,沒有太多值得細數的事情,即便自己與赫真有些摩擦,那也與父親的陰謀脫不了干係,甚至最後那一次對話,竟是斷了兩人的情分。

  可是茜宇不同,不管大風大浪,她都能一次次挺過來,不管發生什麼不管相隔多遠不管分離多久,她與赫臻的心永遠也分不開,他們彼此深愛著對方,至死不渝。

  所以……所以赫臻怎麼會撇下茜宇?他怎麼忍心撇下茜宇?

  璋瑢霍然抬頭看著德妃,但剛想張口,已見德妃悠悠開口了。

  "我不是有意聽見你們講話的,但也因為聽見了,才明白你們這些日子為什麼怪怪的。"德妃雙手將璋瑢的手握在掌心,"我也懷疑,我也不相信赫臻真的死了,能努力的能問的能打聽的我全都做了。可答案還是不變,他真的死了。茜宇她會不會撒謊你最清楚了,她的眼睛永遠是那麼清澈,能讓人一眼瞧到她心裡想什麼。不要再逼她了,其實逼的那個不是她,而是我們自己。"

  璋瑢渾身一震,不可思意地看著德妃,原來她特意約自己繞了那麼大的圈子,竟是為了說這些話,原來不是自己一人疑惑,原來還有人也是這麼想的。

  德妃繼續道:"我回來瞧見茜宇把兒子形影不離地帶在身邊,又聽若珣說赫臻死時她的情緒並沒有什麼太大的波動,當時我就覺得很奇怪,馨祥宮裡上上下下能問的人我全都問了一遍,就連緣亦也旁敲側擊地問過幾次。直到不止從一個人嘴裡聽說茜宇夜夜夢魘哭醒,我才相信自己的幻想是錯的,茜宇如今和我們一樣,以後的人生只能指望著孩子們活。"

  她又一次認真地看著璋瑢:"瑢妹妹,我問你,倘若茜宇方才答你說赫臻還活著,你真的還想見他嗎?或者,你能相信嗎?"

  璋瑢眼中的淚水終泉湧而出,她用力地晃了晃腦袋,吸了口氣道,"生還是死,除非他當下立在我的面前,否則我都無法相信。德姐姐你和我一樣吧,其實我們不是對赫臻的生還有著幻想,而是我們害怕以後的人生無法走下去,我們對之後的日子充滿了恐懼。好像身子被抽空了,所有的念想都沒有了,連活下去的勇氣都沒有了。所以殘忍地去逼迫茜宇,好像就因為她得到赫臻的愛最多,她就必須替赫臻來補償我們……其實她才是最苦的那個,對不對?"

  德妃心中釋然,面上卻無甚情感變化,只是微微點了點頭,隨即輕聲道:"我們還有好些事情要做,熬過這些日子,來年開春一切都會好的。孩子那兒我去看吧,你先回去歇歇。你形容這般憔悴,別叫孩子們擔心。"

  璋瑢頷首應諾,帶著挽香轉道離去。許是年齡的差異或者為別的原因,璋瑢在德妃的話語裡找到了安慰,這些安慰緩釋了她那顆做強的心。與在妹妹面前不同,這些話更能讓她信服。只因德妃的話不是叫人信服,而是讓人由心自行說服自己。

  其實放下了,未嘗不是一種解脫。

  望著璋瑢離去的背影,德妃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心中暗自道:"問問你自己吧,如果赫臻真的還活著,你還能見他嗎?而他又想見你嗎?這早已不是你想不想見他的事情了。"她繼而又轉向馨祥宮所在,極目遠望彷彿能看見此刻孤身一人坐在屋子裡的茜宇,嘴角微微含笑,心中道:"茜宇,能為你們做的我都做了。這是我對赫臻最後的付出,如此在我的記憶裡,也有刻骨銘心了。如果你們真的能重聚,祝好!"

  嘆罷心頭驟然鬆開,彷彿拋開了一切,德妃旋身對白梨道:"我們去書房吧!"卻遠遠看見一個身量豐腴的女子正於遠處緩緩行進,女子穿一身紫色紗袍,雖然步調緩慢卻儀態萬千,豐腴柔婉比起纖弱女子的蓮步輕移更多幾分姿態。只是細看面上顏色,反遜了六七分,讓整體形容失了光彩。

  "那是棲霞殿的惠貴嬪,主子您見過的。"白梨在一旁道,"看著像是往季妃娘娘那兒去,想是不會來我們這兒,主子我們先走吧!"

  德妃自然應允,再起步行走,她抬頭往四周樓宇宮閣,心中苦笑:這宮裡少情少愛少真心,永遠不少的,就是這等癡女傻女吧!可是,這真的是女人的錯嗎?...<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daemon1212 發表於 2011-11-24 08:51 PM

第二卷 再返宮廷 風雲四起 第五十五章 月墜花折

  一席紫裳的女子款款而行,原來昨夜無眠的除了裕乾宮等待答案的端靖太妃,還有這位身懷龍裔本當風光無限的惠貴嬪。她步履平穩身姿綽約,唯獨那顆心忐忑不安與那面上一貫示人的婉約極不相稱,此刻她正走向玉林宮,那個因病而在宮內消失許久的季妃如今是怎麼一個模樣,對班君嬈而言充滿了好奇。

  原先季潔是一棵能夠遮陽避雨的大樹,然而毫無徵兆地,這棵樹漸漸枯萎甚至瀕臨死亡,若說是依傍的班君嬈吸盡了大樹的精華,但班君嬈分明在她枯萎前就離開了。於是班君嬈不得不迷茫,她與季妃究竟是一生一死,還是一榮俱榮一毀俱毀。她也需要一個答案,可她注定和端靖太妃一樣,似乎永遠得不到一個想要的答案,而即便有了答案,也未嘗能坦然接受。

  只是班君嬈的處靖更不堪,她根本見不到她想見的人,因為當她們無視別人的生命,這個宮裡最有權勢的女人,就絕不會允許她們往後的日子再有自由可言。自由是相對而生的,這一點睿皇后必須要宮裡每一個擁有野心和欲望的女人都銘記。

  班君嬈永遠也想不夠為何皇后會和自己同時出現在玉林宮的門外,她分明聽扶梅說皇后自出了馨祥宮前往裕乾宮後便折回坤寧宮休息了,她分明算好了這個時刻碰不到皇后,但一切都不能如她所願。

  ”惠貴嬪的腳不是扭傷了嗎?”悠兒閑閑地看著朝自己微微福身的班君嬈,極平和地問,”方才遠遠看著,貴嬪走得還算穩妥。”

  班君嬈面色通紅,垂首低語:”臣妾沒有傷到筋骨,昨日只是因為新傷比較疼痛才以為自己不好走了。今日早晨起來稍稍活動了一下覺得沒事了,便想出來走走,不想……走著走著就到了季妃娘娘這兒。臣妾想既然來了,就該進去請安,季妃娘娘抱恙至今,臣妾許久沒問候過了。”

  悠兒笑得自然:”果然貴嬪擔得起一個‘惠’字封號,行事作風皆可稱得上是六宮表率了。”

  ”臣妾惶恐。”班君嬈最禁不起皇后這不痛不癢的話,天知道皇后下一句會說什麼,這個波瀾不驚的女人甚少將喜惡寫在臉上,她此刻是喜是惡又有誰知道?

  悠兒只道:”但本宮並不希望貴嬪此刻去探望季妃,且你今日這樣出宮閑逛亦有些魯莽。一來,昨日宮裡才因你受傷而對凌美人有所誤會,風波未平你卻悠閒自得地出來了,宮中多口舌喜是非之人不定又要說是你惠貴嬪有意裝病排擠得寵的凌美人,這又是事。二來,此刻你身懷龍裔最是金貴。不錯!適當地走動對於將來生產有利,但玉林宮裡如今住著的是個得病的妃子且因國孝家孝重孝在身,萬一你身體有些不適,難免旁人誹謗季妃乃不祥之人。人言可畏,這兩件事本都沒什麼,但到了那些讒佞小人的嘴裡,定又能鬧得滿城風雨。皇上最近朝務繁忙分身無暇,若再為我後宮瑣事掛心,這份罪過究竟算作誰的?惠貴嬪認為呢?”

  皇后一口氣說完這些話,聽者班君嬈也不曾喘氣,待皇后最後詢問,她方謹小慎微地呼了口氣,卻是連自責的心都沒有了,被皇后一堵,什麼也說不出了。半晌才擠出一句場面話,”臣妾謹記娘娘教誨,此刻便回棲霞殿安心養胎,不敢再在宮中添什麼風波。”

  悠兒面上一副孺子可教的模樣,上前幾步握著班君嬈的手輕聲笑道:”季妃這些日子肯病,但身體總有好的時候,惠貴嬪盡管好好養身體,來日方長你們姐妹總有說話的時候。季妃如此蕙質蘭心賢惠淑德的女子,宮裡少了她定不能的。你的心意本宮定會帶到,也定能讓季妃勤於醫藥將身體養好。此刻本宮期盼的,無非是惠貴嬪和徐榮華為皇嗣再添繁榮,再有就是季妃的健康。”

  班君嬈不知道皇后肚子裡為什麼總是有這樣一車車不溫不火冠冕堂皇的話,縱使這樣溫和友好的話此刻在她聽來還是不能安撫忐忑的心。昨日錢妃在自己面前如何夾槍帶棒地說話,甚至言辭中不乏羞辱之意,可皇后卻沒事人似的作壁上觀,若她真的有心待自己好,又豈能容錢妃昨日對自己這般囂張?

  ”惠貴嬪且跪安吧!早些回去歇息要緊!”悠兒緩緩將手抽回,溫和地衝著班君嬈笑道。

  心跳得有多快,僅班君嬈自己能感覺到,似乎這一刻她有些領悟了一個道理,就是做什麼都行,千萬不要作有違皇后行事底線的事,不然真的會怎麼死的都不知道。季妃這棵大樹就是這樣無聲無息地枯萎的,她還能有重新枝繁葉茂的命嗎?那幾乎是不可能了。

  ”臣妾告退。”班君嬈半刻也不想再逗留在悠兒的面前,她知道腹中的胎兒是此刻自己榮華風光的保證,甚至這個孩子還能保她將來的平安,畢竟她不是季潔,畢竟王越施沒有死在她的手上。而她,僅僅是看著她死罷了。

  ”送一送惠貴嬪,一個扶梅本宮不放心。”悠兒閑閑地說了一句,從身後撥出數名宮女內侍來護送班君嬈。與其說護送不如說遣送更直白,經昨日一事,悠兒已絕不容許班君嬈再挑什麼事端。

  待班君嬈被眾人送走,古嬤嬤方湊上來問悠兒,”主子先進去瞧季妃娘娘吧,惠貴嬪那兒奴婢會看著的。”

  悠兒點了點頭,一壁往裡走,一壁輕聲對嬤嬤道:”別叫她嚇著了,也別叫她再到處走。沒什麼比她肚子裡的孩子更重要。”

  乍一聽這樣的話,定會覺得睿皇后的確鐵腕肅骨甚至不近人情近乎殘忍,彷彿班君嬈的存在就僅因為她腹中的孩子,若孩子沒了或產下後,班君嬈就沒有存在的必要了。但實則決定這些的不是悠兒,她從不認為別人的命是可以掌握在她的手裡的。無端犧牲了一個嚴婕妤,無辜慘死了一個王越施,便是如此悠兒仍舊不覺得自己可以隨意決定那些惡人的生死,種豆得豆,種下了惡果,自然也要她們自己慢慢地悉數吃下。如此才算因果報應,不枉費蒼生憐憫。

  季潔經這幾日折騰身體每況愈下,她雖醫藥不斷,但終究因心情抑鬱而三餐不繼,再者心魔所致無法安睡,此刻的季潔早沒有了平日裡清秀可人的姿容,瘦削的身體和面頰,越發突出那對無光的眸子來,可凹陷的雙目僅僅是一潭死水毫無生氣。

  當她看到悠兒款款進門時,皇后身上用金線繡制花紋圖案的裙衫散發出的光芒反給她的眼眸注入了神采,莫名地季潔看到悠兒竟不再絕望,她並不覺得皇后此刻是自己的救命稻草,只是她覺得看到悠兒好像能解脫什麼。

  ”季妃今日的氣色沒有前些日子好了。”悠兒輕輕挽了挽臂上的金色的披帛緩緩落座在那張她坐過很多次的梨花木大靠椅上,言語間忍不住四周環顧了一下,端靖太妃口中所說的那些樟木家具,真的伴隨了季妃四年之久嗎?臻杰他真的為了朝廷和自己決定了季潔的命運嗎?如果她早知道了,會不會心安理得於自己所做的罪惡,同樣作為一個受害者,或許她一早就知道的話,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她就不會弄出那麼多的風波和陰謀。可是,這一切僅僅是如果而已。

  但事實並非如悠兒所想,對於自己處在怎樣一個環境季潔渾然不覺,她從不知道自己的命運一早就被皇帝定下了,至於她若一早得知爾後會不會再下手迫害旁人,誰也猜不到,那一切都過去了。

  ”昨日紫蘭擺了幾盆花草進來,說這樣子屋裡有生氣,對身體好。”季潔抱著錦被靠在床上,看著環顧了四周的皇后弱弱地說,”娘娘真是仔細之人,這麼細枝末節的變化,您都能察覺。”

  悠兒心中苦笑,此話竟是誇我還是讚我,我若當真仔細周到,又怎麼會到了今日才與你季潔對坐。

  ”你氣色不好是不是因為記掛季老將軍?”悠兒接著前面的話道,”聽聞皇上今日於朝會之上追封季老將軍為忠勇伯,你的長兄季湛襲爵,世襲三代。”

  ”臣妾無法見皇上,請娘娘向皇上轉達臣妾叩謝聖恩。”家中得此殊榮,季潔熱淚盈眶。

  悠兒繼續道:”皇上的詔書裡有一條,是感念季老將軍不僅對朝廷盡忠為國家立功建業,更培育了你這樣一個女兒,為帝王的後庭祥和也做出了貢獻。”悠兒說得很認真,沒有半分嘲弄季潔的意思,她只是將皇帝今日對眾臣說的話轉達給了季潔。但她分明看到季潔開始顫抖,一併連蒼白無血色的嘴唇也顫抖,她好像要說話,但已無力開啟朱唇。

  ”皇上他……”許久之後,季潔幾番將情緒壓下,方道,”他真的這麼說的。”

  悠兒淺笑,”本宮若誆騙你,豈不是假傳聖旨?”

  季潔慌忙搖頭,”臣妾不敢。”

  ”本宮說過,皇上不會虧待你,不會虧待你的家族。你的長兄你的族人都知道季氏能得此殊榮,其中玉林宮季妃功不可沒,她為家族榮耀做出了很多的貢獻。”悠兒娓娓道,”過了午後內務府就會擬好旨意傳旨六宮,季妃將獲封正二品妃,賜‘賢’字封號,與沈蓮妃並肩。”

  ”您……這是開玩笑嗎?”季潔的笑帶著絕對的不可思議。

  悠兒依舊重複之前的話:”本宮若誆騙你,豈不是假傳聖旨?”

  ”‘賢’?”季潔的笑裡帶著不屑和荒唐,”娘娘您沒有勸誡皇上嗎?您不怕糟蹋了這個‘賢’字?這樣美好的字眼不是只有太后這樣的女子才配得上嗎?先帝親賜她‘康賢’徽號,您不怕……”

  悠兒靜靜道:”太后是內外命婦德行的表率,可皇上今日如此昭告天下,顯然我們季妃的德行亦不差太后,那你自然就配得上這個‘賢’字。太后她不會介意是否有人與她有相同的封號,她不會在意這些身外的名利,所以季妃不必擔心。再者本宮怕不怕糟蹋一個‘賢’字也不打緊。重要的是要天下人知道皇上的後宮和諧美好,季老將軍的女兒賢德無雙,如此就夠了。”

  季潔亦笑亦泣,亦喜亦悲,強撐著力氣看著悠兒,”娘娘的意思臣妾明白了,這也就是您要臣妾好好活著的原因了?謝謝您賜給臣妾這樣的榮耀,讓臣妾能叫天下人記得,讓臣妾的族人能重視臣妾的付出。”

  悠兒微微一笑,神色仍無變換,輕描淡寫一句,”不客氣!”

  季潔一愣,隨即苦笑。此刻有紫蘭端著藥進來,季妃冷聲道:”娘娘在此與我說話,你怎麼還端藥進來?”

  紫蘭怯生生道:”娘娘恕罪,只因太醫說了您需按時辰進藥,且那日皇上也向奴婢下了死令,必須服侍好您。錢妃娘娘臨走時還敦促奴婢不能偷懶,您若有閃失奴婢定難保命。”

  悠兒揚手示意紫蘭上前給她家主子餵藥,自己則輕聲笑道:”錢妃言出必行,季妃若心疼紫蘭這些宮女的皮肉性命,便是自行保重最好了。”

  季潔不再推辭,就著紫蘭的手將一碗苦藥悉數喝下,那鑽入心肺的苦澀叫她的身體不住地顫抖,可她卻推開了紫蘭隨即遞上的一疊果脯,只讓那苦澀的藥味繼續折磨她的味蕾。

  悠兒也趁這個空隙又四下還顧了一下季潔的屋子,心中的惆悵雖未表現出來,然憑心而論,她是同情眼前這個女人的。從一開始就不能活在自己人生軌跡裡的人,應該是世上最可憐的人。

  待收回目光瞧見季潔推開紫蘭遞上的果脯,悠兒卻招手將紫蘭叫到了跟前挑了一塊蜜製陳皮放入口中咀嚼,那酸酸甜甜的味道讓人精神大振。

  ”怎麼不吃塊蜜餞甜甜嘴?這藥聞著就叫人覺得苦澀,你不怕嗎?”紫蘭離去,屋內又剩兩人時,悠兒才如是問。

  季潔抿了抿嘴唇,那已蒼白的嘴唇上還殘留著藥汁,舌尖舔食後帶來的苦意讓她又微微顫了顫。

  ”許是久病,臣妾的味覺有些倦怠,酸甜苦辣鹹人生五味,臣妾如今僅知道什麼是苦了,所以僅留的這些臣妾想好好珍惜。”季潔沒有抬頭,那空洞的眼眸望著被褥上細緻的繡繪,輕輕撫摸,光滑而細膩。

  這個小小的舉動觸動了悠兒的心,那床被子的被面用鮮紅的絲綢做成,上頭繡著海天明月丹桂飄香,那是應景應時的圖案,但這一刻似乎更多了別的意味。

  ”這個世界值得珍惜的實在太多了,季妃且慢慢感受。只這一味苦,不要也罷。”悠兒的嘴角是笑容,眼眸中是從容,她沒有言辭緊迫她沒有步步追逼,但卻用一句句溫和友好的話將季潔心底的防線層層瓦解。

  果然季潔雙手覆在鮮紅的被面上,頭也不抬地問:”臣妾還有機會體味世間各味嗎?難道這玉林宮不是臣妾往後永遠的牢籠嗎?”

  輕輕轉了轉手腕上的九環金釧,悠兒道:”牢籠?怎麼會!方才本宮忘了說一件事情,皇上那兒還有一道旨意,季老將軍五七時,季賢妃將親自出宮為老父盡孝道!”頓了頓又道,”那會兒皇太后應當已臨盆分娩,就沒那麼多顧忌了。”

  季潔方才低垂的眼眸此刻一瞬也不瞬地看著悠兒,五七!那意味著什麼,意味著她的生命還要延續一個多月。但自己眼下的身體似乎已撐不到那天,而她本身,也早沒有了求生的欲望。今日得知家族受到皇帝隆恩光榮萬分,她更覺得自己的生命已經可以結束了。她不想好好活著,等她的罪惡有被揭露的那一天,那樣家族會因自己蒙羞受辱,自己將成為季氏永世的罪人。

  可是竟然還要熬到那個時候,還要出宮為父親盡孝道,曾幾何時自己是那樣羨慕錢韻芯風風光光地出宮省親,可如今輪到自己出宮了,卻是這樣一個境遇,這就是同人不同命嗎?天注定自己的命比錢韻芯低賤嗎?

  悠兒沒有過多地去看季潔面上的陰晴圓缺,她斂了斂廣袖輕盈起身,柔聲道:”你好好休息,皇上要本宮傳達的話,本宮都已經說了。千萬記住……不要有負聖恩!”語畢旋身欲走,卻聽季潔在身後喚了一聲。

  ”您不想知道這些年發生了什麼嗎?”

  悠兒含笑轉身看著季潔,”那天你不是說,本宮是知道的嗎?”

  季潔噎住,慌亂地將目光移開,只聽皇后又道:”還是那句話,在你告訴本宮該知道什麼前,你要好好活著。活著,不是為了你自己,而今你已身繫季氏一族的榮耀。如果今日下午才冊封的賢妃隨即就追隨父親走了,你要朝野上下如何想像皇上的後宮?本宮的話,你頂好記得。”

  季潔幾乎被搾乾了身體裡最後一點堅強,她哭泣著匍匐在床沿上,”娘娘您聽我說吧!您今日聽我把所有的事情都說完吧!我不敢辜負聖恩,可是娘娘……您覺得我這樣的人還有臉去見父親嗎?我還有資格去盡孝嗎?”

  悠兒沒有要停留聽她講話的意思,只留了冰冷的背影和冰冷的話語,”季老將軍一生戎馬,手染無數鮮血,卻是保得家國天下百姓安寧,可是看看你手上所染的血,那些是什麼,都是什麼?”

  ”您聽我說啊……”聲嘶力竭的哭泣聲一直到宮門外仍舊能隱隱叫人聽見,一個人被剝奪生的權力那很殘忍,可連死的權力也被剝奪,那就只怪她罪惡太深自作孽了。

  是日午後,傳旨六宮的並非僅一道晉封季妃的旨意,馨祥宮裡也發出一封母后皇太后的懿旨,大概意思是聖母皇太后鳳體違和,燕城別宮無人理事惟恐旁生枝節,特排遣端靖皇貴太妃離京赴燕城協助聖母皇太后管理各事。

  此事本無不妥,要璋瑢離開的理由也極其妥當,可隨著這道懿旨傳遍六宮的還有叫人瞠目結舌的謠傳,說端靖太妃離宮是迫不得已,太后因其德行操守有違後宮體制才編排了原因趕她走。

  德行操守有違後宮體制那已經是客氣的說法,不客氣的就是淫亂後宮,這個罪名輕則賜白綾自縊,重則可牽連家人族人一併入罪。況且能在後宮裡走動的男人無非皇帝、太監、侍衛,而端靖太妃不是肯病之人回宮以來並沒怎麼傳喚太醫,反而勤於在裕乾宮出入的人正是九五之尊的乾熙帝,另有那次在皇城東邊的水晶宮之約也不脛而走,於是璋瑢臨離開皇宮,身上竟背負起這樣一個不堪的罪過。

  她一個寡居的太妃媚惑皇帝,那得罪的就是乾熙後庭所有的女人。

  旁人與端靖太妃交往不深,不過交頭接耳私下議論,但受她多番提點幫助的錢韻芯不是能耐得住性子的人,且這段日子常與太妃相處,錢韻芯就是再糊塗也不會把璋瑢看成是妖媚淫亂之人。

  可當她火急火燎衝到裕乾宮時,卻只得到璋瑢一句,”錢妃還是這樣,熟悉你的人永遠能猜得到你什麼時候會做什麼事情。只盼你一生榮耀歹人近不得你身,不然他日遭人暗算,你可能還會把別人當恩人。”

  錢韻芯反問:”難道娘娘會是暗算臣妾,而臣妾又把你當恩人的人嗎?”

  璋瑢心中一暖,她很欣慰除了茜宇還會有人將自己當摯友來看待,也許茜宇不僅僅是讓自己幫助了這個衝動而可愛的錢妃,更是讓自己由心地去結交了一個朋友,再次體味一下單純的情感所帶來的快樂。

  ”不要管那些流言蜚語,這個世界又有誰不被旁人在背後說的?”璋瑢伸手將錢韻芯拉在身旁坐下,溫和而淡定地笑道,”我記得最早認識你時,你就對哀家講,最不在意的就是別人說什麼。怎麼這一刻,你反忘記了?”

  錢韻芯美目一垂,有些淒然道:”可是您要走了,若當真風風光光地走也罷,可此刻宮裡傳的那是什麼話?枉臣妾手上握著權力,卻揪不出幾個來撥了她們的皮給您解恨。”

  ”嘖嘖嘖!”璋瑢忍俊不禁,撫著錢韻芯的手笑道,”真真厲害的主,哀家能有錢妃的信任足矣。那些閑言碎語就讓它去吧,本沒什麼事情的,可你一鬧,豈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就更叫人笑話了。清者自清,況且我也要走了,出了皇宮憑他說到天上去,哀家也聽不見了。”

  錢韻芯懨懨道:”話不是這麼說的……這一切太突然了,怎麼太后忽然就要您走了?沒聽見什麼風聲說聖母皇太后身體不好啊!”

  璋瑢輕輕一嘆:”這自然才有的消息,若等滿城皆知,豈不是耽誤事情嗎?聽聞皇帝這些日子朝務緊得很,生母不適他一定焦心,哀家去了有人好照應,他才能放心。錢妃不必替哀家抱不平,多想想你的皇上。記得我說過的話,凡是多為你的皇上想一想,就什麼也不值得計較了。”

  錢韻芯頷首肯定,又看了璋瑢半晌,方怯怯地開口道:”您放心,臣妾頭一個信您不是那樣的人,您若再有回宮的日子,臣妾定叫這宮裡上上下下的人不敢對您說一個‘不’字。”

  很少隨意波動情緒的璋瑢這一刻突然鼻尖酸得要引淚,可是心裡卻一點也不痛,還有一股子甜蜜的幸福感。她已經不記得除了茜宇外還有誰這樣真心地對待過自己了,這份信任是錢韻芯由心而生的,是世上多少金錢也換不來的。原來真誠地對待一個人,真的能換回等同的回報,而這種感覺,是這般美好。

  ”謝謝你!”簡簡單單的三個字,包含了太多的情緒。只是璋瑢自己也不清楚,這份友情究竟是自己爭取的,還是茜宇給她的。好在,這已經不重要了。

  錢韻芯正要開口說什麼,門外突然傳來男童的聲音,旋即便見臻璃一邊哭著一邊跑了回來,他彷彿是一路從書房跑回來的,饒是微寒的氣候,孩子竟滿頭的汗水又漲紅了一張笑臉。

  ”母妃,他們說你要走了?你又要走了?”臻璃已忘卻了禮節,不顧錢韻芯在一邊徑直撲到了璋瑢面前哭著問,”上回您走了好久好久,這一次您又要去多久?帶璃兒一起走,璃兒跟您一起走。”

  看著兒子哭得梨花帶雨連喘氣都困難,璋瑢的心都要被揉碎了。她自然知道那些流言蜚語怎麼突然冒出來的,更清楚茜宇為什麼要自己走,只是真正離開了皇宮才有可能從父親那兒拿到證據,可是別人不知道,臻璃更不可能明白。在兒子的眼裡,就是母親又要走了。

  璋瑢心裡很清楚,若不是自己誆騙了張文琴跟著她回來了,自己可能一輩子也見不到兒子了。那一次離別本該有的結果是永別,可這一次明知道自己若無意外還能回來,為何面對兒子的哭泣,竟會那麼無措。

  ”母妃你不要走好不好?璃兒喜歡這裡,這裡有哥哥有杰宸,這裡好熱鬧,我們就留在這裡好不好?我們不要走。”臻璃依舊大哭,沒有節制得大哭。

  ”傻孩子,母妃回去燕城照顧你大皇兄的母后啊!待她身體好了,母妃就回來了啊!”璋瑢能做的僅僅是安撫兒子,可是越這麼做她自己越放不下。

  ”不要不要不要!”臻璃大哭,”你不要走,璃兒不要跟你分開,你不要走。”

  見兒子依舊癡纏,璋瑢心中大痛,她捨不得,她真的捨不得。她不記得當初自己怎麼會那麼輕鬆地就拋下兒子跟著赫臻離開燕城,那個時候的自己為了赫臻什麼都能放下,可是今天她做不到,她不能否認自己對於兒子的不捨,甚至這一次離開她極有可能在父親的幫助下找到那個”沒死”的赫臻,可她此刻竟絲毫沒有欲望。

  也許,真的放下了,也許自己對赫臻真的不抱任何幻想了,從此生命裡最重要的那個就是兒子。

  ”母妃……你不要走!”臻璃撲在璋瑢的懷裡大哭,弱小的身子一下下抽搐著,看得璋瑢潸然淚下,卻只能輕撫兒子的背脊,一聲聲安慰他。

  錢韻芯早已忍不住,紅著眼睛對璋瑢道:”臣妾去求一求皇太后,或許有比您更合適的人去燕城,未必要內命婦,宮外那麼多閑養的命婦,也該有她們報效朝廷的時候,您……”

  然未等璋瑢開口婉拒,馨祥宮的小春子已和文杏不期而至,進門見這情景,之後的話不禁說得滿懷歉意,”太后娘娘說您明日啟程今日定有好些東西要預備,要奴才此刻來拿六小皇叔的衣服物件先搬去馨祥宮,您不在宮裡的日子六小皇叔暫且在馨祥宮住著好方便太后太妃照顧。既然此刻小皇叔在,不如也讓奴才一併請回去吧!”

  臻璃是聽得懂這些話的,他死命地扯著母親的裙子嘴裡哭道:”我不走,我不走……母妃你也不要走,我們哪兒都不去。”

  錢韻芯一步跨到小春子面前哽咽著問:”你急什麼,太后可說此刻就帶小皇叔走?本宮在這裡,一會兒我來帶過去。你要搬什麼盡管搬走……”

  ”不必了!”璋瑢一邊將兒子的手從自己身上掰開一把將臻璃塞到挽香手裡,一邊對小春子道:”這一去到燕城就要是冬日了,那裡雖然暖和但路上還是要經風雪我這裡好些東西要收拾,此刻就帶璃兒過去吧!”語畢就頭也不回地往裡間走,卻喊了錢韻芯道,”錢妃既然來了,幫我一起收拾些東西。”

  ”母妃……你不要丟下我!”臻璃在挽香懷裡掙扎,可是母親只留了冷冰冰的背影給他,但他不知道背對著自己母親,也早已泣不成聲。

  臻璃到了馨祥宮後雖不再大哭大鬧,卻也依偎著茜宇嚶嚶哭泣了許久,一邊不斷地懇求茜宇想辦法為他留下母親。

  看著臻璃這般可憐,茜宇記起自己生下臻昕不久後,赫臻為了讓自己置身事外突然發怒下令將自己軟禁,又遣了老嬤嬤強行帶走了襁褓中的兒子。那時候被蒙在鼓裡什麼也不知道,只有如同剜肉切膚般的疼痛一陣陣鑽心,眼睜睜看著兒子被帶走,那一刻生不如死的感受茜宇畢生難忘,何況自己或許又要面對這樣的場景。

  於是,雖明知道姐姐能了然自己此刻做出的決定,然以己度人,茜宇不難想像此刻姐姐將如何獨坐在裕乾宮內飲泣,雖然她這一次只是短暫的離開,可若陳東亭察覺端倪不顧骨血之情對姐姐下毒手,那麼……

  坐在一邊的悠兒眼見茜宇雙目含淚,開口勸慰道:”母后這樣,璃兒越發捨不得娘親了。太妃不過去去就回,燕城也非天之涯海之角,總有回來的日子。”

  臻璃轉身悲戚戚地看著悠兒,怯聲問:”皇嫂說的可當真?”

  悠兒柔和而笑,起身將臻璃從茜宇身邊拉開,一邊要宮女把臻昕叫過來,一邊哄道:”皇嫂從不騙人的,璃兒將師傅教的書背上十遍,母妃她就回來了。”

  說著臻昕已到跟前,遂又對昕兒道:”哥哥帶璃兒去洗臉,都是男孩子,怎麼哭成這樣!”

  許是悠兒的神態極富威懾,亦或許這些孩子本就忌憚皇嫂幾分,臻璃不再糾纏,跟著臻昕一步三回頭地走了,嘴唇蠕動過幾次,可看著悠兒略帶嚴肅的笑終不敢再說什麼。

  ”替我再向皇上求個保證,千萬保太妃的安全。”茜宇深深吸了口氣,她希望自己臨產前姐姐就能回來。

  悠兒輕聲應了,方坐回茜宇身邊,便見古嬤嬤一臉慌張地趕了進來湊在主子身邊低語片刻。

  ”不准走漏一點風聲,派人看緊她。要太醫盡好的藥材用,多開些安神睡眠的湯藥,讓她睡,讓她進食,就是不能讓她死。”這些本該疾言厲色說出的話,此刻悠兒僅是平靜地吩咐了嬤嬤。嬤嬤愣了不過半刻,便悄聲退下了。

  茜宇已將心思轉回,問:”誰不能死?季妃?”

  悠兒頷首,低聲道:”也許她早該為之前的罪惡贖罪了,可她還需為皇上活著。這本就是她的責任和義務,我並沒有強迫她。而今她更要為家族活著,我是成全她。”

  茜宇凝視悠兒,嘴角漸漸帶出笑容,她一直都明白自己最易感情用事,皇后這樣的位子只適合悠兒和姐姐那樣的女子來坐,若非如今徒坐一個虛名,她定會婉拒。她連悠兒一半的狠心都做不來,又怎麼統攝六宮,當初赫臻將大權交付給姐姐,也該是看到這一點了吧!

  悠兒轉著手腕上的九環金釧,將悶在心裡許久的話說出:”得知她屋子裡那些樟木家具後,我曉得不能把錢妃第一次小產怪在她頭上,之後的一系列事情她插手多少我也無心再查。僅貞儀貴妃一件,她已罪無可恕了,又何苦去驚動蕭榮華、楚貴嬪她們將過往的傷心事再拿出來說呢!”

  茜宇問:”你我這樣坐在這裡談論生死,好像誰生誰死變得極其簡單。我記得當年秦尚書的姐姐在獄中自縊前她還是抱有生的希望的。可是我一張紙箋滅了她所有的求生欲。”

  悠兒不解,疑惑地看著茜宇。

  茜宇微微搖頭,”皇帝他好像也未必知道這件事,我終是要離開的人,也不必再叫你煩惱了。提這件事情,只是不想你為自己這些近乎殘忍的決定自相矛盾,你沒有錯,當初我也沒有錯。這只是皇室的悲哀,誰也不想的,怪只怪這皇宮太小,可世界太大。”

  悠兒停了半刻,繼而淺淺苦笑道:”貞儀貴妃不是被食物毒死的。那日昭雲殿走水,殿內燃了一種奇香,常人吸入體內沒有什麼的,便是孕婦也無大礙,可偏巧孕婦受驚後必會服用安胎的藥物……相生相剋,於是王越施就這麼無聲無息地突然死了,當時翻遍宜人館上上下下,愣是一點能毒死人的東西也沒尋見。可後來在昭雲殿裡找到了殘香,還有那把本屬於季潔的檀香扇。”

  茜宇有些疑惑:”那扇子定也被燒得炭黑,你如何能辨別?”

  悠兒苦笑:”並非認出那一把,而是在季妃手上認出貴妃的那把。後來細查之下,昭雲殿走水那日,季潔和班君嬈曾攜手而至。我想……後來班君嬈有了身孕漸漸對季妃不待見,多少也因為手中握了季潔的把柄!自然她們鬧什麼,我也沒興趣了,我知道班君嬈還不至於下手害人命,可她絕非善類,這宮裡也留不得她。”

  茜宇輕嘆一聲,她無心於這些陰謀詭計卻也可憐那枉死的王越施,遂問:”她們兩個之間不過害有孕的妃嬪小產,緣何這一次痛下殺手?”

  悠兒嘴角含著不屑的笑容,一手端了茶碗,答:”我能猜到這個答案,可尚不能說。因為我等季潔親口告訴我,而告訴我之前,她都必須好好活著。”

  茜宇不再多問,待悠兒喝了茶,方扶著她往孩子們那兒去,立在門外看兒子細心地安慰弟弟,茜宇看著看著不禁用力抓了悠兒的手,轉頭道:”悠兒你記著,我已吩咐何陽,若不能平安生產,到時候一定要先竭力保下孩子。你千萬不要猶豫。若我們母子平安我終有離開的那一日,昕兒會在我的安排下出宮和緣亦在一起,而這個孩子,我就交付給你了。若是男兒,你也早早要他離宮。若是女孩兒,將來為她謀個好駙馬。這些我都與皇上講過了,他都答應了。”

  悠兒含淚而笑,硬是掩去心中的酸楚,”悠兒都記下了,您放心,一切都會平安。即便您離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將來昕兒如何您腹中的孩子如何,您不會一無所知的。”

  茜宇默默點頭,再去看兒子,她一手輕撫隆起的腹部,喃喃道:”既然選擇了,我無怨無悔。”

  悠兒靜默了片刻,方問:”您今晚再見一見太妃嗎?”

  ”不必了,該說的早上我都說了。再見她,希望是她平安歸來的時候。不論如何,她不歸來,我不會離開。”



第二卷 再返宮廷 風雲四起 第五十六章 生離死別

  翌日清晨,端靖太妃在凌晨的霜露中離開了皇城,除卻皇后、蓮妃、錢妃等在裕乾宮門外送別,一切都進行地很安靜。茜宇始終沒有出現,然她卻駐足在馨祥宮門前望著重華門所在,心中暗暗祈禱姐姐能平安回來。

  太妃的儀仗沒有皇太后來得那麼隆重,且此次突然離開準備亦不充足,一行隊伍從出宮再到出城,走得平平穩穩,彷彿就真的是要送璋瑢回燕城。

  許是心中還存有對父親的那一點親情,璋瑢有那麼一刻真的希望自己就這麼回燕城,不要遇劫,不要見到父親,那些惱人的陰謀就讓男人們去解決。可是很快理智又將這些念頭壓下,只因若她從一開始就只站在赫臻這一邊而不受父親擺布,如今的一切都會是另一個模樣,既然是自己釀下的惡果,那就讓她自己和父親做個了結吧!

  恍惚間彷彿有一瞬熟悉的目光掠過,熟悉到能夠觸動她的心弦,可璋瑢最終放棄了,她苦笑一聲放下簾子,放棄了去追尋那束目光,她知道自己一定又離神出現了幻想,且那是決不可能發生的事情。

  正想著,轎子劇烈地晃動了一下隨即落地,外頭頓時吵嚷起來。璋瑢深吸一口氣,她知道等待已久的事情終於發生了。

  陳東亭是有備而來劫持太妃,可隨行護駕的人不該有所準備,於是蒙面人一路殺人如入無人之境,直到了璋瑢面前。

  門簾被掀開,出現在璋瑢面前的是那張再不能熟悉的可又很遙遠很陌生的臉,她沒有表現任何不該有的表情,只是驚訝地喊了一聲:”父親!”

  ”莫多說了,你隨為父來。”真不知道陳東亭緣何還有這麼矯健的身手,一架馬車奔騰著過來停在璋瑢的轎子邊上,她被父親從轎子裡帶出後沒有多停留半刻便委身上了車,那一刻她似乎感覺到了什麼,但已沒有時間去思量緣由就被待了走。

  馬車又奔騰而去,留下滾滾塵土和被”打敗”的隨護。遠處樹叢後閃出幾個身影,其中一個將手中的望遠鏡遞給了身旁的人,低沉地吩咐了一句:”不要她受任何傷害,若不行,便即刻將她帶出。”

  身旁之人即刻應諾,雖然被這樣吩咐,可他卻從男子的眼眸裡看到釋然,彷彿是放下了一切,這一刻的目光如斯清澈,且似曾相識。

  當日,太妃半道被劫的消息便傳入宮中,六宮喧嘩不已,朝堂之上更是風波四起。茜宇得知時僅暗自握了拳頭,她曉得姐姐一定會平安回來,她更清楚赫臻絕不會讓姐姐去送死。

  數日之後,忽倫汗王羌金駕崩,王室內一片混亂,但有一道羌金留下的遺命,欲將汗位歸還侄子契木罕。消息傳來再次轟動朝堂,於是為保護契木罕不受其幾個堂兄的暗害,乾熙帝一邊重兵送契木罕回忽倫即位,一邊派兵肅清可疑之人。自然肅清的是哪些人,而羌金留下的那道遺命究竟是怎麼回事,就只有皇帝自己知道了。

  十幾日後,隨著朝廷一撥又一撥地搜捕有刺殺契木罕嫌疑之人的熱鬧過去後,前朝後宮兩邊都突然安靜了下來。朝堂上再看不到一些皮笑肉不笑屍位素餐的老傢伙,乾熙帝一如當年他父親剷除外戚一般,龍心大悅。後宮裡,也因沒有了鬥爭和陰謀,才顯得異常平靜,平靜地讓人忘卻這是深宮內院。唯一可惜的是,這樣的情境不會維持太久,女人之間的事,永遠也數不完。

  茜宇每天都計算著璋瑢離開的日子,甚至忘記了她的懷胎十月已進入最後的尾聲,臻璃捧著太傅教的書一遍又一遍地背誦,一晚他樂呵呵地跑來告訴茜宇他已經背下了七遍,問茜宇是不是再背三遍就能見到母妃。

  茜宇只能告訴他是的,可那麼久都沒有姐姐的消息,她根本不能說服自己相信。前朝的事情她略略知道一些,據聞一窩叛臣除陳東亭外悉數落網,皇帝施行招安,凡自願與罪臣脫離眷屬關係的一律免罪。可是那些捨棄親情保命的人往後能有的,大概也就是一條命了,這就是帝王的手腕。

  這日傍晚茜宇正與兒子一起聽臻璃努力地背誦第九遍書,她一邊希望姐姐塊些回來,又一邊希望臻璃慢些背完這書,兩相矛盾攪得她心神難寧。忽見悠兒樂滋滋到來,進門便是衝口而出的好消息,”母妃平安回宮,已經進了重華門。”

  雲翳散開,茜宇心中大定,姐姐的平安歸來,前朝事務的塵埃落定,意味著所有的恩怨都過去了,姐姐這一次的犧牲完全洗去了她於赫臻的愧疚,不論是姐姐還是赫臻,往後的歲月都能兩相安好,情、怨……就此放下。

  迫切期待見到姐姐,茜宇竟忘記了自己正挺著高聳的肚子,她牽著臻璃便扶了悠兒往外去。當兩行人遙遙相見時,臻璃已如離弦之箭向母親跑去,遠處璋瑢早早地張開了懷抱迎接兒子,那一次相擁彷彿隔了千年。

  茜宇不想打擾他們母子相聚,漸漸停下了腳步,待璋瑢牽著兒子站起來時,她方又邁出了步子,與姐姐迎面而行,四目相對的那刻,茜宇恍然覺得回到了從前,姐姐的笑看起來那麼輕鬆,九年多前那個立在門前爽朗地介紹自己的璋瑢,就是這樣簡簡單單,卻很親切。

  ”宇兒……”璋瑢遠遠地喊了一聲茜宇的閨名,可笑容在那一刻之後就僵凝了,她不曉得為什麼妹妹身後的內侍裡突然竄出一個人將匕首抵在了茜宇的咽喉。她即刻放開了兒子疾步跑過去,而茜宇那兒早已亂作一團。

  又一個熟悉的身影突然閃出,璋瑢絕望地望著這個垂死掙扎的男人,這個幾乎害了她一生的男人,她一輩子也無法擺脫的人。

  ”為什麼?為什麼你又要出現?為什麼你沒有死,為什麼?”璋瑢衝著突然出現一身內侍裝扮的陳東亭怒吼,意欲衝上去時卻聽父親冷哼,”為什麼我沒有死?你這個不孝的女兒還沒有死,我怎麼能死?”

  ”好,我死,我現在就死,你叫他放開太后,放開我妹妹。”璋瑢一邊說著就要往旁邊的宮牆上撞去。

  忽聽得”嗖搜”兩聲,就在璋瑢被人阻攔的那一刻,她回頭看見父親和那個死士都受傷倒地。匕首從茜宇的脖頸滑落,在她的腳邊發出清脆聲。不知何時皇帝和御林軍突然從四面八方湧了出來,但看得出,他們等待陳東亭與他最後的死士現身已很久了,只是誰也沒料到他們挾持的不是璋瑢而是茜宇。

  茜宇仍舊立在原地,方才那危急的時刻她不是沒有害怕,可當看到姐姐衝動地要自盡來勸慰喪心病狂的父親時,茜宇心頭最柔軟的地方被喚醒,面對能為自己不顧生死的姐姐,她不可以再欺騙,她不可以再自私地一個人享有赫臻的愛。如果當初姐姐沒有將前往水晶宮的機會讓給自己,一切又會不一樣。不管去的那個人是自己還是姐姐,赫臻當初終究是為了姐姐而開的水晶宮。她知道,她一直都知道。

  茜宇伸手向璋瑢,示意她快些到自己身邊,因為她的肚子正劇烈地疼痛,已痛得她快無力站立。

  璋瑢排開眾人來到茜宇的身邊,淚眼婆娑地衝著她喊:”沒事了,什麼事都沒有了。”

  ”姐姐,你聽我說……”茜宇要開口,可是劇烈的疼痛幾乎讓她窒息,她用力地呼吸著,企圖再次開口對姐姐說話,”你聽我說……他……他……”

  ”宇兒!”璋瑢眼裡看到的,僅僅是茜宇的身體如絲綢般柔軟地傾下,璋瑢無力扶持,緊跟上來的緣亦也扶不起。那一刻,身上還背著箭囊的秦成駿一躍而上,一如七年多前茜宇從水中被救起,這一次,她又安然地被送回了馨祥宮。

  老天爺憋了好久好久,終於開始紛紛揚揚將最純潔的白雪灑落。

  飄落無聲,不經意間,銀裝素裹。夜裡的雪,反射著清冷的月光,讓黑夜不那麼暗沉。

  多少年前,馨祥宮裡也像今日這樣忙碌過,只是那年還沒有落雪,而今年,迎接新生命的,是一場鵝毛飛雪。

  正殿內,黑壓壓站了一屋子的人,然所有人都凝神閉氣,好像怕打擾了什麼,又好像怕錯過了什麼。

  一個小男孩手扶著儀門朝裡張望著,不時回過頭來,向身後的那群女人投去詢問的目光。可是誰也給不了他答案。

  ”昕兒。”沉著的德妃斂起了時常掛在臉上的笑容,上前一步牽起男孩兒的手,輕聲道,”跟母妃去添件衣裳,不要擔心,母后她不會有事的。很快昕兒又要做哥哥了。”

  臻昕遲疑了一下,又朝裡望了望,猶豫地轉了轉眼睛,才跟著德妃走了。

  殿內,餘下悠兒、璋瑢、沈煙、錢韻芯、品鵲,還有玲瓏。

  誰也不記得太醫究竟進去了多少時辰,大家卻彷彿在這裡站了好久好久。此刻屋子裡那個即將分娩的女人,擁有世間最善良的心,她簡單地愛著一個人,重情重義地對待身邊的朋友,為了朝廷甚至可以放棄本屬於自己兒子的皇位,她總是不計報酬地對待所有人。

  可是,老天爺似乎不厚待她,讓她一次次擁有為愛人孕育愛情結晶的機會,卻一次次無情地剝奪她做母親的權力。總是將她從雲彩的頂端推入深淵,還不許她抱怨,不許她悲傷,並將所有的責任都讓她一個人來背負。

  今天,似乎又要和老天爺做一次鬥爭,但她必須牢牢握住手中的權力,一個作為母親保護孩子的權力。

  一名醫女匆忙而出,打破了一室的寂靜,悠兒失態地衝上去一把抓著她的胳膊,纖長的護甲幾乎抓破她的衣衫,”告訴我,太后怎樣了?為什麼那麼久還沒有動靜?究竟怎麼了?”

  那醫女卻還冷靜,反衝著皇后大聲道:”娘娘等等再問,奴婢必須火速往御醫館取藥。”

  悠兒慌忙放開了她,愣愣地看著那醫女從眼前離開,繼而才突然清醒過來,衝著殿裡的站著的宮女內侍吼道:”愣在這裡做什麼,都跟著去,給我把御醫館的東西通通搬過來,什麼時辰了?才想起來拿東西?都給我去,去搬啊!”

  眾人從未見過皇后這般模樣,一個個連連稱是迅速地出了去。

  沈煙上前扶住了悠兒,安慰道:”太后不會有事的。”本來照顧玲瓏的品鵲亦上來一同將悠兒扶到椅子上坐下,卻看見錢韻芯立在一旁垂淚,悠兒心中大怒方想出言呵斥,卻順著錢韻芯的眼睛看到了她哭泣的原因。

  同樣坐在一旁,一直沒有說過話的端靖太妃,此刻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可自然垂下的左手正一滴滴往地上淌著血,是她緊握的手將指甲嵌入了肉裡撕開了皮肉,可是她竟然不覺得疼。

  悠兒恍然回到了好多年前,那年自己身為監國夫人,那年淑文皇后因三皇子溺死而暈厥,那年恬嬪正要產子,那年也是在這個屋子裡,敬妃哭著跪在監國夫人的面前求她下令讓太醫催產。

  一晃好多年過去,當年的恬嬪如今是先帝的皇后當今的太后,當年的敬妃也成了太妃。眼下,恬嬪依舊難產,但敬妃已經不會再哭了。

  悠兒從回憶中抽身,那醫女也匆匆捧著一只包裹回來直接衝進了產房,在有宮女內侍捧著大大小小的盒子跟著回來,都被古嬤嬤攔在外頭候命,在一陣嘈雜後馨祥宮又安靜下來。可卻靜得叫人發怵。

  產房裡,穩婆跪坐在床尾,一遍又一遍地安撫著產婦,窗外白雪飛揚,穩婆卻緊張地溼透了衣衫。

  撕心裂肺的疼痛喚醒了暈厥的產婦,一片千年人參被塞入了口中墊下舌下,何陽沉著履行著大夫的使命,”沒事的,您再堅持一下,調整呼吸,努力地呼吸。”

  茜宇從未有過如此強烈的對於生的渴望,她微笑著閉了閉眼睛,大口地吐納,她渴望能順利生下這個孩子,她知道自己一定可以,這次一定能保住這個孩子。

  ”太后,您再用些力,太后……”穩婆的臉上呈現出驚喜,她轉頭衝著床下的宮女嚷嚷,”準備熱水,快準備熱水……”

  一聲清脆的哭聲打破了馨祥宮叫人發怵的寂靜,所有緊繃著的臉在瞬間釋然,所有人歡呼雀躍,只為了一個新生命的誕生。

  ”生了,母后生了。”悠兒驚喜地站起來衝到儀門旁,滿臉是帶淚的笑容,她拉著沈煙的手喊,”母后平安了。”

  錢韻芯深深吸了口氣,隨著清脆的哭聲不斷,端靖太妃的手終於緩緩鬆開了。她連忙喚來在外侍候的醫女,用棉紗為太妃包紮傷口。

  可是這樣的喜悅很快被打破,當悠兒還拉著沈煙的手期待緣亦抱著孩子出來時,一盆又一盆熱氣騰騰的手被染紅了端出,醫女們緊張的神色帶著對於死亡的畏懼,悠兒抓著沈煙的手不自覺地開始用勁,幾乎將她纖柔的手指擰碎。

  何陽帶著與之前的沉著全然相反的驚慌跑了出來,開口便是要人窒息的噩耗,”太后產後血崩,微臣能做的都做了……”

  ”你說什麼?”不等悠兒開口,璋瑢就如風一般衝了過來,正為她包紮傷口的醫女也被摔倒在地上。

  何陽的胳膊被璋瑢有力地抓著,她左手上的血一點點沁入他的衣衫。

  ”太后想見您!”何陽說。

  ”見我?”璋瑢反問,她想見茜宇的,從茜宇被送回馨祥宮起她就希望能陪在她的身邊,可是這一刻妹妹想見自己的時候,璋瑢卻退縮了,她向後退了好幾步,衝著何陽道,”我不見她,你進去,進去治好她。”

  何陽沒動,”太后想見您,微臣已經盡力了,如果您執意不見,只怕……”

  ”是怕什麼?”璋瑢帶著恐懼的神情問。

  ”只怕晚……”

  然何陽的話還沒說完,璋瑢已從他的身邊掠過身影,瞬間消失在了殿內。

  產房裡充斥著藥味、血腥味,茜宇臥躺的床已泰半浸沒在了鮮紅之中,床榻上那個甫生產的女子正蒼白地含著虛弱的笑容看著緣亦抱著的那個弱小的嬰兒,緣亦扭著頭,她怕眼淚落到主子的身上。

  璋瑢一步步走向茜宇,她第一次畏懼死亡,卻非因為自己要死了,而是她的妹妹要走了,這個恬靜善良的女子要走了,可她還那麼年輕。

  茜宇已經看到了姐姐,無力地伸出手朝著璋瑢,”姐姐,你……來看看我的女兒。”

  璋瑢停下了腳步,她不敢靠近,她怕靠近了,妹妹就會離開。

  緣亦抽咽著抱著火紅色的襁褓過來到璋瑢身邊,泣不成聲道:”小公主,主……子生了小公主。”

  璋瑢沒有伸手去抱,那個小嬰兒已經安靜了,她還沒有睜開眼睛,還沒有看過她生母的面容,此刻又熟睡了,如果知道母親將逝去,她定會啼哭的。

  ”姐姐……”茜宇喊了一聲,濃密的睫毛漸漸沉重,彷彿隨著每一次呼吸,就越發抬不起來。

  璋瑢不再看那孩子,幾步衝到茜宇的面前,握著她的手喊:”我在,宇兒我在。”

  ”姐姐。”茜宇努力睜開了眼睛,嘴角又勾起笑容,似乎摸到了璋瑢手裡的濕潤,她低眼看,竟是滿手的殷紅,”姐姐,你怎……麼了?為什麼受……傷了?”

  ”我沒事的。”璋瑢也笑,彷彿覺得笑容能留下眼前的妹妹,她很用力地笑,”只是擦破了皮,沒事的。你忘了,我有好些靈丹妙藥的。”

  茜宇笑得很甜,一如九年多前第一次見到璋瑢,一如從前自己委屈後被姐姐哄樂,”是啊,有姐姐在……我總是很……安心。”

  璋瑢用力地揚著嘴角,握著茜宇的手說:”真意很可愛,將來一定比我們美。將來我們一起為她挑夫婿,要挑比赫臻還優秀的夫婿……”她說到這裡突然停下了,茜宇臉上有笑容,可是她卻閉上了眼睛。

  握著手中的餘溫,璋瑢篤定茜宇沒有死,”宇兒你醒醒,你不要睡,宇兒你醒醒。”

  ”我累了……”茜宇再次睜開眼睛,無力地呼吸著,勉強擠出幾個字,”我想睡了,姐姐……赫……”

  ”你不要睡,宇兒,你不要睡。”璋瑢終於笑不動了,彷彿用盡了所有的力氣,她的嘴角再也揚不起來,”你不要睡,宇兒,你要醒著,你要陪著姐姐,你不可以離開我,你不可以這麼狠心……”

  茜宇嘴角的笑容沒有淡去,她努力衝著姐姐點了點頭,隨即雙眼漸漸合攏,被璋瑢抓著的手終於無力地垂下了。

  ”你不是要見我嗎?你是有話要對我講的,你還沒有講,你怎麼能睡?”璋瑢的淚水奔湧而出,她嘶聲力竭地哭喊著,”你要講的話我還沒有聽,宇兒……你醒過來啊!”

  茜宇這一次再也沒有睜開眼睛,帶著恬靜安祥的笑容沉沉睡去,這一睡,彷彿隔絕了世間所有的紛擾。

  ”傅茜宇,你醒過來。”璋瑢歇斯底里地抓著茜宇的身體,”傅茜宇你不道義,你答應過我什麼?你不記得了?赫臻他扔下我,你不可以扔下我,如果你也走了,我還能靠誰?茜宇,其實我不配做你的姐姐,沒有你……這些年我不可能過過來,沒有你……陳璋瑢也許早就不存在,好妹妹……你應姐姐一聲……我求求你……我求求你應我,宇兒,我求求你應我。”

  茜宇瘦弱的身體被璋瑢用力地搖晃著,可卻是軟綿綿沒有一點生氣。

  ”我不該來見你的……”

  璋瑢跌坐在地上,看著何陽衝進來,看著他搭茜宇的脈搏,看著他掀開茜宇的眼瞼,看著他對自己搖頭,看著他將一方絲帕蓋在茜宇的臉上……

  ”母后!”臻昕不知何時跑了進來,可是滿室的殷紅讓他卻步,年幼如他並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並不明白為什麼會有滿室的鮮血。

  璋瑢彷彿被喚醒一般,緩緩從地上爬起走到臻昕的面前,輕輕撫摸他的額頭,在嘴角帶出一抹笑容:”母后她睡了,昕兒乖,不要打擾她。母妃帶你看小妹妹。”她一抬手抹去眼淚,衝著已哭得氣息不暢的緣亦道,”把真意抱來給昕兒看,讓他看看小妹妹。”

  臻昕立在原地,繞過璋瑢的身體往床榻上看。時常點著額頭嗔怪自己調皮,時常拿著書冊滿臉笑容聽自己背書,耐心地握著自己的手一筆一畫糾正筆跡,生氣時拿著戒尺責打自己手心的母親,此時她正靜靜地躺在床上,她的半身幾乎被鮮血染紅。

  她受傷了?為何她的臉上蓋著一塊絲帕?

  ”昕兒,這是真意,你的妹妹。”璋瑢將緣亦拉過來,對臻昕道,”你要抱一抱嗎?”

  臻昕卻沒看襁褓中的真意,他昂頭看著璋瑢,眼眸裡漸漸地溢出悲傷:”母后受傷了嗎?”

  璋瑢努力笑著,”沒有啊,她只是睡了。”

  臻昕垂下頭,仔細地看著緣亦手裡的妹妹,伸手輕輕摸了摸她還通紅的面頰,卻問璋瑢:”我娘死了,是嗎?”

  ”她睡了。”璋瑢呆呆地看著真意,眼淚肆無忌憚地湧出,”她只是睡了,昕兒,這是你的妹妹……”

  此刻,悠兒、沈煙、德妃都紛紛進了來,室內的宮女開始跪地哭泣,悠兒也哭、沈煙也哭,唯有德妃平靜地來到璋瑢的面前,一手牽著臻昕一手拉著懷抱真意的緣亦將他們帶離,錢韻芯怔怔地立在門口,眼底是恐懼和悲傷。

  璋瑢任憑德妃帶走孩子,此刻她耳旁只聽得到哭泣,眼前只看得到淚水。她的裙衫上染滿了鮮紅,髮髻也有些鬆散,面上的妝容早已不知渙散成什麼樣子,可這一切都不重要了。

  她突然邁開了步子,一步步離開茜宇的寢殿,一步步走出馨祥宮,越來越多的人湧向這裡,本在懲辦陳東亭的皇帝也匆匆而至。可璋瑢卻視若無睹地只往前走著,一直往皇宮的東邊走去。

  喪鐘響起,昭告母后皇太后薨逝。那沉悶的鐘聲響徹整個皇宮,皇室再一次陷入悲痛之中。

  雪,隨著鐘聲越發紛揚。璋瑢的髮髻已被染成白色,睫毛上亦綴著晶瑩,她的臉被寒風吹紅,悲傷也似乎是被凍結,她離開馨祥宮越遠,淚水便越見乾涸。

  腳步終於停在了水晶宮前,停在了這座將她和妹妹的人生分隔開的宮殿前,仰頭看著那碩大的三個字,耳邊是綿綿不絕的鐘聲一下下震蕩著人心。璋瑢覺得,這個世界早已隨著茜宇閉眼的那一刻坍塌了。

  那一刻,令人揪心的痛哭聲蓋過響徹皇宮的鐘聲傳入每一個人的耳裡,所有人都抬起頭看向東方,那裡是哭聲的所在。

  可,卻見一輪紅日漸漸升起,東方破曉。...<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daemon1212 發表於 2011-11-24 09:01 PM

第二卷 再返宮廷 風雲四起 第五十六章 大結局

  眼未睜,神思先醒。只記得嘴邊最後一句,”姐姐,赫臻還在……”

  自己,像是死了。

  呼吸間有淡淡馨香掠過鼻尖,馨香裡有熟悉的氣息,那是……赫臻的味道,難道!難道赫臻也……

  霍然睜開眼睛,視野所見,是一床湖綠色梨花帳子,分明記得已入寒冬,可所見所感,卻暖如陽春三月。

  難道另一個世界,是沒有冬天的?

  ”宇兒!”一聲熟悉而久違的呼喚,喚出了心底的淚。

  小心翼翼地側過頭,生怕太過急躁嚇跑了呼喚自己的人,可是這一次似乎不會再失去了,她可以忘記一切,絕不忘那個約定─再見,即不再分離。

  ”君心無絆,只待執手伊人,從此海角天涯永相伴。”這一句輾轉旁人傳入自己耳中的話,從不曾折損過半分心意。

  ”你醒了!渴嗎?要不要喝水?”心愛至深的女子完好無損地躺在面前,那雙清澈的眼睛卻含著幾分徬徨和茫然,這不該是自己想給她的,可這一刻卻說不出任何暖心的情話,只覺得這一句關切,才能真正代表自己的心意。

  似乎愛人從沒有離開過,赫臻輕輕牽起茜宇的手,就彷彿相遇相識的那年夏天,自己在馨祥宮裡喚醒午睡的茜宇,朦朧還未清醒的她在夢裡衝著自己甜甜一笑。

  回憶裡只有這些美好,所有的痛苦艱難在這一刻蕩然無存,往後,只會更美好。

  ”我們是死了,還是活著?”茜宇凝視了赫臻半日,努力蠕動稍嫌蒼白的嘴唇,卻只問了這一句話。

  ”活著!”赫臻簡單地答了兩個字。

  因為一日一夜地守候,赫臻對茜宇的愧疚漸漸淡去。他明白不能讓自己對妻子的愛裡帶有愧疚,這樣的愛會很辛苦。可自己讓茜宇等了那麼久,等了那麼辛苦,甚至那一次受傷掙扎於生死邊緣時,幾乎磨去她所有的堅強。

  若不愧疚,那僅是自欺欺人。

  可經過這一次在床邊的守候,守候還未甦醒的茜宇,經歷這等待中每時每刻的煎熬後,這一份虧欠已稍稍得到了彌補,而今擺在他們夫妻面前的,只剩下最後一道關。

  但能否越過這道阻礙,決定權在茜宇的手中。

  ”我們活著,我們從今以後都會在一起活著,好好地活著。”赫臻伸手輕撫這張在守候的一日一夜裡撫摸親吻了無數次的面頰,但這一刻手心傳來的是叫人安心的溫熱,”可是……明天皇室就會為你舉行葬禮,你和我一樣,從此將消失在世人面前,不復存在。”

  不用問,答案在心中早已了然。只消將僅存的那一絲回憶勾起,茜宇就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也許她並不知道此刻身在何處,可一定出了重華門出了深宮大院……離了那個給她幸福又讓她痛苦的皇宮。

  可是!

  她的孩子怎麼辦?她那未滿八歲的兒子,她那剛出生還未見過娘親面容的女兒,她這一雙兒女該怎麼辦?

  眼淚順著眼角滑落,一滴滴落在赫臻的手掌之上。

  ”如果……你割捨不下,我們可以帶走真意。”赫臻緩緩道,”她還是個嬰兒,我們完全可以帶走她,但是昕兒……他已經不屬於我們了。”

  茜宇微微顫抖著閉上眼睛,眼淚卻衝出眼眶流淌不息。

  赫臻大痛,他也無法理解事情為什麼會演變成現在這樣,為什麼他和茜宇之間的愛容不得任何彼此之外的人和事物存在,甚至是他們的孩子。雖然遠離了皇宮、脫離了皇室,但它們所帶來的悲哀和痛苦,並不能完全去除。

  倘若臻昕還未懂事,倘若他和當年臻麟一樣尚年幼,那麼……不對,這不是逃避的理由和藉口,他應該做的,是帶著愛人一起來面對這個問題。

  ”只要你願意!”赫臻道,”我不該說‘昕兒已不屬於我們’這樣的話,他是我們的兒子,永遠不會改變。宇兒……只要你願意,任何安排我都為你去爭取。”

  因藥物作用昏睡太久,茜宇的身體並沒有什麼力氣,她仍舊閉著眼睛,卻稍稍抬起了手示意愛人抱自己入懷。

  赫臻會意,雙手捧起她產後虛弱的身體,擁入懷中的茜宇竟這樣瘦弱。

  ”以後……都會這樣抱著我嗎?”眼淚漸止,茜宇的嘴角有了淡淡的笑容,”真的會帶我走嗎?”

  ”等你身體養好了,我們就走。”

  茜宇的笑愈加濃郁,她心滿意足地靠在丈夫的懷裡,從此這個胸膛就只屬於自己。

  舉目四望,輕聲問:”這裡是哪兒?”

  ”秦成駿的別院。”赫臻答,”他新置的房子,沒有別人知道,包括……你的父兄。”

  茜宇頓了頓,隨著赫臻的話,親人朋友那一張張熟悉的面孔從眼前一一閃過……

  ”捨得捨得,有捨才有得。”茜宇喃喃,”我若什麼都想要,以我們的身份地位也許什麼都不能真正得到。眼下捨棄所有,但能擁有丈夫對我全部的愛,足矣!”

  她緩緩抬頭看著赫臻,伸出無力的雙手捧起他稜角分明俊朗剛毅的面頰,含笑輕語,”你也是一樣,所以放棄了一切的一切,只取和我彼此相守的承諾。對不對!”

  頷首,肯定。

  赫臻吻上茜宇蒼白的嘴唇,輕輕的一啄,”所以,心有靈犀。”

  ”赫臻!我愛你!”茜宇含淚含笑含悲含喜,”我們不帶孩子走……昕兒已是大孩子了,他早已在心裡埋下人生的抱負,他真的不屬於我們了。真意,至於真意,她也必須留下,有她在,昕兒才會過得更好。我已經是個自私的母親,我不想再分開他們兄妹。”

  ”想不想再見他們?”

  ”想!”茜宇淚中帶笑,”但需十五年,十五年後,我們再回京城看孩子。此刻若再讓我看一眼昕兒、意兒,我未必能割捨。”

  赫臻將茜宇復摟於懷中用體溫來溫暖她略鹹冰冷的身體,”大局已定,以後遊歷天下,傍山依水,讓我們忘記所有煩惱做神仙眷侶。十五年後,再回來彌補我們這對失職父母所虧欠孩子們的。”

  茜宇輕輕搖頭,眸中滿是憧憬,”他們兄妹倆一定不會怪我們,倘若有一日他們知道真相,一定會為我們祝福。”

  赫臻凝視懷中的茜宇,許久許久,才低聲道:”你能無悔,我此生無憾。”

  回報自己的那一抹笑容,彷彿將一切恩怨情仇全部化解,從此天地世界裡,只有彼此,誰也不能打擾。

  母后皇太后傅氏”逝世”的第三日,舉國治喪,浩浩蕩蕩的殯禮儀仗將傅太后的靈柩送入皇室陵寢,與先皇雍和帝及淑賢皇后張氏合葬。

  這位先帝盛寵至愛的女子終於拋下一雙兒女追隨先帝而去,世人感慨於兩者間濃情深意的同時,卻不知道隨著傅太后的離去,雍和朝所有的紛爭離恨情愛痛苦,都煙消雲散。

  傅太后葬禮的第二日,城郊皇陵附近就破天荒在大喪期間破土動工,迅速地開始建造一座皇室宅院,所有人都對此懷了十二分好奇,不知誰將會遷至此居住。

  傅太后逝世一個月後,宮裡仍舊沉浸在一片悲傷的氣氛中,每一座殿閣屋宇都靜悄悄的,除了襁褓中真意偶爾的大聲啼哭,所有人連說話都輕聲輕氣,唯恐打擾了什麼。

  馨祥宮內,睿皇后以在此居住一月,她每日細心守候在真意的身邊,真意每每啼哭她必都親自抱在懷中拍哄,絕不假手他人。

  還記得喪禮後大家在悲傷中想起該給這個才出生的孩子起名,按皇室族譜她應和姐姐們順一個”若”字,可誰也想不出一個美好的字眼來將一切情感寄托在這孩子的身上。

  於是喪禮後沉寂許久沒說過一句話的端靖太妃忽然開口,”茜宇生前最後一次喊她的女兒‘真意’。我記得先帝在位時曾給他與茜宇的兒子定下的名字,要做‘臻昕臻毅’意為‘真心真意’,既然這孩子是女孩不能排皇子的輩,不如就取本意‘真意’做名吧!她終究是先帝最後一個孩子,就不必再拘泥什麼規矩了。”

  此話上奏臻杰知道,乾熙帝並無反對,皇室宗親上上下下也無異議,於是下旨冊封未滿八歲的五皇弟為昕親王,賜名襁褓中的幼妹為真意,冊封國堯公主。這對先帝的嫡子嫡女,從此無上尊貴,要享受世間所有的榮寵。

  ”意兒吃飽了嗎?認不認得皇嫂?怎麼笑了?什麼事那麼開心?”此刻,悠兒抱著真意在暖閣內踱步,小丫頭剛剛吃了奶,正瞪著溜圓漆黑的大眼睛看著抱著她的皇嫂。

  這孩子自出生起就不怎麼愛哭,偶爾餓了疼了不舒服了才會哭幾聲,只是一哭就會很大聲,彷彿能響徹宮宇。但更多的時候真意愛笑,不管悠兒、若晴還是德妃、若珣、緣亦等人,但凡抱過她的,且而她正醒著的時候,就一定會笑。

  今日是真意滿月的日子,若是平時,便是一般宮嬪所出的皇子皇女,內務府都會督辦幾桌喜宴以示慶賀,但先帝的百日禁娛剛過,又挨著為傅太后服喪,誰也沒有心思了。

  真意還很弱小,剛滿月的孩子每日大多在睡夢中度過,所以每每她醒著,悠兒都要親自哄她、與她說話。這樣小的孩子還不會認人,但真意每天這個時候都會醒來,等一個人來看她。

  ”昕親王到。”外頭的通報聲也變得溫和,話音剛落便見臻昕帶著一身雪珠子進了來。

  ”皇嫂,意兒還醒著嗎?”臻昕進門便要往皇嫂這裡跑,卻被悠兒攔下,”快換了衣裳烤一烤再來,你身上太冷妹妹吃不住。你放心,她還醒著呢,就等小哥哥來看她。”說著坐下又哄真意,”意兒快看看,哥哥來了。”

  緣亦跟著進來幫臻昕換衣裳洗手,小傢伙在暖爐旁將手烤得極暖後才來到妹妹身邊,小心地握了真意軟弱無骨的小手,輕輕喚著她的名字。

  聞聲,真意扭頭看著臻昕,盯了須臾便一如往日咧嘴笑起來,笑彎了一雙明亮的眼睛,嘴裡咿咿呀呀發著聲音,看起來極其愉快。

  ”哥哥來了是不是?意兒認得哥哥呀!”悠兒輕輕托著真意的小腦袋,一說話小丫頭又轉頭來看自己,亦是笑得很開心,雖然她根本聽不懂大人們在說什麼。

  ”哥哥今日學了什麼,讓哥哥講給意兒聽好不好?”此刻悠兒哄著幼小的真意儼然慈母,身上看不出半分身為皇候的影子。

  ”今日權太傅開講柳宗元的《封建論》,我已背出一些了。”臻昕含笑答話,卻忽然記起了母親的教誨,切不可囫圇吞棗急於和兄弟比拼背書,需得將文章吃透弄懂才好。如是想著,不由得眼前出現母親那張溫和的笑臉,一時愣住。

  直到又聞真意咿咿呀呀之聲,才回過神來。

  ”會不會學得太深奧了?”悠兒兀自笑了一句,正要再說,卻抬頭見緣亦垂首離去,而這樣的情形已不是第一次,且緣亦也非獨一個,如今宮中上下但凡與母后有些情分的,每每來看望臻昕和真意,最後都無法忍住悲戚,緣亦則一個月以來,每日仍舊會垂淚。

  悠兒並不怪她們在人前的失態,畢竟她明白,倘若自己不在事後得知真相,也許會和緣亦一樣,起碼母后”去世”的那天,蒙在鼓裡的自己也傷心欲絕、常態盡失。

  ”的確有些難懂,我和杰宸都被唬住了。不過我們會好好學,權太傅講現在不明白的地方,將來一樣樣都會從腦子裡冒出來。”臻昕依舊笑嘻嘻逗著妹妹,但真意已打了哈氣有些困倦。

  ”皇嫂,意兒什麼時候能講話?”臻昕問。

  悠兒笑道:”明年除夕她就該會說話了吧!”

  ”啊,快過年了……”臻昕有些黯然,話音越來越低,”原以為今年能和母后……”

  悠兒將困倦的真意橫抱在手裡,騰出一手輕輕撫了臻昕的額頭,”昕兒要快些長大,你答應母后要照顧妹妹的是不是?”

  臻昕用力點了點頭,低頭注視兀自吸吮著手指的真意,看著她安逸幸福不知世間苦的神態,終展開笑臉,”昕兒一直都記著。今年過年,我多了一個妹妹。”

  悠兒心中微嘆,喚來奶娘抱走真意,對臻昕道:”蓮妃那裡在給你們叔侄兄弟量體做過年的新衣裳,今年不要內務府派繡女做。皇嫂此刻帶你一起過去,昕兒的衣裳皇嫂親手給你縫。再過幾日就過年了,雖不能大肆熱鬧,咱們總要應個景,圖個吉祥如意。”

  ”多謝皇嫂。”臻昕淡淡一笑,並無多少興奮。

  悠兒又喚緣亦進來給臻昕穿雪衣,一壁問道:”做什麼下學時總要自己走回來?外頭多冷,不是給你備了暖轎嗎?”

  ”冷一些精神,暖轎裡熱烘烘的,叫人頭腦發熱。”臻昕答得很實誠,伸開手讓緣亦將外衣穿在自己的身上。

  披上貂皮雪衣看著臻昕,悠兒纖長的黛眉微微一動,若有所思。

  這一年的除夕,是臻杰登基以來過得最安心也最清靜的節日,安心為的是朝廷大患得已剷除,清靜因的是父皇和傅太后”大喪期間”免去了許多繁文縟節,除正月初一祭天祭祖,他頭一次僅和妻妾兒女一起過了個節。

  也是在除夕那晚,悠兒告訴自己,後宮隱患已除,希望自己往後能多多雨露均霑,好為皇室開枝散葉。深知這是身為帝王的一種責任,但看盡父親那一朝後宮妃嬪冷暖興衰的臻杰並不想到處留情,認為沒有必要徒惹得後宮為此明爭暗鬥爭風吃醋。

  悠兒雖不敢當面反對,卻還是暗中安排,讓一些品貌端正德行上乘為她所信得過的宮嬪進入了臻杰的視野。

  於是,春節小小的忙碌過後,皇室開始了新一年的生活。

  前朝,臻杰趁著新年伊始大大改變了朝堂上的官員面貌,啟用了一批被包致遠圖騰等老臣壓制許久的年輕人,為自己挑選了一批近臣。另有兵部尚書上表自請帶妻兒遠赴邊疆為國鎮守國門。

  秦成駿正在盛年手中握有一定兵權,此舉無非是向另一些老臣表明一朝天子一朝臣的態度,讓自己遠離乾熙朝官場,給皇帝更大的空間。臻杰欣然應允,但為免動搖人心,他暫時退回了其他重臣的奏表,僅放秦成駿一人離開了京城。自然這其中也有些僅他與秦成駿之間才能交流的緣由。

  後宮,悠兒仍舊一心掛在真意身上忙得分身無暇。許是開春後換了住處,小丫頭總顯得很不安,哭泣的次數漸漸多了。但悠兒不可能一直陪著真意住在馨祥宮,於是日夜守候在她身邊,終於讓這孩子漸漸安靜下來,笑容也重新回到了臉上。

  如此,後宮瑣事皆落到了沈煙與錢韻芯身上,卻不想經過幾個月的歷練錢韻芯處理六宮事務早已得心應手,反讓沈煙退在了後邊。只是讓她奇怪卻又不敢去坤寧宮詢問的,是睿皇后下懿旨不許任何人打擾玉林宮內養病的季賢妃。季潔分明活著,卻從此消失在六宮,甚至誰也不知道她在玉林宮內過得如何。

  而讓錢韻芯素來厭惡無比的正待產的班君嬈,也自傅太后仙逝後變得極其安分起來,僅在棲霞殿內養胎絕不邁出宮門一步,且閉門謝客不見任何人。見她安守本分,錢韻芯自然也不會尋其麻煩,更不會有哪個妃嬪敢輕易挑戰錢妃的耐心。

  又在皇后暗中的安排下各宮陸續有寵,但得幸的妃嬪也不敢有出位驕傲者,於是和平安寧的氛圍一直延續到春花爛漫時一個新生命的降臨,宮裡才又稍稍熱鬧起來。

  春衫漸薄,十月懷胎的班君嬈終如願誕下麟兒,可人們只聽見五皇子寮亮的哭聲,卻沒有人聽見班君嬈幸福的笑聲。

  產房內,甫生育的班君嬈還未見過自己的兒子,精疲力竭的她無法安心眠去,總希望嬤嬤們快些把孩子抱來給自己看,可等來的卻是一身明黃色鳳袍的皇后。那方因兒子的哭聲而帶出的生的希望,在頃刻間變成了絕望。

  ”常聞血房汙濁,帝后是為人中龍鳳尊貴無比不能隨便進入,沒想到娘娘如此體恤臣妾,竟不顧自身安危來看望臣妾。”班君嬈皮笑肉不笑說著這些明著奉承暗則諷刺的話,她知道自己大限已近,從季賢妃徹徹底底消失在眼前後她就明白自己也難逃她的下場。

  可是她還有一絲希望寄託於腹中胎兒,她曾希望腹中的孩子能改變自己的命運。可當此刻看見悠兒,她知道一切都不可能,只要有睿皇后在,她班君嬈是再也走不出這間屋子。既然如此,自己又何必在皇后面前唯唯諾諾,這最後的時刻裡,為什麼不讓自己顯得高貴一些!

  ”五皇子哭聲嘹亮,太醫說身體很好。不過……他長得不像你。”悠兒端坐於床前一張大椅上,寬寬的廣袖和裙襬鋪開,顯得高貴而雍容。

  ”不像我才好!”班君嬈啞聲道,”像我……僅僅是一個替代者!”

  悠兒心中一動,硬將那一絲同情壓下,毅然道:”當然你不可以見他,我不希望讓他看見自己生母的模樣,這樣他才可以和養母相處得更好。”

  班君嬈不願乞求,可又別無選擇,她忍痛冷聲問:”您會把他抱給誰來撫養?可否答應我作為小皇子生母最後的一個請求?”

  ”你說來聽聽。”

  班君嬈細長的眼眉裡透出深深的恨意,咬牙道:”請千萬不要把皇子抱去宜人館和丹陽宮,請千萬不要!”

  悠兒淡淡一笑,”不會去那裡,我一早已替你的孩子選擇了最好的養母,沈蓮妃。我相信,在蓮妃的撫育下,你的兒子會成長得很好。”

  沈煙為人如何班君嬈很清楚,她沒想到皇后竟會重視自己的孩子將兒子托付給她,可是她不能表現出感激,她以為只有自己還保有那份自尊,皇后才不會輕視自己的孩子。

  ”一早?”班君嬈冷笑一聲,”可以問您一件事情嗎?”

  悠兒摩挲著手上金釧,應道:”你問吧,今日你可以知道你想知道的一切。”

  ”我沒興趣研究別的什麼。”班君嬈支撐著身體爬起來,端著一張蒼白卻飽滿的臉頰看著皇后,”我只是想知道,季潔還活著嗎?是不是很早就死了?”

  悠兒卻沒有回答,她靜靜地等了須臾,繼而便有鐘聲響起,她輕輕一比指著窗外,”聽……她的喪鐘。”

  班君嬈細細聽了幾聲,忽而歇斯底里地大笑起來,雙手將床單抓得死皺。

  在班君嬈古怪而絕望的笑聲中,悠兒款款起身欲走,行至門外深吸一口氣道:”這也是你的喪鐘。”

  ”我知道……”班君嬈在笑中迸出這幾個字,忽而咬牙對皇后道,”你必須善待我的兒子,若你不善待他,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悠兒從不敬畏鬼神,更不會待薄臻杰任何一個兒子,班君嬈的威嚇於她而言毫無意義。

  ”她是病死的,而你是難產死的,相對你們之前的惡行,皇上的恩典給予你們體面的結束。於季妃是家族的榮耀,於你是五皇子一生的名譽。小皇子不能有一個劣跡斑斑的生母,他只能有一個溫婉柔善的惠妃做生母。明日這個時候,你就會被追封惠妃。”

  悠兒再往外走了一步,”為了你兒子的一生,你最好能安安靜靜地離開。枕下那顆藥丸是甜的,吞下後,就什麼感覺也沒有了。”

  語畢,毅然離去,僅留下一道空門。

  班君嬈怔怔地往枕下去摸索,果然觸摸到一顆珍珠大小的藥丸,顫顫巍巍將藥丸握在手心,往昔的一幕幕都出現在眼前,愛也好,情也罷,班君嬈已無力去追就它們的起源,她也不再恨那些曾經痛惡至深的人。這一刻,班君嬈唯恨自己,恨自己葬送了本可以美好的人生,恨連最後看一眼孩子的資格都成了陪葬。

  ”哈……季潔,我來陪你!”班君嬈淚流滿面,細長的眼眉裡卻有駭人的笑,她抬手覆在嘴邊,咽喉間用力一吞咽……

  棲霞殿外皇后的鳳輦行至半程,便有內侍匆匆趕上。

  ”皇后娘娘,棲霞殿惠貴嬪歿了。”

  抬著鸞轎的內侍因季潔也剛死而心有所慌,稍有一停,便聽皇后在鸞轎內道一聲:”先去玉林宮……送賢妃。傳旨六宮,惠貴嬪之子抱至承乾宮撫養。”

  內侍們不敢逗留,各自奔走忙碌,鸞轎復又前行,直至對外封閉了數月的玉林宮。

  乾熙五年春,玉林宮季賢妃、棲霞殿惠貴嬪在同一日先後辭世,惠貴嬪因育皇子難產而終,為表其於皇室血脈之功勛,追封正二品惠妃,與賢妃比肩。又念賢妃經年辛苦於六宮事務,追諡忠賢妃,以貴妃禮下葬。

  同年,賀承乾宮沈蓮妃得皇子,慰丹陽宮錢妃協理六宮之勞,冊封蓮妃沈煙為從一品貴妃,錢韻芯賜封號仁,扶正二品妃。

  又同年,月餘,仁妃受孕,後宮同慶。蓮貴妃晉正一品皇貴妃,仁妃扶貴妃位,各宮皆升一級。至仲夏,徐婕妤生下乾熙帝次女,再晉徐嬪。

  然二公主滿月喜方過,便有端靖太妃正式請奏乾熙帝,欲搬離皇宮赴城郊守靈。念及端靖太妃身世處境,臻杰准奏。自然,這也是早已定下的安排,只是緩至今方實行。

  臨走前,璋瑢來到坤寧宮再看一眼真意。彼時小丫頭剛睡著,一張紅撲撲的小臉蛋已比出生時飽滿了許多,叫人看著安心。

  璋瑢始終沒有和悠兒說話,只是靜靜地立在搖籃旁看著真意。許久許久,面頰上滑過一滴淚。

  ”您真的要走嗎?為何不等真意長大一些再離開?”悠兒扶著搖籃問了一句。

  璋瑢俯身輕輕吻了熟睡的真意,起身後朝悠兒淡淡一笑,”這裡早就不屬於我了,當初我若不回來,也許一切都會不同。再留下去,我怕錯得更多。”

  悠兒默然,看著璋瑢緩緩轉身帶著一身絕世獨立的美麗安步離去時,她心中掠過一股涼意,一股莫名的,讓身體微顫的涼意。

  ”既然離宮廷不遠,以後等真意大了,她自然會去看您。我想……母后她也希望您能喜歡並照顧真意。”悠兒終說了這一句。

  璋瑢回首,將一抹感激的笑投向悠兒,”謝謝你。”語畢旋身離去,不帶一點留戀。

  這一日,端靖皇貴太妃一行抵達皇陵附近的皇室宅院,帝后一早安排下的宮女內侍將太妃迎下車時,一架極普通的馬車從門前遠處的官道上匆匆駛過。

  璋瑢聞聲回首,立在門外駐足,直到滾滾塵土裡再看不到任何馬車的蹤跡,方在嘴角帶出一絲叫人極難察覺的笑容,隨即一身釋然地跟著侍者進入別院。

  心中篤定,她將一直在皇陵附近陪著她愛的人,靜靜地過完一生。

  次年,仁貴妃產下吉祥如意龍鳳雙生兒,同年萍榮華、楚淑媛相繼懷孕,乾熙帝大喜普天同慶。

  第三年,守孝期滿的國和公主下嫁金海真氏,皇室將婚禮辦得極其隆重熱鬧,慈愨貴太妃亦蒙聖恩破例被允許離宮隨女兒遷居金海。同年十月乾熙帝再得一雙女兒,十一月,昕親王攜生母身前貼身侍女而今已受封懷素夫人的緣亦搬離皇宮,以十歲之齡自立門戶。

  歲月荏苒,十多年後乾熙帝文治武功,開通商貿,擴闢疆土,創乾熙盛世,膝下皇子亦漸漸長成。

  至乾熙十九年皇室秋狩,隆隆馬蹄聲伴著大部隊靠近圍場時,一架極普通的馬車漸行漸近,直向京城。...<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daemon1212 發表於 2011-11-24 09:09 PM

本帖最後由 daemon1212 於 2011-11-27 07:56 PM 編輯

【番外 真心真意】 少年王爺大麻煩

  乾熙十九年,秋。

  風和日麗,國泰民安,一派欣欣向榮。

  京城永安街昕王府。

  府外,衛兵把守,門禁森嚴。但每一個路過永安街的老百姓都忍不住要朝裡瞄上兩眼,只因誰都想瞧一瞧這個譽滿京城、豐神俊逸、親民和善的少年昕親王是何等的模樣。

  可昕親王年紀輕輕卻是個實打實的大忙人,這不,王爺今天就不在家。

  “我說好兒丫頭,你這身打扮要去哪裡?小心一會兒夫人知道你又胡鬧,賞你一頓竹筍烤肉吃吃。”管家馮喜叉腰站在後院,他年過半百微微有些發福,本該和善的臉上正皺著眉頭,很是不滿地衝著眼前的小姑娘嚷嚷著。

  小姑娘年方十五,名喚福好月,生得纖柔窈窕、清爽伶俐,一張臉蛋兒嬌若六月芙蓉,清澈的眼眸裡再多三分天真懵懂,叫人一看就喜歡。

  此刻好月正穿了一身紅綢騎馬裝,繡了金線的黑腰帶緊緊地束在小腰裡,腳上蹬一雙牛皮長靴,含笑間英姿颯爽,倒頗有幾分男兒氣質。這身行頭是王爺年上賞的,好月一直沒捨得穿。

  “馮管家你不說,夫人怎麼會知道呢?如果夫人知道,就一定是你說的。”好月揮著手裡的馬鞭笑呵呵過來扶著馮喜,一半懇求一半威脅道,“王爺最不喜歡有人往夫人那兒打小報告打擾夫人清修了,可是王爺現在在圍場也要人服侍不是?哎……馮管家你就讓我出去吧!指不定我去了圍場,王爺一喜歡多打一頭熊,皇上又賞好多東西,你也能分不少呢!”

  馮喜知道自己對付不了這個鬼精靈一樣的小丫頭,一邊轟她快些出去,一邊笑駡道:“我可不盼著王爺打頭熊,只盼著好兒能被那熊瞎子吃了,王府從此就能清靜了。”

  好月滿臉不服氣,努嘴道:“熊瞎子若有這個歹心,一早被王爺百步穿楊給解決了。你就等著王爺領了賞賜回來分你吧!”說罷蹦跳著往外跑,卻聽馮喜在身後嘟囔道,“那就盼王爺趕快娶個王妃進府,看你這妮子的伶牙俐齒還得意不得意。”

  好月的眉頭微微一挑,笑著搖了搖頭不去思量馮喜的話,只是快速來到馬廄牽出王爺送給自己的小紅馬,出了王府後門便翻身上馬,一揮鞭子朝那城郊圍場而去。

 城郊圍場。

  轟隆隆的馬蹄聲震得大地微顫,皇室一年一度的秋狩正在舉行。今年乾熙帝並不親下圍場狩獵,只篤定要看看皇室年輕子弟們的騎射功夫,且說明了優者重賞,而劣者必罰,於是年輕的皇子王爺們個個蓄勢待發,只怕落於人後被皇帝責罰。

  “出發!”臻杰一聲高呼,便見一排良駒如離弦之箭奔騰而出,頃刻就沒入林子不見了身影。

  “齊泰,你說這一回宸兒和昕兒哪一個會贏?”臻杰將西洋遠望鏡遞給身邊的內侍總管,嘴角帶著淡淡的笑意。

  齊泰收攏了遠望鏡,笑道:“宸親王和昕親王從來都不分伯仲,奴才實在猜不出,倒是聽說簡郡王的騎射大有長進,指不定這一回能有出色的表現!”

  臻杰睨他一眼,冷聲道:“宜妃給了你什麼好處,這幾日怎麼動不動就提老二?”

  齊泰憨笑道:“皇上聖明,只是宜妃娘娘沒給奴才什麼好處,倒是……皇后娘娘要奴才時不時在您面前誇誇二皇子。”

  “皇后!”臻杰心中一暖,不再追究。

  二十幾年來,髮妻章悠兒和自己早就融為一體,悠兒會這麼做,一定是察覺到自己最近的心思了。他望著還彌漫在空中的塵土,心中微歎:登基十九年了,似乎是到了立太子的時候了,東宮之位久懸不定,未必是件好事。

  雖已入秋,但樹葉尚未開始凋零,依然有著墨綠的葉子頑強地密集在樹杈上擋住人的視線,若騎術不好便極容易被絆倒。然對於這些從小接受嚴格訓練的皇室子弟而言,不過小菜一碟。穿梭在蔥郁的樹林裡,他們依然能收放自如敏捷地追逐獵物的足跡。

  “四叔、五叔,這一回你們要打什麼?”白馬上勒著韁繩說話的是十八歲受封宸親王的大皇子杰宸,如今長到二十二歲面容生得幾乎和乾熙帝年輕時一模一樣,他揚了揚手裡的彎弓,朗聲笑道,“這一次我絕不會輸給你們。”

  “杰宸就和你五叔比吧,我本不喜歡狩獵,只是來逛逛應個景。”和郡王臻雲向來喜靜不喜動,他數了數背簍裡的箭笑道,“這幾支夠我防身了,我走了,你們兩個廝殺去吧!”

  “四叔小心啊!”杰宸笑著揚了揚手,轉而問面前那俊逸帥氣的男子,語氣裡充滿了挑釁,“五叔……咱們出發吧!這回是比數量還是比大小?”

  直身坐在棗紅馬上穿一身白衫的正是昕親王臻昕,作為先帝唯一的嫡子,他很小就被冊封為親王,同胞的妹妹真意出生後也被皇后帶在身邊撫養,今年已有十五歲。

  雙親的早亡讓當年那個小王爺比尋常孩子更早懂事,且乾熙帝一直對這個弟弟期望很高,前年命其和長子領軍出征,本只打算讓兩個年輕人多些歷練,沒想到這兩個孩子竟聯手屢建奇功,少年昕親王與宸親王的美名隨著捷報一夜間譽滿全國。

  “比大小,看誰打的野獸大。”臻昕抽箭上弓,只聽得“嗖”的一聲,一支利箭竄入天空,頃刻間本齊刷刷列隊南飛的雁群散亂開來,他朗聲笑道,“若比數量,這一排大雁只怕飛不到南方過冬了。”

  杰宸很是興奮,摩拳擦掌道:“眼下正是黑熊大量進食預備冬眠的時候,五叔可別那麼幸運碰上一頭熊瞎子啊!”

  臻昕一揮馬鞭,馬匹向前奔去,只聽得笑聲傳回:“頂好你也別碰上……”

  “大皇兄!”伴著嘀落落的馬蹄聲,兩個十四五歲的少年騎馬趕上來,個子較小的那個嚷嚷道,“二哥和六皇叔結伴了,三哥四哥在一起,我頭一次來,就和五哥跟著大皇兄吧!”

  杰宸一手拉著韁繩,一手用力揮著拒絕:“別跟著我!杰項,你帶著六弟。”語畢便撒手鬆開韁繩一揮馬鞭子隱入了林中去。

  一匹棕毛馬慢悠悠地跟上幾步,坐上十五歲的少年便是杰宸所喚的杰項,當今皇貴妃的養子,他淡淡笑道:“今日大皇兄定要和五皇叔爭個長短,怎麼好帶著我們耽誤事?”

  那六弟便是丹陽宮仁貴妃一雙龍鳳兒女中的龍子杰泓,他比杰項小一歲,個子卻要差很多,眼眉間像他的母親生得俊秀,聽五哥這麼說,只無奈道:“好吧,待我們兄弟長成了,也好和大哥叔叔們一較高下。”

  杰項的性子很安靜,笑著道:“眼下正經打獵要緊,只要認真些,總不會輸給四叔的。”

  “是了是了!”杰泓揮了馬鞭子,馬匹吃痛便撒腿往林子裡鑽,只聽他喊道,“五哥快跟上我。”

  杰項卻不急著揮鞭子,而是朝方才大皇兄離去的方向看了片刻,他仿佛看到有一抹鮮紅色掠過,卻有些不真切。

  且說好月策馬趕至圍場,可裡三層外三層的侍衛把守,她愣是進不去。於是耍了些小聰明,繞到老遠的地方走水路進了圍場,此刻正牽著馬兒在樹林胡亂走著,以她的騎術在林子裡是斷乎不敢跨馬的。

  圍場裡山巒起伏,小丘不斷,便是這林子也高低不平,牽著馬兒也著實難走,皇室在此放養了許多動物,據聞今年放了熊,不知在不在這一帶出沒。對此,好月還是有些擔心的,她的膽子也就敢對貓兒狗兒兇一兇,偶爾看見老鼠都能把王爺當樹來竄,若真的碰見熊瞎子,定要嚇去半條命來。

  但偏偏怕什麼來什麼,就在好月牽著馬兒胡亂鑽時,耳聽得沉沉的腳步聲漸漸向自己靠攏,小紅馬突然前蹄揚起仿佛受了驚,好月牽得不緊便叫那畜生掙脫去。

  “紅兒,你去哪兒?”好月看小紅馬撒蹄就跑,急得不行,正喊著卻感到自己背後有粗粗的喘息聲,還有那咕嚕咕嚕的奇怪聲音傳來。

  怯怯地回身去看,好月登時被嚇得腿軟,手裡握著的馬鞭子雖被舉到了胸前,卻顫得厲害,一看便曉得是沒力氣揮了。

  “熊大哥,你餓了?”好月幾乎哭出來,面對著一頭比自己高出泰半的大黑熊,福好月已經語無倫次了,“我太瘦了,沒肉不好吃,你且等等……等等我家王爺給你打大肉兔來好不好?”

  黑熊若聽得懂好月的話,便成精要那觀世音來渡了。它依舊發出粗粗的喘息聲,咕嚕咕嚕地聲音伴著哈喇子不斷地湧出,揮了揮蒲扇一樣大的爪子,又朝好月邁進。

  “啊……王爺。”好月看著大黑熊朝自己撲來,抱著頭就哭。

  “嗖!”

  “嗖!”

  “嗖!”

  利箭快如閃電,一支支從四面八方躥出,就在大黑熊要伸手去抓好月的那一瞬竟被扎了一身的利箭,貫腦的那一支即刻要了它的命,身子虛晃了幾下,就向下撲到去。

  便是好月這副身子骨,哪裡經得起黑熊這麼一壓?說時遲那時快,好月還沒搞清楚狀況,就被人團身抱起身子一個輕騰離開了地面。待落地時,自己已離那倒下的大熊三丈遠了。

  睜開眼睛看,眼前是個面目清秀的少年,個子雖沒有王爺高,卻也有模有樣頗有玉樹臨風之態,仿佛在哪裡見過,卻又記得不仔細。好月兩腿打飄,還未從驚嚇中醒來,哭著道:“謝謝你啊,大好人,我家王爺會好好謝你的……嚇死我了。”

  “福好月!”這一聲喊裡充滿了憤怒,只見穿一身白色騎馬裝的男子衝了過來,一把從少年手里拉過好月,開口就罵道,“你作死嗎?什麼地方不好玩跑到這裡來?不要命了?”若非看到自己送給好月的紅馬,臻昕完全不敢想像這丫頭跑來了。

  好月看清來者不是別人,正是自己滿圍場找的王爺,一時心裡安慰扯開嗓子就哭:“王爺……王爺,嚇死好月了。”

  “你這丫頭!”臻昕的怒意漸平,看著哭得委屈又瑟瑟發抖的好月,也再罵不出來了。

  此時一旁的清秀少年開了口,對臻昕極恭敬地喊了聲“五皇叔。”

  臻昕這才留意從熊身下救出好月的正是與自己一樣在兄弟中行五的皇子杰項,“好杰項,身手如此矯健,讓五叔佩服。”

  杰項淡淡一笑,卻拿眼睛看著還在哭泣發抖的好月,“就覺得這丫頭眼熟,原是在五皇叔府上見過的。”

  臻昕搖頭無奈笑道:“我府裡你來的少,你那幾個哥哥都認得她,正是皇嫂從前賜給我的宮女,如今在王府裡當差。”

  說話間,好幾匹馬已靠近那頭大黑熊,只聽得杰宸的笑聲響起:“這下可妙了,這頭大熊成箭靶子了,怎麼扎一身的箭!究竟多少人瞄準它了?杰安你數數,都是誰的箭?”

  臻昕聞聲便帶著好月和杰項過了去,竟見杰宸、杰歡、杰安、杰康、杰泓還有四哥、六弟都在,沒想到所有人都看到了這頭大熊,也好在如此,不然好月這條小命定有去無回。

  卻聽杰安笑道:“這頭熊身上有大皇兄的箭,也有二哥的,五皇叔的,杰康的,還有杰項的。”

  臻雲悠閒地坐在馬上,笑道:“這算誰的呢?難道還要仵作驗屍不成?”

  杰安卻道:“也不要什麼仵作,但看這頭熊皮肉極厚,身上的箭只怕撓癢也算輕。定是貫腦的一箭要了這畜生的命。”

  眾人不禁同聲問:“誰的箭?”

  杰安奮力一抽,那熊腦裡的血便噴射出來,好月哪裡經得住這般血腥,加上方才的驚嚇便軟綿綿倒了下去。

  “自然是五皇叔的百步穿楊了。”杰安如此喊一聲,卻發現大家的目光都聚集在了五皇叔懷裡抱著的小丫頭身上。

  “五哥,憑你到現在也沒有一個侍妾急得皇嫂搬出聖母皇太后和幾位太妃來教化你。卻不想竟留心在這小丫頭身上了?怎地出來打獵還帶著好月這丫頭?”臻璃說著過來替兄長卸下身上的佩劍箭囊好讓他抱著好月。

  臻昕嗔道:“休得胡說,誰能想她跑來了?”

  倒是杰歡想得周到,對臻昕道:“頂好別把她帶去父皇面前,盤問起來又是事情,這丫頭也不落好。”

  卻聽杰泓嘀咕道:“恐怕來不及了。”語畢眾人便見侍衛們各持器械朝這邊湧來,原來方才杰泓見黑熊倒地一時興奮拉了黃煙示意侍衛們來抬獵物,並沒想到會冒出福好月這個丫頭來。

  “昕親王,這是?”果然領頭者一臉詫異地看著臻昕,身後眾人均是奇怪的表情,誰也猜不透王爺懷裡怎麼多了紅衣嬌女子。

  “真是個麻煩!”臻昕無奈地嘀咕了一聲。



【番外 真心真意】 刁蠻公主

  傍晚時分,昕王府的主人終於滿載而歸,懷素夫人連忙吩咐下人侍奉王爺梳洗換衣裳。懷素夫人便是先帝康賢傅皇后的貼身侍女緣亦,康賢傅皇后薨逝後,當今聖上冊封其為懷素夫人,終身照顧臻昕,也要臻昕奉養其直至終老。

  “王爺,聽說夫人動了大怒,您不救救好月姐姐嗎?”小丫頭錦秋捧著臻昕換下的衣裳,立在一旁怯怯地問。

  大丫頭寶清狠狠瞪了她一眼,手上利索地替臻昕束了腰帶,一壁道:“王爺這回可不能再護著那丫頭了,什麼禍都敢闖,今日好在皇上沒有追究,不然該如何是好?”

  臻昕想到好月方才那被大黑熊嚇到驚恐至極的模樣,心中還是有些不忍的,從大瓷缸裡抽出一卷畫看了兩眼又卷起來握在手裡,對寶清道:“你去看著,別讓夫人罰得太狠,那丫頭今天嚇得不輕。”

  寶清卻恨恨道:“脫她一層皮也不算輕,您不知道夫人氣成什麼模樣了。連馮總管也沒饒下。”

  臻昕又取了一幅畫看,奇道:“關馮喜什麼事?”

  寶清收拾了東西,答:“惱他放好月出去呢!奴婢倒是想疼這丫頭來,偏偏她個鬼精靈,挨打也要拖帶人,愣是對夫人嚷嚷‘是馮總管放奴婢出去的,不是奴婢偷跑的。’,這下好,馮總管也被罰了月錢。”

  臻昕似乎挑到了滿意的畫,嘴裡問:“好月挨打了?”

  寶清麻利地拿了錦袋子來裝王爺手裡的畫,答道:“夫人下令按在院子裡打了二十板子,這會兒墊著瓷瓦跪著呢!”

  “要她起來吧!”臻昕有些不忍,他知道緣亦從不隨意打罰下人,這次定是動怒了,但好月的確柔弱了點,二十大板已夠她痛得死去活來,再跪只怕要落病。“天涼了,別跪出病來,你去夫人那裡說,是我的意思。”

  寶清有些猶豫,便道:“奴婢看,夫人也不會不管,定是要嚇一嚇她,就是王爺總護著她,她越發眼裡沒人怕了。按理說方才認錯還來不及,偏她跪在夫人面前還樂顛顛地說您打了頭熊,半點不知道自己有錯。”

  臻昕無奈地笑了,“好吧!就按夫人的意思辦,不過你留心點,別叫她真的病了。畢竟是皇后賜給我的宮女。”

  寶清笑道:“王爺還是偏疼她,每每都拿這句話來堵夫人。”又問,“王爺還要出去嗎?”

  “今日又是四哥輸了,皇兄罰他請我們兄弟侄子幾個吃飯,夜裡都到他府裡去。”臻昕說著便要走了,對寶清道,“你去和夫人說一聲,我不過去了,過去了她又要問好些話。最近越來越嘮叨了。”

  寶清笑道:“您這話可別叫夫人聽見呐!”臻昕呵呵一笑,帶著那幅畫走了。

  錦秋抱著衣裳過來道:“寶清姐姐,您求求夫人吧!方才見好月姐姐哭得那麼大聲,定是痛死了,這會兒再跪著,定弄出病來!”

  寶清點了她額頭訓道:“少和好月學,她今日怎樣你也瞧見了,往後要是偷懶我也這麼打你。”

  錦秋嚇得不敢再說話,卻聽寶清又道:“你把這衣服送到後院叫婆子洗,先回房去等著,一會兒我叫人送藥過來,許過會兒夫人就要她起來了,你替她好好上藥,不行來叫我。”

  錦秋知道寶清是刀子嘴豆腐心,喜得連連稱是,抱著衣裳便跑了。

  院子裡,跪在瓷瓦上的好月不停地扭動著身體,若直了身子跪膝蓋受不了那磕著的疼,若跪坐下去屁股上火辣辣地痛根本碰不得,於是上上下下安分不能,已是秋高氣爽她卻折騰出一身的汗。

  “你跪也是跪不好,不如再打二十板子爽快。”寶清從緣亦那裡出來,見好月沒一刻安分,便厲聲喝了句。

  好月挨打後才知道今天王爺不保她了,便學乖了許多,見寶清喝自己也不敢爭辯,只委屈地哭道:“我知道錯了,寶清姐姐替我求一求夫人,好月再也不敢 闖禍了。”

  寶清見她一臉的汗,知道是疼得,怕夜裡下露水寒氣侵了身體,便叫身後的兩個小丫頭架起她來,口中道:“我也不信你還敢闖禍,如今好,連皇上也認得你福好月了。今日夫人饒你,再有下回,一定打死。”

  好月知道寶清是嚇唬人的,平日定會嬉笑幾句,奈何今日渾身都痛,不敢再造次,只怯怯地認錯,便被兩個丫頭架回了房裡去。偏她生來怕痛,要得錦秋哆嗦著手不敢上藥,無奈之下只能請寶清來幫忙。

  寶清哪裡有功夫跟她耗,要錦秋並幾個丫頭按住了,重手重腳地就拿藥往好月身上抹,痛得她又哭又喊累得半死,藥抹完也昏沉沉睡去了。

  “呵……總算是清靜了。”寶清也累出一身汗,囑咐錦秋道,“熬了藥,醒了要她喝下去。再敢胡鬧連你一併打。”

  “知道了!”錦秋戰戰兢兢應下,送走了寶清幾個,回頭看著沉睡的好月,重重地歎了口氣,她就知道好月姐姐早晚要被夫人收拾,王爺不見得回回都能護著她,今日好,一收拾就吃那麼大的苦頭。自己進王府兩年來,從沒見過哪個奴才被罰的。好月姐姐算是頭一份了。

  “五皇叔,今日那好月定被緣亦罰了吧!”和郡王府中,杰宸正展開臻昕帶來的畫卷看,順口問了一句,卻惹得臻雲也笑道,“那個丫頭上回砸了我送你的玉屏風,叫我心疼,你倒還對緣亦說是自己砸的。”

  臻昕也不解釋,只是笑道:“四哥莫心疼了,這幅《江南煙雨》算作賠你的。”

  “五叔叔這話奇了,哪有這麼賠法的?那屏風本就是王爺給了五叔叔的,如此倒生分了。”一個年輕美麗的女子帶著丫頭翩翩而至,頭上雲鬟高聳,穿一身錦綢羅緞,極富貴端莊,正是和郡王的正妃段芷璿。

  “四嫂!”

  “四嬸!”

  眾人皆起身行家禮。

  段芷璿溫和笑道:“都是自家人,坐吧!”又對臻雲笑言,“今日難得熱鬧,王爺可捨得拿四皇姐從金海捎來的果釀招待叔叔侄子嗎?“

  杰宸“呀”了一聲笑道:“到底四嬸疼我們,四姑姑送來的酒我早見底了,四叔這裡竟然還有。我正眼巴巴等著入了冬看四姑姑那兒有沒有動靜呢!如今上用內造的酒都不行!”

  臻昕卻道:“你仔細些,叫皇嫂知道你好酒,定不輕饒。”

  杰歡依舊如幼時那般生得細眼長眉極俊美,只聽在一旁靜靜笑道:“我那裡也沒怎麼動,大哥喜歡我明日就叫人送去給你。”

  杰宸大喜,撫掌笑道:“你且偷偷地送來,別叫你嫂子們瞧見,不然都去母后那裡獻寶了。”

  “哈哈哈……”眾人皆笑了。大家都知道杰宸並非好酒,金海那裡送來的酒如果汁兒一般的味道,也不上頭。但不多得,所以頗為珍貴。而杰宸素來好客又大方,那幾罎子定不是他自己喝空的。此刻笑的卻是杰宸的“懼內”,誰都知道當今皇后可是給大兒子選了厲害的王妃的。

  而在座叔侄幾個基本都有了妻室,其中杰宸已有一子一女,杰歡膝下也有一女,杰安、杰康的妻妾相繼有了身孕,臻雲亦有段芷璿這個正妃和兩房侍妾,臻璃前年被封了睦郡王到現在不僅正妃側妃齊全,膝下也有了繈褓中的女兒。

  皇室適婚子弟中,唯獨臻昕仍就獨來獨往。正如臻璃今日在圍場說的,睿皇后為了這個小叔子的婚事愁得不行,卻搬了聖母皇太后也拿他沒轍。又因皇帝認為男兒志在四方,沒有兒女情長便沒有,無需強求,便讓臻昕理直氣壯地不娶不納,急煞人。

  杰項和杰泓如今仍在宮中居住,出來一趟不容易,也很少參加這類聚會,今日也只第二次來臻雲的府上,段芷璿少不得更殷勤招待這兩個小侄子。畢竟一個是皇貴妃膝下,一個是仁貴妃膝下,都是極尊貴的人兒。

  待入席,滿桌皆是野味珍饈,兄弟幾個把酒啖肉好不歡喜,席間杰安笑著問臻昕,“五叔那丫頭著實有趣,見我拔支箭也要暈過去。若方才在父皇面前醒著的話,倒想看看她預備怎麼答父皇的話。”

  杰歡笑道:“好在是暈了,好月這丫頭見了父皇,指不定又要鬧什麼笑話。今日本該五皇叔勝了,卻因那丫頭被父皇駁了。”繼而問杰宸,“大哥,父皇那柄青劍可是寶貝呐!”

  杰宸得意地笑道:“我可不管那些,我勝了便是勝了,你們若眼饞那柄青劍,改日去我府上使一使我也不見得收你們銀子。”

  段芷璿帶著侍女來上菜,盈盈笑道:“好月那丫頭我也見過幾次,今日這鬧著實出格了。”話這麼說著,卻偷偷看了眼臻昕,但見他臉上是淡淡的笑容,眸子裡掠過幾樣情緒,段氏會心一笑,也有了些底。

  杰項卻不在意那柄青劍,他只是問身邊的四哥杰康道:“好月真是母后賜給五皇叔的丫頭嗎?”

  杰康笑道:“是啊,聽說那年她被分配去坤寧宮後院灑掃,正巧母后碰上了,看著喜歡當天就賞給五叔了,也不曉得為什麼。呵呵……不過賞個丫頭,也沒人計較。你怎麼不知道?”

  杰項搖頭,似乎毫無印象,卻聽臻昕笑道:“那年好月來時也就八歲,杰項也八歲吧,八歲的孩子哪裡管那麼多事情。”

  段芷璿仿佛不經意地笑道:“算起來好月那丫頭在五叔叔府上也有六七年了。”

  臻昕並沒聽見,只是舉杯對這杰項道:“杰項如今的功夫實在好,今日叫五叔很佩服,五叔敬你一杯。”

  杰項連忙捧著杯子站起來一口飲盡,笑道:“五皇叔誇獎了。”

  杰康拍著杰項的肩膀笑道:“好小子,今日你那麼好的身手什麼時候練成的?父皇給你請新師傅了?”

  杰項剛想說話,卻見和郡王府的總管火急火燎地進來道:“大內坤寧宮來人了,說皇后娘娘跌傷了腳。”

  眾人聞言大驚,一個個扔下酒杯斂裝就要進宮去,不管是對臻雲這些小叔子而言,還是對杰宸這些兒子來講,睿皇后在這些男子漢的心裡就如同女神一般值得敬仰,他們無不得到過她的照顧和愛護,十幾二十年來叔侄幾個如此團結友愛,睿皇后也功不可沒。此刻聽聞她跌傷了腳,便一個也沒心思吃酒玩樂了。

  段芷璿連忙喚人來伺候這些爺們換衣裳,那宮裡來的人也被召了進來答話,只聽那內侍吞吞吐吐地答道:“原是和國堯公主有些不愉快,一氣之下沒走穩,下臺階時踩空了,所以……”

  他的話還沒完,就聽杰宸無奈地笑道:“五皇叔,難怪你到現在也不娶妻納妾,宮外頭一個小丫頭敢到圍場去闖禍,宮裡頭還有個混世魔王不叫人省心。萬一又娶了個厲害的,真是要頭痛死了。”

  聽說是真意闖禍惹了皇嫂,臻昕早已怒不可遏,哪裡還聽得杰宸這些話,早披了衣裳出了去。

  眾人到宮裡時,皇后早已經歇下了,皇貴妃沈煙接待了眾人,說皇后的腳傷沒什麼大礙,便打發孩子們早些出宮,唯獨對臻昕道:“真意被你皇兄送到你那兒去了,你皇嫂真心疼這個孩子的,不過這兩日圖個清靜。你別打也別罵,教幾個道理,過幾日就送回來。”

  “臣弟明白了。”臻昕恭敬地答,心中卻思量了好幾番。

  這麼多年來,他的那些小侄女元戎、元歆、元弘、元瑤、元優個個或乖巧或文靜,唯獨自己嫡親的妹妹是個刁蠻驕橫的公主,脾氣古怪不說,還動不動就和皇兄皇嫂鬧矛盾,自己罵過打過都沒有用,又有皇嫂偏疼,那孩子雖然忌憚自己幾分,卻仍舊無法無天,也不知道為什麼會養成這樣的性子。

  但這些年,臻昕卻慢慢摸出了她做這些叫人頭痛的事情的原因,小時候會罵幾句,如今每每她惹禍,自己便許久不理睬她,有幾回倒也有用。

  不多久折回王府,便見緣亦的屋子燈火通明,寶清迎出來道:“公主來了,在夫人屋子裡。”

  臻昕剛要進去,卻問寶清:“好月怎樣了?”

  寶清愣了愣,隨即無奈地笑道:“那丫頭沒事了,這會兒睡得香呢。”

  臻昕“嗯”了一聲,隨即往緣亦屋子裡去,寶清在他身後嘆道:“還是早些娶王妃吧,王爺真是辛苦來的。”

  這一邊,真意正伏在緣亦的懷裡,不哭也不笑,只是這麼靜靜地待著。真意之所以特別受皇后的寵愛,一來因為她是康賢皇后的女兒,二來也是因為她長得像極了母親。康賢皇后雖是睿皇后名義上的婆婆,而兩者實則更是摯友。章悠兒對於真意的愛,完全不亞於任何一個庶女甚至自己的兒子,可真意的脾氣總是那麼奇怪,悠兒偶爾也因此神傷。

  房門突然被打開,真意顫了顫,咬著嘴唇抬頭往門外望,怯怯地喊了聲:“哥哥。”

  在這個世上,真意估計只怕嫡親的哥哥一個,就是在皇兄面前,她照樣敢做錯了事情也死不承認,因為皇兄若要責罰她,總有皇嫂攔著。於是皇兄就每每將自己送出宮來交給自己嫡親的哥哥來管教,王府裡雖然有緣亦護著,但哥哥真的生氣了,也從不輕饒。

  “王爺回來了!”緣亦已起身,卻將真意護在自己身後。緣亦已經年過半百了,這輩子人生的重點就在臻昕和真意身上,兩個孩子既是自己的主子,又是自己的孩子,她哪一個也不捨得。

  “緣亦你先出去一下,我有話要和真意講。”臻昕的語氣很硬,很沉鬱。

  緣亦朝他的手上看了看,發現沒有拿戒尺之類的東西,但心裡還是不放心,臉上堆著笑道:“今日太晚了,讓公主先睡吧,有什麼話王爺明日再問吧。”

  真意這次意識到自己不僅僅是惹長輩生氣那麼簡單,心裡也有了害怕,躲在緣亦的身後嬌滴滴道:“哥哥也早些休息吧,意兒明日來給您請安。”

  臻昕搖了搖頭,側身將門口讓出來,冷冷道:“緣亦你先出去,一會兒就好。”

  緣亦無奈,轉身握了握真意的手示意她不要頂撞哥哥,隨即才一步三回頭地離開,卻不曾走遠,只近近地立在回廊下。

  臻昕反手將門關上,一步步往真意走去,英氣逼人的臉上劍眉緊蹙,深邃的星眸直直地看著妹妹。

  真意的眼圈驟紅,害怕地向後退了一步,抿緊了嘴唇看著兄長,她不曉得這一回哥哥會怎麼罰自己。

  “你很會來事!”臻昕冷聲道:“你什麼時候能長大?”語畢一步跨到了妹妹的面前伸手將她捉住。

  “意兒錯了。”因親眼看到皇嫂摔傷,真意第一次那麼爽快地認錯,從前手心被哥哥打紅了她都死活不認的,“我已經給皇嫂賠不是了,皇嫂不怪意兒。”

  臻昕看著妹妹,這個世上沒有人再比妹妹長得像母親了,他何嘗不心疼真意,可是身在帝王家有太多的無可奈何,他不能像放縱好月那樣放縱妹妹,但這一次臻昕的確不打算責罰她。

  “那告訴哥哥,究竟為了什麼?”臻昕捉著妹妹的手突然變得極溫柔,他一把將真意抱在懷裡,低聲問,“為什麼總是要做叫人不喜歡的事情?”

  真意被哥哥這麼一抱,竟什麼脾氣什麼矜持都沒有了,摟著臻昕的脖子就嚶嚶哭泣起來,越哭越傷心,而她從小挨罵挨打,除非捱不住了,不然絕不會哭的。

  “是不是因為要過生日了?是不是因為冬天又要到了?”臻昕的眼眶微微濕潤,母親死的那一天他一輩子也不會忘記,可是他不怪真意,這怎麼能怪妹妹,況且自己若有半分不疼愛真意,母后不會原諒自己的。

  “不是的,不是的……”真意否認著,可是這反常的哭泣早出賣了她。

  “傻丫頭,母后的去世不是你的錯。不要聽那些無聊的話,這怎麼好怪你?”臻昕愛撫著真意的背脊,哄道,“你若總那麼固執,母后怎麼能安心?她會怪哥哥沒照顧好你,沒教導好你。你可知道,我們的母后是天底下最完美的女子。”臻昕放開哭得梨花帶雨的妹妹,捧著她的臉蛋笑道,“而我們真意長得那麼像母后,一定也要做天底下最完美的女子,好不好?”

  真意只被哥哥訓過罵過甚至打過,只被哥哥冷落過不理睬過,從沒有聽他講過這些話,她也沒料到哥哥竟然發現自己驕橫跋扈,只是因為自責由於自己的出生奪走了母親的生命,所以才每每惹事惹人生氣,希望不被人喜歡,從而來減輕自己的罪惡感。

  “可是……有人說母后曾禱祝說,願意用生命來留下我。”真意抽噎著,充滿信任地看著哥哥,“如果沒有我,母后就不會死,哥哥也不會那麼難過……”

  臻昕拍了拍妹妹的額頭,嗔怪道:“如果母后知道你這麼想,一定會生氣的。意兒如果還聽哥哥的話,真的尊敬母后,那麼往後都不許再胡思亂想。”

  真意抽噎了一下,認真地點了點頭,隨即又被哥哥抱在懷裡,聽他極溫柔地對自己說:“記著你的承諾啊,不然哥就不要真意了。”

  真意嗚咽了半天,突然道:“哥哥有了嫂子,就會不理真意了,杰宸他們都是這樣。”

  臻昕氣結,在妹妹的額頭上敲了個栗子,苦笑道:“母后在你這麼大時,已經嫁給父皇了,你這小丫頭,卻還那麼不懂事,終究讓皇嫂寵壞了。”

  真意衝著臻昕甜甜地笑了:“難道哥你沒有寵我嗎?”

  臻昕無奈,可看到真意甜美的笑容,他釋然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daemon1212 發表於 2011-11-24 09:16 PM

本帖最後由 daemon1212 於 2011-11-27 07:58 PM 編輯

【番外 真心真意】 王爺要娶親

  翌日,仍舊是清朗的好天氣。昕親王天色未亮就已出門上朝,他十八歲和杰宸一同入朝參政,這麼多年來從未遲過一刻,讓一些老臣都讚歎不已。

  “吱嘎”一聲,房門被推開,錦秋急匆匆挽了頭髮迎出去,卻發現是一襲紅衫長裙的國堯公主,連忙福身施禮,“公主萬福。”

  “錦秋你又長個兒了!”真意拍了拍錦秋的肩膀壓低了聲音笑呵呵問,“好月呢?聽說她挨打了?”

  錦秋掩口笑道:“躺著呢!屁股都開花了,這幾日動不了。”

  真意朝裡望瞭望,促狹地笑道:“該!她竟敢去圍場不帶我。”

  錦秋知道公主和好月是屬於一路人的,自己不敢再多說什麼,連忙說該去幹活兒即刻辭別了真意。

  待房門關上,真意躡手躡腳地走到好月床邊,竟見那丫頭還趴著呼呼大睡,於是促狹地重重拍了她的屁股大聲喊:“福好月,寶清來了。”

  吃痛從夢中驚醒,好月慌慌張張地要起床便忘記了自己身上還有棒傷,身子一騰大大牽扯了臀部的傷,痛得她呲牙咧嘴地又趴了下去,待看清了身邊只有一個真意,才哭喪著道:“連公主都欺負奴婢,好月的命真是苦!”

  真意輕輕掀開她身上的被子,果然好月的下身沒有穿褻褲,受笞處又紅又腫跟那腰上腿上賽雪的柔嫩肌膚很不搭調。

  “公主!”好月羞澀難當一把按住被子咕噥道,“好月夠可憐了,您給奴婢留點面子吧!”

  真意嘿嘿笑道:“緣亦這回發狠啦!把你打成這樣!福好月……”她拍著好月的肩膀說,“下次再想去圍場,要記得叫上本公主,這樣你不僅不會挨打,還能玩兒得很開心。”

  好月將臉枕在胳膊上道:“公主您在宮裡,奴婢插了翅膀也飛不進來啊!

  ”哎……公主!”她突然意識到了什麼,笑嘻嘻回過頭來看著真意問,”公主您怎麼又出宮了?難道您又闖了禍被皇上送來給王爺管教?”

  真意大窘,揚手一巴掌招呼在好月的傷上,“你個丫頭,就不盼我好?該你挨打!”

  好月痛得眼淚直流,嗚咽道:“可是您哪兒回出宮不是為了這些個原因呢?弄得夫人都不盼您出宮了,說您一出宮她就提心吊膽的。”

  笑得幸福而甜蜜,真意湊下來對好月道:“雖然是出了點小意外,不過……這次哥哥他沒有罰我,還說了好些話哄我,昨晚我第一次覺得哥哥那麼親切。好月,你家主子怎麼突然變得那麼好了?”

  好月忿忿地嘟囔道:“哪兒好了!昨晚一句話也不幫奴婢講,奴婢硬生生挨了二十大板,那會兒我以為自己快死了。”

  不是自己挨打,真意當然不知道好月有多痛,很不在意地說:“那我回頭跟哥哥說,下回要他一定幫你。不過你也是,緣亦最不喜歡奴才丟哥哥的臉了,你砸鍋燒房子都行,可千萬別去外頭丟人,不然緣亦能生吞了你。”

  好月被真意說得直冒冷汗,很用力點頭表示自己領會了公主的意思。

  真意又神秘地湊下身子低聲對好月說:“有件事情我連緣亦都沒講,就告訴你一個。”

  見公主說得那麼認真,好月也起了好奇心主動地湊上了腦袋。

  “我告訴你啊,我聽皇嫂和皇貴妃、仁貴妃她們幾個商量,年底之前一定要把哥哥的終生大事定了,就是強拉硬配也要給他娶個王妃。”

  不知為什麼,好月臉上的笑意漸漸淡去了,其實她也不曉得自己在想什麼,只是覺得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心裡好像動了動,有點痛,甚至比身上的傷還痛。可是,她不明白為什麼會痛。

  真意繼續嘀咕道:“大皇兄已好多年沒選秀了,可這些日子內務府卻擬了好些名冊送進來,我想呀,要不是為了明年開春給大皇兄選秀,就是要在這些秀女裡頭給哥哥選王妃。”真意絞著腰上的宮絛,蹙眉道,“頂不喜歡那些扭扭捏捏的千金小姐,我瞧著沒幾個能配得上我哥。”

  好月輕聲笑道:“那些小姐連萬歲爺都配得上,怎麼會配不上我家王爺?夫人也念叨了好多年了,要是她曉得了一定開心。”

  真意認真地說:“你可別說啊!緣亦那麼囉嗦,要知道皇嫂有這個意思,還不天天把我哥給煩死!這件事情八字還沒一撇呢,皇嫂那兒也怕打草驚蛇似的總是偷偷地和皇貴妃、仁貴妃她們商量,可惜呀,還是叫我知道了。”

  “叫公主知道什麼了?”人未至聲先到,房門被推開,一身綾羅綢緞的緣亦緩步進來,臉上是對於真意的寵溺,笑盈盈問:“還以為公主去哪兒了,原來在好丫頭的屋子裡,怎麼呀!你不吃早飯了?特特要我做了點心,人卻不見了。”

  真意起身膩上去,機靈地將話題扯開,“知道好月闖禍挨打唄,這叫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本來宮裡人就知道好月,如今更是個個都熟悉了。”

  緣亦的笑稍嫌嚴肅,瞅著好月冷聲道:“你聽聽,真是給王爺丟臉,我千叮嚀萬囑咐,王府上下偏就你是最沒分寸。若不是皇后賜你來,早攆你出去了。”

  好月大窘,怯怯地不敢還嘴,掙扎著稍稍爬了起來,連聲道:“奴婢再不敢了,夫人切莫趕奴婢出去。”

  真意見自己一句玩笑話反害好月挨駡,連忙打圓場道:“緣亦你又著急了。我也沒說宮裡人笑話哥哥呀!莫說那些娘娘主子誇哥哥體恤下人,親仁和藹極有皇室風範,那些個宮女內侍哪一個不想能出宮來咱們王府做活兒呀!你別看好月闖了禍在圍場給我哥丟臉,卻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緣亦最拗不過公主一張嘴,嗔道:“得了,你呀又拿對付皇后娘娘的嘴來堵我。皇后娘娘心思靈敏還能接你的話,我一聽可就要暈暈乎乎的了。”

  好月忍不住笑道:“王爺也說,公主一開話匣子,能聽倒一片人!”

  真意大氣,指著好月道:“就知道你們主僕兩沒事就編排我,真是你活該挨打,打得不夠。”說著拉緣亦撒嬌,“今兒再打她一頓,看她還敢不敢說我。”

  緣亦知道真意只是玩笑,哄道:“知道了,一定好好教訓她。公主快跟我去吃早飯,五皇子來了府裡,就等你吃了早飯接你回宮去。”

  真意奇道:“怎麼遣了杰項來接我?真真奇怪!”

  “聽說今日五皇子給皇后請安時提了昨兒的事情,皇后自然想你了,忙著就派五皇子來接你。”緣亦一邊說著一邊帶真意出去,“這世上還有比娘娘更疼公主的嗎?公主回宮後好好伺候娘娘養傷,別招她生氣難過了。公主啊……”

  真意無奈於緣亦的喋喋不休,臨出門時回頭對好月眨了眨眼睛,又比劃了一下示意她好好休息,隨即就被緣亦帶走了。

  好月知道公主最是善良,雖然她很少出宮,但和自己卻是難得的是好朋友。每次來總是講宮裡好玩的事情給自己聽,拿好吃的點心賞給自己,偶爾挨了兄長的責罰也都偷偷跑來自己這兒哭。別人看不到真意柔軟的一面,好月卻常常能看到公主舉著通紅的手哭泣,哭得那麼委屈,叫誰看著都憐惜。

  可公主卻少有在人前服軟的時候,這一點他們兄妹兩個真的很像,而這一切,也只有常陪在王爺身邊的好月能看到。好月常想,為什麼老天爺造出這麼善良可愛的一對兄妹,可卻不叫他們過得不像別人看到的那般幸福。

  “如果真有個好女子來配王爺,往後王爺的生活裡多一個人陪伴,那王爺一定會更幸福的。”好月重新趴在了床上,將手臂墊在臉下,可是有一滴濕濡濡的東西順著臉頰流到了手臂上,她喃喃道:“只是到那會兒,好月就不能再陪王爺了吧!”

  這一邊真意已跟著緣亦來了堂屋,果見一襲皇子裝束的杰項正坐在裡頭,她與杰項年齡相仿只大他幾個月,可常常仗著自己長輩的身份欺負這個少年,然杰項從小安靜好學又不失活潑,自然是每每好脾氣地讓這個小姑姑當作玩伴,宮裡上下倒是這姑侄倆情誼篤深。

  “老五,你怎麼來了?”真意招呼了一聲就徑直往飯桌上坐,揮了揮手裡的筷子問,“你吃早飯了沒?”

  杰項起身立到桌邊,笑道:“用過了,就等姑姑吃了早飯接您回宮。”

  “別文縐縐地倒我胃口,快坐下吃一些,緣亦的手藝你在宮裡吃不到。”真意已拿了一隻素包大大地咬了一口。

  緣亦輕聲嗔道:“公主慢慢吃,好好和五皇子說話。”

  杰項坐下掩口清咳一聲,道:“懷素夫人不必介意,姑姑歷來在宮裡也這個樣子。”

  真意舉著筷子要敲他的腦袋,被緣亦攔下,苦口婆心道:“公主可要文靜些,哪兒有公主像您這樣的!”

  真意最受不了緣亦的囉嗦了,狠狠瞪了杰項一眼,轉而笑嘻嘻對緣亦道:“這包子忒淡,緣亦你捨不得擱鹽呀!難道哥哥克扣家用不成?我好不容易出來一趟,轉眼又要回去,在宮裡就想你的包子吃,你再重新蒸兩屜來我帶回去慢慢吃。好不好?”

  這有何難,緣亦自是滿口答應,與杰項寒暄了幾句便旋身離去。對於臻昕真意兄妹兩對她提出的要求,就是拿命換她也絕不猶豫,何況只是要吃些點心。

  “母后很想姑姑,要我今日接您回宮。”杰項也嘗了一口素包,卻鹹淡合適很美味。

  真意已撂下了筷子,不知何時湊到了杰項身邊,神秘兮兮道:“你小子出了宮就只想著帶我回去?”

  杰項咽下嘴裡的包子,不解地看著面前笑靨如花卻帶著一股子壞的姑姑。

  “不如我們在京城逛逛?我帶你去轉轉,也不枉費你出來一趟。這外頭的學問可比書房裡的多了去,你學也是學不過來。”真意說得神采飛揚,完全忘記了她上一回偷偷溜出宮被逮回去後又被乾熙帝送來昕王府叫哥哥狠狠教訓了一頓的痛苦,“老五啊老五,是姑姑我疼你才帶你去玩的,杰安杰泓他們想巴結我都不成!”

  杰項知道他今天沒有拒絕真意的可能,每次這個小姑姑來找自己商量事情,其實都只是客氣地通知一下而已。

  “好吧!只是我們還是要早些回去,不然母后她們會擔心。”杰項也禮貌地把道理說了一遍。

  真意大喜,一手奪了杰項手裡的包子拉著就要往外去,“此刻就走,不然緣亦回來誰也走不了。”

  可兩人才出屋子就迎面遇上了寶清,“公主要去哪兒?”

  真意腦筋轉得飛快,“寶清,你告訴緣亦我等不及要去給皇嫂認錯,不等她的包子了。”說外就拽著杰項往外走,徒留寶清傻傻地站在原地。

  一邊往前走,杰項四處環顧了一下五皇叔的府邸,好像是在找什麼人,忽聽得一旁回廊裡一小丫頭對另一個說:“好月姐姐醒了,錦秋熬了粥沒工夫拿回去,你騰個手吧!”可再想聽什麼,自己已經被真意帶了出去。

  皇宮大內,聆政殿上朝會正熱鬧地進行著,為了今秋農稅徵收的問題,昕親王與宸親王叔侄兩正聯手舌戰群臣,而皇帝只靜靜地坐於龍椅作壁上觀。

  近兩年朝廷上好多決定都是這樣得來的,他往往扔出一個問題讓大臣當堂討論,起先杰宸、臻昕兩人未必會發表意見,但若當日得不出結果,翌日這兩個孩子一定會做了充足的準備來向自己提出種種意見舉出種種應對措施。在一次又一次被自己駁回,一次又一次和大臣們意見分歧,一次又一次失敗和成功後,杰宸和臻昕已有了長足的進步,如今已能不回去翻閱史籍資料做了功課後再上諫言,往往乾熙帝提出什麼,叔侄倆都能及時給出反應。

  “皇上,戰爭結束後朝廷遣散臨時所征兵役,鼓勵他們回鄉從商從農以求讓我朝在戰後迅速回復經貿農業,而今兩年未滿朝廷突然要提出加重農稅,那些回鄉耕種的兵役可能尚沒有從土地裡獲得財富使生活豐足,卻又要將勞作的成果多半奉獻給朝廷。臣認為此舉勢必寒天下百姓的心,來年春種極可能看到的是大批的田地被荒廢。若有商賈貴族借機買賣地皮擅自圈地,將引起更大的矛盾。農為國之根本,不可動搖。”臻昕據理力爭,繼而面色嚴肅地轉向身邊一個官員,“戶部今年的帳目尚沒有全部做出來,此刻提出加稅,是不是太倉促了?”

  杰宸亦對上座父親道:“淮東淮南各省初秋送入京城上繳國庫的稅銀在道上遭劫,戶部雖上報分文未丟,但有平如省官銀在民間出現,不知戶部對此要作何解釋。”

  宸親王此話一出,嚇得戶部幾個官員面如土色,結結巴巴地上稟皇帝,糊裡糊塗不知道說了些什麼。

  乾熙帝似乎並不意外,輕描淡寫一句,“即刻追回遺失稅銀,切記不可擾民。戶部上下所有官員發俸三月充入國庫。農稅一事明日再議。今日散朝,宸親王、昕親王隨朕入涵心殿議事。”

  齊泰應聲高喊“退朝”,滿朝文武山呼萬歲,待乾熙帝離開後方陸續退去。杰宸和臻昕對看一眼即刻跟上了臻杰,卻不知今日皇帝要與他們商議什麼。

  入涵心殿,二人行禮後卻沒有得到皇帝免禮,忐忑不安間便聽臻杰道:“你們一個是朕的兒子,一個是朕的胞弟,年輕氣盛血氣方剛這很正常。但你們的歷練還不夠,各方面經驗城府也不能和一些大臣相比,不要動不動就在朝廷上當眾把朕的臣工逼得無路可退。駕馭朝臣靠的不是強權,好比戶部丟失稅銀一事朕早就知道,你們兩個即便要提,也可以私下上摺子。像今天這樣當堂置整個戶部於尷尬,朕是罰好還是不罰好?”

  叔侄二人對視一眼,即刻道:“臣魯莽。請皇上降罪。”

  臻杰搖了搖頭,嘆道:“你們的魯莽最好到此為止,讓朕看到你們更好的表現。都起來吧!”

  叔侄倆對視一笑知道沒事了,才起身便聽杰宸問:“父皇,母后的傷好些了嗎?”

  臻杰翻著一本摺子道:“太醫說沒什麼,一會兒你們兩個去看看她。”說著忽然抬頭看著臻昕,“真意如何?”

  臻昕淡淡含笑:“她昨日還算乖巧,臣弟一問就認錯了。”又道,“皆是臣弟管教無方,又讓這孩子要皇兄煩心。”

  臻杰苦笑:“算了,都是你皇嫂自己寵壞的。倒是她一日消停,朕還要擔心她是否生病了。”又想起了什麼,問,“你府裡那個丫頭怎樣?醒了嗎?”

  臻昕大窘,垂首道:“已無恙,多謝皇兄關心。臣弟替福好月謝皇上不罰之恩。”說著就要單膝跪地,卻聽臻杰道:“罷了,你不至於替一個丫頭賠罪。”

  杰宸笑道:“皇叔又謙恭了,父皇何曾未罰?那頭熊分明就是你那一箭要了牠的命,若非這丫頭攪局,父皇隨身的那口青劍可就是皇叔的了。”

  臻昕淺淺一笑沒有接話,其實他對於這個結果很滿意,他一直都記得母親的話,要一生效忠皇兄,輔佐子侄,不該他得到的東西,他絕無半分欲望。

  臻杰細細看了兒子和弟弟,嘴角勾出一抹叫人不易察覺的滿意,卻合上了折子認真地對臻昕道:“五弟,你皇嫂又向朕提你的婚姻大事,這一次朕恐怕無法替你回絕了。”

  臻昕霍然抬頭,略帶緊張地看著皇兄,眉頭裡摻雜進一絲憂愁,卻敢想不敢言。



【番外 真心真意】 似曾相識伊人面

  ”可是,臣弟眼下並無這些心思。”臻昕垂首道,”臣弟會自己與皇嫂說明,不讓皇兄您為難。”

  臻杰看了弟弟許久,心中掠過疑惑掠過好奇,繼而才道:”朕明白了,朕不會插手,但你若真的不樂意,可以來涵心殿找朕。”說著指著一疊折子道,”這裡一些一會兒派人抄錄後會送去你們兩個家中,今日回去看過後,明日早朝給朕答覆。這會兒先去坤寧宮請安吧!”

  ”是!”叔侄倆應聲領命,悄然退出。

  一路上臻昕沉默無語,將近坤寧宮,杰宸終忍不住問:”五皇叔為什麼屢次拒絕?如今我們兄弟叔侄裡就你沒有妻室,縱使你不想母后她對你上心,可除了你她也沒別的人好上心了。”

  臻昕微微一笑,拍著杰宸的肩膀道:”也沒什麼原因,就是不想被束縛吧!一會兒就是不幫我說話,也別幫著皇嫂。”

  杰宸無奈嘆道:”這是自然,不必五叔交代!”語畢笑著和臻昕一同進了母親的殿閣去。

  這一邊,日上三竿,京城的大街小巷被秋日的陽光照得暖烘烘的,杰項很少出宮,今日陪真意這樣到處逛逛,果然看見好些新奇有趣的事和物,大大地長了見識。

  ”怎樣老五,姑姑我沒騙你吧!”真意的個頭要比杰項小許多,加上歲數和杰項差不多,不說便誰也瞧不出她是杰項的姑姑,路人只當這要嗎是一對兄妹,要嗎就是一對小兩口。

  杰項喜怒不形於色,只是溫和地笑:”就是人多嘈雜一些。”

  真意很不滿地瞥了他一眼,”假正經!”忽地看到一個小攤上賣漂亮的簪子,便拉著杰項輕聲問:”你剛才問那些內侍要了多少銀子?”

  原來杰項從宮裡出來自然帶了人的,但此刻他要和姑姑去逛街,那些內侍當然不能跟在身後,他不知用什麼辦法將那群內侍給安置了,但他還記得姑姑的囑咐,”記得問他們借錢。”

  杰項從未有過要花錢的時候,他只是隨便要了一點統統裝在了一個錢袋裡,此刻遞給真意頗有無奈道:”頭一回聽說主子問奴才要錢的。”

  真意掂了掂錢袋喜滋滋地說:”回頭加倍還他們就成了。你跟我來,我們買些好玩的東西帶回去,元瑤元優的生日都在十月,杰琛也快滿三歲,你這個哥哥總得表示表示。萍淑媛、楚昭儀、孫昭儀那兒都是人情。”說完就跨到那攤子上去挑東西,一邊還叫杰項也給參謀參謀。

  杰項負手立在一旁,看著欣然和攤主交談的姑姑,心中卻並不感到快樂。方才真意那句”萍淑媛、楚昭儀、孫昭儀那兒都是人情。”觸動了他的心緒。因和姑姑交情最深,他知道真意平日裡刁蠻嬌慣偶爾還不講理的背後,其實將與宮中上上下下每一個人如何相處的分寸拿捏得很細,也因此其實過得有些辛苦。

  因為生母也難產而終,許是姑姑就覺得和她的命運相似,所以對自己特別親厚。他記得去年自已生辰時姑姑帶著他在福園裡偷偷地喝桂花釀,喝醉的真意拉著自己哭著說:”我們姑侄是一樣的,我克死了母親,你也克死了母親,可是你姑姑我更厲害,我連父親都克死了,她們說母后一懷上我,父皇就去世了。杰項……”

  ”杰項,這支梅花簪漂亮吧!”真意起身拉著杰項問,”上回我弄壞了元歆那丫頭的,她哭了好久又不敢告狀,我倒不忍心了。我買了回頭你拿給她。”

  杰項笑道:”元歆的梅花簪是上等和田脂玉,你手裡這個假貨,送了給她,還不氣死她。”

  攤主見杰項這麼說,很是不悅,”這位小哥,我這兒的玉哪一件是假的了?您可不能亂說話啊!”

  真意連忙賠笑,拉著杰項到一旁嗔怪:”你知道是假的,她怎麼看得出?真是!我好容易談的價錢被你攪和了。罷了罷了,回頭看看別處還有沒有賣,你記得啊,別再亂說話!”

  杰項無奈答應著,卻見街市上人群都往一邊湧去,自己的目光也被吸引,但見一駕華麗的馬車緩緩進了街道,真意見了也不驚嘆道:”好漂亮的馬車,卻只是平常百姓家的車。”

  言語間,馬車在京城名店珍饈閣前停下,一個白袍男子下了車來,他微微抬頭看了看匾額,長身玉立,英姿颯颯不失儒雅。忽又見車內伸出女子柔荑,男子回身湊在車前,聽車內女子說了幾句,面上是溫和欣然的笑,少時便帶了幾個小廝旋身進店。

  ”男女同車。”真意忽然顯得異常安靜,輕聲道:”車內的女子是那人的妻子嗎?”

  杰項見姑姑面色微見泛紅,心中不覺好笑,卻不點破,只是道:”也許是吧,或者也和我們一樣,是姑侄,是兄妹!”

  真意氣呼呼道:”誰問你了?多事!”又嘀咕,”你沒見皇兄他也是這樣衝著皇嫂笑的嗎?”

  不多久見那男子出了店來,身後家僕手上提著許多油紙包,突然有個衣衫襤褸的老婦人帶著孩子跪在了男子面前行乞。本圍過來看這架華麗馬車的老百姓不禁都好奇起這位衣衫光鮮的爺會如何應對。卻見男子解下腰際錢袋彎腰躬身將袋子放到了老婦手中,一壁回頭對身邊人吩咐了幾句,便有兩名家僕上前來幫助老婦。男子則自行上車,沒有過多的停留。

  看著馬車從面前駛過,真意輕嘆一聲:”但願真有這樣好的人,不要在人前做戲才好!難得他有心顧及老婦回頭揣著錢袋會不會遭惡人欺侮。”

  杰項看了看日頭道:”如果我們再不回去,只怕要做戲撒謊了。”

  真意卻毫不在意,拉著杰項往前走,”現在咱們一邊往那兒走,一邊看看有什麼好買的。等到了城門口,東西指不定也買好了。”

  杰項無奈,只得跟上。他曉得除了陪同姑姑外自己還肩負著保護她的責任。正如自己說的街上人多嘈雜,除姑姑在宮外亂逛還不打緊,若她有個閃失,母后那裡就絕對無法交代了。

  然而真意和杰項還不知道,那駕華麗的馬車並非尋常百姓家所有,一出街市車子就逛上了皇家令牌,正一路暢通無阻地往皇城駛去。

  車內,一個穿著華麗的婦人正挽著白衣男子的胳膊,她有一雙清亮美麗的大眼睛,雖然有些年歲,但依舊純澈動人,只見她笑著皺眉想了想,方道:”剛才……我好像見到一個人,卻沒瞧真切,不過……定不可能再見到她的。”

  白衣男子溫和笑道:”十年沒有回京城,見到了誰你也未必認得!”

  女子甜甜一笑,依身膩在男子身上,”十年了嗎?我不曾覺得。”

  男子默聲將妻子攬入懷。

  十年,還是十五年?這都不重要!正如妻子所說“我不曾覺得”,他也不曾發現一晃已十幾年過去,幸福的時候,時間是停滯的還是悄無聲息地流走,誰也不會在乎。

  馬車臨抵重華門,另一架馬車也緩緩而至,夫婦二人攜手下車,另一架車上下來祖孫二人,一個十來歲光景的嬌俏小丫頭張開手臂向女子跑來,“娘,外婆說我們到了!”

  女子將女兒擁入懷,女兒長得像母親都有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不暈車了?這會兒精神好多了!一會兒進了宮要文靜一些乖一些,別叫爹娘失望啊!”

  小女孩兒驕傲地看向父親,嬌滴滴道:“爹爹都講過,爰兒一件件記得仔細著呢!”

  正說著城門霍然打開,一排排宮女內侍跟著一個總管內監匆匆而出,一行人一見這一家四口就匍匐於地,“恭迎慈愨貴太妃、恭迎國和公主、恭迎……”

  街市上,真意和杰項正為了要不要進館子吃點東西再回去而爭論不休,真意氣呼呼地罵杰項膽小吝嗇,杰項卻提醒她時辰不早,若宮裡沒人回王府通報二人已回宮,緣亦可能會派人進宮問,到那會兒就全穿幫了。

  杰項正好說歹說地要帶這位刁蠻姑姑回去,便見自己的隨侍慌慌張張地找了過來。

  “我的爺啊,奴才總算找著您了!”

  杰項皺眉問:“不是叫你們等在城門口嗎?”

  那隨侍答道:“奴才是等在那兒呢,爺也不看看現在什麼時辰了。而且一個多時辰前突然來了兩架馬車,車上下來的個個都是體面人,奴才看到齊總管帶著鳳輦迎出來接人的。”

  真意好奇道:“他們是誰?”

  那隨侍壓低了聲音道:“奴才離得遠,沒聽見齊總管如何稱呼,看那陣勢定是要緊的人。上頭要是招小主子們會客,那……”

  真意突然意識到其中的厲害,緊張地問,“見著我哥出來沒?”

  那隨侍慌道:“哪兒有出來的,就是瞧見爺們都陸陸續續趕回去了,所以……”

  “老五我們快回!”真意不等那人將話說完,抓著杰項的胳膊就往皇城跑,杰項心中哀歎,今日定被這個刁蠻姑姑害死了。

  原來今日穿過街市的華麗馬車裡坐的不是別人,正是當今聖上的皇妹國和公主若珣和她的丈夫真舒爾,與夫婦二人在城門會合的是國和的生母慈愨貴太妃和他們的長女淳謐郡主真希爰。

  自從康賢皇太后去世,端靖皇貴太妃與慈愨貴太妃遷出皇宮,宮裡就再無長輩,聖母皇太后張文琴自當年離宮前往燕城,就再也沒回來過。倒是乾熙八年、十二年皇帝帶皇后下江南巡幸時前往燕城看過母親。故而這一回慈愨貴太妃回宮,皇族晚輩一皆前來行禮問安。

  坤寧宮裡黑壓壓站了一屋子的人,皇貴妃沈煙,仁貴妃錢韻芯及其皇六子杰泓、皇三女元弘,宜妃蒙依依,孫昭儀及其皇七子杰琛,楚昭儀及其皇五女元優,徐淑媛及其皇二女元歆,萍淑媛及其皇四女元瑤,再有其他妃嬪若干和杰宸、臻昕叔侄兄弟七個,除卻一些不太與慈愨太妃有往來的皇親,似乎該來的都到了。可是慈愨最想見的人偏偏不在眼前。

  “希爰給皇后娘娘和各位長輩請安,祝福體安康!”希爰畢恭畢敬地行了大禮,待起身已被睿皇后攬入懷中。這孩子從皇室輩份來算是皇后的外甥女,可從悠兒血脈相承的家族來算,真希爰又是她嫡親的侄女,便無怪乎國和公主的孩子一出生便會得到皇帝欽封賜號。如今國和公主七歲的長子已封淳孝郡王,而五歲次子則襲家族世襲罔替的忠勇侯爵。睿皇后雖改真姓為章,但真氏仍舊為朝野最鼎盛貴戚之一,叫人羨慕不已。

  希爰坐在舅母懷裡,好奇地打量著一屋子的人,從小就聽娘親和外婆說皇宮裡有好多好多人,今日她算是見識到了。而且,抱著她的這個舅媽竟生得那麼好看,雖然她不怎麼年輕了,可這屋子裡竟找不出一個比她還美的女子。希爰一直覺得娘親是最美麗的人,此刻立在舅母身邊卻也被比下去了。

  寒暄幾番,不打緊的人紛紛退去,希爰也被品鵲和徐玲瓏帶走去玩,慈愨方問皇后,“真意呢?”

  悠兒也蹙眉問沈煙:“項兒也沒回來嗎?”

  沈煙嘆道:“派人去問過幾回了,沒人瞧見這姑侄倆回來。”

  此刻若珣已走到臻昕面前伸手牽起了弟弟的手,眼裡熱熱地含了淚,哽咽道:“十年不見昕兒你已是個大男子了!姐姐幾乎認不出你!姐姐也老了是不是?”

  臻昕沒有料到今日四皇姐會突然回宮,正被皇嫂逼著答應選妃時得到這個消息他幾乎欣喜若狂,可內斂沉穩如他,只將這分歡喜藏在了心裡。此刻見姐姐眼中含淚,心中更是感慨,欣然笑道:“皇姐一點沒有變,還是從前那麼漂亮!”

  若珣念起往昔感念弟弟童年的坎坷,頓時難抑淚水,卻捧著臻昕的臉在淚中擠出笑容,“就會哄你姐姐!”

  這一邊真意和杰項匆匆趕回,卻在城門外遇見也要進宮的固倫大公主若晴。一見這兩個孩子火急火燎的,若晴便知真意定又出什麼么蛾子胡鬧了。

  “從哪兒回來,急得一頭汗?”若晴取絲帕為妹妹擦了額頭的汗,重重地叩了個栗子嗔怪,“你就不肯叫人省心!”

  “大姐姐!”真意眼睛一轉,一壁往宮裡走,一壁拉著長姊撒嬌道,“你今日幫意兒一回好不好?一會兒皇嫂問起來您就說我和杰項在你那兒玩的,所以就
一起來了。”

  若晴罵道:“自己撒謊不算,還拖賴我?”

  真意連忙擺手否認,將杰項拉過,認真道:“意兒皮慣了皇嫂見怪也不怪,可是這回無辜牽扯了老五。皇兄對他的兒子那叫一個嚴厲,要是知道杰項帶著我滿世界轉悠,一定不輕饒他。”說著又膩上若珣,“今日宮裡來客人,大姐姐就幫幫我們兩個,等客人走了再說也不遲。”

  若晴笑嘆無奈,只能對杰項道:“姑姑今日是看項兒的面子,可你要知道自己皇子的身份,斷不可有下回。”

  杰項方才聽小姑姑說“杰項帶著我滿世界轉悠”就知道真意絕對不靠譜,此刻聽大姑姑的話,才重新找回和長輩對話的感覺,即刻抱拳稱是,再不多語。

  真意心滿意足,挽著長姊一個勁地誇姐姐好,卻聽長姊道:“什麼宮裡來了客人,是你四姐姐回來了。還有慈愨母妃和你的四姐夫、小侄女兒。”

  真意自然知道自己有個四姐和慈愨母妃,可當年四姐姐一家離開京城時她還不滿四歲,依稀記得一些事情,但已想不起他們的面容了。

  一行人方入坤寧宮,得知大皇姐進宮的若珣已獨自迎了出來,甫見長姊身邊一對少年,還以為是姐姐膝下的子女,可瞧真切那女孩的面容,她突然愣住了。

  “珣兒!”若晴先喊了一聲。

  若珣方回神,含笑行了家禮上前握著姐姐的手問候,卻見那女孩笑盈盈朝自己福身道:“真意見過四皇姐,姐姐吉祥!”

  “這是……”若珣恍然以為自己不曾清醒。

  若晴點了點頭,將真意拉近輕聲笑道:“是母后的女兒,我們最小的妹妹真意。”

  若珣臉上頓時綻出燦爛的笑容,一手拉了妹妹就往裡去,待到眾人面前,她語氣中帶著滿滿的驚喜和不可思議,“母妃、舒爾,你們看這孩子像誰?”

  彼時真舒爾正與臻昕杰宸等促膝敘舊,乍聽妻子的聲音轉身來看,一眼落在真意的身上,竟無言應答。

  慈愨驀然從座上立起,她眼裡瞧見的,分明是當年甫進宮的傅茜宇,可是理智告訴她,眼前的不是茜宇,而是她的女兒真意。

  真意莞爾,她知眼前的貴婦人就是父親的德妃而今的慈愨貴太妃,只是早已不記得她的模樣,倒是今日瞧見也並不陌生。

  “母妃萬福。”真意雖刁蠻頑皮尚懂禮數,即刻到慈愨面前行禮。

  慈愨一把扶起仔細端詳,已是滿目通紅,問道:“好孩子,當年捨不得母妃走,只怕如今早將母妃忘記了吧!意兒,你真像你的母后!”

  真意甜甜一笑,答:“皇嫂常提起您,意兒雖有些記不真切,卻是曉得母妃當年如何疼孩兒的。”

  慈愨滿懷安慰,摟著真意對悠兒道:“這孩子隨她的母親,都這麼實誠單純。若是旁人還不說一句‘記得的,怎麼會忘記。’。”

  悠兒欣然而笑,真意自小由她教導,慈愨此刻只是不便誇讚悠兒教導有方,可但凡明白的,孰不知是皇后功不可沒。

  “舒爾,你看真意像不像母后?我方才說瞧見的人,大概就是意兒了。”若珣喜滋滋過來拉著丈夫到真意面前,卻沒發現自己說的話有些不對,“我還以為我恍神了呢。”

  舒爾似乎已意識到其中的問題,只清咳了一聲道:“的確與母后神似。”

  真意開始也沒聽出四姐姐話中有什麼問題,待抬頭笑盈盈看向姐姐身邊的男子,竟也怔住了,這個儒雅俊逸的男子不就是方才在珍饈閣外的對妻子極其溫和,對行乞之人極其友善的男人嗎?原來!他就是自己的四姐夫!

  看著面前的男子,真意心裡莫名地跳動了一下,方才還覺得離自己很遙遠的人,轉眼竟立在了眼前,還與自己有如此密切的關係。真舒爾,這個名字在真意的世界裡一點也不陌生,他是皇嫂的胞弟,是哥哥的老師,是四姐姐的丈夫。

  “意兒,這是你四姐夫!”若珣笑道,“你也不記得了吧!本來,你小時候不怎麼見過他!”

  真意淺淺一笑,朝姐夫微微欠身行禮,正想開口問好,便聽哥哥突然在一旁問:“四皇姐見過意兒?在那兒見的?”

  若珣還沒反應過來,脫口笑道:“在京城的街市啊,我進宮前和你姐夫去珍饈閣買了些醬菜滷菜,母妃她早就念叨京城風味了。我在馬車上匆匆看過一眼……”她神色突然暗了半分,“那會兒我還以為自己見到母后了,可隨即就知道是自己恍神了。怎麼可能再見到母后!此刻想想,若是沒有見錯,就是瞧見意兒了。”

  言及母后,臻昕眼神裡極迅速地掠過悵然,但隨即便轉來盯著這個叫人頭痛的丫頭。

  真意倒吸一口冷氣,來不及去看哥哥質問的眼神,匆匆瞥了一眼在一旁早就察覺不對勁的杰項,即刻轉身坐到悠兒的身邊,乖巧地問:“皇嫂的傷要緊嗎?都是意兒不好惹您生氣,往後我一定不再胡鬧。”

  悠兒見這情景又見真意反常的乖巧,早猜出八九分,卻也不提只撫著她的臉笑,“皇嫂什麼事也沒有,是奴才們大驚小怪,有意兒這句話皇嫂才高興!”

  “真意,你和杰項去那裡了?”但臻昕還是開口問了,對於真意有膽子帶著皇子在街面上閒逛,他很憤怒。

  沈煙亦問兒子:“項兒,你和小姑姑去了什麼地方?這麼久才回來?”

  真意瞄了一眼杰項見他也有些不知所措,又不敢正視兄長,低頭拉著皇嫂的衣袂,嘴唇蠕動了幾下卻沒出聲。

  忽聽得外頭傳“皇上駕到”,眾人知乾熙帝已忙完朝務來見慈愨貴太妃,個個斂裝肅容前往迎接。

  臻杰對幾位太妃向來尊敬,又疼愛若珣,此刻親人見面自然幾番寒暄幾番歡喜,中午便在坤寧宮擺宴一家人熱融融地吃午飯,真意見大家不再提自己和杰項去了那兒,暗暗呼了口氣。又乖巧地應著長輩們的問話,熱情而伶俐與往常很不一樣。

  可是熟悉真意的人都清楚,這孩子一定又做了什麼不該幹的事了。連臻杰也忍不住笑著問了一句:“真意今日可是因慈愨母妃回來了,才做出乖巧的模樣了?”

  悠兒笑道:“皇上平日裡總嗔怪皇妹頑皮,如今人家乖了,您偏說她是做的樣子。”眾人亦於此和真意一陣玩笑。

  舒爾靜坐於一旁,看著真意被長輩眾星捧月地愛護著,心中釋然。他亦明白這就是身份地位不同所帶來的差別。

  當年的傅茜宇與太妃同輩,是在座大多數人的長輩,故而同在這個年齡,眾人眼裡看到的傅茜宇所具有的氣質性格便是與如今已十五歲的真意完全不同。自己認識傅茜宇時她已為人母也更長幾歲,即便現在的真意如何像她的母親,在所有人眼裡她就是個孩子而已。更因為太多不可抗拒的理由,這個孩子又值得她身邊的每一個人去愛護。

  但舒爾不可否認,但凡與茜宇有淵源者,看到真意的時候,絕不可能不去想她的母親,那個恬淡善良,幾乎完美的女人。...<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daemon1212 發表於 2011-11-24 09:25 PM

本帖最後由 daemon1212 於 2011-11-27 08:02 PM 編輯

【番外 真心真意】 花好月難圓

  時至下午,仍有曾與慈愨太妃、國和公主交往親厚的皇親陸續進宮請安,坤寧宮內好不熱鬧,慈愨深感如此給皇后添下不少麻煩,且深宮於她而言悲傷的回憶更大於美好,故而傍晚時分便辭別了皇后,和女兒女婿一同隨著已有白霜染鬢的央德皇姑出了宮去住,唯獨留下了外孫女希爰在宮內玩耍。

  於是忙忙碌碌直到日落西山,宮裡方安靜下來。只因今日僅在中午匆匆擺了宴席,且中秋將至,此刻掌燈時分皇貴妃與仁貴妃仍逗留在坤寧宮內,正與皇后一同商議中秋家宴如何舉辦,請多少人,花多少銀子。

  因前年朝廷曾有戰事,這兩年後宮用度大大地縮水,直到今夏皇后才鬆了鬆手。其間自然少不了沈氏與錢氏相助,故朝野上下皆知乾熙帝皇后、皇貴妃與貴妃感情深厚,實為帝王賢內助,當年睿皇后得萬民稱頌,而今皇貴妃、貴妃亦是舉國婦人賢德之表率。乾熙帝每每聽到讚美之詞,無不安慰感嘆。

  臻昕在宮內待了一天,方侍奉皇兄歸涵心殿休息,這邊臨出宮前將胞妹尋至跟前,嚴肅道:“別以為我不知道你今日去了哪裡胡鬧,自己仔細著,昨夜怎麼答應我的?杰項是皇子,你怎麼好帶著他闖禍?”

  真意擺著哥哥的手嬌滴滴道:“只此一回下不為例,如今沒人再提這件事情哥哥也別提了好不好?意兒若挨幾句罵也罷了,沒得牽連老五。”

  輕擰了妹妹的面頰,臻昕無奈道:“你什麼都知道,偏都是馬後炮,闖禍的時候頭腦發熱什麼也不顧。記著自己的話。”

  真意一邊送哥哥走了幾步,一邊很無意地問:“四姐夫就是哥哥的啟蒙老師?他看起來很年輕和四姐姐差不了多少。他真的是文武雙全嗎?我覺得倒是儒雅有餘。”

  臻昕答:“四姐夫進宮為我和杰宸授課時也不過比你如今大一點,自然不老。當年四姐姐比你還小一點的時候就代表皇室接見外邦使臣了,偏你還是小孩子樣不懂事。”走了幾步臻昕便趕妹妹,“早些回去,好好陪皇嫂說話。”

  正說著見臻雲帶著內侍過來,對臻昕道:“你四嫂今日留在宮裡過,我與你一同走!”臻昕應了,又叮囑了妹妹幾句方與臻雲一同離開。

  真意問不到更多的只好悻悻送走了哥哥回去,本想與悠兒請安後早些歇息,卻被她拉著問話,且同在的還有別人。

  屋子裡,悠兒坐於上首,面前沈煙、錢韻芯坐一側,另一側是和郡王妃段芷璿正身端坐。歲月荏苒,即使后妃三人有何等沉魚之色,如今在年輕的真意和段芷璿面前她們早已無青春靚麗可言,但更多女人成熟、母性之美非後者能比。

  悠兒也不過是關心真意,所問的話與平時並無區別,真意今日做了一整天乖巧狀,到此刻早不耐煩,且答且敷衍,不過一會兒功夫便脫身出來,可方走出門一步,便聽皇嫂問四嫂:“好月那個丫頭,他們兄弟幾個如何說?”

  就聽段芷璿答:“不過是玩笑幾句,說五叔叔府裡有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丫頭磨,宮裡還有真意這個混世魔王不叫他省心。”

  聽聞那些叔侄兄弟叫自己混世魔王,真意氣得撇了撇嘴,正想著去找杰項問時,又聽悠兒道:“這些年那個丫頭的確沒叫我失望,雖然有些地方做得過了些,但到底給昕兒帶去不少樂趣。如今要給昕兒娶王妃,我想著是不是讓昕兒收了好月為侍妾,做側妃是不大可能,她畢竟是個丫頭。你們看是婚後再納還是婚前先收了好?”

  仁貴妃一直都輕靈爽快,只聽她開口問:“娶親之事,娘娘詢問五皇叔結果如何?”

  “還是不肯,仍舊是些老話敷衍我。”睿皇后從來將事事掌控於手中,唯獨對於這個五皇弟的婚事毫無辦法。她也知道若要下旨賜婚,臻昕也不敢推辭,可是她不願勉強臻昕真意這對兄妹做任何事情,不願他們受一點點的傷害。甚至兒子的婚事她也幾番把關多半以自己的意志或皇室考慮為重,但在臻昕這裡,她絲毫沒有想過強壓。如此才拖了那麼多年,可再拖的確沒有道理了。

  真意又聽皇嫂嘆道:“他若肯娶,還怕沒有好的女孩子來配?偏他半分心思也沒有。在這麼下去,只怕不好聽的話就要傳出來了。”

  沈煙道:“不如讓五皇叔先收了那個丫頭,好過身邊一個人也沒。況且這丫頭在皇叔身邊那麼多年,總比隨便再派一個給他好。先不要他娶親,只是納個侍妾,他未必不肯。”

  段芷璿溫和的聲音又起:“昨日聽幾位叔叔和皇子們聊到好月丫頭時,臣妾看了看五叔叔的神情,便是她闖了那麼大的禍,也沒見半分厭煩之色。那眉頭裡藏的仿佛是喜歡呢!”

  真意在門外聽到這話好不驚訝,想像著好月那丫頭將來成了哥哥的侍妾,她實在覺得有趣,見也沒什麼別的話好聽,便要去找杰項問他外頭那些叔侄兄弟是不是都管自己叫混世魔王。

  於是真意只聽了前半段對話,之後四人的話她一句也沒有聽到,若是聽到了,怕是再沒有心思去找杰項混鬧了。

  原來說完是否要臻昕收好月為侍妾後,四人又將話題落到了皇室如今已到待嫁年齡的公主身上,而今真意和徐玲瓏的女兒元歆以及錢韻芯的女兒元弘都在十四五歲,雖不急著嫁出去,但選一選開始準備也無不妥。也因大公主元戎嫁得匆匆忙忙,悠兒和沈煙都心存遺憾,故而輪到這幾個孩子,不免多費些心思。

  眾人皆知皇后對國堯公主最在意,且國堯公主乃先帝與康賢皇后遺孤,當年宮中妃嬪無不受過傅皇后的恩惠,再如何偏疼自己的女兒,也個個心甘情願將最好的留給真意。眼下商議,俱認為要讓真意先挑選才為妥。於是定了八月十五借皇室大擺宴席的機會,試著為這對兄妹挑選最佳的配偶。但暫不公佈這個消息,只她們幾個長輩私下留意。

  決定後悠兒撫掌嘆道:“好一個團圓的日子,可這兩個孩子何時才能有完整的家?若能讓他們都有好姻緣,才真真好。”

  眾人笑而不言,再聊些別的話,不多時散了。

  這一邊真意正在杰項的屋子外來來回回地踱步,時不時衝著裡頭問一句,“你好沒好?”

  一個內侍笑呵呵道:“五殿下每日晚上都要讀書,公主又不是不知道。您且等一會兒,今日應酬了一天連書房也沒去這才多花些功夫,明日若答不上太傅的問,怕皇上惱。”

  真意沒好氣道:“你別哄我,進去催他要緊。”

  那內侍躬身道:“奴才可不敢,爺最惱人煩他念書。”

  真意瞪了他一眼,心裡嘀咕道:“我當然知道,不然早衝進去揪他出來了。”

  不想等了沒多會兒,沈煙已從坤寧宮回來,見真意轉眼在承乾宮不免驚訝。

  “意兒怎麼來這裡了?你不是歇著去了嗎?”沈煙喜茜宇,自然疼真意,一邊說著帶她往自己屋裡去,“來找項兒嗎?”

  真意笑道:“今日花了他的銀子,來還他的。”語畢就發現自己說漏嘴了,尷尬地朝沈煙笑了笑。

  沈煙搖頭溫和地笑:“若晴皇姑都告訴我了,只是她也不曉得你們去了哪兒。出去玩不打緊,叫皇后娘娘知道一聲,帶著人體體面面地出去就是,外頭也有你的哥哥侄子好照應。”

  真意曉得這宮裡沒人比沈煙更恬靜,好些人都說皇貴妃的性子很像自己的生母,於是又因喜歡杰項,真意對沈煙還算親近,此刻聽她這麼說,反不好意思,垂首問:“娘娘,是不是皇嫂她們都知道了?”

  沈煙頷首肯定,卻道:“沒關係,你們回來了就好。意兒此刻有要緊的事情和項兒講嗎?我派人去叫他。”
 
  “不打緊,我自己去找他。他正用功呢!”然真意話音才落,便見得知母親回來的杰項過來給沈煙請安。

  沈煙隨意囑咐了幾句,就打發姑侄兩個自己去說話,對於孩子們的事情她向來不太插手,不然當初也不會任由女兒義無反顧地嫁給出征抗敵的威海將軍。元戎不僅隨軍出征遠赴邊疆,如今更是隨丈夫鎮守邊關,母女已近兩年未見面。雖然皇室此舉大振軍心,可為娘心中何以捨得,每每想念女兒,沈煙也只暗自無奈,誰讓她的女兒名元戎呢!

  離開沈煙,真意帶著杰項到了承乾宮的院子裡,氣呼呼問他:“我聽四嫂說你們背地裡叫我混世魔王?是也不是?”

  杰項一邊舉頭看清朗的月色,一邊笑道:“昨天是聽大皇兄說了,卻是頭一回。”

  “你笑什麼?”

  杰項收回目光很認真地看著真意,“因為很貼切啊!”

  真意一掌招呼在杰項的肩頭:“說什麼呐……”

  杰項竟接不住這一拍,捂著肩道:“別拍這裡,本來好了,被你折騰了一天又不行。”

  “你受傷了?怎麼傷的?”真意大驚,上去就要扒開他的衣服看傷。

  杰項驚得後退了幾步,雖是姑侄到底男女授受不親,“沒什麼,昨天在圍場擦傷了點。”

  “怎麼沒聽你提起?”真意拽著杰項就往屋子裡去,“別死撐,叫太醫瞧瞧,忍著就只和自己過不去,別人知道了還笑你不成?”

  杰項推辭不得,宮裡人都知道,國堯公主最怕疼最怕死,但杰項知道,其實真意是珍視生命。

  於是驚動了沈煙,即刻傳了太醫來看,臻杰和悠兒也派人來問了問,杰項嫌麻煩,時不時對真意瞪眼睛。

  坤寧宮來的人走時要帶真意一同回,真意卻道:“今日淳謐郡主也在坤寧宮休息,我就不回去了,在皇貴妃這兒睡。”

  沈煙也出言表示同意,來人只得回去覆命。待眾人散去,她才拽著杰項的另一隻胳膊問:“老實交代,怎麼傷的?剛才你答皇貴妃的神情,傻子都看出來你騙人了。”

  杰項無奈笑道:“也沒什麼大原因,就是昨日救五皇叔府上那個丫頭時被將倒下的黑熊撩了一下,當時沒覺得什麼,昨晚才發現有了傷。本來她闖圍場就鬧了笑話,不想因為我再給她加什麼罪過,所以沒說。”

  真意笑道:“為了好月啊!也是也是……那丫頭昨日已經受罪了,沒得再多事情。”頓了頓道,“不過……也不會有什麼事情,皇嫂她們還挺中意她的。”

  “中意?”杰項情不自禁地問了一句。

  真意神秘兮兮地說:“別告訴別人啊,我聽你的母妃和皇嫂她們商量,要我哥收好月做侍妾呢!”

  杰項愣了愣,神色莫名地黯然下去,不過旋即苦笑了一聲,似乎是在笑自己怎麼會有那麼奇怪的念頭。

  真意推開窗戶叫秋風拂在臉上,深深吸了口清冷的空氣,腦海裡突然想起白日裡在京城街市遇到四姐姐一行的情景,轉身問杰項,“聽過你四姑姑和駙馬的故事嗎?”

  杰項似乎沒有聽到,僅一手捂著肩發怔,真意跳到他身邊虎著臉問:”聽見我說什麼了沒有?”

  ”什麼?”杰項回神,感慨衝真意笑,”真沒聽見。”

  真意莫名地雙頰一紅,也不再將方才的話說下去,只悻悻道:”沒什麼,你歇著吧!”轉身要走,卻聽杰項在身後問,”那個好月一直都侍奉五皇叔嗎?”

  真意奇怪道:”宮裡好些人都知道,你沒聽說過……”隨即恍然大悟,嘲弄道,”五殿下是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聖賢書的大鴻儒,這些白丁瑣事,自然就和你沒關係了。”說著又坐到杰項身邊,”我依稀記得好像那年哥哥在宮外病了一場,後來沒多久皇嫂就特意賜了個小丫頭給他,當時說什麼我已經不記得了。但因為被皇后派去王府當差算得上體面光榮的事情,所以那些小宮女兒一個個都羨慕得不行。後來我也常常去我哥那裡,就和那丫頭熟了。”

  杰項的笑很奇怪,自言自語:”原來這樣!”

  真意掰著他的身體問:”你要知道這些做什麼?”

  ”哦……只是覺得一個丫頭那麼大的膽子,一定不是什麼尋常的粗使丫頭。”杰項慌忙解釋道,”原是母后賜的,難怪父皇也不多計較。”

  真意覺得有道理,一笑而過不再追問,又扯了好些別的話來說,直到更深露重沈煙催了幾回,方別了杰項隨她去休息。然而因心中多了些奇怪的感覺,真意竟一夜難眠,而實則同樣未眠的,還有好多人。

  翌日天還未亮,臻昕已翻身起床,他昨夜回來後加緊看皇帝送來的折子抄本直到四更天才合著衣服睡下。此刻總覺有些奇怪,才想起來是好月那個丫頭不在眼前晃了,若是平時自己才稍有些動靜,那個丫頭就會端著水盆進來,笑得極清脆地問自己好。

  ”王爺起了。”臻昕正打算自己取朝服穿,果然有人進來,卻是寶清帶著幾個小丫頭,於是由她們服侍妥帖匆匆用了些點心就要上朝去,臨出門的時後問了一句,”好月的傷怎麼樣了?”

  ”怎麼也要躺些日子,雖是個丫頭,也皮肉嫩著呢!這次吃了大苦頭,要她躺著反省反省也好。”寶清笑盈盈答。

  臻昕沒再問,方要走卻見緣亦從一邊出來,身後的侍女手上捧著食盒,”王爺把這些帶進宮差個奴才送去公主那兒吧,昨日要我做的,回頭人卻急著去見皇后娘娘,沒來得及等。我怕她想吃。”

  臻昕要隨侍接下,緣亦有些過分的小心和細心十幾年來他早就習慣,只說:”慈悫貴太妃和四皇姐住在央德公主府,我要馮喜安排了,今日送你過去給太妃請安。”

  緣亦欣然答應,叮囑了幾句便將臻昕送出了王府。臻昕素來喜歡自己騎馬,他的官轎儀仗若非皇室祭祀等重大活動,平日裡幾乎不用。揮別了緣亦,臻昕調轉馬頭帶著幾個隨侍往杰宸的府邸去與他同路而行。

  此刻天還未亮,京城百姓大多沒開始作業活動,可本該無人的永安街上突然迎面過來一架馬車,四周寂靜,於是車輪輾過石板路發出的聲響便異常凸顯。

  臻昕稍稍勒了韁繩放緩了馬匹前行,於此同時馬車也慢了下來,車夫是個粗壯的漢子,穿著乾淨齊整的土灰色粗麻衣服。他很善意地朝臻昕點頭示意,不知是外鄉人沒見過世面只當一身華服跨著馬的臻昕是個有錢的公子哥,還是天色太暗沒看清楚他朝服上的圖紋,他點頭示意後仍舊駕著馬車沒有要停的意思。

  臻昕雖未帶儀仗出行,但一身金蟒朝服已顯示了其高貴的身份,按規矩馬車當靠邊停下,讓臻昕先過。可此時馬車只是慢慢地從臻昕身邊駛過,繼而馬不停蹄地朝前奔去。

  勒著韁繩,臻昕不自覺地回首看了看奔騰而去的馬車,剛才雙方迎面而過的時候,他心裡一種冬眠了很久的感覺有復甦的跡象,只是那一瞬晃得太快,他沒來得及去細細體會便消失了。

  ”爺,怎麼了?”身後同樣騎著馬的隨侍見主子停滯不前,遂問道,”那馬車有問題嗎?要不要奴才追上去盤查一下?”

  臻昕回神,揚鞭道:”不必了!”話音落,鞭落,棗紅馬撒蹄飛奔。

  過了永安街,馬車漸行漸緩,車夫樂呵呵道:”夫人,咱沒騙你吧!這個就是昕親王,只要來永安街晃晃總能看到。若當街碰上您不把他當王爺,他也不會生氣。京城人都知道這位年輕的王爺好,前年他和宸王爺殺敵歸來,老百姓都湧到城門口去迎接哩!”

  車廂內卻是一片靜默,車夫得意了半天見車內人不作答,咕噥了一聲才揮了馬鞭復向前行。

  不久臻昕和杰宸會合,二人就昨日看的折子一路商議直到朝堂,想著今日又將和朝臣做一番爭論,二人好不興奮。但叫他們奇怪的是,在家休養了許久的傅親王今日突然來了朝房準備上朝,臻昕是傅嘉的外孫自要上前問候。但傅嘉卻只笑著看這叔侄二人,沒有說什麼話,眼眸裡是一副老懷安慰之態。

  日頭漸漸高升,秋日的陽光比任何一季都金光燦燦,故而萬物才跟著換了金裝。此時皇城內早忙忙碌碌地開始了一天的生活,坤寧宮內淳謐郡主對皇宮的新鮮勁還沒過去,一大早就纏著她的皇后舅媽要把皇表姐們叫來和自己玩。

  因杰項早早去了書房,真意便與皇貴妃一同回坤寧宮,才到門口就看到希爰翹首立在門檻裡朝外看著,見了真意與沈煙一時記不得兩人是誰,便躲到了嬤嬤的身後偷偷探頭問好。

  真意逗她道:”真不懂規矩,見了長輩也不請安。”

  希爰慌了神,怯生生地看著真意這個也不見比自己大多少的人,昨天一下子見了好多人,除了幾個陪自己玩的皇表姐,希爰已記不真切誰是誰了。

  沈煙囑真意不要欺負希爰,便撇下孩子們自己往悠兒處去,遠遠還聽到真亦假裝嚴肅地問希爰:”你從哪兒來,在宮裡做什麼?”於是見了悠兒便笑道:”意兒如今又找到希爰來欺負,元歆她們從小被欺負是怕了姑姑的。憑已九歲的希爰,照樣被她給唬住了。”

  悠兒聞言扶著宮女倚門而立,遠遠看去真意在外頭已把前來請安的元歆姐妹幾個給截下了,她好氣又好笑道:”我正愁誰能讓這丫頭入眼,誰又能配得上她。你說……這孩子的性子怎麼一點也不像母后?”

  沈煙前來攙扶,溫和道:”千里姻緣一線牽,真意自然受雙親庇佑,娘娘也不必太擔心。您腳上的傷沒好全,不要立得太久。”

  兩人才回身欲歸座,便見坤寧宮的總管全喜匆匆而來,進門就報了個驚人的消息。

  ”傅王爺上折子請皇上立東宮。”全喜道,”皇上的意思是讓大臣先擇優推薦,三日後再議,這會兒議別的事情了。”

  悠兒的確驚訝,她雖意識到臻杰最近有立東宮之意,可是沒想到一切會來得那麼快,起碼這一次她還沒有和臻杰做過太多的交流。

  ”三日後……是中秋節。”沈煙淡淡道,”那真是個好日子。”

  悠兒扶著沈煙稍稍活動了腳踝,她必須保持一個最佳的狀態,皇帝的這個突然決定會給前朝後宮帶來怎樣的變幻誰也無法預料,而自己唯一想做的,就是不要孩子們受傷害,不要丈夫勞心傷神,更不想看到父子之間有一點點的嫌隙。

  “該來的總會來,願一切太平。”悠兒輕聲道一句,再回頭去看立在院子裡對著幾個侄女尊大吆喝的的真意,明媚的陽光灑在她笑得輕鬆燦爛的臉上,是如此動人,一併連院中怒放的菊花百合亦黯然失色,她喃喃道,“千萬不要傷害了孩子們。”

  沈煙笑得很平和,扶著悠兒歸座,輕聲道:“您要相信皇上啊,何況他們兄弟之間那麼親厚,我們也要相信孩子。”

  悠兒深深呼了口氣,頷首笑道:“的確是我太多慮了。”

  今日的朝會冗長而繁忙,事情一件挨著一件,又因立東宮一事,大臣們都有些心神不寧。乾熙帝看在眼裡,卻不做聲,只是耐著性子與臣工們將朝務一一處理後方宣佈散朝。反是其間見幾個兒子和皇弟神色泰然仿若無事,叫他心中安慰。

  出得皇城,臻昕向外祖父傅嘉和幾位舅父表兄道好告別,傅嘉雖近古稀之年,然耳聰目明精神矍鑠,上轎前他扶著臻昕的肩膀道:“太子一位關乎國之將來,而立太子的過程定不會一馬平川,我希望王爺能多加謹慎,切莫隨意讓自己捲入政團風波。”

  臻昕淺笑應允,表示自己明白該做些什麼。卻見大內內侍匆匆而出,說皇后召見各位皇子,另也請和郡王、昕親王和睦郡王一同進宮。

  臻昕聽罷轉身,便見杰宸兄弟三個被一群大臣擁在一邊,而杰歡與臻璃亦被堵在一邊,臻璃只是和杰歡走得較近才沒能脫身,大臣的急不可待和勢利之態叫人咋舌。但見臻雲悠閒地過來衝著弟弟搖頭道:“亂了,亂了,這下要天下大亂了。”

  傅憶祖笑道:“郡王的玩笑話此刻不太合適!。”

  臻雲摩拳笑道:“那些大臣對我本不以為然,樂得我逍遙自在。”

  臻昕上前喊了杰宸和杰歡一起走,回頭對臻雲道:“先進宮吧!”遂辭別了外祖父、舅父叔侄兄弟幾個一同複進宮去。

  傅嘉上轎前對兒子道:“派人注意宮裡的消息,但我傅王府該做的到此結束,在太子選立之前,王府概不待客。你們早些回來,家中人在等。”

  傅憶祖先愣了愣,旋即明白了父親的意思,扶了父親上轎後就著手去安排打探消息之人。

  這一邊真意正立在書房外等,不多會兒杰項、杰泓兄弟倆出了來,真意笑嘻嘻道:“跟我走吧,皇兄要考你們功課,答不上來就要罰!”

  杰泓笑道:“姑姑今日這玩笑開得不好,我們都知道是母后召見了。”

  真意“哼”了聲道:“皇嫂不見你們了。信不信?此刻我就是來帶你們去涵心殿的。”說完轉身就走,兄弟兩個忙不迭跟上來,杰項正經問道:“究竟去哪兒?”

  真意仍不答:“跟我走就是了,問那麼多!”卻遠遠見到杰宸兄弟四個和自己的三個哥哥正匆匆而來,不禁嘆道,“不好玩兒。”便推著杰泓杰項兄弟倆道,“去吧去吧!和他們一同去,皇嫂在坤寧宮等你們。這會兒我自己要去涵心殿,皇嫂要我接了你們再過去給皇兄帶句話。”於是怕哥哥到了跟前麻煩,一轉身就帶著宮女往涵心殿方向去。

  到涵心殿時,新晉得寵的尚婕妤方帶著宮女出來,見了真意便含笑問好,真意不喜歡和皇兄的妃嬪打交道,且這個尚婕妤生得妖豔明媚,這些日子得寵之勢要得皇兄都不去坤寧宮了,於是更不喜歡她,一併連打招呼都省了,直接繞開她就往涵心殿裡去。

  真意進暖閣時,齊泰說皇上正在換衣服,這倒讓她奇怪緣何剛才那個尚婕妤反出去了沒在跟前伺候。不多久獲召,方進了屋子。

  “你皇嫂那兒把你哥哥和侄子們都叫去了?”臻杰換了便服手捧著一隻精緻小巧的紫砂壺,正立在楠木書架前隨意挑選著書冊。

  真意畢恭畢敬答:“哥哥們和杰宸他們都過去了,臣妹在來涵心殿的路上瞧見了。”

  臻杰嗯了一聲,轉身問:“你皇嫂要你與朕說什麼?”

  真意答:“皇嫂說有事情想向您稟告,可是她腳上不方便……”知道是自己惹的禍,她不由得壓低了聲音,“所以想問問皇兄您什麼時候有空過去。”

  臻杰想了想,把齊泰叫到跟前說了幾句話,轉而對真意道:“叫齊泰去告訴你皇嫂了,意兒過來,皇兄有件事要你辦。”說著伸手招呼幼妹。

  真意擺手道:“您可別問我誰當太子合適,要我看他們都好!”

  臻杰氣結,將真意拉到一邊坐下,嗔道:“盡胡鬧!”見真意不好意思地笑了,方道:“三日後中秋,皇室要擺家宴,所以想要你出宮代表皇兄接一個人回來。”

   “接人?”真意把可能的人都想了一遍,試探著問,“是接端靖母妃嗎?”

  臻杰頷首表示肯定。

  真意不解,問:“那為何不叫六哥去接?那是他的娘親啊!”

  臻杰笑道:“你不是知道這些日子要發生什麼了嗎?”

  “什麼……?”真意恍然道,“皇兄是說選太子嗎?可是……這和六哥有什麼關係,自然是在杰宸他們兄弟當中選了。”突然發現自己說的話逾矩了,真意唬得噤聲不敢再語。

  臻杰拍了拍她的額頭嗔道:“哪裡來那麼多問題?平時與你說話半句都懶得回答?朕只問你,去是不去?”

  端靖皇貴太妃住在京郊皇陵附近,那裡真意只在十歲那年去過一次,雖然只見過端靖母妃一次,可那個美麗的女子在真意的腦海裡留下了深刻印象,且那兒風景也美,是個賞秋景的好地方。這麼悠閒的差事,總比悶在宮裡好,真意連連點頭笑道:“還是皇兄最疼意兒,意兒一定為您把端靖母妃接回來。”

  臻杰搖頭而笑,囑咐了幾句便要她先回去準備準備等齊泰安排諸事後不日就出城,真意依命,可都走到門口了,冷不丁又轉身問:“皇兄,為什麼偏是我?”

  臻杰反愣了愣,繼而道:“哪有那麼多為什麼?你再問,朕就讓別人去了。”

  “不問了!不問了!”真意怕皇兄真的換人,轉身就走,可想了一路還是想不明白,於是謀劃著如果能求悠兒向皇帝准許杰項跟自己一起去就好了,反正這選太子,怎麼也選不到他的頭上吧!

  到坤寧宮時,卻見四哥、六哥和杰宸兄弟幾個都在外頭,唯獨不見哥哥,見大家神色都挺嚴肅,故只拉著杰項到一邊問:“怎麼了?我哥呢?”

  杰項輕聲道:“五皇叔在裡頭和母后說話。”

  “皇嫂沒有一同見你們?”真意暗暗呼了口氣,這選太子果然是件麻煩事,連一向做事情俐落乾脆的皇嫂都婆婆媽媽起來,又問,“就我哥進去了?”

  杰項搖頭道:“最早是四皇叔,說了一會兒出來後五皇叔才進去的。”

  真意朝他那個世外閒人的四皇兄看了看,見他臉上也不輕鬆,便不敢開玩笑,壓低了聲音道:“皇兄給我派了個好差事,你樂不樂意隨我一起去?”

  然未等杰項回答,臻昕已出了來換臻璃進去,他見真意在跟前,不免過來道:“不要胡鬧,到別處去玩!”

  真意被兄長莫名地一句管束惹得心中大大愉快,沒好氣地嘟囔道:“偏我是玩兒的……動不動就板著臉訓人!”

  臻昕知自己因心情的異樣而出口嚴肅了些,正想哄一句卻聽妹妹別著頭哼道:“就讓好月做你的侍妾!天天煩得你一個頭兩個大,看你還動不動就管我!”

  知道妹妹雖然刁蠻一些胡鬧一些,但不會說沒有根據的話,她無端地提到讓好月做什麼侍妾,如此,一定是她聽到長輩們說過什麼了。臻昕心中莫名地一沉,但內斂如他,知道眼下不是談論這些的時候,只壓低了聲音道:“別纏著杰項,一會兒皇嫂要找他說話,聽哥的,去別處!”

  “知道了!”真意此刻也不敢鬧脾氣,朝杰項眨了眨眼睛,帶著宮女就走。可是偌大的皇宮並沒有哪兒是她真正喜歡待的地方,忽記起十歲那年與端靖皇貴太妃的約定,拉著宮女道,“走,咱們去福園。”

  於此同時,睿皇后召見皇子和幾位元皇叔的消息在大臣之間很快流傳,滿朝文武都知道睿皇后之於乾熙帝的重要性,這個女人從來不干預朝政,可卻是乾熙帝最堅強的後盾和智囊。

  此次皇帝表明以賢能才幹為立東宮之根本,也就是否決了長子嫡子的優越,那麼德才皆不輸長兄的二皇子和年紀輕輕卻才學淵博的五皇子還有生母家中位高權重的六皇子,甚至還未滿三歲的七皇子,都有可能越過皇后膝下三個皇子成為儲君。

  現在一切才剛剛開始,睿皇后就做出如此大的動作,大臣們的猜測和好奇愈演愈烈,但所有人閉口不談卻都在心裡過了一邊的原因,就心照不宣了。



【番外 真心真意】 敢問車中何人在

  時近正午,日頭越加濃烈,仰望一碧萬頃的晴空,竟亮得叫人睜不開眼睛。勞作之後額頭上會沁出汗水,然清風一過就能帶出涼意,秋天畢竟是秋天。

  穿著褐色袍子的嬤嬤帶著宮女內侍匆匆進了園子,舉目四處張望著,終於在一片金桂樹林裡瞧見了公主的身影,即刻提著裙子匆匆到小主子身邊,氣喘吁吁道:“小主子,皇后娘娘滿世界找您用午膳,奴才可找著你了。”

  真意拍了拍手拿絲帕擦汗,一邊問:“他們的話都講完了?”

  “什麼話?”老嬤嬤愣了愣,旋即答,“您是說各位爺嗎?講完了,早講完了,王爺們都出宮去了。”

  “我哥也走了?”真意問著,又對忙著攏花的宮女西林道,“小心些別和了泥進去。”

  嬤嬤點了點頭,可仔細一看公主的罩衣竟沒穿在身上,那叫西林的姑娘正拿公主的衣裳包著桂花,唬得她罵那丫頭,“小蹄子,也該脫了你的衣裳來,叫主子凍著怎麼好?”

  西林一唬,捧著包了一半的桂花無措地看著真意和嬤嬤,不知該放下還是繼續包。

  “別怪她別怪她,我這不就走了嗎?”真意懶得和這些愛咋呼的老嬤嬤磨,一邊對西林道:“仔細包好了送去承乾宮叫老五的侍從先收著,夜裡我和五殿下就要用的。”一邊扶著那嬤嬤往外走,“我們回去,讓西林弄好了。皇嫂不是等著我用午膳嗎?”

  嬤嬤也不再囉嗦,麻利地帶著真意走,卻忍不住問:“公主要這些桂花做什麼?您想吃點心嗎?那何不叫奴才們去做,豈不便宜!”

  真意哼哼笑著沒有答話,待出福園的那刻,她停了腳步回頭望了一眼,鼻息裡是馥郁的花香,好像因這些花香而充實了這個人煙罕見的園子。皇嫂曾告訴她,這個園子是父皇和母后定情的地方,後來父皇將福園賜給了母后,從此就很少有人來這裡玩,直到現在皇嫂也不准妃嬪隨意進入。

  可是,這麼美的園子,為什麼非要只屬於一個人呢?不知第幾回這樣嘆息,但真意心裡的疑惑一直都沒得到解答。

  “小主子,看什麼呢?”嬤嬤催了一句。

  真意恍回了神,笑著敷衍過去,繼而隨著嬤嬤往皇嫂那兒去。不料哥哥們是走了,但皇兄已到坤寧宮,希爰在,杰項杰泓和他們的母親也都在。一進門便聽臻杰嗔道:“一家子人等著你吃飯,去哪裡怎麼也不說一聲。”

  真意見長兄語氣還算緩和,規規矩矩地行了禮後道:“去了福園,本以為片刻就能回來,見皇兄和皇嫂都忙著,就沒敢報。”

  悠兒滿臉笑意,從她的臉上已看不到對於立太子之事的煩憂,正朝真意招手:“快洗了手過來坐下吃飯!”

  真意被侍女帶到邊上洗手,細細看今日又是一屋子人吃飯,才嘆想提帶杰項同行的事要泡湯,忽想起曾聽嬤嬤說過仁貴妃與端靖皇貴太妃情誼深厚,於是計上心頭,俐落地洗了手過來皇嫂身邊坐下。

  才吃了幾口菜,果見皇嫂輕撫自己的額髮問:“怎麼想起來去福園了?還玩兒了那麼久?”

  真意看了一眼皇兄,笑道:“皇嫂問皇兄就知道了。”

  悠兒不解,笑道:“難道是皇上讓妹妹去的?”

  臻杰嗔真意慧黠,笑道:“是不是又闖什麼禍,這回竟拿朕做擋箭牌?”

  “哪有……”真意乖巧地笑道,“皇兄不記得了?您上午說要意兒去京郊接端靖母妃回來。”

  如真意預料的,她話音才落,就聽錢韻芯欣然道:“皇上,是皇貴太妃要回宮住了?”

  臻杰道:“只是請太妃回宮過節,雖然她每年都推辭,但今年慈愨貴太妃也在京城,朕想著若派孩子去接一接,她也許會來。”卻問真意,“這與你去福園有何干係?又混鬧。”

  真意笑道:“只因十歲那年跟著六哥去給母妃請安,母妃摟著我說,她離開皇宮那年福園裡種下了金桂,若意兒再去看她的時候,就帶上桂花釀。所以才和西林在福園裡摘桂花,雖然倉促,但宮裡先弄起來,等母妃回來過了節,離開的時候也許就能帶上。”

  悠兒憐惜道:“難為你還記著,下回多帶些人,摘那麼多的花不比你平日裡玩玩鬧鬧的,也是力氣活,不要累了自己。”

  臻杰道:“已安排你後日出發在太妃那裡住一晚,中秋那日和太妃一同回宮。”

  “是!”真意應下,抬眼見仁貴妃那雙美麗的眼睛裡果然寫著期盼,遂帶著懇求的口吻對臻杰笑道:“皇兄,意兒一個人出宮總是有些害怕。”

  “怕什麼?朕會派禁衛軍一路保護你,何況又不是去遠的地方,且你又不是沒去過。”臻杰還未領會幼妹的意思。

  “禁衛軍到底和我不能近身的。”真意在底下扯了扯皇嫂的袖子,面上還是看著皇兄,笑道:“當年母妃說宮裡的男孩子她就差杰項杰泓沒見過,如今雖然又多了杰琛,但他還太小不好帶,不如讓杰項和杰泓和我一起去。也讓母妃見見。”

  臻杰駁回:“太妃進宮後不就能見到了?數你主意多。”

  “皇上,臣妾覺得意兒說的挺對的,皇上不是擔心太妃不肯回宮嗎?只怕意兒一個人的面子還不夠,您若再派兩個皇子,太妃定不會拒絕。”錢韻芯的性子似乎和十幾年前沒有太大的變化,便是真意都能引她說出自己想要的話。

  真意自然不知道端靖母妃曾經對錢韻芯說過這些話,不過是這些年接觸下來,對於仁貴妃的為人自己有了瞭解而已。她又偷偷拉了拉皇嫂的袖子,一臉期盼地朝她看了一眼。

  悠兒點了點真意的額頭,轉而對皇上道:“這孩子說了一車子的話,其實就是想帶著兩個小侄子出去透透氣,不如皇上就准了,終是要過節的,也讓孩子們放鬆放鬆。再者仁貴妃的話極有道理,太妃再如何也不會同時拂了兩個皇子一位公主的面子。算上慈愨貴太妃,今年中秋節宮裡終有長輩了。”

  臻杰笑道:“便是惱她這份狡猾,分明就是要和杰項杰泓一同出去,偏繞那麼大的圈子。還以為自己說的滴水不漏!”

  一桌子人都笑了,真意也不管好不好意思,逕直問:“那皇兄是准了?”

  臻杰道:“本想讓你六哥陪你去的,你一個女孩子出門總是不好,既然此刻你想帶杰項杰泓出去,朕准了便是。”語畢便對兩個兒子嚴肅道:“出了宮要記著自己皇子的身份,可也不要妄自尊大鬧笑話叫朕丟臉。”

  錢韻芯已喜得替兩個孩子答道:“哪裡敢,他們便是想耍威風,一想父皇那嚴肅的樣兒,就要縮回去了。”

  說得一屋子人又笑,臻杰嗔錢韻芯沒有長輩的尊重,看得出來今日乾熙帝心情甚好,自然惹得旁人都跟著樂。可是真意臉上雖笑著,心裡卻充滿了疑惑。是她記錯了還是皇兄糊塗了?那會兒自己問緣何不要六哥去接太妃,皇兄說六哥還有別的事情,可此刻他又提本來想叫六哥和自己同行的話。這裡頭……到底哪兒不對?

  皇城外,昕王府裡也正用著午餐,只是桌上僅緣亦和臻昕二人,偌大的廳堂顯得有些冷清,自從宸親王他們都有了皇孫,緣亦就幻想著有一天昕王府也能有小孩子來來回回地奔跑玩鬧,偏皇后也拿這位爺沒轍,自己更不敢強求,偶爾囉嗦幾句已是盡力了。

  “皇上真的要選太子了?”緣亦在央德公主府和慈愨太妃敘舊時得到這個消息,此刻一邊給臻昕夾菜,一邊問道,“怎麼好些年不提,突然就選了。”

  臻昕知道緣亦的生活其實很單調,自己又忙碌,故而每次她問自己什麼能答的儘量都會回答,但這件事情此刻他也不甚清楚,自是答不上,只道:“尚只是提了提,且不好議論。”又道,“皇嫂說八月十五那日宮裡擺宴,要你也去,屆時和太妃坐在一起就好。”

  緣亦受寵若驚,她本是一屆宮女,因茜宇而脫了奴籍且被皇帝冊封為懷素夫人,雖然臻昕還是直呼自己的名字,可兩人的感情未必比母子差一些,此刻聽說能與皇親國戚一同參加宴會,自然更歡喜了。連忙招呼寶清要為臻昕縫新的禮服。

  這邊緣亦離去了,臻昕才問一旁的侍女:“好月今日吃飯了嗎?傷好些了沒?”

  那丫頭答:“聽說早晨有些發熱,馮總管給請大夫開了方子。”

  臻昕搖頭笑道:“她也夠嬌弱的。”其實他已察覺到,今日府裡冷清,好月沒在跟前也是一個原因。舉箸時,真意上午說的那些話突然冒了出來,劍眉一皺,煩惱上心。遂撂下筷子道:“到院子裡走走。夫人若回來,叫她不必找我,我片刻後會去宸王府,四駙馬和其他幾位元王爺都會過去。”

  可是大步出了廳堂,臻昕卻沒有去什麼院子,而是不自覺地到了下人的廂房,到了錦秋和好月的屋子。

  正遇上錦秋端著盤子過來,盤子裡放了一口青瓷碗。

  “裡頭是什麼?”臻昕問。

  “是銀耳湯,夫人賞給好月要她吃的。”

  臻昕停了停,伸手要拿盤子:“我送進去吧,你去忙!”

  “不行不行,寶清姐姐知道了要罵的。”錦秋端著託盤往後退了一步,感概地笑道,“而且好月姐姐此刻衣衫不整,爺……王爺您此刻也不便進去。”

  臻昕才意識到這點,乾咳了一聲道:“那你進去替她蓋嚴實了,我一會兒有話和她講。”

  錦秋伶俐地應下了,推門而入後不多久,就聽到裡頭一陣慌慌張張的聲音。

  臻昕記得從圍場回來後,自己再沒見過好月,不知道這丫頭挨了打是副什麼模樣。正搖頭嘆了一聲,妹妹那句話有冒了出來。

  侍妾!侍妾是什麼?只是可以和主子正大光明同房,但仍舊是奴才的女人。不是妻子也不是妾室,甚至可以隨便送人隨便買賣,好月她,真的要成為自己的侍妾嗎?

  心中一煩,臻昕竟不願再見到好月,趁錦秋還沒來開門,他又大步離開了。身影才閃過長廊,房門就被打開,只聽錦秋喊了聲:“爺,您請進來。”繼而卻聽她疑惑地與屋子裡的好月說,“姐姐,王爺走了。”但好月似乎並沒有說話。

  日落月升,夜晚很快到來。皇城的夜是寂靜的,聽不到秋蟲吟唱,一切都規規矩矩不能有一絲紕漏。真意又不知找了什麼藉口來了承乾宮過夜,實則是要和杰項一起拾掇那些採下的桂花。

  一大包桂花鋪在杰項的屋子裡,甜甜的,香醉了人。真意仔仔細細地將乾淨的花朵挑選出來放到乾淨的竹篩子裡盛著,她少有這般安靜的時候。連沈煙進來瞧見兩個孩子靜靜地盤腿坐在地上,也捨不得打擾,只悄悄地派了宮女拿了皮褥子給他們墊著。

  大半的花被挑出,真意累得就要抱著墊子在褥子上躺下,杰項笑道:“回你的屋子去睡吧!姑姑就是姑姑,自己的屋子不熏,弄得我屋子香得膩人跟個女孩兒房似的。”

  真意沒好氣地拍了杰項一掌道:“你還沒謝我帶你出去呢!”

  “可你也帶了杰泓,並非獨我一個。”杰項說著,手裡卻沒停下來,“你這些桂花勻一些出來,母妃不喜歡吃甜食,但喜歡桂花做的糕點湯羹,大皇姐喜歡甜食,也最喜歡桂花做的甜食。”

  真意見杰項靜靜的,便也不再開玩笑,低聲道:“你知道的,如果不拉上杰泓,你未必能跟我出去。要仁貴妃開口,總比讓你的母妃開口容易。我也是沒別的辦法。”

  杰項抬頭看著真意,卻沉默了許久沒有開口,末了才道:“我明白。”

  真意伸手拉著杰項說:“你別亂想,我的意思……你明白吧!”

  杰項搖頭笑道:“沒想什麼,小姑姑自己多慮了吧!”說著撚了一朵金桂戴在真意的髮髻上。

  真意抬手扶了扶,問杰項:“好看嗎?”

  杰項點頭,笑道:“宮裡人都說姑姑和皇祖母長得一模一樣,皇祖母是朝野皆知的美人,你怎麼會不好看?”

  真意抱膝而坐,將下巴抵在膝頭,低聲道:“給你說件奇怪的事情。”

  杰項見小姑姑很認真,也停下了手裡的活計,“說來聽聽?”

  想了想,進一步坐到杰項身邊,真意神秘道:“皇兄他好像是很刻意要我去接端靖皇貴太妃的。”
 
  “怎麼說?”

  “嗯……我也講不清楚,只是你父皇與我說的話和在你們面前說的話有些差別。”真意道,“如果是皇兄改變了主意也就罷,但如果不是,那麼我肯定他與我說的話才是假的。”

  杰項嚴肅道:“姑姑這是揣測聖意,大不敬。”

  真意一本正經道:“我知道是不對,可我真的很好奇!”

  杰項搖著頭笑道:“可是姑姑你的去留,能有什麼問題?”

  “說的就是這個!”真意嘀咕道,“我一個女孩子,對皇室而言最大的貢獻無非是政治聯姻了。不過依我看這樣的事情是輪不到我頭上來的。連這個都除外了,還能有什麼事情?刻意支開我做什麼?”

  杰項也認真地想了想,實在是沒什麼事情能聯繫到小姑姑的身上,末了極低地說了句,“難不成是為了選太子的事情?”

  真意心細聽見了,瞧了瞧屋子裡沒別人,低首湊到杰項身邊,“你想做太子嗎?”

  杰項頓時局促,從未對真意紅過臉的他突然嚴肅道:“姑姑玩笑過分了,這樣的話能隨便說嗎?”

  真意一駭,隨即也氣道:“至於嗎,我不過就這麼問問而已!”說著爬起來就要走,嘴裡還氣呼呼道,“真沒勁!”

  “姑姑!”杰項跟在她身後起來,說道,“對不起……只是對於我而言,這樣的話題太敏感了。而且又是不可能的事情。”

  真意心裡一疼,她知道的,雖然皇貴妃是杰項名義上的母親,他的身份地位比二皇子杰歡、甚至仁貴妃的杰泓都高出很多。但他骨子流的只是個出身門楣極低的貴嬪的血。

  且班氏死後雖追封惠妃,但當年她難產而終之日得病許久的賢妃也跟著去世,不禁叫人詭異。而那些在宮中有了年份的人還說,似乎是季賢妃和班惠妃死後皇室才真正興盛起來,皇帝三年之內再添了四女一子,其中仁貴妃還繼皇后產下雙生子後為皇室又添龍鳳胎實打實的吉祥如意,仿佛僅季氏和班氏是不祥之人,她們一消失一切都好了。

  這樣的流言一度在宮裡傳得沸沸揚揚,後經仁貴妃鐵血政策強壓了下去這些年才再不敢有人胡言亂語,但存在過就是存在過,這些話還是在年幼卻已懂事的杰項心裡留下了陰影。

  所以杰項內斂沉穩,所以杰項勤奮好學,所以杰項處處表現得優秀,但正如杰項看得到她姑姑在人後的柔弱悲傷,真意也知道杰項心裡最柔軟最敏感的地方。

  “算了!是我不好!”真意愧疚道,“不過……咱們倆還有什麼是不能說的?這樣才好嘛!我真要去歇著了,這些桂花先擱著,明兒我找元歆她們一起弄,那幾個丫頭不就愛掐個花嗎。完了後日我們趕個大早出城去!”

  杰項釋然地笑了,喚人來侍奉姑姑休息,自己再去取了書本溫習課業,他不想做什麼太子皇帝,但很希望將來能和如今大皇兄和五皇叔一樣,做皇帝優秀的臣工。

  於是第二天平和地過去,到了出城的那一天,真意天未亮就起床張羅起來,在皇嫂的殷勤叮囑下帶著杰項杰泓浩浩蕩蕩地出城去。

  比起還是皇子的杰項兄弟,真意是有了封號的國堯公主,她的儀仗和大姐、四姐一樣隆重,為了顯示對端靖皇貴太妃的尊重,臻杰安排了真意帶全副儀仗出門,再者對這丫頭也是一種管束。於是真意再鬼精也脫不了身,只好乖乖地坐在她的鳳輦之上。

  官道冗長而靜謐,除了國堯公主的儀仗外,長長的路上沒有一個閒人,雖說端靖太妃所在是京郊,但必需橫穿偌大的京城再過皇陵後才能到達,故而即便清晨出門,到了太妃那兒也要過午時了。

  這樣長的時間悶在車裡,惹得真意時不時掀開窗簾召喚騎馬的杰項過來與她講話,真意正神采飛揚地說六哥告訴她太妃那兒哪裡好玩時,儀仗突然停了下來,前面也亂哄哄的像是發生了爭執。

  好動的杰泓早就拍馬趕上前看了究竟,繼而回來對真意道:“姑姑,是有輛百姓的馬車誤闖了官道,與開路的禁衛軍發生了爭執。”

  真意不以為然,“放他們走便是了,有什麼好驚訝的。”說著對杰項道,“你也去看看,別傷了老百姓,多大點事情啊!”

  可杰泓卻為難而緊張道:“因起了爭執,禁衛軍要抓人,可是……車主竟出示了皇室金牌,是見令如見君的金牌御令。”

  真意和杰項均大駭,這荒郊野林的,竟還能遇見這麼大來頭的皇室之人?

  “可看仔細了那金牌御令是真是假?”杰項翻身下馬,一壁問一壁來扶真意下車。

  杰泓也跟著下馬,說道:“我只是遠遠瞧著那牌子伸出門簾晃了晃,前頭那些禁衛軍都跪下了,我的馬沒能靠近。”

  真意滿腹疑惑,又好奇又興奮,拽著兩個男孩子就往前走,“去看看,我瞧見過傅王爺的金牌御令,它們許是長得一樣的。”

  杰項卻鬆開了姑姑的手,轉身從自己的馬上解下佩劍,又解下杰泓的拋給他,口中道:“別大意了,什麼事都可能發生的。若真是皇族長輩也就罷了,若不是,千萬不能讓姑姑有閃失。”

  真意甜甜一笑,回身來拽著二人道:“知道你們心疼我,快些去,萬一是皇室長輩,我們豈不是怠慢了。”語畢便帶著兄弟倆跑著上前去。

  隊伍前頭的官兵見公主和皇子都上來,連忙又調轉了方向朝三人請安,一併將三人的名號都報了出來。真意看著眾人朝自己這邊行禮,一邊卻真切地看到那架馬車的門簾動了動。

  帶著兩個男孩子施施然上前離那馬車還有十來步的樣子,看清是普通的民用車並不像那天在京城瞧見四姐姐車子的華麗,且奇怪的是車上竟沒有車夫,馬匹只是被一個禁衛軍拉著韁繩。

  “怎麼沒有車夫?”真意側頭問杰泓。

  杰泓也不知,倒是腳邊一個禁衛軍答:“回公主的話,那車夫已受驚逃跑了,是個穿土灰色衣裳的粗漢子。”

  真意柳眉微皺,可見那車夫與車內人不是一起的,不然怎麼會不知道車主要出示金牌御令反慌忙撇下車子和人逃跑了?那這車內人到底是不是皇室成員?

  “本宮乃當今聖上御妹國堯公主,今日攜皇五子、皇六子前往睦郡王封地迎接端靖皇貴太妃回宮,敢問車內是哪位長輩,能否煩請再次出示金牌御令,若能告知名姓身份,國堯好和皇侄與您行禮問安。”真意振了振廣袖上前一步,身上那股頑皮狡黠的氣質蕩然無存,此刻一身華服盈盈而立的真真是一個高貴優雅的皇室公主,周身散發的耀眼光芒叫人驚歎。

  杰項與杰泓也很少見小姑姑這般姿態,對視一笑手扶佩劍上前貼身跟在了真意身後。

  奈何車內靜默,並未作答。

  禁衛軍裡一個小將領幾步走到真意身邊,恭敬道:“啟稟公主,末將已瞧真切,的確是金牌御令不假。”

  真意回頭看一眼杰項,有些不知所措,但見杰項上前半步抱拳道:“皇五子杰項向長輩問安,禁衛軍並非有意冒犯,還請恕罪。不知此刻長輩要前往何處?您的車夫已離開,杰項願為您駕車。”

  終於,門簾內伸出一隻纖白玉手,手腕上一串琥珀石色澤豐潤是為上品,門簾微掀,外頭的人並瞧不見裡頭的光景。

  “你是國堯公主?”柔美親和的女聲響起,車外人均大震,誰敢想車內坐著的竟是個女人。

  如此恬靜溫和的聲音,如同慈母慰兒時的溫詞軟語叫人安靜安心。真意莫名感覺一股熱流從脊椎往腦袋上竄,繼而鼻尖酸酸的,心裡也酸酸的。

  這是要哭嗎?可是,幹嘛要哭?

  “是,我是國堯公主。”真意又緩緩上前兩步,可卻不敢再靠前,她很想看清這個女子的臉,可是……

  “公主過來好嗎?”車內女子的聲音還是那樣溫柔。

  真意無意識地挪動著腳步,待立到車前,卻沒有抬頭去看。

  “公主讓禁衛軍退後三十步,這馬匹先卸下了牽走,可好?”女子又道。

  真意按她說的去吩咐,而心裡很清楚,自己對這個神秘女子的言聽計從,似乎是一種不可抗拒的行為。

  “公主若不介意,上車來好不好?”女子突然又提出了這個要求。

  “好!”真意不假思索脫口而出。

  隨即車內伸出一雙纖白的手向著真意,真意也伸出手去迎接,四手相握的那一刻,真意身上頓時冒出一種從未有過的安心的溫暖。腳上一蹬,又被車內女子出力一拽,真意便輕盈地上了車。

  “五哥,小姑姑這樣安不安全?”近四十步開外,已到了看不清楚臉面的距離,杰泓握了握手裡的佩劍有些緊張地問兄長。

  杰項也一手握著佩劍,雙眼緊緊盯著馬車不曾移開,答道:“起碼金牌御令不假,且等等,別恍神。”...<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daemon1212 發表於 2011-11-24 09:31 PM

本帖最後由 daemon1212 於 2011-11-27 08:08 PM 編輯

【番外 真心真意】 眼處心生淚自橫

  靜謐的官道上本被公主儀仗掀起的塵土都已安然落地,此刻只見華麗綿長的車隊與一駕樸素的馬車不遠不近地對立著,可周遭一切都靜靜的,靜得叫人不敢大聲喘息。

  進入車廂,真意只覺得車子裡淡淡的馨香叫人放鬆,更讓她奇怪的是,原來車裡只有這女子一人。

  抬眼細看,女子的年歲仿佛和皇嫂一般,身量纖弱,只著一身藕色雲錦,髮髻墜於腦後,沒有過多的釵環佩飾,清清爽爽卻雍容端莊。

  女子是那麼美,那麼安靜,淺淺的笑掛在臉上,眼眶有些紅暈,但眸子裡那恬淡優雅的神態,是如此動人。

  真意知道,雲錦是皇室上用的布料,除非帝后妃嬪下賜,一般人是不可以穿著這樣的衣服的。雖然這個女子形容很樸素,可這身衣服一如她的金牌御令,已證明了她高貴的身份確真不假。

  “您是誰?”真意坐在女子的面前,輕聲問了一句,而她的手自剛才與之相握後,兩人就再沒有分開。

  “國堯公主,真意?”女子不答反問,溫柔的笑幾乎要真意醉倒。
 
  真意被女子這樣看著,臉微微泛紅,點頭道:“我是真意。您……真好看!”

  “是嗎?”女子笑著問,可她似乎沒能控制自己的情緒,眼眶裡突然含了滿滿的淚水。

  真意心疼,不自覺地關切,“您怎麼了?為……什麼要哭?”

  女子笑容不減,眼淚亦未湧出眼眶,於是那美麗的眼眸猶如一汪清泉,清澈瑩潤得叫人傾心。“沒有哭,只是氣候乾燥些,眼睛不舒服罷。”

  真意莞爾,甜甜地笑道:“這樣才好!”

  女子的眼神不曾從真意的臉上移開過,她問道:“那兩個男孩子是你的侄子?”

  “是,他們是皇貴妃與仁貴妃的皇子,杰項和杰泓。”真意笑道,“再除了一個三歲娃娃,其他的皇子都比我大,見了我也不愛叫姑姑……我還有個同母的哥哥,就是昕親王……”

  女子認真地聽真意述說著,臉上的笑恬靜而滿足,可卻又對這些並不陌生,不管聽真意說了什麼,她都不會變幻神情。

  真意發現自己很莫名很奇怪,為什麼會對一個陌生女子說那麼多?好像是想把自己的一切都告訴她,越與她對視,就越覺得她親近。若言似曾相識仿佛還不能解釋這種感覺,真意真切地感覺到,自己和這個女子似乎有什麼是一樣的,所以沒有陌生沒有不自在。

  “……對不起,我說了好些沒用的話。”真意漸漸收了話題,略帶歉意地笑道,“也許這些事情您都知道的是不是?”

  女子緩緩搖頭,親和道:“很有意思,而且你說得很好聽。”

  “那……您能告訴我您是誰嗎?為什麼一個人坐馬車?為什麼不用您的輦?這樣多危險!”真意問了一連串問題,隨後道,“如果您不介意,我可以用鳳輦送您去您要到的地方。”

  女子笑道:“很想知道我是誰嗎?”

  真意愣了愣,隨即用力地點頭示意肯定。

  女子笑著靜默了片刻,遂道:“我是你父皇的一個妃子。”

  真意睜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看著女子,父皇的女人她只見過慈愨貴太妃和端靖皇貴太妃,就連聖母皇太后她都沒有瞧見過,可是她不敢想像,父皇除了端靖母妃,竟還有這樣美麗的妃子。既然她們都那麼美,父皇還是最愛母后嗎?

  “你能為我保密嗎?”女子笑著問。

  “保密?”真意疑惑。

  女子笑道:“我隨你皇兄的母后一同居住在燕城,太妃太嬪是不能隨意出入燕城別宮的,可是我思念你的父皇,所以偷偷來皇陵祭奠他。一路輕車簡裝並沒什麼阻礙,沒想到遇上了你。我不想驚動皇帝,只想為你的父皇上一炷香,而後靜悄悄地回去。”說著,女子放開真意的手,卻是抬手輕撫在真意細嫩白皙的臉蛋上,“讓我靜悄悄地回去,好嗎?不要驚動皇室!”

  “思念父皇……因為您很愛他是不是?”真意看著面前的女子,她的手正捧著自己的臉,手心的溫暖仿佛能傳到心裡,這樣的感覺是那麼真實“那……您知道我的母后嗎?”語畢,真意已淚眼婆娑。

  女子的笑裡帶著心疼,即刻應道:“康賢皇后就是你的母后,我自然知道她,這個世上她比我更愛你的父皇。”

  “那麼……母后是因為愛父皇才拋下我和哥哥的,不是因為我才死的對不對?”真意幾乎沒有思量過她說出的話,這句話她從懂事起就藏在心裡,她自責自己的出生剝奪了母親的生命剝奪了哥哥美好的童年,可是她仍舊希望母后是幸福地走的,是帶著對於父皇深深的愛去世的,這樣她的存在才有意義,哥哥童年的傷楚才有價值。

  可是這麼多年,她不敢問,她也不奢求誰能給她明確的答案。但是此刻真意卻信任眼前這個女子,這個似乎僅是第一次見的女人。

  “因你而死的,你一直都是這麼想的?”女子哽噎。

  真意低頭,淚如斷線珍珠,“難道不是嗎?”

  淚水輕輕滑過面頰,女子輕聲道:“我可以抱你嗎?”

  真意驀然抬頭看著女子,隨即輕然依身,面頰貼上女子胸前的那刻,仿佛一切傷痛都截止了,隱隱作痛的心是如此得安定。

  “傻孩子!你的母后豈會因你而死?”女子溫柔地撫著真意的背脊,“她很幸福,她比你父皇任何一個女人都幸福,生下你的哥哥,生下你,爾後與你的父親生死相守,她比我們都幸福。也許唯一叫她遺憾的,就是不能和你們兄妹在一起。”

  此刻看不到女子臉上的神情,可是真意很安心,她靜靜地聽女子說著這些也許只是哄人的話,但沒來由的,真意願意相信。

  手被輕輕地抬起,一串瑩潤的琥珀石被套在了手腕上,女子輕柔地對自己說:“我驚擾了你的車隊,那麼多人看著其實是瞞不了的。你回去後將這串手鏈拿給你的皇兄皇嫂看,他們自然會有安排。你若不願說,斷不敢有人來問你。好嗎?”

  琥珀仿佛凝聚了人氣,比起那些無人戴過的首飾更瑩潤飽滿,可見是女子貼身多年之物。奪人所愛,真意本該拒絕。可她沒有,這串琥珀好像如同這個女子一樣,能叫人安心。

  將真意從懷裡扶起,女子拿柔軟的絲帕仔細地拭去真意面上的淚痕,溫和地笑道:“不要為我耽誤了,你不是要去接皇貴太妃嗎?那個車夫跑了沒關係,會有人來接我的。”

  真意沒有問原因,只道:“這件事也不能告訴端靖母妃是不是?”

  女子含笑,“這倒不必,或許……她不會問你的。”

  仿佛女子說什麼真意都會相信,沒有再問,可看著女子,忽然抬手也觸摸她的臉頰,纖指輕撫為她拭去淚水,“您怎麼也哭了?”說著在臉上洋溢起甜美的笑容,“您回燕城後,我會來看您的。反正我從沒有向聖母皇太后請安過,總是有理由叫皇兄讓我去燕城的。到時候我們又能見面了。您放心,除了皇兄和皇嫂,我誰也不告訴。”

  握起真意的手,女子笑問:“也包括你的哥哥?”

  真意頓了頓,笑著道:“也許……會告訴哥哥,可能還有杰項,就他們兩個,好嗎?”

  女子欣然而笑,被真意的純真逗樂了,“可以,只要你信任的人。”語畢,眼裡的不捨越來越濃,她靜下來看了真意片刻,終道,“公主走吧,讓他們將我的馬車移到路旁邊就好。不用為我擔心的。讓你的鳳輦先走!”

  真意沒有糾纏,她覺得聽從女子的安排就足夠了,這短短相見帶來的溫暖和幸福似乎已掃去了她悶了好些年的悲傷,她很滿足。

  “我會來看您的,和哥哥一起來看您!”真意欣然笑著擺了擺手,道了聲“再見”便掀開車簾閃了出去。

  門簾合上的那一刻,女子有上前的衝動,可是記起真意方才幸福的笑容,她克制了自己,然眼淚奪眶而出,抬手捂了嘴,女子強忍哭泣。

  而後一陣忙碌,女子的馬車被移到了路邊,國堯公主一行復往前行徑,鳳輦經過馬車時,真意掀開窗簾看了許久,直到再看不見了方掩下。

  杰項看在眼裡,卻沒有對真意詢問方才發生了什麼。他勒馬回望,不知不覺那架馬車已離儀仗很遠很遠,但是他分明看到一個男人騎著白馬橫穿進入官道並在馬車邊上停下,接著一個女子探身而出被男子攬在懷裡落到馬上,接著二人共坐一騎飛奔而去。唯一看不清的,只是兩人的面容。

  秋風一陣,飛揚塵土,眾人抬手擋沙,鳳輦上的簾子被掀起半邊,杰項無意相望,卻見姑姑暗自垂淚。

  抬馬上前方想詢問,又見姑姑淚中帶出笑容,如此又哭又笑的,叫人莫名。

  真意察覺,一抹眼淚衝著杰項道:”看什麼呀?”隨即將簾子放下固定了。

  杰項搖頭笑了笑,本想將方才看見的說了,念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沒有提,只隔著簾子笑道:”姑姑一會兒見了端靖太妃,仔細她問你眼睛紅啊!”

  ”老五,你別招我!”真意在裡頭罵了一句,但隨即就把她的宮女西林召進了馬車梳洗。

  這一邊,朝會既散,文武官員退出皇城,卻不見四位成年皇子和三位皇叔,叫些大臣好生疑惑。

  ”兩天了,誰也不知道皇后對這些皇子皇叔說了什麼,據說是一個個講話的,好像他們之間也沒有交流,不然怎會一點消息也沒有?”一人嘆道,”歷朝歷代立太子都是轟動朝野的大事情,乾熙爺這兒,也忒冷靜了。雍和爺當年一言堂立下皇儲且即刻退位,並沒有尋求過大臣們的意見也罷了。如今皇上既然問了我們,可回過頭來,又沒咱們什麼事兒似的。”

  另一個大臣笑道:”明日中秋還不知能不能過個太平節日,不過啊……我們好像也不必擔心,這些個皇子皇叔可是被帝后調教得個個忠孝仁義,還真看不出來會有惹事的主。”

  “難不成這儲君之位就是……”那大臣伸出一根手指比了比。

  ”哈哈……誰又知道吶!”

  傅王府的車架前,傅憶祖正聽一個小廝報道:”皇后把皇子皇叔都留在了宮裡,說明日過節,要他們不必出宮來來回回那麼麻煩了。”傅憶祖聽後沒有說什麼,在一些大臣來”騷擾”前迅速離開。

  此刻,皇城之內果然熱鬧,杰宸臻雲幾個的妻室孩子都被皇后接進宮來,眼下杰安杰康的兩位王妃都身懷六甲,臻璃的女兒尚在襁褓,杰歡與杰宸的女兒一個兩歲一個三歲,杰宸的長子已有三歲係宸王妃范新蘭所生。

  皇室之內皆知宸王妃頗具睿皇后當年風範,家裡家外一皆為宸親王料理得妥妥當當,連乾熙帝都喜歡這個兒媳婦,說她穩重得體德容兼備。

  范新蘭與她的婆婆一樣有福氣,嫁入王府第一年就誕下皇孫,一月後側妃金氏又生下小郡主,那年臻杰與悠兒始為祖輩,雖感慨時光飛逝,但亦滿心安慰。皇帝欽賜一對孫子孫女瑄、琪為名,按皇室宗譜,皇長孫承父名為宸瑄,長孫女則排”文”字輩名文琪,次年簡郡王杰歡得女,賜名文瑾,後臻璃得女賜名元祥。而今安郡王康郡王之妃均安胎待產。

  自雍和帝登基皇室成員大批遭逢迫害貶謫,幾十年後皇室又開枝散葉繁盛起來,再有文治武功,攘外安內,舉國百姓安樂度日,乾熙帝早已被萬民稱頌為一代明君。

  坤寧宮裡眾人正說笑,臻昕將四哥拉到一邊,問:”這些日子四嫂頻繁出入內宮,她可與你說過什麼?”

  臻雲呵呵笑道:”無非家長裡短,有什麼好說的?”

  臻昕眉頭一皺,進一步低聲道:”有沒有……說要為我選妃的事?”

  臻雲促狹地笑道:”這也不是第一次說了,都念叨好幾年了。自從芷璿嫁給我,皇嫂就沒少找她商量過。”

  ”那這些日子……”

  臻昕方要問,臻雲就笑著打斷:”這些日子我不在她房裡……咳咳,我們沒說什麼話。”

  ”四哥你……”臻昕氣結,又道,”慈慤母妃回宮那日皇嫂已逼問我了,連皇兄也知道,恐怕這一次……”

  臻雲拍著臻昕的肩膀笑道:”老五,我說你到底為什麼不肯成親?”

  臻昕語塞,遂黯然一笑,道:”算了,這話和四哥說不到一塊兒。”

  說完便聽皇嫂那裡一陣笑聲,原是臻璃正忙手忙腳地抱著女兒,唬得他的妻子陳氏在一旁急得不行。一邊把女兒搶回來一邊向皇嫂告狀道:”元祥生出來六爺這還是頭一回抱,在府裡要他抱一抱,總說怕手重捏疼了娃娃,今兒倒在皇嫂面前獻醜,做個當爹的樣子來了。”說得眾人只覺有趣,哄笑一堂。

  臻雲搭手在弟弟的肩上,笑道:”看看,多有趣多美好!你一個人孤零零地守著緣亦,有意思嗎?”

  臻昕靜靜地看著這一室的天倫之樂,眼眸裡似乎溢出了一絲嚮往,但更多的卻是淡淡的惆悵。

  時過正午,國堯公主的儀仗已接近睦郡王在京郊的宅院,這座宅子是當年康賢皇后薨逝後沒多久造好的,且端靖皇貴太妃十幾年來一直住在這裡。反是臻璃僅在前年舉國同慶戰事獲勝時才封的郡王,當時皇帝就把這一帶劃了一塊地賜給臻璃,於是這座宅子自然成了睦郡王的。

  早有人快一步趕到太妃所在通報國堯公主和兩位皇子正驅車前來,於是一行人還未到門口,想見真意的端靖太妃已帶人迎了出來。

  杰項與杰泓早翻身下馬來到璋瑢面前行禮,他們是第一次見到太妃,此刻相見均意外不已。已知這位太妃曾是皇祖父寵冠六宮的絕色妃嬪,但不敢想見她形容之美到如今還與母后沒太多分別。這個一身素服,淡妝簡容已年近四十的女子,卻比宮裡那些年輕的妃嬪更具姿色。

  ”太妃娘娘,小姑姑正在鳳輦上。”杰項正說著,卻見西林從車裡爬出來有些無措地對杰項道,”五殿下,公主她睡著了,奴婢不敢叫醒她。”

  眾人均愣住了,璋瑢不以為然,臉上反笑得更親和,對杰項道:”宮裡到此處好幾個時辰的路,她自然吃不消的。你去將姑姑抱下來吧!”

  杰項領命,上車去看,果見真意正酣酣睡著對車外之事毫不察覺,他知道姑姑一來是不勝車馬勞累,二來,人哭過之後,特別容易入眠。

  將姑姑打橫抱起,杰項在眾人的攙扶下緩步下車到了璋瑢面前。

  ”這孩子睡得真沉……”璋瑢想伸手去撫摸真意帶著紅暈的臉頰,竟懸在半空中沒有再動。

  太像了,這個孩子真的太像茜宇了。五年前見到真意時她雖也清秀漂亮,但五官尚未長開,這些年常聽臻璃說真意長得像她的母后,卻沒想過,竟是這麼像。

  ”快把她抱進去吧!”璋瑢回過神來連忙吩咐杰項,正看著他抱真意進去,卻在那孩子搭在杰項肩頭纖白的手腕上看到一串她最熟悉不過的飾物。

  一時怔在原地。



【番外 真心真意】 既離

  淡淡的馨香,雖與馬車裡的不一樣,可仍舊叫人安心。

  稍稍挪動身子,何時那顛簸的馬車變得穩了?難道車隊又停下了?是又碰上那位女子了?

  倏得睜開眼睛,卻發現鵝梨暖帳微微晃動,身上是軟綿綿的錦被,向外望去,好一個清靜的居室,而這裡自己仿佛是來過的。

  “醒了?”一把熟悉的聲音自耳邊響起。

  但見杰項負手站在床邊,臉上掛著無奈的笑。

  “老五……既然知道姑姑在睡覺,還立在邊上!”真意拉了拉被子,嗔道,“真沒規矩。”

  杰項笑道:“倘若父皇母后知道姑姑一到太妃這裡就眠了,不定說誰沒規矩!再倘若五皇叔知道了……”

  “你敢!”真意威脅道,“你試試!”

  杰項道:“可是那麼多人看著我把你抱下馬車,我不說,自有人會說的。”

  “不會,我們把太妃接回去,就一切大安了!”真意裹著被子盤腿坐在床上,“太妃呢?你怎麼不在她面前伺候?”

  “杰泓一直陪著,正說仁母妃的事情。”杰項頓了頓,臉上露出稍許為難,“姑姑……太妃她已經拒絕我們了,她不想回宮去,她說如果我們難以向父皇母后交代,就說她有隱疾不便入宮。”

  真意愕然,忽覺手腕上有東西滾動,低頭去看,卻是那串漂亮的琥珀石,她摩挲著沉思了許久,才抬頭道:“那我也不勸她了……杰項你覺得嗎?慈愨貴太妃也好、端靖皇貴太妃也好,她們都好美,好神秘……好像在她們的身上有著講不完的故事,而那些故事裡的男子都是我的父皇,她們是那麼深愛我的父皇,可是……”

  杰項靜默地看著真意,見她臉上紅暈飄起,眼眸裡滿是憧憬。
 
  “可是……愛一個人究竟是什麼樣子的?”真意喃喃。

  杰項沒有接話,他相信方才那輛馬車上的女子,讓姑姑改變了一些,又平添了一些,那個大大咧咧刁蠻驕橫的姑姑,真正開始展示她身上所有的美好。

  “來……我給你講……”真意方朝杰項招手,已有素服女子款款進來,身後跟著另一個俊美少年和三兩侍女。

  真意連忙下床,朝璋瑢行禮道:“真意拜見母妃,問母妃福體安康。”

  璋瑢笑意盈盈,早將真意扶起,細細端詳著女孩兒的臉,“定有好些人說了,可我也不得不嘆一聲,意兒當真像足你的娘親……”

  “母妃一點兒也沒變,還是這樣美麗!”真意笑道,“意兒既然像母后,是不是越發好看了?”

  璋瑢疼惜不已,將真意抱在懷裡道:“自然越發美麗了,我的孩子……”遂回頭對杰項兄弟道,“你們兄弟倆逛逛去吧,我與你們姑姑說說話!”

  二人領命要離去,真意嚷嚷道:“杰項你照顧杰泓啊……別亂跑!”

  看著似充大人尊大的玩笑話,可璋瑢眼裡卻閃過幾絲驚異,她發現面前這個可愛的孩子不僅僅是長相像她的母親那麼簡單。

  “母妃……”真意回頭對璋瑢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我餓了!”

  “聽見了嗎?”璋瑢回頭吩咐侍女,繼而將真意待到屏風後,“快把衣裳穿起來,這樣要著涼了。”

  觸碰到真意手腕上的琥珀,她很不經意地問:“這串鏈子很漂亮。”

  真意小心地撫摸起琥珀,得意地笑道:“是很漂亮,母妃也喜歡琥珀?”

  “你父皇喜歡琥珀!”璋瑢細心地為真意穿上衣衫,神色平靜道,“從前你父皇也愛貼身帶著琥珀。”

  “那母后她……”真意十分好奇生母喜愛什麼飾物,卻又不想觸動璋瑢的傷心事,隨即轉了話題,“母妃您喜歡什麼?”

  璋瑢輕撫真意面上軟軟的髮絲,溫和地笑道:“母妃喜歡的太多太雜,所以沒一件特別喜歡的。”

  “那您喜歡琥珀嗎?”真意試探著問,“除了父皇,還有人喜歡琥珀嗎?”

  璋瑢看著真意手上那串東西,她很想問這串琥珀是哪兒來的,方才杰泓告訴自己他們在路上遇見了奇怪的人,但他並不清楚姑姑手上這串東西是什麼時候戴起來的。雖然她知道這不太可能,可這串琥珀真的是茜宇的,到底……

  “就你的父皇喜歡琥珀!”璋瑢為真意在腰際配上香囊,問道,“怎麼了?”

  真意搖頭笑道:“父皇的妃嬪從前意兒獨見過您,如今也見了慈愨母妃,你們都這樣溫和這樣美麗,想著過些日子去一趟燕城,給母后請安,給各位太妃太嬪請安。總不能空手去呀……若知道大家都愛些什麼,好備下禮物。”

  璋瑢心下輕輕一嘆,她不願給這個孩子太多的壓力,從十五年前起她已決定讓一切隨緣,強求只會叫人痛苦,於是將琥珀一事擱下,不管真意從哪裡得到這件東西,她都不願再追究了。

  “若真去,帶些易保存的京城吃食,我在燕城時就想這些東西。”璋瑢挽著真意到桌前,已有侍女奉上食物茶水,她端了糖蒸酥酪給真意,“意兒喜歡吃甜食嗎?”

  真意倒也實誠,搖頭道:“不喜歡,喜歡吃鹹的點心,緣亦做的素包子就好吃。”說著自己拿了粟米燒賣吃。

  璋瑢沒想到這孩子竟一點也不拘謹,就好像在家裡,就好像自己是一直在她身邊照顧從不陌生一樣,說話玩笑吃東西,一點也不扭捏生分難道就因為她是茜宇的女兒?

  “緣亦的手藝本就是我們那一輩宮裡最好的。”璋瑢笑著,將糖蒸酥酪從真意面前移開,“怕是在你娘親的肚子裡吃多了,現在就不愛吃了。妹妹她懷你的時候起先不太好進食,卻愛吃我做的糖蒸酥酪。”

  真意嘴裡塞了燒賣,眼睛看著那碗東西,可沒有想吃的欲望。原來自己不是母親的影子,並非母親喜歡什麼,自己也喜歡什麼。突然覺得心裡鬆了一鬆,卻有些沒來由。

  “五皇子與你說了嗎?”璋瑢又笑道,“我不打算回宮去過節,年年都不回去的,今年也不想麻煩了。”

  真意笑道:“孩兒知道了。今日是十四,母妃要是不介意,咱們今兒自己先過節如何?”

  璋瑢詫異,問:“你不問問為什麼,為什麼我不回宮嗎?”

  “為什麼!”真意認真地看著璋瑢,“為什麼要問您原因呢?想請您回宮過節本就是想大家開心的,可您若本不願意回去僅僅為了讓大家開心才回去,弄得自己又累又不開心,那有什麼意思!”

  “這樣……”璋瑢欣喜地看著真意,許就是因為這孩子骨子裡流著茜宇的血,才處處叫自己仿佛看到當年的茜宇,這樣真實又不可思議。此情此景,倒退二十幾年,與自己和茜宇在裕乾宮對坐說笑又有何區別?

  但到底,人非物非,一切都回不到從前。好在,眼下一切都好,每一個應該得到幸福的人都幸福著。

  “母妃……有件事情意兒想與您商議。”真意吃下兩隻燒賣喝幾口花茶,又有了精神,對璋瑢笑道:“這件事知道的人還不多。”

  璋瑢一怔,竟有些不安地應道:“說吧!母妃能幫你的,一定幫你。”

  真意神秘而有些壞壞地笑道:“呶……就是為了我哥,還記得皇嫂曾請您出言勸過的,就是要我哥娶親這檔子事!”

  璋瑢的心轟得放下,這一刻她發現,自己真的不想再聽見任何關於那不可能之事的消息,聽真意說是為了臻昕,自己是那麼輕鬆。

  “怎麼了?”璋瑢綻出溫和地笑容,“怎麼又提這件事了?你哥哥他不是不樂意嗎?”

  真意有些不好意思地嘀咕:“說起來有些缺心眼兒有些對不起皇嫂,其實我也不樂意哥哥娶一個他不喜歡的人做妻子,我希望將來的嫂子能給哥哥所有的愛,所以那個人必須是哥哥真心喜歡的。可是……這一回皇嫂好像挺認真的,說是明日就要在中秋宴上給哥哥挑幾個選選。那些個官家小姐……”真意搖頭道,“配不上我哥!”

  璋瑢很好奇真意為什麼會與自己商量這件事情,自己對於真意而言,這僅是第二次見面,十幾年來互相只知道對方的存在,沒有問候沒有關心,可是不管是這孩子對自己,還是自己對這孩子,仿佛誰也不曾離開過誰。

  真意又嘟囔:“她們都盤算著要哥哥先收了好月做侍妾,這回哥哥指不定真的要娶個自己都不認識的女子……雖然,雖然大家都是這樣,可是……”

  璋瑢問:“好月是誰?”

  真意有些惋惜:“是皇嫂從前賜給哥哥的宮女,在哥哥身邊侍奉好多年了,可惜她只是個婢女,也許只能做侍妾。”

  璋瑢會心而笑,摸著真意的腦袋笑道:“放心吧傻孩子,你的皇嫂就像疼你一樣疼你的哥哥,她不會要他被一個不認識的女人束縛的。”語畢低聲問道,“意兒告訴母妃,你這樣擔心哥哥,是不是……也怕自己只能擁有皇嫂定下的婚姻。”

  真意的臉倏得通紅,驚訝而不安地看著璋瑢,“母妃!您怎麼知道我心裡想什麼?”

  璋瑢疼愛不已,笑著將真意擁在懷裡,“我的孩子……因為我是你的母妃啊!”

  宇兒,真意她好像你,她是那麼可愛那麼善良,不管你是在天上還是在別的地方,要記得想著你的女兒,保佑她祝福她,讓她一生都幸福。我們姐妹擁有的幸福她要有,我們沒有的幸福她也要有,她的一生就只能有幸福。

  我會保護她,愛護她。

  赫臻……真意也是我們的女兒,對不對?

  “您……哭了?”真意抬頭卻見璋瑢美麗的臉上滑過淚水,她伸手去撫摸,如同方才替馬車上的女子擦去淚水,但她顯然發現這一刻沒有方才那種心動溫暖的感覺,僅僅是對璋瑢表現出的關心。

  可是為什麼,為什麼父皇的妃子看到自己都會哭?而那個讓自己安心溫暖的女子又是誰?自己從宮女嬤嬤那兒聽來的關於父皇那一代的故事裡,似乎沒有一個人能與那個女子相符合的人物。她真的是父皇的妃子嗎?

  璋瑢帶著淚水笑道:“因為見到意兒,叫母妃想起好過往事,好孩子,我們不談這些了。你放心,皇嫂她不會逼你哥哥的。”

  真意認真地點了點頭,“我明白了!”又怯聲問了一句,“所以您不想回宮,就和慈愨母妃一樣,她沒要住在宮裡。”

  璋瑢頷首,“那兒已經不屬於我們了,既然離開了,母妃不想再回去。”

  真意點頭答應沒有再問,只甜甜地笑:“可是意兒給您預備桂花釀了,不打緊不打緊,改日再給您送來,您又不是住在天涯海角,來一趟也不是特別麻煩。”

  璋瑢笑道:“難為你還記得這些。”又道,“回去後若皇兄皇嫂問你怎麼沒帶回母妃,你就與皇嫂說,母妃不想再捲入是非,不想再管那些俗事。”

  “是非?俗事?”真意不解。

  “你不必明白,他們會懂的。”璋瑢語畢便問侍女,“兩位皇子何在?”

  侍女答:“二位殿下到後山去了,說是想打野味。”

  璋瑢眉頭一皺,連忙道:“快些派人去找回來,我就是忘了吩咐一句……”

  真意靜靜地看著,她覺得母妃的眼睛裡好像藏了什麼東西,關於自己的、關於父皇和母后的,甚至還關於……是選太子嗎?且為什麼車裡的女子和母妃一樣,她們都知道皇兄和皇嫂“會懂的”?

  之後杰項和杰泓被安然找回,兩人一會兒的功夫倒打了一隻肥大的野兔,偏真意可憐那兔子驚恐委屈的眼神,死活不叫給宰了,硬是為兔子清理包紮了腿上的傷,又放它回去。叫興沖沖準備架火自己烤著吃的杰泓好不掃興。

  真意卻沒心沒肺地拍著杰泓道:“老六啊,你仔細仁貴妃惱你沒個皇子的樣兒!”說得杰泓更鬱悶,宮裡誰不知道,再沒有比仁貴妃更緊張孩子的了,杰泓和元弘這對龍鳳姐弟一舉一動都在母親的監控下,好不容易繼打獵自己又有機會出來逛逛,姑姑還冷不丁提母親。

  璋瑢也因錢韻芯而疼愛杰泓,便又想了別的主意讓孩子們輕鬆地玩了玩。不久日落西山,想著明日這些孩子又要離開,便催促他們早早地休息。

  然因白日裡飽飽地睡了一覺,真意毫無睡意,於是合了件衣裳推門而出。八月十四的月亮已很圓很亮,院落裡的一切都浸沒在清亮的月光裡,靜而美好。

  穿著薄薄的軟底睡鞋踩在鵝卵石小路上,腳心傳來隱隱的酸痛但很舒服,真意重一腳輕一腳地踩著往前走,在小徑的盡頭,卻有一個少年在亭宇裡憑欄而立。...<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daemon1212 發表於 2011-11-24 09:41 PM

本帖最後由 daemon1212 於 2011-11-27 08:11 PM 編輯

【番外 真心真意】 美人在側

  “杰項!”真意立定在原地,喚了一聲。

  少年有些驚訝地轉過身來,看著只隨意披了件綢衣就出來的真意,連忙將自己的長袍脫下過來將真意裹上,“你怎麼穿這些就跑出來了?”

  袍子上還帶著杰項身上的溫熱,她反問:“深更半夜,你在這裡做什麼?賞月?”

  “先不說了,我送你回房!”

  真意不依,“告訴我!你從前有心事都告訴我的,難道你和他們一樣,長大了就不再理我了?”

  杰項無奈,答:“我睡不著,所以出來走走。太妃這裡不是皇宮,讓我覺得很輕鬆。舉目……能望見外面的世界。”

  “你怎麼了?”真意極輕地問了一句。

  杰項垂頭一笑,哄著真意道:“你不冷,我可要冷了。快些回去吧,回去我再與你講。”

  真意拍了拍杰項的肩膀很義氣地笑道:“有什麼事就找我,都包在姑姑的身上!”繼而壓低了聲音道,“我也有件事情要同你講,趁這兒閒人少我先告訴你,省的回宮後還要避人耳目。”

  杰項猜想是今日路上所遇之人,只淡淡笑了笑,迅速將真意送回了房間去。

  翌日一早,璋瑢已吩咐侍者預備送真意和兩位皇子回宮,真意果然沒有再勸璋瑢回宮過節,仿佛忘記了自己受皇命所要做的事情,卻讓璋瑢安慰不已。

  心中雖疼惜這個孩子,可總覺得自己是個是非之人,除了像這樣靜靜地住在京郊遙遙看著赫臻的陵寢,仿佛做什麼都無法讓自己安心,更擔心又牽連了誰,璋瑢並不想真意長時間留在自己的身邊,也許這樣保持距離,對大家都好。

  臨上車,真意拉著璋瑢的手輕聲道:“等桂花釀釀成了,意兒就來看您。帶哥哥一起來,頂好那個時候,哥哥也有喜歡的嫂子了。”

  璋瑢捧著真意的臉頰笑道:“你六哥與母妃講過你在宮裡的事情,好孩子,你在母妃這裡這樣乖巧,為何在宮裡要氣你的皇嫂氣你的哥哥呢?聽母妃一句話,一些不好的脾氣都改了吧!眼下這個樣子,才招人喜歡,才招男孩子喜歡啊!”

  杰項與杰泓在身後乾咳忍笑,真意轉頭去瞪了他們,回首衝著璋瑢認真地點了點頭,答道:“前些日子哥哥也教導過孩兒了,往後意兒會聽皇嫂的話。母妃且放心。”

  璋瑢頷首而笑,“快回去吧!今日宮裡一定熱鬧極了,你早些回去先歇歇,不然路上累了,晚上就沒力氣賞月了。”

  沒有依依惜別,眾人笑著告別了太妃,國堯公主一行又折返回宮,璋瑢靜靜立在門外直到再看不見真意的鳳輦方折回。。

  行了半程,杰泓跨馬跟到兄長的身邊,問:“五哥,父皇交代的事情我們根本沒辦成,反像是出來玩了一遭。只怕父皇他們要責怪的。”

  杰項道:“放心,有什麼事情自然我和你姑姑頂著,再者太妃不樂意,難道我們綁她不成?”

  杰泓笑道:“的確如此,不過說實話,太妃她實在太溫柔太好了,比我的母妃強太多。六皇叔有這樣的娘親,真叫人羨慕。”

  杰項一愣,卻嘆杰泓有生母在身邊卻不知惜福,又不便指責只笑道,“這話你仔細叫人搬去給仁母妃聽見,看她不收拾你。”

  兄弟倆正笑著,卻見西林從公主的鳳輦裡探頭出來,朝著兩位主子喊道:“五殿下、六殿下,公主她暈過去了!”

  兄弟倆大驚,連忙喊車隊停下,翻身下馬進姑姑的鳳輦去查看。

  於此同時,宮裡上上下下正為今日的家宴忙得不可開交,皇親國戚也陸陸續續進宮,或有妃嬪忙於接待家中至親,或有公侯子爵與幾位皇子皇叔在園林賞玩,坤寧宮裡更是熱鬧不已,好些命婦正帶著自家如花似玉的姑娘來給皇后請安。

  悠兒與慈愨貴太妃、沈煙、錢韻芯及媳婦、弟媳們一起接待,各自暗暗將這些淑媛小姐們品評了一番,但幾輪看下來,似乎沒什麼中意的。其實眾人心裡很清楚,這喜不喜歡她們說了不算,到底還要看臻昕的意思。

  午膳時分有內侍宮女引客人們去用膳,坤寧宮總算只剩下自家人,悠兒方嘆道:“我們在這兒瞎忙活,昕兒那孩子不知躲到什麼地方去了。全喜上上下下去找了,也沒見他和誰在一起。”

  慈愨不以為然,只對悠兒道:“隨緣吧!強扭的瓜不甜。這孩子孝順慣了,真的擰起來我們不定能扭過他。也不必把他逼得太急,又不愁昕王府女主人的位子沒人坐。”

  正說著,大宮女白芷進來道:“主子,懷素夫人到了。”

  眾人知道是緣亦來了,均露喜色。緣亦款款進來,一身夫人服飾早已看不到從前婢女之態,見在座多是舊主,自然不陌生拘謹。慈愨與緣亦已在央德府裡見過,更是攜手讓座不做虛禮。

  方才正說臻昕的婚事,此刻緣亦來了更加要提,於是幾句話一聊便熱鬧起來,悠兒卻問:“好月那個丫頭怎麼不伺候你進來。”

  緣亦面露愧色,道:“那丫頭不是才給王爺闖了禍嗎!多虧皇上仁慈沒有追究,也不知這丫頭哪兒來那麼大的膽子,闖圍場竟如進家門似的。那日奴婢看不過去了,就給了她點教訓,如今身上的傷還沒好。”

  悠兒自不會計較,好月畢竟只是個丫頭,但將自己的心思說了,“本宮倒不是要逼昕兒即刻就要成婚,這孩子想怎麼做我自然隨他,可是不能不顧及皇室的體面不能叫那些無聊的人壞了昕兒的名聲。所以想著讓昕兒先收幾個侍妾在房裡,緣亦你看好月如何?畢竟在他身邊侍奉好多年了。”

  緣亦想了想,卻沒有給出意見,這一回她倒是說:“還是問一問王爺的好。”

  悠兒方記起緣亦自己也是奴婢出身,許是能考慮到好月的心思。作為皇后想要決定一個婢女的命運太簡單了,但那些身為婢女的女孩子未必是這麼想的。幼時在金海侯爺府裡長大的悠兒也明白,並非每個婢女都巴望著能做姨娘,而當真有做了姨娘的婢女,到頭來是上下都不被待見的。

  緣亦並非有心扯開話題,只是出於對真意地關心,問了一句:“公主還沒有回宮嗎?奴婢也許久沒有見過端靖皇貴太妃了。”

  悠兒笑道:“這回你也見不著了,早有人回來報,說端靖太妃身子不舒服,今年仍舊無法回宮過節。倒是你來之前有人來報,說孩子們已經進城了,轉眼就能進宮了吧!”

  說來巧,話音方落就見本出去照看孩子們的范新蘭慌慌張張進來道:“母后,五皇弟和六皇弟回來了,小姑姑卻是被抱著回來,此刻剛送回房裡去。”

  悠兒大驚,用力一站扯動了腳上的舊傷,她扶著一旁的沈煙急切地問兒媳:“怎麼回事?先前回來的人怎麼沒報,誰給他們的膽子?”

  范新蘭過來扶著母后往真意的屋子去,一壁道:“聽說是發熱,身子燒得滾燙滾燙的。許是怕您擔心才沒報!”

  慈愨和緣亦亦緊跟在後頭,真意這孩子是她們所有人的心頭肉,怎容她受一點點委屈。

  待到真意的屋子,果見她已被放在床榻上,臉上紅撲撲一看便知燒得厲害,悠兒心疼不已連聲叫人傳太醫,等太醫來診視了,方將杰項兄弟倆喊道跟前問:“好端端的,怎麼病了?”

  杰項估摸著姑姑是昨夜熱身子出門著的涼,可是他們姑侄倆有約定是不能對別人講的,於是只和杰泓一樣一問三不知,急得悠兒想責備又無話可說。直到太醫說公主只是發燒,沒有別的症狀,方安了幾分心。

  坐回到真意身邊輕撫她的額頭喚她的名字,正問太醫為什麼真意還不醒,突然隔著錦被在真意的手腕上摸到圓滾滾的硬物,她出於好奇將真意的手從被子里拉出看了眼,竟整個人呆住了。

  但見慈愨與緣亦也要過來,悠兒連忙將真意的手放回被子裡,轉而對二人道:“孩子應該沒事了,讓她先睡會兒吧!怕是昨日在太妃那裡玩兒瘋了,又連著兩日的車馬勞累,小身子骨才撐不住的。此刻已沒方才那麼燙手了。”隨即想辦法驅散了眾人,又下令不准旁人隨意靠近生病的真意,自己則將杰項喊道面前,避開眾人問,“我聽說你們在去的路上遇到皇親了,項兒你認得嗎?是不是今日進宮來過節的長輩?難道是哪一個姑姑嗎?”

  杰項明白昨日之事早在一行人到達太妃所在前就會被傳回宮裡去,但小姑姑說了不能對第二個人講這件事,於是只將當時發生的事情告訴悠兒,“那人手持皇室權杖,但只見了姑姑一人,兒臣和泓兒都只遠遠地看著,並不知道車中是哪一位長輩。”

  悠兒聞言方後悔不已,就算杰項看見了,他又知道哪個是哪個嗎?

  於是多問了幾句關於璋瑢的話,就放兩個孩子去歇息。繼而自己一個人去了真意的身邊,那孩子還迷迷糊糊地睡著,臉上紅撲撲的,許是燒得有些難受,一對纖長漂亮的眉毛時不時還抽動一下。

  此時皇宮之內仍熱熱鬧鬧,御花園裡隨處可見女眷皇親結伴賞花,自然大家不會逾矩胡鬧,只是人多顯得有些聒噪。於是此刻最安靜所在除了一些閒人不得隨意進入的宮室殿閣,便是那個永遠花香四溢樹木蔥郁卻一直都沒什麼人跡的福園了。

  臻昕、杰宸和舒爾正在此,因知悠兒所派之人定會找到這裡,三人待此處被找過後方進來,雖談不上偷偷摸摸,但也有幾分憋屈。好在三人暢談朝政評詩論詞,總算是快活輕鬆了幾刻。

  杰宸無意背了一句美人詩詞,遂對臻昕玩笑道:“新蘭方才與我講,母后也要她留心中意的女子,這一次……皇后娘娘可是灑下天羅地網,五皇叔要如何應對?”

  臻昕一哂,對舒爾道:“為了這些瑣事,讓四姐夫陪著我在這裡避開人,真真失禮了。”

  舒爾只輕聲道:“僅僅如此嗎?今日你們兩個難道不是眾臣的焦點嗎?原以為早朝時皇上就會問,沒想到提也不提,我想皇上會不會在夜宴上提這件事。”

  “四姑父的意思是?”杰宸問。

  舒爾道:“也許皇上只是想看一看文武心裡的算盤,要知在夜宴上提出此事,若有激進的大臣言語不和意見相左當場戧起來,難道要毀了今晚的宴席不成?”

  “四姐夫的意思是,其實皇兄心中早有安排?要大臣們各自薦僅僅是一個形勢?”臻昕道,“那這一回好些人都醜態畢露了。”

  舒爾看著杰宸和臻昕,杰宸是嫡親姐姐的兒子,又是妻子的侄子,不管怎麼算與自己都比臻昕更親近,但臻昕是茜宇的兒子不管自己而今對茜宇還存有什麼樣的敢情,臻昕於自己的意義絕不會比杰宸差半分,只是這兩個少年都這樣優秀,幸而一個是皇子一個是皇叔,若兩者是兄弟,也許這東宮之位,未必有誰能容易地坐上去。但願……他們兩個能一直這樣互相扶持,親如手足。

  “也許……皇上還想考驗的,是他的兒子。”舒爾還是將心中所慮說了,“先帝登基時踩著滿地手足所流下的鮮血,雖然那不是先帝的錯,但亦是前車之鑒,你們兄弟千萬不可重蹈覆轍。如今我還是你們的姐夫姑父,可將來一旦有人成為儲君,那這樣的話我就再說不得了。然東宮太子僅僅還只是太子,在他登上皇位之前,那一段路並不容易走。”

  叔侄二人對看一眼,均朝舒爾淡淡一笑,這一笑竟這樣相像,兩個男子漢早已胸有成竹似的,對於即將可能遇到的困難,毫不畏懼。

  恰時見一個內侍匆匆入了園子,見了三人就奔跑著過來,單膝跪下後對臻昕道:“王爺,國堯公主回宮了,是暈著回來的。皇后娘娘找您快去看看呢!”

  三人聞言均緊張而奇怪,遂跟著那內監一路回去。舒爾見臻昕眉頭緊蹙滿面的疼惜,不禁感嘆這個哥哥身上的不容易,而那個孩子,那個像足茜宇的孩子,每每見她都叫人忍不住回想往事。但,茜宇……她如今好嗎?

  待三人回到坤寧宮,得知真意只是受涼發燒並沒什麼大症狀,方安下心來。臻昕被允許到真意身邊探看,小丫頭依舊睡著,眉頭微曲一副委屈的模樣,定是燒得有些難受。

  臻昕又心疼又生氣,對皇嫂道:“定是她貪玩兒不知好歹冷暖,不然怎麼肯病?不將母妃接回來,自己倒惹一身事情,她就沒有消停的時候。”

  悠兒一直立在一邊,似乎怕臻昕有什麼特別的舉動似的。反是臻昕在乎嫂子腳上的扭傷,將她扶到一邊坐下,卻問:“聽說他們去的路上遇到奇怪的人,杰項說什麼了嗎?”

  悠兒知道此事瞞不過眾人的,只盼著早些與丈夫商量,繼而給出一個不容質疑的說辭,而其中最關鍵的人,就是這個還迷糊睡著的真意,畢竟見過車上女子的,就她而已。

  “就意兒見著了,等她醒了就問她。”悠兒搪塞過去,眼睛瞥了一眼真意,就怕她動了後把手伸出來,自己真該在無人的時候將那串琥珀收好,若叫人看見,臻昕、太妃、緣亦,哪一個會認不出來呢?

  很快,黃昏。日落。一輪滿月在不知不覺中當空而掛,清朗的月光將皇宮上下照得一片金光燦燦,竟比白日裡更富麗堂皇。慶寧宮裡擺開宴席,帝后奉慈愨貴太妃一同,宴請皇親國戚文武百官。

  從睡夢中醒來,渾身竟這般酸痛,稍稍動了動身子睜開眼睛,原來已經在自己的屋子裡了。

  “西林。”真意輕輕喊了一聲,果見西林麻利地湊到主子身邊迭聲道,“謝天謝地,小主子您終於醒了。”

  “怎麼那麼安靜?坤寧宮裡的人呢?”真意扭動著腰肢,怎麼才睡了一覺就渾身酸痛?

  “大家都去慶寧宮參加中秋宴會啦!”西林絞了熱帕子來給真意擦臉。

  真意一臉不樂意地盯著她,“為什麼撇下我?我也要去!”

  “可是您……”西林本想解釋,但看真意已經一躥而起到屏風後招呼自己給她穿衣裳,遂放棄了這個念頭。

  坤寧宮裡很少有敢阻攔真意的,那些留下伺候的宮女內侍便只能眼睜睜看著真意主僕二人出去,但轉身就有人抄近路去報給皇后知道了。

  秋季的晚風已有些磣人,真意被風一吹覺得有些暈眩,這才從西林嘴裡知道原來自己發燒了,好強的她可不希望此刻那些來赴宴的皇親國戚知道自己那麼柔弱,遂也不顧身子軟綿綿固執地就往宴會所在而去。

  即將到達慶寧宮時,真意已清醒了許多,興沖沖地想著今晚可能有的煙花。

  忽然見不遠處幾個衣著鮮亮的年輕女子攏在一起,好像是起了什麼衝突,正幾個人對著一個人說話。

  真意隨便問了句:“她們是誰?”

  西林怯生生道:“主子您忘了,奴婢和您一起才回來的。”

  “是呀!”真意嘀咕了一句,心想無非是一些宮嬪離了宴席在此處透氣,自己懶得理會便扶著西林要走。然幾步未走,卻聽到一聲喊叫。轉眼去看,原是其中一個被推搡在地。而仿佛是方才落單的那個,正揚著下巴瞪著面前幾個花容失色的女子。

  “太不懂規矩了,怎麼在這兒打起來了?要是貴妃娘娘知道了,沒她們的好果子吃。”西林也以為是哪裡的小宮嬪,趕著在主子面前嘀咕了一句。

  真意卻道:“她們和我一樣都沒有梳髮髻,好像不是宮裡的人……”話未完便見地上那個女子扶著旁邊的人站起來,伸出水蔥一樣的手就指著那人罵,那聲音是提了好些,連真意都聽見了,“你就是有人生沒人養的小蹄子,你是個野人。”

  “主子!”西林還未緩神就看到真意徑直朝那邊去,心想這下壞了,那個罵人的女孩子說到公主的痛處了。

  幾個女孩子正要吵開,忽見又來了一個人,卻是今日不曾見過的,一時都不曉得來者是誰。

  “你們怎麼了?”真意開口就問,就著月光打量那個落單的女孩子,再看那幾個站在一起的,雖然那姑娘的衣著佩飾比不過眾人,可站在她的面前,這些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小姐們也僅僅蒲柳之姿,哪裡及得上她半分妍麗。且除了大侄女元戎外,許久沒見這樣眉宇中透著英氣的女孩子了。

  “你是誰?”那被推倒在地上正氣得臉紅的女孩子反問真意。

  真意卻道:“你們是誰,我自然就是誰啦!”

  女子一怔,有些驕傲道:“我是戶部顧尚書的女兒,這幾位也是各府的千金,你又是哪家的小姐?”

  “顧尚書!”真意輕聲重複了一遍,轉而看著那個獨自立在一邊的女孩子,還未問便聽方才那女孩子冷笑道:“還是不要和她說話的好,掉了自己的身價。”

  真意不予理會,只笑著道:“這位姐姐是哪個府上的?你生的真美,今晚的月亮都被你比下去了,憑她是誰,立到你面前就都是個皮糙肉厚的歪瓜劣棗了。”

  那女孩子面上一紅,意識到真意是在幫自己說話,眼見得那幾個女孩子氣得把眼睛瞪得溜圓,不覺笑了出來,對真意欣然道:“我叫韓柔。這位小姐有禮。”

  真意心頭一動,不想這個女孩子竟是定山公韓莫的妹妹。

  朝野皆知,朝廷開國功臣,真、章、韓、錢四家,如今真氏日益鼎盛,錢、章二府也不減當年風光,唯有韓府漸漸沒落。

  又有十二年前洋夷來犯,定山公韓石岩自薦帶水師出征,本以為能建立戰功再度光耀門楣,卻因勞累過度戰死在海上,當時噩耗傳來,韓夫人竟拋下一雙兒女在家中自縊殉情。雖有年幼的獨子韓莫受皇恩撫恤並承襲爵位,但因韓府家道多年不濟,到如今韓莫即便入朝參政,也不過是擺設一樣的角色,更因他尚文厭武,這本是老祖宗用血肉打下來的榮耀扣在他的頭上,顯得很不和諧。偶爾朝臣們提起,也少不了私下嘲弄一番,無怪乎這位尚書小姐敢對公爺家的千金無禮了。

  或許因為遭遇有那麼一些相似,又因為方才顧小姐罵韓柔的那句話,此刻真意是理智也好感情也好,全一面倒向這個韓姑娘,於是朝韓柔笑了笑就來問顧小姐,“你為什麼說她是野人?”

  顧家女兒愣了愣,冷笑道:“名門閨秀可有像她這樣成天騎在馬上的?我們當中哪一個不是琴棋書畫皆通,婦德女紅皆懂的?我剛才不過說了句玩笑話,她倒動手打人,難道不是野人嗎?”

  “今日是顧尚書家擺宴請客?”真意問。

  顧小姐愣了愣,反問:“你什麼意思?”

  “今日好像是皇上和皇后請客,那來宮裡的都是皇上的客人。以顧小姐方才的意思,是說皇上和皇后請了野人來做客?”真意故作奇怪道,“顧小姐既然不是野人,那是人嗎?”

  “我當然不是……”顧家女兒一急說了這句胡話,惹得她身邊的姑娘也笑了,只見她紅著眼睛氣呼呼對真意道,“你胡問什麼?我可是隨父母受了皇上與皇后娘娘的邀請進宮來的。”

  真意笑道:“這裡誰又不是呢?”

  顧小姐臉上徒生得意,“我還是尚婕妤的表妹呢!你又是誰?來了白日閒話也不報家門。”

  此番真意更是覺得可笑,想來是最近尚婕妤得寵,要得她身後那些七七八八的親戚都跟著抖起威風來了。真真不識抬舉的人,也不看看皇貴妃、仁貴妃娘家的人又是如何行事作風的。本不屑告訴她自己是誰,孰料西林湊上來道:“主子,有人來了。”

  果見一長串宮女提著燈籠迅速地往這邊靠近,為首者便是皇嫂的大宮女白芷,一見真意白芷就笑嗔道:“小祖宗,您怎麼起來了?娘娘知道了又氣又擔心,這下好了回去那些個奴才有的受了。”

  真意笑道:“白芷你又唬我,你這是來接我的?”

  “黑燈瞎火的,您就帶著西林小丫頭走路,也不怕絆著了。奴婢是來接您的,娘娘即刻要見您呢!”白芷笑著來扶真意,方瞥見她身邊這些小姐,亦笑道“各位小姐也隨奴婢一同回去吧,這燈謎都在慶寧宮裡掛著,沒有擺出來,你們仔細找一找便能尋見了。”

  真意方知原來她們是來找燈謎的,不然這麼多人出來,當真不合禮數。真意沒有再多說什麼,挽著白芷就走,一邊嘀咕道:“又不是元宵節,怎麼想起來猜燈謎了?”

  白芷卻神秘道:“娘娘自然有她的用意了!”

  真意一哂猜出了幾分,一壁走著一壁又回頭朝韓柔揮了揮手,而其他幾個好像是弄不清真意究竟什麼來頭,都愣在原地了。

  將入慶寧宮,真意遇上了也正趕回來的哥哥,她沒有詢問哥哥緣何才進來,只是笑著膩上去道:“今兒宮裡好多漂亮姑娘,哥哥有中意的沒有?”

  臻昕拍了妹妹的腦袋嗔她胡說,卻發現她額頭仍舊滾燙,也顧不得罵她,只急道:“快去給皇兄皇嫂請了安,即刻就回去歇著,病成這樣還到處亂跑。”

  真意笑道:“哥哥可別說妹妹不幫你,我早知道今兒皇嫂要給我選嫂子呢!你且看得仔細些,定挑個最好的才行。”

  臻昕怕別人也聽見這話弄得尷尬,又知道癡纏不過妹妹,冷下臉對真意道:“方才的話要我說幾遍才懂?正經的事情都不好好做。再胡鬧試試!”

  真意見自己的好心碰著哥哥一臉沒好氣,於是為方才顧家女兒那句刻薄韓柔的話而存下的氣也冒了出來,衝著臻昕道:“能和你說幾句話呀……虧我還幫你,哼!愛理不理就是了。誰稀罕你來得。”轉身對白芷和西林道,“我不去了,看誰礙眼似的。告訴皇嫂,說我不舒服。”語畢拂袖而去,也不管後頭的人跟不跟得上。



【番外 真心真意】 相見爭如不見

  “王爺,這……如何好!”白芷眼見真意發脾氣,急得對臻昕道,“皇后娘娘等著見公主呢!”

  臻昕心中亦煩,低沉道:“讓她去吧,西林跟著不會有事,皇嫂那裡我去回話。”

  白芷見這兄妹倆又戧起來也是無奈,此刻卻有方才那一行女子款款回來,正互相低聲說著什麼,似乎是遇見又往回走的真意覺得奇怪,然突見白芷和一個衣著華麗的男子立在一起,又都躲避不及,個個露出嬌羞之態。

  臻昕亦覺尷尬,想著避開這些女孩子往裡頭去,卻見遠一些跟著一行人的女子很眼熟,停下腳步看了兩眼,方認出那人是韓莫的妹妹韓柔。

  韓柔抬眼瞧見,在眾人身後含笑欠身算作行禮。

  臻昕淡淡一笑,轉身進去,然二人對視的一幕卻被白芷瞧見了眼裡。

  回到席上,悠兒見白芷一人回來,自然要問,白芷將方才的事情說了,悠兒朝臻昕嗔道:“她病著呢!你跟她計較什麼?”繼而只管欣賞歌舞,不再提。

  實則悠兒頂好真意此刻不要出現,她本想取走那串琥珀,可怕孩子醒過來不見了鏈子四處翻騰反惹人懷疑,所以仍把琥珀留在了真意的手上,可真意若來了宴席,少不得被幾位長輩喊在身邊說話,若舉止間露出那串東西該如何好。

  只怪此刻脫不開身與真意單獨說話,不然也不必那麼擔心。

  此時歌舞又起,眾人的目光都被臺上英姿颯爽武者妝扮的舞娘所吸引,白芷悄悄湊近到悠兒身邊低語了幾句,只見悠兒面露欣喜,隨即順著白芷所指的方向看去。但見一個衣著簡單卻面容姣好神態安靜的女子坐在女眷當中,只是她眸子裡透出的神采,和一般貴族千金極不一樣。

  “去打聽一下,是哪家的女兒。另派人去找真意,不能要她有任何閃失。”悠兒吩咐了一聲白芷,隨即朝沈煙、慈愨等遞去眼神,示意她們也看一看那個女孩子,眾人皆回以會心一笑。

  然這一邊,氣呼呼的真意只管往前走,早不知把身後的西林甩到什麼地方去,等她平了氣,才發現已是孤零零一個人,舉目看四周的屋宇,竟已走到了娘親身前住的殿閣,馨祥宮。

  立在被鎖了很久的馨祥宮大門前,腦子裡忽然冒出方才那個顧家女兒刻薄的話,雖然不是說自己,可是……自己也是個孤兒,且那一刻,那個韓柔也一定很難過吧!

  恰時有一排內侍提著燈籠路過,見了真意都停下來行禮。

  “給我一盞燈籠!”真意問那內侍要了一盞燈籠提在手中,抬步往馨祥宮附近的福園走去,一壁道,“去皇后娘娘那兒回稟一聲,說我在福園裡賞月。”

  “是……公主您……”那內侍還想問,卻見真意已晃晃悠悠朝前去。他還算機靈,知道耽誤什麼也不能就這麼讓公主一個人落單,於是吩咐兩個小太監,“你們一個守在園子外,一個遠遠跟著,有些眼力,別惱了主子,也別要主子有閃失。”

  那內侍從後看覺得真意是晃晃悠悠的,實則她的確有些暈眩。方才衝哥哥發脾氣,心火一下被吊起,又走了那麼多路,人本就發著燒,起來也沒吃什麼東西,這會兒被夜風一吹,早有些頭重腳輕了。

  提著燈籠一直走到福園的湖邊,真意只覺得步子越來越重,於是找了塊大石頭當凳子,預備坐等皇嫂派人來“捉”她回去。

  抬眼望那灑滿了月色的湖水,隨著陣陣秋風,光隨波動,很美又有些眩目,真意眼皮沉沉的似乎要睡。忽記起曾有個嬤嬤告訴自己,母后當年進宮沒多久,有一日帶著病來逛這園子不想卻落到湖裡去,惹出好大的笑話。

  真意兀自一笑,抬手摩挲手上那串琥珀,回憶著車上女子溫柔恬靜無比親切的笑容,喃喃道:“好想再見到您,您一定知道更多關於母后的故事,對不對?”此時吹過一陣大風,讓她禁不住打了個寒顫,頭上亦仿似箍緊了的疼。

  最捱不住痛的真意落出淚來,心中一邊惱恨哥哥無端訓人,一邊又好希望哥哥此刻就能出現抱自己回去。正委屈著,胳膊忽然被用力一拽繼而身子跟著騰了出去。可還未立定就瞧見一個人奮力地撲打著自己不知何時燒起來的裙擺,根本站不穩的真意順著跌倒下去,但似乎人還未落地,就已失去了知覺。

  “姑娘,姑娘你……”

  只是迷路到了這裡,不曾想卻遇見個欲引火自焚的宮女……宮女?她的衣著簡單而華貴,仿佛不像宮女。

  忽見一個瘦小的身體迅速跑來,那小身子裡發出尖亮的聲音,原是個小太監:“你……你想幹什麼?快放開公主!”

  “公主!”

  原來是個公主!

  “可是,她暈過去了,要不你過來抱她!”

  “啊……”小太監猶豫的瞬間,大部隊已經趕來。

  “聞人世子!”來者是終放心不下妹妹而出來尋找的臻昕,跟著引路的人到了這裡,卻看到自己也找了很久的嘉蘭國世子正抱著自己的妹妹。

  聞人淵欣喜地看著臻昕:“昕王,這個宮女……哦公主暈過去了,你要不要把她抱回去?”

  臻昕皺了皺眉,上前將真意抱回,這丫頭渾身滾燙燒得很厲害,下身裙擺被火燒過後支離破碎,早已有宮女脫下外衫來蓋上,他方抬頭對聞人淵道:“請世子隨幾位內侍去慶寧宮享宴,皇宮大內,男眷不能隨意行走。”

  聞人淵有些愧疚道:“的確的確,我只是隨便走走,一走就走到這個時候了。”

  臻昕面上客氣,心裡早已無奈。今日皇兄突然告訴自己嘉蘭世子到了京城,但因其只是出遊不想驚動朝廷,所以到了京城才上書向皇帝示意,皇兄便順便邀請他參加中秋宴。

  臻昕今日一個下午陪同聞人淵,傍晚只是離開他一會兒,誰想他竟然就不見了。方才自己遲到於宴席,亦是在找他。又因不想驚動客人,所以一切都行的極隱秘。

  “本王要送舍妹回宮,不得不怠慢世子!”臻昕含笑示意,隨即抱著妹妹返回。

  聞人淵還要說什麼,但臻昕已快步離去,遂問陪同在自己身邊的內侍,“剛才那位公主是昕王的妹妹?不是皇上的女兒?”

  “是的世子殿下。”內侍應了,一路匆匆引聞人淵往慶寧宮去。其實今日進宮享宴的客人很多,皇帝也沒有要把聞人淵介紹給眾臣的意思,所以聞人淵在與不在,遲到與否,都不那麼重要。

  反是皇帝曾說的今日要舉薦立東宮人選一事,遲遲不見動靜,好些大臣已開始坐立不安蠢蠢欲動了。

  然而臻杰坐於椅上,只管平和淡定,偶爾為上佳歌舞擊掌稱讚一番,對於一些大臣表現出的不安視而不見,仿佛根本沒有這件事情。

  白芷匆匆到主子身邊,“王爺抱著公主回坤寧宮了。”

  悠兒眉頭一皺,心下急道:“不是要你們攔著他,叫他回來嗎?”

  白芷自然奇怪,這哥哥去找妹妹有什麼好避諱的,娘娘何以如此擔憂,正不知道如何解釋,卻見皇后已示意齊泰過來,低語幾聲後待他轉報給皇上,又見皇上朝主子點頭示意。

  “我們回宮!”悠兒對白芷輕聲道,“你留在這裡,宴席散去後把韓小姐留下,讓皇貴妃先接待她。”

  白芷一一應允,便見皇后款款離去,坐下的客人們也紛紛起身施禮。

  有大臣偷眼去看皇帝,但臻杰依然面色平和,偶爾與坐下皇貴妃、仁貴妃言笑,並沒什麼特別。

  女眷中,有小姐挽著母親問:“皇后走了,那燈謎還猜不猜?昕親王也沒見再回來。”

  各位夫人自然穩重得體,只安慰自家女兒耐心安靜,畢竟為昕親王選妃一說並沒有誰真正提起,大家僅是捕風捉影,此刻千萬不能有任何心急的表現,先自毀了形象。

  孤零零坐在一隅的韓柔垂首看了看手中尚沒有被打開,依舊是細細一個小紙卷的燈謎。她倒希望不要再有什麼環節,就此歌盡舞畢撤酒熄燈眾人散了的好。

  今日分明是人月兩團圓的日子,可自己為了家族的榮譽拋下哥哥進宮來赴宴,不知臥病的哥哥此刻是否寂寥,家裡,也能瞧見這當空滿月吧!

  “這是你拿到的燈謎?”坐於一邊的顧小姐冷笑道,“你也要猜燈謎?一個天天在馬兒身上顛簸的人,識字嗎?”

  這裡不是方才那黑漆漆無人處,那麼多的眼睛看著盯著,縱使如何想一掌把顧家女兒拍在地上,韓柔也不會莽撞。

  “我是不識字,你要的話給你吧!”韓柔伸出手遞過去。

  顧家女兒一愣,卻即刻拿了過去。在她看來也許皇后安排猜燈謎就是為了要上天選一選緣分,指不定哪一個燈謎裡就放著昕王府王妃的位子了。

  韓柔瞧見顧家女兒兀自得意地笑了笑,不以為然地別過頭去繼續欣賞歌舞,只盼這場宴會快些結束,自己好回府與哥哥團聚。

  這一邊,悠兒匆匆趕回時,已見到太醫出來,當即立在門口就問:“公主如何?”

  太醫答:“比早些時候更沉重些,方才強灌下藥去,今夜若能退燒便沒事了。”

  悠兒擔憂成怒,“為什麼這麼嚴重,先前不是說沒什麼嗎?你坦白告訴本宮,最糟糕會怎麼樣?”

  太醫為難道:“娘娘恕罪,微臣也是實話實說,最怕的就是公主轉了肺熱,那接下去就……”

  “不必說了。”悠兒怒道,“你記著,公主有任何閃失,御醫館上上下下全體換人,庸醫留在宮裡有何用?”語畢拂袖而去,急著去看真意。

  全喜拉著那太醫道:“娘娘素昔仁慈,這是著急了。大人您別往心裡去,要緊的是公主的身體。”

  “明白明白……”太醫一頭的汗,這麼些年來,為了這個總愛上竄下跳時不時磕著碰著的公主,御醫館也不是頭一回提心吊膽了。

  來到真意的屋子,悠兒見臻昕正坐在妹妹的身邊細心地為她換額頭上冰帕子,心裡一緊,隨即道:“昕兒你去慶寧宮吧,這裡讓皇嫂來。”

  臻昕見皇嫂回宮,趕著過來行禮,一壁道:“皇嫂離開,皇兄他會不會覺得不妥?”

  “你皇兄也把意兒當心頭肉的,他怎會介意?況且還有皇貴妃、仁貴妃在……”說到這裡,悠兒苦笑道,“我們說的是什麼?哪裡有比你妹妹的病更要緊的?”

  “這丫頭……”臻昕濃眉緊蹙,既心疼又氣得無語。

  悠兒已坐到真意身邊,很不經意般隔著被子摸了摸真意手腕,竟與之前不同,她記得是左手沒錯,可是……

  “昕兒。”悠兒冷靜了一下,問臻昕,“是在福園找到丫頭的?她……和你說什麼了嗎?”

  臻昕沒有異常的反應,只是答:“我到時意兒已經暈倒,她當時和嘉蘭國世子在一起。”

  悠兒不屑道:“就是那個冒失的世子?他原來跑到福園去了!”旋即不安又湧上心頭,畢竟那串琥珀就是不見了,如果是臻昕看到了收走,那……

  她抬眼看臻昕,可看不到答案。

  “皇嫂,等意兒身子好了,我想接她到王府去住。您可允許?”

  悠兒一驚,她不得不懷疑臻昕看到那串琥珀的可能性,遂問:“怎麼了?難道因為我沒照顧好她。”

  臻昕笑道:“若敢這麼想,當真是胡謅了,這世上還有比您更疼這丫頭的嗎?只是在宮裡她仗著您疼她,天上地下怎麼麻煩她怎麼來。您又不是只要照顧她一個。我想若跟我回府,縱使緣亦疼她也有個限,礙著我她也不敢胡鬧。”

  悠兒哪裡捨得,拿了宮女遞上來冰帕子親手為真意換了,一邊道:“你如何訓她當我不知道嗎?她還小,你何苦拘著她!就讓她留在我身邊,哪兒也不要去。

  臻昕道:“我是怕皇嫂太辛苦了。”

  “怕什麼?又不要我伺候她吃飯睡覺。”悠兒換下帕子後,又拿了冷帕子替真意擦臉擦手,一切妥當後才對臻昕道,“你要接走也可以,等你府裡有了王妃,我就把意兒交給你。”

  臻昕一愣,默然不答。

  “意兒年歲不大卻也不小了,過兩年就要出閣,我想她再……”正說著,卻聽真意呢喃起來,嘴裡模模糊糊地仿似喊著“娘”。

  悠兒哪裡經得住真意難受,即刻俯身上去貼著真意的臉含淚哄道:“好孩子,皇嫂在身邊,莫怕。”

  臻昕見狀亦是心疼,他記得好月曾說真意有一回挨打後夜裡跑去找她睡,睡到半夜哭醒了,抱著好月說想娘。雖然真意從出生起身邊就不乏如娘親那般呵護她的人,可娘親是無法取代的,骨肉血親是無法改變的。

  “臣弟明白了,還是讓真意留在您身邊。”

  悠兒聞言抬頭看他,嘆道:“我知道你希望她好所以時常叮囑她規矩,其實你心裡明白她什麼都懂,只是偶爾脾氣上來了才會鬧一鬧。譬如今日你若不說那句話,她此刻許是好端端坐在我身邊,又怎麼會出這些事?昕兒你內斂沉穩,文武俱佳,這些年皇兄沒有少在我面前誇你。可你終究是個男兒,論細心細緻你如何能與女孩兒比?我要你娶親成家僅僅是希望你身邊能有個好姑娘照顧你,緣亦再如何心疼你照顧你,她終不能比過你的妻子。”

  臻昕垂首不語,這樣的話他並非第一次聽了,不知為何今日卻覺得皇嫂說的似乎有些道理,也許是因為妹妹,也許自己有個妻子就更能懂妹妹的心思。

  此刻有宮女把找主子找得一身狼狽的西林領了進來,西林跪在地上顫抖著,她很明白讓公主出事,自己極可能連腦袋都保不住。

  悠兒一臉憤怒地盯著她,即便心裡知道類似這樣的事情其實怪不得這些做婢女的,奈何心中惱火,唯有對她們約束了,真意才能更穩妥。

  “皇嫂,今日的事情當怪我,就不要責罰這些宮女了。”臻昕已開口為西林求情。

  悠兒不想拂臻昕的面子,卻問西林:“公主她不會亂發脾氣,今日發生過什麼沒有?為何她連王爺一句話也經不起?”

  西林見皇后已無意罰自己,心定了許多,諾諾地答:“是有些事情叫公主難過了,可那些話,奴婢不敢說。”

  悠兒怒道:“打了你就能說了是不是?什麼話?誰說的?”

  西林慌忙伏在地上道:“是公主和奴婢去慶寧宮的路上遇到幾位官家小姐,聽到其中一位顧尚書家的小姐罵另一位小姐是有人生沒人養的野人,公主、公主她就……”

  悠兒心中大痛,恨得咬牙,“尚書家的女兒就是這種教養!”又問:“被罵的是哪一府小姐?”

  西林搖頭道:“奴婢只聽那位小姐自稱‘韓柔’,並不曉得是哪位大人家的千金。”

  悠兒聞言去看臻昕,果見他眸中劃過異樣,不禁在嘴角帶出淡淡的一絲笑容,繼而道:“昕兒你回慶寧宮去,宴席散後那些賓客如何出宮,少不得你幫著一起安排。我不會讓意兒有事的,你放心。”又讓西林也下去。

  臻昕抱拳應允,按悠兒說的回慶寧宮去,路上無奈地笑了笑,若非西林進來,自己本有話想問皇嫂,如此也好,容自己再想想吧!

  這邊悠兒一遍遍替真意換著帕子,待見她睡得安穩些,方安心。從被子下拿出她的左手看,白皙纖柔的手腕上已不見了那串琥珀。

  “母后您見到意兒了吧!你還會見昕兒嗎?意兒認不出你,可是昕兒他……”悠兒含淚輕撫真意的面頰,心中歎道,“怎樣對他才是最好,其實我也不知道,我更不知道如果孩子們知道這個秘密會有怎樣的反應,只願他們幸福。”

  “但願昕兒沒有見到那串琥珀……”悠兒握著真意的手自言自語,忽然心頭一驚,“端靖太妃她,見到沒有?”...<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daemon1212 發表於 2011-11-24 09:49 PM

本帖最後由 daemon1212 於 2011-11-27 08:17 PM 編輯

【番外 真心真意】 等閒平地起波瀾

  再看真意,小女兒睡中露出一絲甜甜的笑。悠兒心動,伸手撫開她的軟髮,低聲道:“好孩子,可是夢見你的娘親?”

  如此在真意身邊陪伴許久,再有太醫來看過說病症已減輕了許多,悠兒終敢鬆懈片刻,卻有全喜來報:“慶寧宮宴席散了,今日十五,娘娘也該預備侍駕了。”

  “是啊!”悠兒道,“你且去打點。”

  全喜正要走,悠兒又喊道:“再傳我的話給白芷,要她不必回坤寧宮,留在皇貴妃身邊招待韓家小姐。另外……你再去御醫館傳我的懿旨,請出兩名太醫即刻往定山公府上去,小公爺正臥病。”

  全喜匆匆而去,悠兒又看了真意片刻,方返回自己的寢宮預備接駕。

  今日竟這樣風平浪靜地過去,直到宴席散開皇帝仍半字不提立太子一事,其中原因叫人頗費解難猜。

  臻杰多貪幾杯,帶了幾分醉意,然有悠兒似水柔情,不消多時已安穩歇下。與妻子並肩而臥,他握著悠兒的手道:“欲立太子穩朝綱,奈何總覺自己老了。”

  悠兒笑道:“您又玩笑了,此刻正值盛年。”

  “便是盛年,過了,就只等衰老。”臻傑低語,將悠兒攬在肩頭,“看著這些孩子日益成長,你我不得不服老。”

  悠兒笑道:“臣妾可不老。”

  “哈……舉目宮中妃嬪,誰能出你右。”臻杰真誠笑道,“在朕心裡悠兒永遠是唯一。”

  “皇上……”悠兒動容,本有萬千煩惱事要與丈夫商量,此刻只盼他安睡一夜,一切明日再談。

  翌日如常,乾熙帝天未亮便起身上朝,悠兒照顧妥帖後便徑直來看真意,進門時正見她就著西林的手喝藥,呷了一口就埋怨,“你怎麼不做甜的藥來?”

  西林滿面委屈,嘀咕道:“主子您好好喝藥吧,若想奴婢長壽些,求您別再出事了。昨夜要不是王爺求情……”

  “咳!”悠兒清咳一聲,西林連忙住嘴,端著藥碗立到一邊。

  悠兒從她手上拿過藥碗,一言不發坐到床褥上,一勺一勺餵給真意吃,苦得那丫頭端起碗來一氣喝盡了,衝著西林就嚷嚷要糖甜嘴。

  悠兒卻支開西林,自己拿了一小碟蜜餞遞給真意,真意見皇嫂不怒而威之色,心裡怕了幾分,怯怯地拿了快梅子嚼在嘴裡,低聲問:“皇嫂您生氣了?”

  “不氣,再氣可就氣死了。”悠兒又喜又恨,在真意臉上捏了一把,“瞧瞧,病了一日一夜,臉都瘦了。”

  真意依身上來靠著悠兒嘻嘻笑道:“沒事了,趕明兒我就把肉都吃回來。”

  “口沒遮攔!”悠兒嗔道,“你但凡乖巧一些,皇嫂就能省心許多。你說你什麼不好玩兒,偏去玩火,這不就燒在身上了?倘若那會兒你身邊沒人,你有個好歹,豈不是要我傷心死?你怎麼就不知道疼皇嫂呢?”

  真意慢慢回憶昨晚的事情,似乎沒有玩什麼火,才想起自己是提了盞燈籠,遂道:“定是風一吹把燈籠給點著了,我迷迷糊糊的,燈籠就在邊上燒著了裙子也沒察覺。對了……那個救我的人是誰?是他說我玩火的?”

  悠兒道:“那是在宮裡迷路的嘉蘭國世子,今日已出宮住到驛館裡去了。他說是看到你燒著了自己,所以過來救你的。”

  真意一臉雲翳,無奈道:“他可真能編故事。”忽然又記起了什麼,膩在悠兒身上神秘而低聲道:“皇嫂,我有件事要同你講呢!”說著伸出左手給悠兒看,“您認得這串琥珀嗎?”可才發現手上空空如也,不免怔住了。

  悠兒怕孩子心裡不自在,笑著敷衍道:“怕你硌著手,所以先收起來了。那串琥珀是在路上遇到的那位婦人給你的是不是?皇嫂認得。”

  真意信了,又樂道:“那您知道她是誰嗎?她說是父皇的一位妃子,那是哪一個?她生得可真美,我一直以為皇嫂您才是最美的。”

  悠兒心中微痛,臉上卻笑著問:“意兒僅僅覺得她很美而已?”

  真意搖頭道:“不僅美,還安心,叫人好安心好溫暖。”

  悠兒捧著真意的面頰,她不知道該說個什麼謊話才好。妃子?她如何去編一個妃子出來?若是拉了別人的名頭,將來萬一讓孩子見到了卻又不是,豈不是再添麻煩?

  妃子?您為什麼要對意兒說是父皇的一個妃子呢?

  正尷尬時,白芷卻進來道:“主子,奴婢回來了,皇貴妃也帶著韓小姐一起過來了。”

  悠兒道:”讓皇貴妃帶著韓小姐在正殿等我,我一會兒就過去。”轉身對真意道,”你好好歇著,沒我的允許不准再出房門,可記下了?那件事情你先放在心裡不要對旁人講,皇嫂一會兒就回來。”

  真意答應,卻道:”皇嫂要見的,是哪個韓小姐?”

  ”定山公的妹妹韓柔。”悠兒笑道,”你見過了是不是?”

  真意一副狡猾的模樣湊過來問:”皇嫂,難道你要把她指給哥哥?”

  ”就你聰明!”悠兒點了真意的額頭笑道,”八字還沒一撇呢,你哥哥若不點頭,皇嫂又能逼他不成?你可不准又嚷嚷出去,昨夜若不多事,也不吃這個苦頭。”

  說著便要走,卻見真意抱著被子笑道:”皇嫂,她是個好姑娘。”

  悠兒笑而不語,心下暗想若真意喜歡,真要配給昕兒,也多一個勸說的,遂囑咐了幾句便往正殿去。

  待見到沈煙與韓柔,兩人正坐著說話,見悠兒進來均起身行禮。悠兒細細看了眼,韓柔今日的裝束已和昨日不同。是一身淺粉色為主裙衫,袖口裙擺以金線描花的黑錦壓邊,在粉色的俏麗中添了幾分端莊。臂上的披帛輕若不附,白色做底偶爾幾片荷葉若隱若現,宛若一枝蓮花亭亭玉立。

  ”昨日的衣裳都沾了脂粉酒氣穿不得了,臣妾就翻了元戎出閣前做了沒穿的衣裳給韓小姐換上,卻這樣合身。”沈煙笑道,”元戎總是毛毛躁躁的,比不得韓小姐溫柔嫻靜,這穿在身上的氣質就是不同。”

  悠兒示意禮畢的韓柔隨皇貴妃同坐,亦笑道:”韓小姐的確勝過戎兒幾分。”

  韓柔靜靜地道:”大公主以女兒之軀援軍邊疆,安天下將士之心,這份胸襟膽略民女自愧弗如,素昔仰慕大公主颯爽英姿,不想有一日竟將公主的衣裳穿在身上,民女更是慚愧了。”

  悠兒笑道:”慚愧什麼,她從來都不愛這些長衫長裙,韓小姐才是圓了皇貴妃打扮女孩兒的願望。”白芷來報早膳預備下了,便道,”都沒用過吧,一起吃吧!”

  入席,三人共坐一桌。悠兒留心韓柔並不因自己和沈煙在座而扭捏矯作,更是大方得體,進退得宜,感念她幼年喪母無人教導禮儀規矩,仍能有這般氣質,果真自己爭氣,是個上進的孩子。

  ”昨夜本宮派太醫到韓府去,太醫回稟說定山公只因這天氣將寒未寒,衣著飲食有些不當才染病,靜養幾日就能好。韓小姐不必擔心了。”悠兒用了幾口粥便不再動,對韓柔笑道,”如果韓小姐不介意,可否在宮裡多住幾日?”

  韓柔愣了愣,先謝過皇后照顧兄長,繼而又道:”民女並不敢拂逆娘娘的恩典,只是西郊馬場裡每日有些瑣事需民女打理,馬場裡不乏皇室所用的御馬,民女不敢怠慢。”

  昨夜悠兒得知那女孩兒是韓柔後,便已將韓家一切都做了了解。定山公韓氏雖然門楣不倒,但多年沒落,除了朝廷每月按例俸祿外已沒有別的進帳,公爺府畢竟家大,裡裡外外養著那麼多用來”撐門面”的閒人,這些錢若不想法子去謀,這家業早就散了。

  韓府本有封地可養佃戶種糧,奈何韓莫心地仁慈,當家後每年都送出一些田地給那些純樸的農民,時日久了自家的土地越來越少,韓柔無奈之下接過當家的位子,將剩餘的土地變賣後在京城西郊換了馬場,每日必親自到場監養馬匹,不多久便成為京城官宦貴戚都愛去買馬所在。

  雖然這馬場掛名韓莫,但眾人皆知是韓家小姐一手打理。而今韓莫未娶,韓柔的婚姻便也耽誤下了。似乎這個堅強的女孩子篤定要安排下哥哥的一切,才肯能有出閣之日。

  悠兒自然不會勉強她,只是笑道:”那往後有了空閒,韓小姐多多進宮走動,有一個人很喜歡你呢!”

  韓柔一愣,不知皇后話中何意。

  ”只是她如今病著不能見你,眼下也不急,往後有的是機會。”悠兒說著,很不經意地問,”韓小姐何時認識昕親王的?”

  ”是在馬場認識的。”韓柔答得爽快,”王爺常常來馬場選馬,偶爾王爺也帶其他幾位王爺來,所以民女多半都認得。”

  悠兒欣然笑道:”你們認識很久了?”

  ”前年王爺凱旋歸來,惜其戰馬飽經烽火且身有傷疾,就牽了馬匹來西郊想讓戰馬在馬場安度餘生,又新選了馬匹,彼時民女接待了王爺,如此便認識了。”韓柔答得口齒清晰不驕不餒,一不因自己一個女孩子為了家族拋頭露面而自卑,二不為自己結識朝中權貴而驕傲,品性之好讓悠兒由心喜歡。

  不多久白芷進來道:”尚婕妤帶著表妹顧尚書的千金來給娘娘請安了。”

  沈煙道:”何時容許她接待女眷在宮中過夜了?”

  ”聽說是前些日子皇上答應下的。”白芷答,”今日來向娘娘謝恩後,便要出宮了。”

  悠兒抬眼看韓柔,見提起顧家小姐她臉上並無厭惡之色,淡定從容,果然是好涵養。遂對白芷道:”讓她在殿外叩首謝恩便是了,本宮這裡不見了。”再看韓柔,依舊不動聲色,只靜靜地坐在一邊。

  白芷應了,又道:”皇上方才下旨讓五殿下出宮陪同嘉蘭世子遊覽京城,五殿下領命後便匆匆出宮,特遣人來向娘娘和皇貴妃請辭。”

  悠兒知曉,卻對沈煙道:”我這裡還要照顧真意,你送韓小姐出宮!”

  沈煙明白她的意思,與韓柔行禮告辭後便帶著她款款出門,正遇著殿外叩首的尚婕妤和她的表妹。

  顧家女兒乍見韓柔從皇后殿內出來驚得瞪大了眼珠,卻聽高貴美麗的皇貴妃對自家表姐道:”往後有什麼事情記得要向上稟報一聲,皇上應了你是皇上的恩典,本宮與皇后娘娘自然不會與你計較,但倘若仁貴妃知道你逾越於她……”

  尚氏畢竟年輕驚得那張妖艷明媚的臉刷白,匍匐於地上不敢說話。沈煙不再多說,帶著韓柔便姍姍離去。

  宮外,杰項一行已抵達驛館。原來聞人淵也不過十八歲,正是青春好動的時刻,又因嘉蘭國王對獨子有些溺愛,什麼事情都由著他,如此才有他這麼貿貿然地就進京。

  杰項也正年少,二人見面後相談甚歡,聞人淵將一路所見悉數告訴杰項,比起書本上死的東西更讓他喜歡。

  忽然聊起昨夜之事,聞人淵問道:”那位玩火的公主如今怎樣了?”

  杰項一愣,只道:”皇姑已無大礙,還多謝世子昨日出手援救。”

  聞人淵從腰中拿出一串琥珀遞給杰項,”這是她的東西吧!我大概不會再進宮了,就勞煩五皇子交還給你的皇姑。”

  杰項認出這串東西,連忙收下,笑道:“多謝世子有心了,的確是皇姑的東西,但也不過是普通的飾物,只怕她也想不起來了。”

  聞人淵自然不會多想,只笑道:“聊了許久,我們出去逛逛如何?”

  杰項應承,遂與聞人淵出驛館遊覽京城。

  這一邊全喜匆匆回坤寧宮,將一張封口的紙箋交給皇后,悠兒閱讀後信手將紙箋在香爐內焚燼,問白芷:“真意現在如何?”

  “幾位公主陪著聊天呢!”

  悠兒道:“等元歆她們走了,你即刻來喚我。”然如此一直到午膳時分,幾個女孩子才各自散去,悠兒來真意的屋子,又聽她抱怨西林只給她白粥吃。

  “等你好了什麼不能吃?如今老實些,您若再胡鬧頑皮,我可送你出宮去了。”悠兒拿過碗來餵真意,“難道以為你哥哥不怒嗎?”

  真意乖乖吃著粥,嬌滴滴道:“皇嫂最疼人,您不會把我交給他的對不對?”

  “沒規矩!”悠兒嗔了一聲,見真意懶懶地不想再吃,便要西林帶人下去,自己和她靜靜地說話。

  “此刻沒人了,皇嫂告訴我那個婦人是誰好不好?”真意的好奇心半分不減,拉著悠兒道,“早上元歆、元弘她們是好心來看我給我解悶,可磨菇了半日,我恨不得趕她們走呢。”

  悠兒將真意攬在身上,輕撫她的背脊道:“你聽皇嫂說後,可不能隨便對別人說,不論誰,要掂量後才決定說不說,知道嗎?”

  “意兒記下了,意兒也答應那位婦人,不隨便告訴旁人的。”

  “皇嫂問你,端靖母妃知道嗎?問過你什麼沒有?”

  真意答:“我沒同她講過什麼,她也不曾問我。”

  悠兒心定,輕輕一嘆緩緩道:“每一個帝王都有三宮六院,他們的一生會愛多少女子沒有人能說得清楚。或是逢場作戲,或是雨露之恩,能夠真正留在皇帝心裡的女子少之又少。但你的母后是父皇的最愛,這誰也不會懷疑,母后也同樣深愛父皇。可這並不代表別的人不能愛你的父皇,或者父皇從未對別的女子留情。譬如慈愨貴太妃、譬如你的端靖母妃。”

  真意坐起身,認真地看著悠兒,“如同皇兄愛你,但他也寵愛皇貴妃、仁貴妃,甚至如今還有那個討厭的尚婕妤。”

  悠兒哂然,笑道:“這裡頭有一樣的,也有不一樣的。不要擠兌那位尚婕妤,她也不過是個可憐人兒罷了。”

  真意默然,靜靜地聽皇嫂繼續說:“其實那個女子並不是父皇的妃子,他只是父皇的一個紅顏知己,在皇室內沒有名分,玉牒上也看不到她的名字,但她和母后一樣深愛父皇,所以才會出現在皇陵附近。”

  “可……她身上穿著皇室內用的雲錦,我認得!”真意有些不信。

  “她有皇妃的尊貴,但沒有皇妃的名分。她的存在上一輩只有父皇和你的母后知道,這一輩僅你皇兄和我知道,如今多了你……這個秘密,意兒能為父皇保守嗎?”悠兒說得很認真,“她是個傳奇的女子,就讓她以後的日子也靜靜地過,好嗎?”

  真意暗下思量了一下,果然越想越覺得那個女子神秘,朝悠兒會心笑道:“那樣神奇的人,竟叫我碰上了。也是因為我們有緣嗎?”

  “你是父皇最珍貴的女兒,當然只有你才有緣見到她了。”悠兒笑道,“不管往後能否再見到她,意兒記得,千萬不要對旁人隨便提起。一來是怕要父皇的紅顏知己往後過不得清靜的日子,二來也怕使父皇一世英明染上風花雪月叫天下人暗地裡笑話。這樣,意兒可就罪過了。”

  真意急道:“我幾時口沒遮攔了?皇嫂可別不信我。我早答應那位婦人,是絕對要保密的。”

  悠兒信了,又試探著問:“那也不對你五哥講?”

  真意頓了頓,皺著柳眉取捨了一番,方道:“那位婦人並沒有不叫我告訴哥哥,她本是同意的。可如今我不想對哥哥講了,那樣神秘的人,我知道便可。”

  悠兒心中大惑,為什麼母后不阻攔讓臻昕知道?倘若臻昕知道,憑那孩子的細膩心思……難道,您要把秘密告訴一雙兒女嗎?

  “往後意兒和皇兄皇嫂之間可就有秘密了,連你五哥也不能說,記住了!”悠兒如今只能保證真意不要透露給臻昕聽,但是她又如何能安心,那串琥珀仍舊下落不明。

  “皇嫂,那串琥珀能還給我收著嗎?”真意問。

  怕什麼就來什麼,悠兒再次敷衍道:“一會兒就取來給你,你先躺下休息,和元歆她們說了一上午的話,一定費神了。”

  真意安心地躺下,嘀咕一聲“皇嫂不要忘了。”,隨即想著車上那個女子,想著她是父皇和母后知道的一個深愛父皇的女人,想著她美麗親切的笑容,想著她神秘的存在,漸漸地進入了夢鄉。

  見真意熟睡,悠兒吩咐白芷道:“不管是誰,若要見公主,都先來問過我。”

  如此一日無事,日落時分杰項回宮,向父親回稟今日行程後,便來坤寧宮向悠兒請安,彼時沈煙、錢韻芯都在,眾人隨意問了幾句便要他去歇息。

  杰項卻道:“惦記姑姑一日了,兒臣想給姑姑請安。”

  錢韻芯笑道:“聽聞真意也問了你幾回了,你們姑侄兩個倒是親厚的。”

  悠兒思量了一刻,不想因阻攔他反叫旁人生疑,遂道:“看看就回去歇著,她還病著呢!”

  杰項依允,先道了告辭,便退身離去,恭敬從容一如平日。

  待他身影不見,錢韻芯方笑道:“這孩子越看越像沈姐姐,倒半分不見他母親的影子。就連性子也和姐姐一樣討人喜歡,比起杰泓來不知好了多少。”

  悠兒嗔道:“杰泓還不是隨了你年輕的時候?好在元弘乖巧文靜,你甫生下這對寶貝時,皇上曾抱著元弘說,好女兒千萬別學你娘親的性子啊!”

  說得三人都笑了,錢韻芯又羞又好笑,卻道:“我原想元弘怎麼半分不像我,原是一出生就被父皇給唬住了。”

  正笑著,白芷引了蒙依依進來。

  歲月荏苒,她本柔美的細眼長眉如今更添嫻靜之態,這十幾年來她在後宮過得舒心而清閒。錢韻芯自有了一雙兒女性情好了許多,對蒙依依也漸漸和善友好起來,再有皇后和沈煙的親厚,宮裡無人敢對她不敬。

  這些年皇帝雖非盛寵於她,卻不曾遺忘冷落,每逢大封後庭都不會少了蒙依依,宜人館的主人於是從嬪位一路坐到了正二品妃位,二皇子杰歡也繼大皇子封親王後跟著封了簡郡王。

  “聽說你把文瑾留下來了,所以有事了才叫你。”悠兒盈盈笑道,“偏我這裡有個真意麻煩,已容不得宸瑄、文琪在眼前鬧了。”

  蒙依依向三人行禮畢,靜靜笑道:“只因文瑾咳嗽了兩聲,臣妾怕她來來回回辛苦,想等養好了就送出宮去。”

  悠兒示意她落座,兀自笑著嘆道:“一轉眼我們都是祖母輩的人了,雖不敢道一聲老,但孩子們到底是長大了。”

  三人見皇后話中有話,都正了臉色。

  果然見悠兒道:“杰琛才三歲,暫不會有什麼。可哥哥們都已長大,杰項杰泓沒兩年也要離宮了。如今朝廷鬧著選太子……那有些話我就不得不說在前頭了。”

  “但憑娘娘吩咐!”三人恭敬地應承,卻猜不到皇后要說什麼。

  這一邊杰項已至真意房中,見她正擁衾靠枕斜倚在床上和西林說笑,臉色已大好了。

  “你怎麼才回來?”真意已發現杰項,忙著招手道,“快過來,給我講講今日都玩了什麼?”

  西林已搬了腳凳過來真意的床前,杰項坐下後對西林道:“口渴了,倒碗茶來。”

  “都夜裡了,喝了茶該睡不著。”真意遂對西林比劃著道,“仁貴妃送來的露子你兌一碗來給五殿下喝。”

  見姑姑抬手時腕上的確不見了琥珀串子,剛想從懷裡拿出來還給真意,許是天生敏感,或是想逗一逗姑姑,他先問了一句:“姑姑手上的鏈子怎麼不見戴著了?”

  真意摸著手腕笑道:“皇嫂收起來了,她說怕我發燒夢魘亂動胳膊傷了自己,等我好了就還給我。”

  杰項聞言反疑惑了,從來睿智的母后為何會扯謊騙姑姑?便是怕串子真的落了,也不至於如此哄騙姑姑,且宮裡人都沒見過這串子,又如何打造一模一樣來還給姑姑?

  坤寧宮的正殿裡,悠兒尚不知道茜宇的琥珀此刻在杰項的手中,她正緩緩說著自己想說的話,要得三位妃嬪聽得心服口服。

  “論私心你我都有,但比起這分私心可是江山社稷更重要!孩子們雖然不同母親生養各有不同,但他們都是皇上的兒子,都是皇室的血脈,都有資格繼承皇位。這一次不管朝廷發生什麼,不管皇上有什麼樣的決定,你我都不便插手參與。但是,切記管好自己的孩子,朝廷最怕的就是大臣權貴之間結黨營私,所以千萬不要讓孩子們被人誤導。政治是無情的,一步錯步步錯。我想比起江山皇位,孩子們的好歹,才是我們做母親的更該關心的。”

  三人互相對視一眼,旋即離座立定在悠兒面前,眾口一詞起誓絕不會干涉朝政。其實她們都很清楚,且不論私心是否想自己的兒子當皇帝,既然是皇子,本就具備一定的競爭力。如今皇后的意思亦很明確,她會協助皇帝給每一個孩子機會,但是為娘的,絕對不能橫加干涉,這也是皇后的底線。與睿皇后相處這麼多年,沈煙、錢韻芯、蒙依依心中都有一本帳,皇后的話,可以不聽,但千萬不要逾越她的底線。

  悠兒坐於上首看著三人,心中微微一嘆,杰宸、杰安、杰康均是她的骨血,她又何嘗不怕有一日手足相殘?只願這些孩子們不要對皇位起太多的貪欲,殊不知高處不勝寒,天子非人人能當之。

  於是勸三人重新歸座,又將話題轉開,一直聊到宸瑄文瑾幾個孫輩的身上,眾人方又露出笑容,且聊了片刻,便要散了。

  三人前後一起出得正殿,正遇上杰項從真意那裡出來,沈煙笑道:“我兒可與母妃一同回去?”

  杰項遲疑了片刻,躬身道:“父皇本還有句話要兒臣與母后傳達,方才一刻卻忘了。”

  “你也糊塗了?快些稟告了母后早些回宮歇息,這兩日你沒好好歇過。”沈煙囑咐一句,遂與蒙依依及錢韻芯攜手而去。

  杰項侍立一側直到送走三人,方轉身來見悠兒。再見杰項,反是悠兒有些驚訝:“怎麼了?項兒還有事情嗎?”

  杰項微微一側頭,示意殿內宮女在場有些不便,悠兒心裡奇怪卻也願意配合,擺手對白芷道:“帶大家過去真意那裡,為她盥洗一下就早些睡了。我片刻過去看看。”

  白芷會意,將殿內宮女內侍一皆帶走,杰項方進了幾步,雙手將真意遺落的琥珀手串奉上,口中道,“昨夜姑姑被救時,將手鏈遺落在嘉蘭國世子身上,今日聞人世子要兒臣代為交還給姑姑。”

  悠兒眉色一挑,從容地從杰項手裡拿過琥珀手鏈,緩緩在手上摩挲著,雙眼看著杰項,問:“為何不直接給你姑姑?”

  杰項如實稟報,將方才從真意那裡聽來的話一一說了,只道是自己本有心逗姑姑玩,不想卻聽來這些。

  悠兒信了半分,猶豫了一刻,又問:“那關於這串琥珀,你知道些什麼?”

  杰項一怔,雙頰飛紅,額上也沁出涔涔汗水,旋即輕挑衣擺跪倒在地上,垂首道:“兒臣該死,昨日對母后有所隱瞞。”

  悠兒道:“前事不究,母后知道你定是對姑姑有了許諾,今日且起來將你知道的都告訴我,之後誰也不會再提。”

  杰項叩首謝恩,起身後將自己知道的話都說了,實也左不過是知道真意在車內與那婦人說了什麼,還有那婦人自稱是先帝的妃子一類事情,悠兒都已從真意口中知道了。

  “那名女子是誰母后已經告訴你姑姑,不管是不是皇祖父的妃子,項兒你都當什麼也沒發生過。畢竟是你祖輩上的事情了,一個晚輩不應該知道的太多管的太多。”悠兒起身立到杰項身旁,亦嚴肅亦溫和地拉著他的手道,“母后不會告訴你父皇或者母妃,這件事是我們娘兒倆的秘密,你也不必告訴姑姑,知道了嗎?”

  杰項心中大定,連忙應承,“兒臣記下了。”

  悠兒淡淡笑道:“如今項兒已有此擔當和沉穩,知道如何對人信守承諾,知道事情的輕重緩急。母后很欣慰,這也是你父皇和母妃願意看到的。”隨即喚來白芷,要她拿昨日媳婦家裡送進來的上等普洱賞給杰項。

  “早些回去歇息,明日還要早起上課。”悠兒又囑咐了幾句,要全喜一路將五皇子送回承乾宮。

  握著手裡的琥珀串子,悠兒忽然苦笑一聲,暗自道:“班君嬈,不曾想你竟有這樣出色的兒子,也不枉你辛苦懷他,只可惜你看不到……莫怪我當初狠心奪你性命,你若活著,杰項還能有今日嗎?”

  隨即帶上琥珀去看真意,暗嘆如此才能將事情暫時壓下去。待走出殿外才發現,已是夜風習習、華燈初上,一日又過去了。

  此時,皇城之外的昕王府內也方撤了晚飯,臻昕要寶清扶著緣亦到院子裡消食,自己則返書房看幾本皇上下午派人送來的折子,最近皇兄常常送折子給自己和杰宸,卻從未見杰歡幾個提過這些事情,不知為何,心裡總隱隱感到不安。

  才過回廊正要往書房去,卻見錦秋扶著好月在廊下走路,一壁聽她小心地問:“好走些了嗎?不成的話再躺幾日,也沒有人催姐姐幹活啊!”

  好月臉上微微扭曲,一手扶著腰下,低聲笑道:“也不大疼了,就是躺了幾日腿下打飄,你我就是奴才的命嘛!”

  “奴才的命!”臻昕聞言心中微疼,進了幾步低沉道,“總是逞強,快些回去躺著。”

  好月忽聞王爺的聲音恍如隔世,自圍場一日,自己好多天都沒見過王爺了,而那一日他分明要來看自己,最終卻走了。

  臻昕眼裡,好月似乎瘦了一圈,本圓滾滾的眼睛稍稍變長,幾日不見這丫頭竟越發漂亮,此刻臉上帶著委屈,更是叫人看著心疼。



【番外 真心真意】 秋風乍寒猶不覺

  “王爺吉祥!”錦秋扶著好月款款福身,待立定了便聽臻昕又道,“中秋都過了,你們怎麼還穿得這麼單薄?不怕凍出病來?”

  好月轉頭看錦秋,她早已一層薄棉衣裹在身上,唯自己還是棉布單衣,心下一暖知道王爺是關心自己,卻不好意思只問一個。

  “春捂秋凍!”她垂首笑道,“是寶清姐姐教的。”

  “凍?凍死了你到春天還捂什麼?”臻昕嗔怒,心裡卻因見好月又會頂嘴了而安慰一些,面上則低沉道,“記著這次的教訓,不要再惹怒緣亦了。”

  “是!”好月應下,又問,“王爺,這回過節……公主有沒有留什麼東西給奴婢?”

  錦秋也在一旁附和道:“王爺,今年公主連月餅都沒賞一塊哩。”

  臻昕想起又災又病的妹妹,不禁頭疼,有些沒好氣道:“她大忙!哪裡顧得上你們。”說著要走,又回頭停下問好月,“明日可能走動了?”

  好月點頭,又搖頭,只說:“慢慢地走還成。”

  臻昕無奈,低沉道:“你的小紅馬那日在圍場受傷了,我一直把它放在西郊馬場裡養,明日下了朝要去牽回來,你要不要去?”

  “雖然紅兒它那日拋棄了我,但還是要把它領回來的。奴婢願意去的,只是……我還走不快。”好月認真道,“您回頭可別惱呀!”

  “哪裡那麼麻煩,你在家等著,我回來順道帶你去。”臻昕順口道,又看了看好月,再說了句“多穿件衣裳!”便轉身往書房去。

  錦秋扯了扯好月的袖子道:“王爺還是心疼姐姐的。”

  好月臉一紅沒有說話,扶著錦秋慢慢回去,轉身時朝書房看了一眼,本該是甜甜的一笑,可是想起公主的話,不禁黯然了。

  皇宮內,杰項回到承乾宮,將嫡母賞賜的上等普洱拿給了母親,“大姐姐也愛普洱,下回母妃給姐姐送東西時,也包上吧!”

  沈煙笑道:“偏你疼她,她的早備下了。你母后那兒得了什麼都會勻一份出來擺在一邊,什麼都不會少了你大姐姐。這些你自己留著,我也不愛喝普洱。”

  杰項應下,又將今日在京城帶回的幾件東西給了母親,沈煙知道兒子孝順,可憐他這幾日辛苦,便要他早些休息。可總覺得杰項眉宇裡藏了什麼,念及今日皇后的囑咐,不由得拉著兒子問道:“母妃瞧你有些心事,遇到不暢意的事情了?。”

  杰項方知自己有些失態,笑道:“可能是累了,並沒有什麼事,要母妃擔心了。”

  “傻孩子,為娘的不就是為孩子操勞?”沈煙笑著一壁將兒子送回屋子,“若有什麼事情不要藏在心裡,母妃能幫的,一定幫你。”

  杰項受用,笑著請母親也早些回去,直到送走了沈煙方鬆了口氣,回身到書架前信手翻了幾本書,卻仍舊定不下心來。遂將今日的事情在心裡過了幾遍,總覺得其中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末了想起嫡母那句話,不禁笑道:“的確,那都是祖輩上的事情,與我何干,真是自尋煩惱。”

  坤寧宮裡,真意因琥珀手鏈失而復得正興奮著,要西林拿出好些首飾盒來看哪一個擺最合適。

  西林笑道:“主子既然喜歡這鏈子,為什麼不自己戴著?”

  真意一手握著鏈子,一手仔細地挑選盒子,答道:“我總是冒冒失失的不知丟了多少東西。這鏈子最珍貴,我可不想它回頭丟了。”實則真意不能告訴西林,皇嫂囑咐自己不要隨便在旁人面前露出這條鏈子,萬一有人好奇問起來,自己要是說偏了總是麻煩。於是再如何喜歡,真意還是決定將鏈子藏起來,因為她喜歡那個神秘的婦人,不想給她添什麼麻煩。

  西林伏在真意的床邊,撐著臉低聲道:“主子,你要不要聽如今宮裡傳什麼話?”

  真意白她一眼,挑了個小巧的褐色錦緞手鏈盒子,將裡頭一串鑲翡翠的金鏈子拿出來隨便拋在褥子上,只隨意道:“就你愛打聽這些沒譜的瑣事,好吧,說來聽聽!”

  西林認真地數道:“頭一件,就是說您昨晚和王爺鬧不愉快,一個人跑去福園玩火把自己給燒了。”

  真意憤懣地看著西林,揚手拍了她的腦袋怒道:“別哪壺不開提哪壺,說別的來聽!”嘴裡卻還嘀咕,“那個什麼蘭國的世子,別再叫我遇上了。”

  西林摸了摸頭又道:“再有就是說皇后娘娘刻意留下韓柔小姐,可能是想與韓家結親,如果不是指給昕王爺,不曉得會給哪位爺。還有尚婕妤也留下了顧家小姐,眼下尚婕妤正得寵,幾位嬪主娘娘見了她也都客氣的緊!說不定她想討皇上什麼恩典給自家表妹謀個好姻緣呢!”

  真意先肯定了韓柔的討人喜歡,繼而不屑道:“狐媚人兒,能成什麼氣候?那位顧小姐也頂好別再遇上我。”

  西林又道:“還有……大家都不敢明說的事情,卻議論得很厲害。”

  真意已心滿意足地將鏈子裝進了盒子裡,又拿絲帕包了幾層,順口問道:“什麼事情這樣神秘?”

  西林湊上來低聲道:“就是選太子爺……”

  窗外寒風驟起,屋子裡主僕二人說話聲全被風聲蓋下,只聽得風吹樹搖落葉沙沙,果然是日漸寒冷,萬物終敵不過一陣秋風。

  翌日早朝,因今年天寒得早,乾熙帝要各地衙門幫助百姓忙秋收之事,又談了一些外務和官員升遷調動之事,將近午膳時分方散了朝。奈何如此冗長的朝會,竟仍舊不提立東宮一事,而距皇帝提出的三日限期,早已經過了兩日。

  退出朝堂,杰歡極快地擺脫了一些大臣,過來對杰宸、臻昕道:“西郊馬場新來了西域馬,聽說比我中原馬匹還要健壯,皇兄和叔叔要不要一同去看,我已約了四叔、六叔,三弟四弟,也派家僕在馬場擺了午飯,我們直接過去那裡吃。難得今日父皇不另召皇兄和叔叔,何不一起去見識一下?”

  杰宸樂得此事,連連答應。臻昕卻因答應了好月今日帶她去馬場,不免有些猶豫。

  “五皇叔想什麼?”杰宸笑道,“今日難得清閒,且去逛一逛。”

  杰歡亦道:“大家都去,叔叔就不要推辭了。”

  臻昕遂應下,對隨侍道:“你回去和夫人說一聲。”也對杰宸道,“派人和侄媳說一聲吧,別叫她等你。”說完也翻身上馬,跟著一同往西郊去。

  待到得馬場已是正午,杰歡招待幾位叔叔兄弟吃飯,臻昕沒有胃口,便離席去來走走,一時想起好月那匹紅馬,信步往馬廄來。

  未至馬廄,卻見一匹高大白馬奔騰而來,至馬廄附近騎馬人一緊韁繩,馬兒呼嘯著揚蹄停下,馬背上的人卻穩穩坐著絲毫不緊張。臻昕暗嘆:果然是健碩的好馬,比起中原馬匹更壯實。

  早有馬夫上前牽馬,只聽馬背上的人笑道:“它跑得極好,飼料備著一會兒我來餵。”說著翻身下馬,將馬交給了馬夫,一回身瞧見遠遠立著的臻昕,臉上即刻掛出燦爛的笑容。

  臻昕已不是第一回見識韓柔的颯爽英姿,只是想起中秋那晚在慶寧宮外那個溫柔端莊的女子,如何也想不到幹練聰穎的韓柔,竟還能有那一個模樣。他無法否認那晚在門外遇見的若干淑媛裡,韓柔的姿色絕數上乘,但他更覺得此刻一身騎馬裝的韓柔,更美。

  “王爺吉祥!”韓柔已到了臻昕面前,端著穩重的禮儀,笑道,“原來王爺們已經到了,民女未能迎接實在失禮。”

  言行大方,笑如春風,在秋日的蕭索裡,韓柔淺淺的一笑宛若驕陽。相識近兩年,她總是這樣從容幹練,望著她的笑容,能叫人記不起她一個孤女的處境。

  “不打緊,簡郡王自帶了家僕,本也不想給你添麻煩!”臻昕負手而立,面上亦是友善的笑容,“我沒什麼胃口,所以想先去看看紅兒。”

  “紅兒沒事了,王爺可以派人牽回去。”韓柔笑道,“只是它緣何會拋下您府上那位姑娘獨自跑開,還是叫人奇怪的。可是那位姑娘平日裡甚少騎馬,或者很少與紅兒親近?”

  臻昕道:“的確如此,她並沒有太多機會騎馬,紅兒自入了王府甚少活動,我也很少關心。”

  “既然如此,王爺還是把紅兒留在馬場好!”韓柔雙手握著馬鞭,笑道,“本是純種良駒,如此當真荒廢了。”

  臻昕見韓柔說得認真,也不便推辭,遂道:“那就勞煩韓小姐了。”

  韓柔毫不掩飾,笑言:“不過也是生意經,難道民女會白替王爺養馬嗎?”

  臻昕喜韓柔的直接坦率,頷首而笑,又見馬夫正將西域白馬牽往馬房,不由得讚嘆:“昂舉若鳳,說的就是此等良駒了。然韓場主英姿颯爽,更勝一籌。”

  韓柔聞言雙頰微紅,垂首含笑,“王爺可有興趣與民女一起去餵馬?”

  “好啊!”臻昕答得極爽快,側目見韓柔面頰紅勝方才,回想自己那句情不自禁的話,不禁有些尷尬。

  然韓柔已朝前走去,回首嫣然,對臻昕道:“王爺請!”

  不遠處,杰宸似是出來尋找臻昕,卻見到這安靜美好的一幕,正駐足看著,臻雲亦跟了出來,拍了拍侄子的肩膀問:“找你五叔,如何自己也不進來了?”

  杰宸努了努嘴,笑道:“這兩年你我叔侄怎麼就沒發現韓場主和五皇叔……竟是如此般配。”

  臻雲望了一眼,二人已並肩往馬房去,遂淡淡一笑對杰宸道:“你不知道的事情還多著哩,你嬸子說前幾日皇嫂念叨著要你五叔收了好月那丫頭做侍妾,轉眼中秋那晚又獨獨留下了韓場主。”

  杰宸有些訝異,卻也笑道:“該是如此!我們素昔喚她韓場主,卻忘了人家是堂堂公爺府的大小姐。”

  臻雲拉杰宸回去,一壁笑道:“我們就且等著你五皇叔開竅……不論如何總是有皇嫂為他張羅,不消我們操心,到時候咱們備份厚禮就行。”

  杰宸卻笑道:“五叔有福,一個亦剛亦柔上得廳堂的韓場主,一個天真活潑下得廚房的好月,他總是不娶不娶,到頭來反都叫他碰上了。”

  “哈哈……”叔侄二人笑著回去,欲將這好事情告訴大家都知道。

  同是午飯時分,王府裡也預備下了飯菜侍奉緣亦進餐,待其用畢丫頭婆子們才下來吃飯。

  有小丫頭捧著碗過來問正吃飯的錦秋,“姐姐,好月姐姐的飯還要送去嗎?”

  錦秋四處望了望,奇道:“今日她說自己能動了,不要我們送飯的。”遂對那小丫頭道,“你先吃吧,一會兒我送去。”於是匆匆吃了幾口,盛了碗飯撥了盤菜,端著往自己和好月的屋子去。

  推門而入,正見好月在收拾衣服,本來已換上的騎馬裝又換成了家常裙衫。

  放下飯菜,錦秋倚在床頭問好月:“姐姐不等王爺了嗎?”

  好月疊著手裡的衣裳笑道:“王爺們都在一處,我還去做什麼?改日總是有機會的。”

  錦秋點了點頭,又道:“寶清姐姐說你不必急著幹活,本來王爺那兒也沒什麼事情的,要你養養好再出去。”

  “我倒想動一動,身上也不大疼了。”好月道,“不然就沒規矩了,受罰的倒享福了。”

  錦秋摩挲著床頭的木架子,猶豫了片刻,吱吱唔唔道:“有件事情,不曉得要不要對姐姐講。”

  好月將衣裳放進櫃子裡,轉身笑道:“有什麼又是不能講的?”

  錦秋上來挽著好月道:“我也只是聽了一點點,也不知聽得是否真切,而且聽夫人的口氣,還是件待商量的事呢!”

  “什麼事?”

  “嗯……就是!”錦秋和好月一同坐到床褥上,認真道,“好像夫人有意要王爺收你做姨娘!”

  好月大怔,愣愣地問:“做姨娘?夫人的意思?”

  錦秋不敢肯定,搖頭道:“我只聽到夫人對寶清姐姐說什麼‘收了好月做侍妾也不錯,到底她服侍王爺那麼多年,冷暖都比旁人知道的細一點’,可惜前面後面的話都沒聽見,寶清姐姐怎麼答的,我也沒聽見。”

  好月心裡一時亂糟糟的,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喜歡還是不喜歡,究竟是排斥還是接受,究竟是信還是不信,到底,這話沒個准信。況且以夫人對自己的印象,她是打死也不會讓自己做王爺的人的。

  馬場裡,臻昕與韓柔餵完了馬正從馬房裡出來,恰巧臻雲幾個也吃畢了飯往馬房來,只見臻璃樂呵呵走上來笑道:“五哥,我們才要來,你和場主卻要走了?”

  韓柔朝幾位年輕的王爺福了福身,大方笑道:“民女見過王爺,招待不周,還請王爺們見諒。”

  杰歡溫和道:“是我們借用了場主的地方,又怎敢麻煩於你。此刻我們叔侄要進去賞看西域馬,想來場主還未用午飯,不如便宜我們自己進去,你去先休息。之後若有不明白的地方,再來煩場主不遲。”

  韓柔也不勉強,側身讓出道路,笑道:“裡頭的師傅是跟著馬匹一起來的,他比民女懂得更多,尚能為王爺們解釋一二。”

  叔侄幾個笑著答應,陸續進去,杰宸走在最後面,拍了拍臻昕的肩,“五叔也沒吃飯啊!哈……”話也不說完,只管笑著進去,反留下臻昕一臉莫名。

  韓柔卻不以為然,溫和笑道:“去年封的梅子釀已到開封的時候,眼下秋燥喝一杯很是清爽。王爺意下如何?”

  臻昕方明白了杰宸幾個笑什麼,但見韓柔從容大方,也化解了心裡那略略的尷尬,亦笑道:“記得去年我們喝完了你的梅子釀,本答應賠你的。”

  “民女早不記得了,倒是王爺今年能喝啟封的第一杯了。”韓柔欣然一笑,轉身往她的房舍去。

  看著韓柔纖柔的背影,誰又能想像她在馬上的豪邁?這樣一個女子用自己的智慧和雙手撐起整個家族,而她和自己和妹妹一樣,是從小就被雙親所“拋棄”的。可是從她的身上,只看得到對於生命的感恩以及取自生活的快樂。

  更重要的是,這份感恩和快樂,可以感染她身邊的人。

  譬如,自己。臻昕的嘴角露出一抹笑意,緩步跟上。

  午間的陽光灑在他俊朗的面容上,浸透了那抹笑意。

  皇城之內,病癒的真意已吵著要去園子裡曬太陽,在床上躺了兩日著實把她悶壞了。悠兒見她那日燒得那麼厲害自然不相信她已好了,於是召了兩撥太醫來把脈,都說公主安康再歇幾日就完全沒事,方放心。

  打發了太醫,真意拉著悠兒嘟囔:“如此,我可以去逛逛園子嗎?”

  悠兒嗔道:“太醫可沒說你即刻能出去逛,還要你歇兩日呢!”

  正說著白芷送了太醫又拿了一封帖子進來道:“國和公主派人送帖子進來,想請公主出宮住兩日。”

  真意聞言自然是兩眼放光,興奮地朝著皇嫂笑,卻見悠兒看完帖子後道:“你四姐姐說了,等你好全了才許你出去。今日乖乖地在坤寧宮哪兒也不許去,在院子也能曬曬太陽,你若敢再癡纏,看我放不放你出宮。”

  大利小利哪個更值當真意心裡比誰都清楚,隨即認真地對悠兒道:“皇嫂可不許蒙我,我若好好養病,您就要放我去四姐姐那兒住兩日。”

  悠兒嗔笑:“你四姐姐若曉得她的寶貝女兒在宮裡那兩日盡被你欺負,看她還要不要你去了。”

  真意膩在皇嫂身上欣然笑道:“我去了可還要接著欺負……”

  姑嫂二人正笑著,卻有全喜匆匆進來喚了白芷出去,兩人在門外不知私下說著什麼,悠兒有些奇怪,揚聲問道:“怎麼了?”

  白芷一臉正色進來,蹙眉道:“書房裡傳話過來……說皇上動怒,罰兩位皇子跪著呢!”

  悠兒臉上的笑容頃刻消失,“什麼時候的事情?”

  “奴婢不太清楚,您傳全喜來問吧!”隨即轉身喊了全喜進來。

  悠兒又問:“你不是才送皇上離開坤寧宮嗎?怎麼能在書房動怒?今日兩位皇子學得什麼課業?”

  全喜慌張答:“今日一早五殿下和六殿下就在校場練習騎射,吃了午飯才回書房的。兩位殿下回去時,皇上已坐在書房裡,皇子們一進門就讓皇上給喝下了。起先奴才在外頭還不知道是為了什麼,後來才聽說仿佛是為了一首詩。奴才愚昧,只記得什麼‘寶雞’、‘青煙’、‘飛雪遊絲’,還有‘見也不見’之類,也不知是不是那詩裡的。”

  真意不屑道:“什麼飛雪?還六月飛雪呢!是‘寶髻鬆鬆挽就,鉛華淡淡妝成。青煙翠霧罩輕盈,飛絮遊絲無定。相見爭如不見,有情何似無情。笙歌散後酒初醒,深院月斜人靜。’對不對?”

  全喜不敢隨便肯定,只道:“皇上讓齊公公念出聲的,奴才此刻聽著像!”

  悠兒卻一臉低沉,“皇上讓齊泰念?”

  “是。”全喜道,“好像是追究二位殿下誰作了這首詩!”

  真意笑道:“什麼作詩?這是首詞,寫詞的人早死了!可是他們誰抄了的?”

  “真意!”悠兒從未對真意冷過臉,今日是頭一次厲顏責問她,“到底誰在看這些書?”

  真意方察覺其中的問題,心內大慌,怯生生看著悠兒半晌不敢答話,白芷和全喜見狀早已退了出去。

  “皇嫂……”真意腦子裡也亂了,她幾乎想不起來到底是誰拿了這詞集傳閱,或許自己認了,就沒事了。如是想著方要開口,再看皇嫂怒顏,到嘴邊的話又咽了下去,竟是不想真切了不敢開口。...<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daemon1212 發表於 2011-11-24 09:59 PM

本帖最後由 daemon1212 於 2011-11-27 08:23 PM 編輯

【番外 真心真意】 試玉要燒三日滿

  悠兒見真意露出在自己面前少有的膽怯,反心軟了,點了她的額頭惱道:”平日裡你們在一起調皮皇嫂能不管就不管,憑你們去瘋。偏你們膽子比天還大,明知道你皇兄最惱子弟沉溺這些風花雪月的艷詞麗詩,本就嚴禁你們觸碰,如今不僅私下偷著念,還敢在書房裡公然抄錄!難道是一個個都皮癢嗎?”

  真意見皇嫂怒意已消了一半,扯著她的袖子低聲道:”這本是好詞好詩,且看讀者的心了。我們只喜歡其中漂亮的句子詞彙,從沒想過歪的東西。知道皇兄有禁令,可是……您只是不曉得罷了,哥哥他們杰宸他們又有哪一個不看的?若非如此,還不是個個都成書呆子了?”

  悠兒又氣又好笑,罵道:”只知道你是跟著我長大的,旁人若以為你這些腦筋也都是我教的,皇嫂一生的名譽都毀在你手上了。”

  ”皇嫂賢名遠播,哪裡意兒一個小丫頭能害了您的?”真意嘻嘻笑著,繼而低聲道,”您別急著教訓我了,杰項杰泓還跪著呢!”

  悠兒不以為然:”你皇兄教兒子,我去摻和什麼?”

  真意無奈,卻膩著悠兒笑道:”到底還是皇嫂疼我,皇兄每每訓我您都護著,此刻輪到他們挨罰,您卻不管了。原是我比那些男孩子還金貴!”

  悠兒心裡的怒氣已平下泰半,嘆道:”你知道便好,往後也該有女孩子的模樣了。今日的事情你皇兄已動怒了,他也沒有叫人來傳我,我不便管。自然其中有什麼委屈有什麼問題,日後我會給你皇兄和侄子們一個交代。”

  這裡姑嫂二人已緩和了情緒,上書房裡卻靜得死寂,裡裡外外的內侍宮女都垂首肅立著,誰也不敢多說一句話。

  書房裡,杰項杰泓兩兄弟直身跪著,臻杰坐於上首靜靜地翻著兩個兒子平日的功課。他今日突然想來看看兒子的學業,到了書房沒碰見兩人,於是信手在課桌上翻了幾張臨帖,卻發現那首《西江月》。雖是司馬光之作,但仍是一派風花雪月滿紙相思艷情。

  臻杰並非排斥這些,只是覺得年輕的孩子不該過早的沉溺其中。如今竟敢在神聖的書房抄錄傳閱,他豈能不怒。

  ”文章作得還不至於不知所云,但是遣詞造句極其膚淺散漫,毫無嚴謹可言。本以為書房裡就獨留你們兩兄弟,能比從前學得更用心,原來都把功夫花在這不著邊際的東西上了!”臻杰將二人的功課摜於地上,怒道,”今日朕不追究別的,只罰抄這首詞的。此刻不要你們手足情深,只要個敢作敢當的男子漢,不要連誠信膽識都讓朕失望。”

  杰泓嘴唇緊抿,眼角餘光偷瞄了一眼兄長,見他雖也緊張嚴肅,眼眸裡卻更多幾分鎮定。

  ”看你兄長做什麼?”臻杰察覺了杰泓的小動作,怒道,”想說什麼就說!”

  此刻恰有太監進來報:”皇上,仁娘娘求見。”

  ”讓她去承乾宮,讓她問問皇貴妃,她們如何教出這樣的兒子?”臻杰頭也不抬,他很明白,只有悠兒做的事才能讓自己件件滿意,如錢韻芯者,與悠兒所差不是一點半分,但他並不惱錢韻芯愛子心切,他此刻又何嘗不是愛子?

  ”父皇!”杰項終於開口,俯身磕了個頭道,”求父皇不要遷怒母妃,是兒子們不孝,母妃並無過錯。”

  臻杰冷笑:”不錯,養不教父之過,當是朕的不是了!”

  兩個男孩子伏身下去連連告罪,此時太傅周世揚跪上前道,”教不嚴師之惰,臣對兩位殿下教導無方,不曾發現這些有違聖學之事,自知有罪,懇請皇上降罪。”

  ”你當然要罰!”臻杰肅容不減,對齊泰道,”罰周世揚一年俸祿,降兩級。”

  ”父皇……此事與太傅無關啊!”杰泓也道,”周先生日日敦促我們不可沉溺無謂之學,是我們自律不嚴好奇心重,才偷偷……”

  ”朕不想聽解釋,事情已然發生解釋有何用?”臻杰惱怒地打斷兒子的話,”今日的事情也很簡單,你們誰抄的這張帖子,認了就是了。”

  周世揚拱手道:”皇上可否讓臣辨一辨字跡,或許臣能看出來是哪位殿下之作。”

  ”難道朕看不出來嗎?”臻杰冷聲道,”臨摹之作,可謂絲毫不差,難道你去辨那帖子的原作?他們這上頭的功夫,花得可比正經學業還深。”

  周世揚結舌,不敢再言。

  實則杰項杰泓心中也亂,平日裡幾個年輕人在一起傳些詩詞文章看,偶爾背兩首,偶爾臨著帖子抄幾句,就是怕萬一被旁人發現了,字跡不對也賴不到自己頭上。於是時間一長誰也記不得哪些是誰做的,今日突然被父親發現,真是不敢抵賴,又百口莫辯。

  ”是想跟朕熬功夫?你們以為朕不會兩個都罰嗎?”臻杰低沉道,”還是不打算承認?”

  ”父皇!”杰項終於抱拳道,”是兒臣所抄……”

  此時西郊馬場,叔侄幾個還不知杰項杰泓惹怒了皇帝,正一個個試著新馬,其中數臻璃財大氣粗,已向韓柔買下一匹西域馬來。杰宸也蠢蠢欲動,奈和家中錢財盡歸妻子掌管,他還需徵得范新蘭同意,才能將良駒牽回。且母親不喜兄弟幾個鋪張浪費,類似這昂貴的馬匹,只怕還買不得。

  眾人正說笑著,有管事來向韓柔道:”一位外國來的客人,也想買馬。”眾人隨聲看去,跟在管事身後的,竟是那個年輕悠哉的嘉蘭國世子聞人淵。

  ”各位王爺有禮!”聞人淵見眾人都在,更是興奮,”早聽說京城西郊馬場多良駒,一直想來看看。”

  ”聞人世子!”眾人還禮,又見韓柔盈盈上前,從容笑道,”嘉蘭國民最擅長飼養良駒,吾皇每年從嘉蘭國購良馬千匹,百姓皆知,民女還要向世子討教!”

  聞人淵笑得輕鬆愉快,揮著手裡他剛從京城買的象牙折扇道:”哪裡哪裡,韓場主女中英豪,才叫人佩服。今日是來看馬的,我們就不必互相客套了。”

  韓柔笑道:”民女先去準備,還請世子先與各位王爺閒聊片刻。”說著帶人離去。

  聞人淵毫不拘謹,舉扇遮陽看著遠處奔騰的駿馬,兀自讚嘆了幾聲。待幾匹馬靠近停下,見翻身下來的是臻昕和杰安幾個,遂上前行禮問好。

  聞人淵與臻昕寒暄後多問了一句:”不知公主鳳體可痊癒了?”

  臻昕笑道:”舍妹已康復,多謝世子那晚出手相助!”

  ”不值一提!”聞人淵樂呵呵道,”那只是意外,我救下公主也是意外。”忽然又想到什麼,對臻昕道,”那日本想叫住王爺,但王爺走得匆忙,原是撿到了公主遺落的東西,好在此刻我已托五皇子代為轉交了。那串琥珀精緻華美,如此貴重的東西,幸而沒有遺失。”

  臻昕一愣,默默重複了一遍”琥珀”二字,卻見聞人淵又興奮地轉了向,已是韓柔帶人牽馬出來。遂沒有追問,只一同上前與韓柔說話。

  坤寧宮裡,悠兒氣定神閒地坐於正殿,手裡一杯滇紅香氣撲鼻。沈煙亦靜坐於一側,唯有錢韻芯心神不定時時在殿門處徘徊。

  而真意則被皇嫂勒令不得出房門,於是派了西林出去幾回,奈何那丫頭膽子小,來回幾趟愣是什麼事情也沒打聽回來。反是白芷過來傳話,不准西林再出門。

  不知過了多久,杰泓竟獨自出現在了坤寧宮。錢韻芯見兒子完好無損心中石頭落下,可念及今日的事情,自己又被皇帝轉了別人的口責備,氣便不打一出來。但還沒開口責罵,杰泓已垂著臉道:“先容兒臣向母后請罪。”語畢匆匆到悠兒面前跪下,恭恭敬敬地行了叩禮。

  悠兒神色平靜,口中卻道:“與我什麼干係?六殿下為何來向我請罪?”

  這話說得客氣卻極冰冷,比起指著鼻子的責罵更叫人心顫,杰泓臉色刷紅,俯首道:“是……父皇命兒臣來向您請罪認錯。”

  “那如此便好了,六殿下且回吧!”悠兒淡淡一言,將目光投向門口立著的錢韻芯,又道,“仁貴妃把兒子領回去吧!”

  錢韻芯臉上沒半點好氣,亦冷冰冰道:“枉費我平日教導他,此刻他竟一句話也不會說,臣妾領回去做什麼?早些氣死自己嗎?”

  杰泓顧不上安撫母親,急著對悠兒道:“母后請聽兒臣說幾句,雖是父皇命兒臣來向您請罪,但……兒臣也有話要稟告。今日父皇在氣頭上,有些話兒子想說也不敢說。此刻若您也不肯聽,當真是冤枉大了。”

  悠兒的臉色方緩和下來,抬手示意杰泓起來,亦溫和道:“如此才對,泓兒你若連自己該做什麼都不明白,母后不得不對你失望。說吧!今日的事情究竟為了什麼,又是誰的錯。”

  杰泓垂首道:“這些詩詞是父皇歷來不喜歡我們學的,但難熬好奇心,於是我們私下都要小太監從宮外弄了詩冊詞集進來偷著念。兄弟姊妹幾個本就要好,也就你看了我看,傳來傳去時間長了,也不知道這書是哪個手上拿來的,就都混收著或燒了了事。但既然喜歡,都會背一些抄一些……”

  杰泓忽然很認真地看著悠兒,起誓道:“兒子們雖有些糊塗,尚不至於把這些東西弄到書房裡去。今日這張帖子我和五哥都認不出是不是自己的了,可是我們敢篤定,絕不是經我們手弄到書房去的。兒子並非要把事情鬧大了,若說臨帖子抄錄,除了我和五哥,二姐姐、元弘、四妹妹她們又有哪一個沒做過!便是小姑姑,也跟著抄過幾次。可我們都是有了默契的,絕不到書房去鬧。今日這事情,也忒蹊蹺了。”

  悠兒由始至終都看著杰泓的眼睛,雖然這幾個孩子不是自己親生的,可她也時時刻刻關心他們的成長,更是瞭解他們的個性,孩子們是不是說謊,她一眼便知。

  “母后明白了!”悠兒道,“你先回去,這件事情於你於項兒都到此為止。之後不論誰對誰錯,都由父皇做主。但不管父皇怎樣評判,你和你五哥都不准有任何怨言!要記得,這件事起源在你們自己身上,錯在最先的,也是你們自己。之後的事去怨誰,又有什麼意義?”

  杰泓心服,俯身行了辭禮,轉身欲走時,卻回頭問悠兒:“母后怎麼不問問五哥?”悠兒正端了茶杯,她抬眼看了沈煙,方道:“是不是被父皇杖責了?”

  “是……”杰泓面色極沉,“五哥是不想父皇再怒,才將事情先攬在身上的,兒臣篤定不是他的錯。”

  “不要篤定了?”悠兒嗔道,“你們都有錯……快些回去閉門思過,沒有我的允許不准出門。”

  錢韻芯也上前來呵斥:“還杵在這裡做什麼?” 杰泓不敢再言,低頭垂首地出了去。

  悠兒這才放下茶杯對二人嘆道:“並非是我要替你們管兒子,可你們一個管得太嚴,一個放得太鬆……如今這樣,我也不知該說什麼了。此刻不想這些,先去承乾宮看看孩子。”

  真意聽到外頭的動靜,奈何從自己的屋子瞧不見,遂要西林如何也找一個人進來,不想反等來了白芷。

  “誰回來了?”一見白芷真意就緊張地問。

  白芷嘆道:“是六殿下回來了。聽說五殿下挨了打被架回去了。此刻主子和兩位娘娘過去承乾宮看五殿下,要奴婢守著您,不准您出門。”

  真意哪裡能放心,頓足道:“為什麼偏要關著我?我又不會去闖禍,難道為了杰項挨打我找皇兄拼命去?真真奇怪!”

  白芷知道這個小祖宗的脾氣,千萬要擼她的順毛才行,遂答道:“方才聽六殿下說的,竟是把兄弟姊妹都卷到事情裡去了。萬一皇上要查,各位小主子都沒好果子吃。您是他們的‘頭兒’,皇上能饒您嗎?這一次連五殿下都打了,皇后未必能護著您。此刻不叫您出門,還是心疼您啊!”

  真意從沒覺得白芷那麼會說話,冷冷道:“至於這麼嚴重嗎?不就是……”卻想了想,這一次皇兄連家法都動了,似乎是怒極了,反問白芷:“那他們兄弟姐妹,都會受罰嗎?”

  白芷見唬住真意,才道:“看起來主子會給皇上和各位小主子一個交代,只不急這一刻。”

  “外頭那幾位爺都知道了嗎?”真意忽然想起那幾個大的來。

  白芷道:“聽說幾位爺一起去西郊馬場了,也不曾見皇上提起,奴婢估摸著幾位爺還不知道。”

  真意恨道:“他們倒逍遙自在,還不是他們做的榜……”話至此,她不再往下說,只對白芷道,“門我是不出了,也不為難你,但送個信總可以吧?難道那幾位爺就一直不知道?弟弟妹妹犯了錯,做哥哥的就沒事兒人似的?有這個道理嗎?”

  白芷忍不住笑道:“奴婢勸公主還是別叫爺幾個知道的好,您不想想……昕王爺……”一併說得連西林也笑了。

  真意知道她們笑什麼,自己也有些偃旗息鼓悻悻坐到桌前,喃喃低語:“真真一物降一物。”

  西郊馬場,臻昕、杰宸等已準備離開,除了臻璃買下一匹西域馬,聞人淵也買了兩匹,沒想到這個外出遊玩的世子手上竟有那麼多錢,且似乎是個花錢無數、慣於揮霍的主。他分明一個人在京城,如何要買兩匹馬?若說是要帶回嘉蘭國,兩匹又嫌太少。且嘉蘭國距離西域更近一些,如此大費周章從京城買回去,豈不是笑話!

  韓柔卻只管養馬賣馬,來者是客,不分貴賤不煩俗事,對於聞人淵一口氣買下兩匹馬絲毫不驚訝,且連這些日子暫時將馬養在馬場的經費也派人與他算得清清楚楚,儼然一個精明的商人。

  即刻要離開,眾人紛紛來向韓柔辭別。

  實則此刻在場的,不是親王就是郡王,就連聞人淵也是一方小國的世子,但卻個個對韓柔如此尊重,不得不承認韓場主的人格魅力,無時無刻不打動著出現於她身邊的人。

  只是叔侄幾個耍了個小心機,偏讓臻昕最後才離開。見韓柔不以為然仍舊笑得大方,臻昕也不再覺得有什麼尷尬,反更多留了片刻又與韓柔說了幾句話方離去。

  許是出於禮節,又許是為了別的什麼,韓柔目送臻昕直至看不見他的身影才挪動步子回去,但見府裡家丁匆匆而來,對韓柔道:“公爺請大小姐今日早些回去!”

  “有什麼事嗎?”

  家丁答道:“並沒什麼事情,只是公爺今日胃口好了,念著沒能和您好好吃頓團圓飯,今日就要廚房做了您愛吃的,所以想您早些回去。”

  韓柔心中歡喜,欣然應下。再回首,只見塵土飄揚,臻昕的身影當真見不到了。

  回到王府,已是夕陽揮灑的時分,臻昕到緣亦房裡本只想與她說幾句話就走,卻被她拉著問了一句,“皇后娘娘想要王爺收了好月,你知道了嗎?”

  臻昕眉頭微皺,答道:“皇嫂尚沒有對我講,但真意也聽說了,那丫頭提過。”

  “啊……公主也知道了。”緣亦感歎了一聲,又道,“不過那日我沒有給皇后娘娘什麼意見,我的意思頂好是算了。好月是個冒冒失失的姑娘,做個丫頭還行,收房的話……”

  臻昕不耐煩聽這些,起身要走,只道:“等皇嫂哪日跟我提了,我們再討論。你千萬不要對好月講,她雖然糊塗天真,卻也長心思了。”說罷便離了緣亦的屋子,唯留她兀自嘆道:“我明白你的心思。”

  出來後,臻昕本想去好月的屋子看她,畢竟今日是自己失言,可不知為何那一日的莫名情緒又上來,發現眼下又並不真的想見到好月,遂轉道回書房,想等吃過晚飯再說。

  不想推開書房的門,卻見到這些年來再熟悉不過的場景:身形嬌弱的好月正拿著拂塵,小心翼翼地撣著書架上的灰塵,拿下來的書被一本本仔細地放回原處。

  這樣的場景,臻昕閉起眼睛都能想像,也許因為如此,這幾日沒有看到,他也並沒有特別異樣的感覺。

  已聽到動靜轉身來看,見王爺立在門口,好月先愣了愣,隨即揚眉笑起來,衝著臻昕福了福身道:“王爺回來了?紅兒的傷痊癒了嗎?是不是也回來了?”

  紅兒!

  臻昕一怔,那匹馬本該被帶回來的,可是他已按韓柔說的將馬長寄在馬場養了。可是好月才是馬匹的主人!這一點,自己完全忘記了。

  “馬場的師傅說紅兒的傷還要養一養,今日並沒帶回來。”臻昕沒有提到韓柔,雖然好月知道韓柔就是馬場的主人,此刻卻並不想在她面前提起。也是到今日臻昕才發現,有時僅僅一句話,就能改變很多事情。

  好月放下拂塵,從小爐上提下熱水在臉盆裡兌成溫水,轉身對臻昕笑道:“王爺先洗洗臉吧!紅兒就讓它在馬場待著,反正我也沒什麼機會去騎牠。”

  臻昕過來洗臉洗手,雖然前幾日沒好月在身邊侍奉未覺得有什麼不對勁,但今日,從和好月說第一句話起,這丫頭的不同於平常就全寫在了臉上。

  若是從前,好月應當一見到自己就扔下拂塵躥到面前,然後上上下下拍自己衣服上的塵土,且嘴裡還要嘮嘮叨叨埋怨自己一個人出去玩不帶她。就是大雪天,她也想不到要在本燒著的暖爐上烘一壺水,一年四季都是打一盤涼水來給自己洗臉,也不管冬日的水是否會凍了骨頭。

  可是今天,好月很安靜,很溫柔,很細心。只是和她疏遠了幾日,為什麼好像分別了很久,總覺得眼前的人有些陌生。

  到底是自己出了問題,還是好月真的變了?

  “王爺!今日幾位爺一起去的馬場嗎?”好月將手巾遞給臻昕,笑著問,“您下回還去嗎?

  臻昕怔了怔,他看著好月那張嬌若芙蓉的臉蛋,這丫頭的確越來越漂亮,且那雙眼睛還是很清澈很純真,聽她這會兒問的話,像是平常會說的。

  呵……也許是我變了。

  臻昕心內輕嘆一聲,面上笑道:“答應你的事,我記得。下回一定帶你去!”

  好月一副心滿意足的模樣,麻利地端起水盆往外走,出門時道:“您先歇會兒吧!今日廚房做了江南菜色,等飯擺好了奴婢再來叫您。”說著倩影閃出,順著帶上了門。

  好月離去,臻昕竟感心中一鬆,回身看著書冊碼得整整齊齊的書架,卻莫名地陷入惆悵。

  此時大內涵心殿,悠兒正靜靜地為丈夫研磨,而臻杰則專注於手中的奏摺。如斯許久,齊泰端了茶進來,才打破了一室的寧靜。

  悠兒親手從齊泰手裡接過茶,小心地擺到丈夫面前,嫣然笑道:“秋日燥熱,臣妾讓齊公公為您沏了杯菊花,再加了點蓮心,下心火。”

  臻杰沒有去端那杯茶,反握住了悠兒的手,輕聲道:“今日朕是不是太狠了些?”

  “父親教兒子,越狠越心疼。”悠兒笑道,“項兒是您的骨肉,打在他身上難道您不心疼?”

  “你從他那裡過來,太醫怎麼說?”臻杰方端了茶杯,掀開碗蓋便是撲鼻而來的菊花清香,叫人心神暢意。

  “都是傷在皮肉上,沒有動著筋骨。太醫說只是這孩子強忍著疼,內裡的熱散不出來,許是要發燒的。”

  臻杰慍怒:“他倒是硬骨頭的,難道還委屈不成?”

  “兒子委屈不委屈,只怕皇上心裡最清楚了。”悠兒挽了挽臂上的金縷披帛,說道,“臣妾不信您打兒子真的只為了那幾首詩詞!”

  臻杰素知悠兒最理解自己的心思,但對於這件事的原因卻很是不屑:“替朕查出來,是哪一個妃嬪或是宮女內監有那麼大的膽子,竟敢算計兩位皇子。”又握起悠兒溫和道,“又要麻煩你,也不曾問問你是否願意。”

  悠兒滿心安慰,笑著低語:“皇上不怪我,已經是大大的寬容了。孩子們在我眼皮子底下頑皮,這麼久了臣妾竟沒發現。再者……若真是有人算計項兒泓兒,那也是臣妾的失職。”

  說後半句話時,悠兒的眸子裡已劃過一道冰冷。她知道選立東宮會帶來怎樣的風波,並非有兒子的女人才會耍手段,那些沒有孩子的哪一個不想為以後的人生做謀算?更何況如今膝下有兒子的,個個都不會和陰謀沾邊。那麼那些連死後如何安排都算計好的大臣,自然要把手伸向別的人了。

  “怎麼能怪你?若朕一早立下太子,也許就不會有這些無聊的事了。”臻杰笑道,“你和煙兒她們為朕培養了那麼好的兄弟和兒子,朕一直都不知如何向你們表達感激,又怎麼會因為孩子們頑皮就怪你們?”

  悠兒欣然笑道:“您讓臣妾為您分憂,就是對臣妾最大的感激了。至於立太子,臣妾和孩子們說了,也和他們的母親說了……臣妾相信這些孩子和煙兒她們,至於那些奸佞小人,臣妾則相信皇上一定不會讓他們傷害我們的孩子。”

  臻杰將悠兒攬入懷,輕輕嘆道:“願一切如你我夫妻所想。十九年了,不論是逆賊造反、敵寇侵犯,還是天災殃民,朕都不曾膽怯過,可這一次要立太子,朕竟覺得如此不安。不知當年父皇如何毅然決然地將皇位傳給朕,難道他對江山沒有一絲眷戀嗎?朕看著孩子們越來越優秀,就越來越懼怕自己老的那一天。這樣的心態,不該是一個帝王應有的。悠兒……朕是不是太小氣了?”

  悠兒很認真地搖頭,將臉伏在丈夫的肩頭,低聲道:“其實您是驕傲,您是驕傲孩子們都長大且個個都是人才。您不是怕自己會老,而是您希望能給孩子留下更穩固繁榮的國家,所以您才會緊張。皇上……對於帝王而言,說出這樣的話實屬不易,此刻僅僅是丈夫在對妻子說,好嗎?”

  她頓了頓,又道:“兒孫自有兒孫福,臣妾不想左右孩子們的命運。如十年前您問臣妾所得到的答案一樣,只要您選定了繼承人,不論是誰臣妾都會站在您這一邊。您只要為朝廷為江山考慮,其他的,臣妾願意為您分擔。”

  “悠兒!”臻杰低呼一聲,將臉埋進了妻子白皙的香頸。

  涵心殿外,秋風颯颯,齊泰的小太監為他拿來風衣披上,樂呵呵道:“公公為何不在殿內伺候著?”

  齊泰滿臉歡喜,捋著被風吹亂的拂塵笑道:“你小子自然不會懂這個道理了。”正說著,見一個中小身材的綠襖宮女過來,朝齊泰福了身,笑著問:“齊公公安!主子要奴婢來問一問,說皇上今日選了去翠屏殿的,什麼時候能移駕呢?”

  齊泰閱歷豐富,雖然並不待見這個宮女背後的主子,但他也從不會去得罪小人,只笑著道:“你且回去,這主子的事情哪有我們做奴才問的?皇上若去翠屏殿,一定有人先一步來通告你家主子準備。若不來,我也定派人早早要尚婕妤知道。”

  那宮女豈敢再問,淡淡一笑應下,離了涵心殿回去稟報自家主子。

  小太監湊上來道:“公公,聽說尚婕妤殿裡的宮女兒都比別家的橫!”

  齊泰不以為然,揮了拂塵打了那小子一下,不屑地笑道:“你進來這些年,見過橫的沒有?只是丹陽宮這些日子忙吧!”

  “呵呵……小的明白了!”那小太監也會意,心下知道這尚婕妤若再不收斂,是不會有好果子吃的。

  此時坤寧宮裡,白芷一步也不離開地守在真意屋子外,且明確表示若真意離開坤寧宮,皇后一定會重罰宮裡所有的宮女內侍。於是真意再如何想去看杰項,為了這一屋子奴才的安生,還是忍下了。可素來怕痛的她聽說杰項被打得皮開肉綻的,心疼得不行,在自己屋子裡又埋怨又嘀咕,時不時又發脾氣和自己過不去,西林在她身旁都來不及伺候,將個小丫頭折騰得半死。

  “主子您歇會兒吧!回頭熱又上來了,皇后娘娘還是要怒的。”西林已沒有力氣再陪著公主折騰,一屁股癱坐在地上哀求起來。

  “可以……你去,你這會兒就去找皇嫂,讓她放我去看杰項!”真意沒好氣道,

  “叫你們去又不去,此刻我自己跟自己鬧,又礙著你們什麼了?”

  公主的刁蠻任性也不是一天兩天,前幾日好一些西林還暗自高興,沒想到今日為了這件事情又起來了。西林忍不住哭喪著臉道:“奴婢是不怕死的,可是您不想想。若皇上和皇后為了您再遷怒五殿下,這值得不?”

  真意正氣在頭上,聽了這話蹲下來就抓著西林的胳膊怒道:“就是說這個,你說我去看看杰項能有什麼事情?到底為什麼不讓我去看他?還要為了我遷怒!這都是哪門子的道理?”

  西林終於被弄哭了,抹著眼淚道:“您折騰奴婢,有用嗎?”

  真意見她哭得傷心,方覺得愧疚,掏了自己的帕子給她擦眼淚,一壁靜下來道:“好了我不煩你了,你出去吧!我一個人在屋子裡沒事的,白芷又守在門外,我還能插翅膀飛出去?就是有翅膀,也早被你們給絞了。”

  西林諾諾地應了,抹著眼淚退了出去,在門外和白芷說了幾句,一會兒便又安靜了。

  真意將自己的屋子環顧了幾眼,跑到床上鼓搗了一會兒,繼而一點一點往窗邊挪去,片刻之後,寢室裡就徹底安靜了。

  承乾宮裡,太醫宮女都已經撤走,只留杰項俯臥在床上。從小到現在,杰項什麼都盡力做到最好,從來只有被長輩誇讚,連一句重話都不曾受過。今日這頓打,著實比他想像的更痛苦。

  正昏昏沉沉睡著,背上被人輕推了一把。朦朧醒來杰項扭頭去看,卻是一臉難過的真意。那對漂亮的長眉扭曲著,抿著嘴唇想說話又不知該說什麼,憋了半天才道:“我來看你了。”

  杰項有了精神,苦笑道:“小姑姑,今日可被你害死了。”

  “怪我做什麼?你們自己不小心。”真意嘟囔著坐到杰項身邊,又心疼地問,“很疼吧?”

  “當然疼,我又不是鐵打的!”杰項道,“這麼晚了姑姑還來?你的病好了嗎?”

  “我早好了!”真意下床在一旁絞了手巾來給杰項擦汗,心疼道,“看你一頭的冷汗,一定疼死了,還管我生什麼病?我告訴你,我是偷跑出來的。皇嫂不知為了什麼死活不讓我來看你,那個白芷跟個看門……”真意覺得之後的話很不雅也有些委屈白芷,改口道,“你放心,我一會兒再偷跑回去,沒人會發現的。”

  忽然又想起了什麼,拍著杰項的肩膀問:“喂!你說我害你挨打?我哪兒害你了?”

  “今日那張紙上抄錄的詞,其實是姑姑的傑作啊!”杰項嘆道,“若非怕父皇真的氣壞了,我才不想認呢!這件事情和我和杰泓都沒關係……自然,錯還是我們先錯的,才會叫人捏了這個把柄。”

  “怎麼是我的?”真意奇道。

  “因是臨摹,且父皇也只想著我和杰泓,自然看不出是誰的筆跡。我們常年在一起寫字畫畫,我還會認不出姑姑的字跡嗎?”杰項嘆道,“好在只打了我一個,若父皇惱了兩個都打,杰泓也要受苦。我是哥哥,自然我擋在前面!”

  “那杰宸他們呢?他還是長兄呢!他們今日卻在宮外逍遙自在!”想到那叔侄幾個在馬場開心,真意就不甘心,“真後悔當初怎麼沒鬧得他們偷看那些禁書也叫皇兄知道。”

  杰項在真意面前總是沒脾氣的,而這個小姑姑也總有辦法叫人不得不笑,他無奈地看著真意嘆道:“姑姑就是姑姑!”

  真意很義氣地拍了拍杰項,“你幹嘛不跟皇兄說明白那是我的東西?我不見得會賴你們!”

  杰項笑道:“想著你怕疼啊……”

  “真意!”沈煙的聲音忽然從後頭傳來,方想說話的真意倏得轉身過來,一臉感概地看著沈煙,低低喚了聲“娘娘”。

  沈煙過來問兒子好不好,見杰項臉色稍轉些,方對真意道:“皇后娘娘要我問你一句,坤寧宮裡跪了一地的奴才,你看如何辦他們才好!”

  真意本就心慌,如此更是委屈難耐,難過得想哭卻硬將淚水忍下,賭氣對沈煙:“娘娘不必擔心,我自己去回皇嫂的話。”說著衝著杰項道,“你好生養著,我不曉得還能不能來看你了。”說完扭頭就走,那臉上的氣勢,嚇得承乾宮的奴才都個個侍立一側不敢說話。

  “母妃是嚇唬姑姑的嗎?”杰項並不相信嫡母真的會這麼做。

  果見沈煙笑道:“你何時見母后對你小姑姑紅過臉?我問了,只是要我這樣把她唬回去。”說罷坐到兒子身邊,拿帕子拭他額頭上的汗,溫和道:“雖然不該念那些詩詞,但母妃知道項兒不會在書房裡胡鬧。今日你認下來,不管是不想父皇惱怒還是不想泓兒也受罰,都做得很對。先前你昏睡時母后她來看過你,她要我告訴你,絕不要你白挨這頓打。且說你和泓兒不一樣,所以對泓兒說的那些話她不必再對你說,要你自己想想便都有了。項兒……從小母妃都不曾為你操心,往後你也不會讓母妃操心,是不是?”

  杰項知道在養母心裡自己與她親生的一般無二,沈煙如何對待女兒就如何對待自己,當年宮裡流傳關於班惠妃不詳的謠言時,也是沈煙在皇后面前提出要懲辦那些無聊之徒,最後仁貴妃幫著將流言蜚語壓了下去。這是溫柔如水的養母第一次發怒發狠,卻全是為了保護自己。

  “兒子明白!”杰項認真道,“今日的事情兒子一點也不怨父皇,相信一切都會水落石出。即便之後不了了之,也是兒臣有錯在先,受罰也是應該的。此次讓您擔心,是兒子不孝,往後斷不會再發生。”

  沈煙的笑溫和得叫人安心,輕撫兒子的面頰,頷首道:“母妃信你,父皇和母后都信你。”

  杰項釋然,與母親又說了幾句話,便被要求睡下。卻因疼痛又一時無法入眠,杰項便將這幾日的事情前後理了理,莫名地想起了那個被自己救下的福好月,仿佛記得她好像也挨了打,雖不是憐香惜玉,但以己度人,也著實替那丫頭擔心。



【番外 真心真意】 琥珀

  真意回到坤寧宮時,並沒有見到皇貴妃口中所說的場景,宮女內侍只是各司其職,或忙碌或安靜地侍立。這才發現,自己上了皇嫂的當了。

  被白芷帶到悠兒面前,自己還未開口便聽皇嫂道:“下回還不如大大方方地走出去,爬窗戶!傳出去,這是堂堂一個公主該做的事情嗎?你在王府裡爬不爬的?回頭我問問臻昕才行。”

  真意見悠兒絲毫沒有責怪的意思,反是眼眉間堆著溫和的笑容,心情很好,遂也不敢發脾氣,乖巧地膩上去笑道:“別告訴他……求求皇嫂了。我以後定不爬窗,您千萬別叫他知道。”

  悠兒捏了捏真意的臉,“以後長記性才好!對了,明日送你到央德姑姑那兒去住幾日,陪陪你四姐姐和慈愨母妃。”

  “明兒就走?”真意先是興奮,隨即又猶豫起來,“可是我放心不下杰項,那小子從沒那麼慘過,真可憐。”

  “什麼那小子?”悠兒嗔道,“哪兒學來的說話腔調?”

  “可是……意兒真的不放心他,我在宮裡好歹還能和他講講話。”真意雖然很想出宮去,可為了杰項,還是願意犧牲的,“要不等他好了我再出去。”

  “你不放心什麼?怕皇嫂不讓他吃喝還是不給他請太醫?小小年紀在想些什麼?”悠兒說著卻將真意的手握起,輕輕為她套上一串琥珀,色澤比原先那串更深一些,一樣的玲瓏剔透,亦是極佳上品。

  “這是給我的?”真意奇怪地看著腕上的鏈子。

  悠兒笑道:“是啊!若是有人問你那天遇到了誰,你自然不能實話實說。皇兄要我告訴你,若有人問你,你就要他來問皇兄,就說是皇兄這樣囑咐你,你不能抗旨。

  真意應了,又問:“那為什麼要給我一串新的琥珀?”

  悠兒不能告訴真意原先那串琥珀其實是從聞人淵手上拿來的,她也不能篤定聞人淵會不會對杰項以外的人再提起這件事情,所以她必須將每一個細節都考慮到,遂笑道:“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萬一有人知道了其中的事情呢?倘若問起你什麼琥珀的事情,你就大大方方地拿這串琥珀給他們看!”

  真意會意,笑道:“本來好可惜帶不了那一串,如今這條鏈子也能讓我過過乾癮。”

  悠兒喜歡真意的一點即通,叮囑了幾句便要喚了白芷來預備熱水為公主盥洗。

  真意卻又神秘地對悠兒道:“皇嫂,今兒的事情蹊蹺的很。杰項說那張抄寫了詞句的紙,原本是我的。我素來把這些東西藏在自己的屋子裡從不拿出去,又怎麼跑到上書房裡去了?”

  悠兒眉頭一皺,將白芷又打發下去,要真意將事情細細地告訴自己。

  窗外,月色如洗,月光所到之處明亮而美麗。可那些仍舊躲在暗處的陰謀詭計,卻是潔淨的月光所無能為力。於是,除了人本身,誰也無法將它們湮滅。

  翌日,京城狂風大作,緣亦擔心騎馬不安全要臻昕坐轎子上朝。奈何臻昕樂意騎馬,她見扭不過,只得千叮萬囑,又多派了幾名隨侍跟在臻昕後面,並帶著寶清好月一直送到門外。

  臻昕帶人走了幾步,又在寂靜無人的永安街上看到一架馬車,不由得想起了那天的情景。只是與上一次不同,馬車從身邊駛過時,他心裡沒有出現那種微妙的感覺。使得臻昕對那天早晨所遇馬車的好奇更濃,一併也想起了真意在路上遇到的人,還有……聞人淵說的那串琥珀。

  “意兒有琥珀飾物嗎?我並沒瞧見過。那丫頭究竟遇到誰了?”

  一邊想著已騎馬過了兩條街,突然見定山公爵府的大門匆忙打開,韓柔竟直接騎著馬從裡頭出來,繼而直奔西邊去,匆忙間都不曾看到臻昕一行。

  “去問問怎麼了。”臻昕心下擔心,遂吩咐身旁的隨侍。

  隨侍領命上前詢問了定山府的僕役,回來對臻昕道:“說是大風刮塌了馬場的一間馬房,好多匹馬受傷,且有幾匹馬受驚逃走了。”

  臻昕眉頭緊皺,念韓柔一個弱女子要如何應對這樣的情況,身為朋友自己完全有義務幫忙。可是早朝在即,若耽誤了又要如何向皇兄交代?

  “你們都不必跟著我了,即刻去西郊馬場幫助韓場主,不管有什麼事情,王府能幫忙的必須盡力,我下朝後即刻就過去。”臻昕最終理智地選擇了上朝,他不希望自己的一時衝動,反害了韓柔。

  眾隨侍領命,一個個拍馬往韓柔離開的方向去。

  這一日的大風,直到過了午飯時分才漸漸平息,於是真意也等到下午才得皇嫂的“赦令”被送出宮來。真意本想出了重華門就自己先去逛逛,偏巧嫂子姐姐都瞭解她,早有馬車在宮門外等候,任是哪兒也去不了。

  真意本有些失意,可見到來接自己的竟是四姐夫,又喜出望外,極乖巧地跟著他上了車,一路上天南地北地問了舒爾好些話,完全忘記了自己本要閒逛的心思。

  舒爾亦極有耐心,一一回答著真意的提問。他承認有那麼一刻是恍惚的,仿佛以為自己在和茜宇說話。但他很明白,馬車裡坐著的是茜宇的女兒、妻子的妹妹。

  抵達公主府後,真意得到了盛情款待。看著姐姐姐夫伉儷情深和和美美的模樣,自己似乎也跟著幸福起來,又見希爰如掌上明珠般被長輩寵愛,不得不感嘆一個完整的家庭是多麼的美好。可是自己從出生起,就不曾體會過。

  接著,因真意出宮,傅王府派人送來東西,若晴派人來問候,就連緣亦也趕著坐了轎子過來,惹得央德和慈愨笑道:“難不成我們要苛待丫頭?我這裡又缺什麼呢?”

  真意方在心裡嘆了一聲:“其實我何嘗又不幸福呢?”

  此時眾人正圍坐在院子裡說笑,談起今天上午呼嘯了半日的大風,緣亦道:“就為了這場大風,王爺到這會兒還沒回來!”

  “哥哥去哪兒了?”真意奇道。

  “這場大風裡西郊馬場遭了災,一個上午我們王府派出好些人去幫忙,說是王爺的意思。”緣亦端著一碗茶道,“此刻你哥哥也在馬場,聽說下了朝就過去了,還不曉得午飯吃沒吃呢!”

  眾人都笑緣亦是操心的命,真意卻在一旁算計著自己也出去逛一圈,忽然想起那個馬場的場主正是韓柔,不由得甜甜一笑,為哥哥感到幾分的高興。

  上午還是狂風四起漫天塵土,午後風一停,竟雲開霧散天氣清朗起來。明媚的陽光曬在地面上,卻使遭災後馬場的頹廢更顯得突兀。

  “受驚逃跑未能追回的馬有三匹,被壓傷的馬共六匹,死了一匹馬,如今東三馬房裡完好無損的馬匹只有兩匹了。”馬場的帳房師傅捧著冊子蹙眉道,“損失的加上賠償的,起碼要二、三萬兩銀子。”

  韓柔神色鎮定,將冊子接過來看馬匹的擁有者分別是誰。

  臻昕立在一旁沒有說話,他知道東三馬房裡都是客人寄養的馬匹,所以這一次韓柔不僅自己損失了,還要對外做出賠償。

  “我們有多少現銀和銀票?”韓柔問。

  師傅道:“賠償可能還不夠。大小姐你知道的,前些日子買西域馬花了不少銀子。可是這幾天才賣出去四匹馬,手頭周轉的錢根本不夠。如果……如果那些馬主人能讓我們用馬抵錢,也許還能熬得過去。”

  韓柔思忖道:“府裡也沒有那麼多現銀,這樣吧,我一家一家登門拜訪,看看能否以馬抵錢,或者拖一拖賠償。你這裡有多少錢,先全部用來作賠,能盡一家是一家。那些找不回來的馬,再盡力去尋一尋,或者它們自己還能回來。”

  那師傅聽了下去安排,韓柔則立在坍塌的馬房前,負手嘆道:“是我疏忽了。”

  臻昕沒有作聲,他很想幫忙,可是不知道該怎麼開口,但見韓柔轉身來笑道:“讓王爺笑話了,堂堂定山公爵府,卻連幾萬兩銀子都拿不出來。看似我將馬場經營得紅紅火火,卻是外強中乾……”

  “年頭你擴建馬場花了很多錢,這些我們都知道的。”臻昕道,“而今連外邦世子都知道我們京城西郊馬場的美名,你又何必妄自菲薄?”

  “我們”二字讓韓柔心中一動,臉上無端飄起紅暈,別過頭去笑道,“並非妄自菲薄,巧婦難為無米之炊,起碼眼下我就是拿不出錢來……不過我會盡力的,希望馬場能順利渡過這一個難關。”

  “如果……”臻昕本想說他可以拿出銀子來幫韓柔,可竟難以啟口,仿佛覺得這樣會傷害了她,於是只道,“如果需要我說明,你儘管開口。”

  韓柔回首嫣然一笑,“是要王爺幫忙。方才我看了一下,受損失的馬主人家有戶部尚書顧府,驍騎參領周府,其他幾家均是富家商戶,其中顧尚書府上損失最大,王爺以為先還官吏好,還是先還富家平民好?

  臻昕笑道:“自然先還老百姓,顧府、周府與韓府同朝為官,想來能多體諒一些。”

  韓柔道:“我也是這樣想的,只是賠了那幾家,當真是賠不了顧尚書了。而且他家的馬並不是從我這裡買的,不曉得能不能用我的馬來抵錢。”

  臻昕沒有作聲,只是不久後又陪同韓柔一起去料理受傷受驚嚇的馬,直到日落時分才與韓柔道別。

  皇宮內,悠兒看過杰項後正與沈煙、錢韻芯坐著說話,錢韻芯埋怨翠屏殿尚氏一日裡傳了三次太醫的事情,又因她近日得寵,而恨得咬牙:“皇上何時喜歡起這種妖媚的人了?”

  悠兒道:“這話也是你該說的?”又問:“她病了嗎?”

  “哪裡肯病,病了還如何侍駕?只是裝嬌柔罷了!”錢韻芯道,“這麼多年,竟讓她這樣一個人浮上來了。”

  “我聽說她各個宮裡跑得很殷勤,雖然有些恃寵而驕,但人緣還不錯。”悠兒道,“你找人查一下,她那兒的宮女內侍都愛往哪些地方跑?”

  錢韻芯察覺出其中的意味,問道:“難道翠屏殿有什麼不乾淨的事情惹您懷疑了?”

  “不是不乾淨,是怕有人把腦筋動到我們兒子身上了。”悠兒道,“難不成以為我們幾個都是傻子吧!”

  沈煙亦開口冷聲道:“最可惡就是傷害孩子。”錢韻芯即刻會意,滿口答應下來。

  此時白芷進來,將西郊馬場受損一事細細說了,提到臻昕在那裡幫了一日的忙,就聽錢韻芯笑道:“看來娘娘不必發愁,人家心裡早有人了,只是來不及說吧!”

  悠兒自然滿意,說道:“且看這孩子如何渡過這一關,畢竟將來是要做王府當家人的,裡裡外外哪一件不是事情。”可卻又對白芷道,“找機會把那日我留下韓小姐的事情傳出去,讓外頭的人都知道。”

  沈煙笑道:“娘娘也不曾這麼疼自己的兒媳婦,這件事情傳出去,還有人敢計較什麼?”

  悠兒一愣,遂笑道:“我自己也竟沒察覺,原來早打心裡喜歡那孩子了。”

  三人俱笑,仿佛臻昕的好事就在眼前,閒話片刻,不覺時日已晚。

  央德公主府裡,一屋子人熱熱鬧鬧地吃了晚飯,真意被眾人圍了半日,終於有機會藉口帶希爰消食,僅兩人到了後院來散步。

  實則她心裡打的主意,從下午就盤算開了。只見她問希爰:“逛過京城了沒?”

  希爰年紀還小,對小姨又敬又喜歡,搖頭道:“這些日子好多客人來往,爹爹答應帶我去的,可總是沒有機會。”

  真意很溫柔地笑道:“那小姨帶希爰去好不好?”

  “爹娘去嗎?”希爰問。

  “當然不去啦,就小姨帶你去。京城的晚市可熱鬧了,我們今天就在家裡附近逛逛,等以後你爹爹和娘親都去,我們再到最熱鬧的地方去。”真意的語氣,似乎已容不得希爰回絕。

  “就我和小姨兩個?”希爰天真地看著真意。

  真意則認真地點頭,“就我們兩個。”

  “那……咱走吧!”希爰睜著一雙像極母親的大眼睛,絲毫不覺得這樣不與父母報備就跟著也大不到哪兒去的小姨出門是錯誤的。

  這讓真意喜出望外,摟著希爰就親了一口。不知這差了一輩的兩個小姑娘是如何從後院消失的,但是半個時辰後整個央德公主府都沸騰了。

  京城的晚市極其熱鬧,真意說是隨便逛逛,其實一帶就把希爰帶到了最熱鬧的街市。今日她自己長了個心眼,一早就把錢藏在了腰裡,不然囊中羞澀光看不買是很痛苦的。

  希爰只是覺得滿大街漂亮的燈籠把黑夜照得猶如白晝很是新鮮,金海除了年節集會很少有這樣的熱鬧,且一旦熱鬧了,娘親又不讓自己出門。且又有小姨時不時買些好吃的,於是她根本沒注意自己出來多久走了多遠,只知道樂顛顛地跟在真意的身後。

  姨甥倆沿著街市一路逛過去,待到一座裝潢極其富麗香豔的屋宇前,希爰指著匾額上的“天香樓”三個字問真意,“這座房子真好看,是吃飯的地方嗎?”

  真意臉色緋紅,拉著希爰就要走,“別看別看,那是壞人才去的地方。”

  “壞人才去的?”希爰難以想像這座掛滿了紅燈籠的大房子,會是壞人才去的地方。

  真意見希爰還好奇地盯著那兒,伸手別過她的腦袋虎著臉道:“叫你別看了!這麼不聽話以後小姨不帶你出來玩了。”說著卻聽一陣爭吵聲傳來,抬眼看去,一個紫袍男子正死命擺脫著幾個打扮得妖豔嫵媚,深秋季節仍露胳膊露腰的女子。

  “這位爺害什麼臊,來都來了,也不坐下喝杯酒。”

  “是啊……天那麼冷,讓奴家為您暖暖身子。”

  那紫袍男子掙脫開女子的手,嚴肅道:“我要走了。”

  “走什麼呀?哪有來了我天香樓不過夜的爺?您不怕傳出去被人笑話?”一個紅衫女子說著就勾搭上來,一壁掩著嘴嗤嗤地笑著。

  “別看!”真意伸手蒙起希爰的眼睛,自己卻還看著那個男子。

  “我問你,天香樓不是飯莊嗎?為何是這樣一個花街柳巷所在?”紫袍男子從腰裡拿出一把象牙折扇,企圖當防身武器般指著面前的女子,終於與她們隔開了一些距離。

  “飯莊?哦……您說的那是添香閣,可不是咱們的天香樓喲!”另一個身穿黃紗的女子一把奪過男子手裡的象牙折扇,翻轉與手中賞看,嘴裡嘖嘖道:“折扇子值好多錢,爺……您可真是奴家的貴人喲!今兒若不花些銀子,對不起您這把折扇啊!”

  不料男子一個反手將折扇搶回,順勢將該黃紗女子撂倒在地上,從懷裡掏出帕子將扇子擦了兩遍,又把那帕子慣在地上,怒道:“姑娘自重!”

  此時裡頭出來幾個鬍子拉紮吃了酒正臉紅的壯漢,幾個姑娘扶起黃紗女子就躲到他們的身後,迭聲道:“胡爺,這個男人玩了姑娘不給錢,還動粗!”

  這明明就是信口雌黃,可那為首的漢子就是相信了,撩起袖子朝男子揮了揮拳頭,“怎麼?要麼留下銀子,要麼留下命!我還不信有人敢來天香樓撒野,也不問問天香樓是哪家開的。”

  “素聞京城吏治有方,沒想到還是有你們這群人渣!”紫袍男子將手裡的象牙折扇擋在胸前,真意見到他垂於身後的左手已握起了拳頭,面對四五個壯漢竟毫不畏懼。

  “長得倒是玉樹臨風比四姐夫還帥氣,可人家的胳膊都比你的小腿粗,逞什麼能!”真意嘆道,“這個世界原來還有比我更能逞強的!”

  “白天這京城是衙門管,到了夜裡可就是我胡爺管了!你也不問問,裡頭現在包了天香樓花魁的,正是哪位爺!”那漢子揮著拳頭道,“玩兒了姑娘不給錢,你倒試試看?”

  “我沒有錢給你!我倒想試試看你預備如何!”男子分毫不讓。

  漢子勃然大怒,揮著拳頭就要上來,卻見兩個弱小的身影倏得從眼前閃過,其中一個拉著紫袍男人就往人群外跑,還沒回過神來,竟已跑出去半條街了。

  “哥幾個,給我追!”那漢子剛吼了一聲,卻被一個女子攔住摟著他的脖子嬌聲道,“他沒碰誰,不過姐妹幾個想騙個傻子罷了。今兒晚上別鬧大了,顧老爺在裡頭呢!”

  “的確,別為了個傻子擾了顧爺興致!”那漢子應了,揮手驅散看熱鬧的人,又摟著姑娘招呼幾個兄弟進門去。

  這一邊,真意拉著希爰和那紫袍男子一陣猛跑,直跑出了熱鬧的街市,才聽到希爰喊著:“小姨,我跑不動了!”於是慌忙回頭看了確定沒人追趕,方停了下來。可是雙手一邊抓著希爰,一邊抓著男子,竟忘記了要放開。

  “姑娘……你能先放開我嗎?”紫袍男子很不好意思地說了一聲。

  正大口喘氣的真意忽然醒過來,連忙放開男子立到希爰一邊將她護在懷裡,開口就對男子兇道:“你是傻子呀!他們那麼多人,你打得過嗎?”

  男子借著月色和街上有些昏暗的燈光看著真意,仿佛覺得眼前的人似乎在哪兒見過,但一時想不起來。不過見這個女孩子開口就訓人,也不禁愣住了。其實那樣的漢子,就是來十個他也不會放在眼裡。

  “好了!你走吧!”真意大大喘了口氣,低頭問外甥女,“還走得動嗎?

  希爰又興奮又害怕,卻驕傲地點頭道:“還能走!”

  “姑娘!你為什麼要救我?”紫袍男子很好奇地問了一句,他想不到竟還能碰上這樣俠義的女孩子,而且,她生得這麼美麗,白皙的肌膚在夜色裡仿佛能放光。

  真意卻沒有淑女的模樣,氣呼呼道:“我的話你沒聽懂嗎?哎……要是我不救你,他們還不把你打成肉泥?再說了,你以為你給了銀子就完了嗎?有些壞人說話是不能信的。一看就知道是書呆子,只以為世界上都是好人聖人。我說啊……以後出門問清楚了地方,別到處亂撞,這個世界好人是多,可也有壞人啊,不然……像我這樣的好人不就沒有存在的意義了嗎?”

  男子愣愣地看著真意,臉上的笑容越發燦爛起來,這個女子實在太有趣了,帝都果然是帝都,連一個小姑娘都那麼有意思,而且她竟然還是身旁那個小孩子的姨媽。

  “你還有要問的嗎?”真意又道。

  紫袍男子將象牙折扇插入腰際,雙手負於身後道:“沒什麼想問的了,只是想提醒姑娘,往後不要那麼衝動,萬一你我不能像現在這樣逃出來,你不是把自己也捲進去了嗎?那到時候,為了一個素不相識的人受罪,又有什麼意義?”

  “你說什麼?”真意怒了,這分明就是好壞不分,忘恩負義嘛!

  “我是說,女孩子還是先學著保護好自己,不要……”男子話還沒說完,腦袋上就被石子砸了,他吃痛伸手去捂,手上染了一些殷紅。

  “書呆子!”真意拋完石頭拍著手罵了一句,對希爰道,“我們白救這個呆子了,咱們走!”說完就拉著希爰從男子身邊閃過。

  那一瞬,有一股熟悉的香味傳入鼻息,男子的記憶被忽然喚醒,他極其吃驚地看著帶了希爰離開的真意,且不由自主地就跟了上去,但只是遠遠的跟著,仿佛是怕她們遇到什麼危險想要保護可又不敢接近一般。

  只是出乎他的意料,姨甥倆才走了沒多久就被一群人團團圍住,尚未趕上前聽清楚都說了什麼,就看到兩個女孩子被塞入了緊跟而上的轎子。

  男子近了幾步看到護著轎子的人手上所提的燈籠上寫著“昕王府”三字,於是停下腳步不再向前,嘴角卻揚起極輕的一笑,“原來是她!”

  央德公主府裡,一大一小兩個丫頭被找回來時已近亥正,希爰已有些犯迷糊要睡,可一入廳堂就被母親一聲怒喝給嚇醒了。

  “真希爰你給我過來!誰借給你的膽子?出門時你怎麼答應我的?”若珣怒視著一臉迷糊又委屈的女兒,她無法想像如果女兒出事她將如何傷心難過。

  此時廳堂裡站了一屋子的人,慈愨、央德、緣亦,還有從外面回來的舒爾和臻昕,眼見若珣發怒,也沒有人上來勸說,今日這兩個丫頭的確膽子太大了,若是男孩子跑出去也就罷了。

  “爹爹!”希爰見外婆和姑婆都不幫自己,知道定逃不過母親的責罰,連忙過來抱著舒爾的腿嬌滴滴道,“爰兒往後不敢了,你叫娘別罰我!小姨是長輩,爰兒以為跟著小姨出門沒事的。”

  這話卻說得央德和慈愨笑了,不由對若珣道:“這丫頭倒聰明的,知道真意是長輩,如此也算是個道理。她哪裡知道她的小姨也還是個孩子呢!”

  真意心中暗怨這個小希爰竟比自己還鬼,一句話就把責任都推給自己了,奈何此刻哥哥一言不發像座雕塑一樣立在身邊,她很怕自己一開口他就會一巴掌拍過來。於是篤定了長輩們不問話她就不答。其實她今日真的沒打算帶希爰出去那麼久,誰想到兩人越逛越興奮就忘了時間。不對……還為了那個書呆子浪費了時間。

  “我們今天還救了一個人呢!”希爰忽然很驕傲地對父親道,“我們不是出去瞎玩的。”

  若珣聞言更是氣得瞪大了眼睛,幾步上來就要捉了女兒去,舒爾卻早已把女兒一把抱起靠在肩上,繼而對若珣綻出溫暖的笑容:“別氣了,孩子要睡,要教訓的話明日也不遲。時候不早,母妃和姑姑也要休息了。”

  若珣見希爰嚇得不敢抬頭,且已軟綿綿晃頭晃腦地思睡,心裡又心疼起來,遂從丈夫手裡將女兒抱過來輕輕擰了一下耳朵,便轉手交給了母親讓她帶進去睡,轉身對臻昕道:“你也早些回去吧!她們回來了就好,緣亦也跟著折騰了那麼久該休息了。哎……幸好沒驚動傅王府和皇宮,我就知道你能找到她們的。”

  臻昕盯了一眼真意,對姐姐道:“那今晚我把真意帶回去,明日再送來便好。”

  若珣聞言看著真意,這丫頭眼裡寫滿了懇求,仿佛極其不願意跟哥哥走,原來聽說這小丫頭獨怕同胞哥哥一個人,竟是真的。

  “你帶回去吧!”若珣取捨了一刻,笑道,“我管不了她!”

  “四姐姐!”真意急得上來挽著若珣,懇求道,“都知道我是來姑姑這裡住的,要是第一天就被抓……不,就回王府去的話,別人還以為姑姑和四姐姐不待見我呢!”

  臻昕剛想開口喝止真意的強詞奪理,忽然在妹妹的左手腕上看到一串琥珀,雖然這串飾物是陌生的,可再看妹妹那張像極母親的臉,從前母后時常摩挲右腕上那串琥珀的情景就躍然眼前,仿佛那只是昨天發生的事情,可卻已經那麼的遙遠。

  而分明答應了母后要好好照顧妹妹,但眼下自己似乎根本沒能實現這個承諾。

  “那姑姑若不嫌麻煩,我和緣亦今日都住在這裡吧!”臻昕忽然開口,反讓旁人都愣住了。

  央德笑道:“怎麼能嫌麻煩,房間都是現有的。我也想那麼晚了,你們還是別走了。”說著吩咐侍女去收拾兩間屋子出來。

  真意奇怪地看著哥哥,卻見他朝自己伸手,“意兒,我們到院子裡去,我有話對你講!”

  若珣看著臻昕眸中的眼神,體會著他此刻的心情,竟微微有些心疼,於是低聲哄著真意道:“去吧,四姐姐在呢!”

  真意諾諾地點了點頭,亦怯怯地伸出手,慢吞吞跟著哥哥離開了廳堂。

  舒爾再待幾位長輩離開,才過來攬著若珣道:“別生氣了,也怪我們沒工夫帶女兒出去玩!明日天氣若好,不如我們一起出去走走,不白要爰兒跟我們來京城,也不白要真意出宮一趟。”

  若珣心中溫暖,依偎著舒爾點頭答應了,卻又問了一句:“你猜昕兒會對真意說什麼?”

  舒爾挽著妻子回房,路上笑道:“不管說什麼,他是個好兄長!”

  更深露重,院子裡秋風一吹,能叫人冷得渾身微顫,臻昕卻一路把妹妹帶到了亭宇裡,逕自坐在欄榻上。

  真意是才退了燒的身體,方才又在外頭瘋跑,此刻又累又冷哪裡還有什麼脾氣,於是不等哥哥開口,就伸出手去輕輕拽了他的衣袂,嬌聲道:“你別生氣,我往後一定不敢了。別生氣了好嗎?”

  臻昕抬眼看妹妹,見她臉色有些泛白,連忙將自己的外衣脫下裹在妹妹的身上又把她攬在身邊坐下,“很冷嗎?”

  “唔!”真意靠著哥哥,低聲呢喃,“你不罵我呀?”

  “罵你有用嗎?”臻昕道,“如果罵你有用還會出今天的事情?我還想,你今天要是在姑姑這裡太太平平過一天,才叫人奇怪的。”

  真意憨憨笑道:“人家有那麼糟糕嗎?”抬眼見哥哥瞪著自己,又笑著貼上他問,“你真的不罵我也不罰我?那就此過了,以後可不能舊帳重提啊!”

  “得寸進尺!”臻昕在真意的額頭上重重扣了一記,“那晚你答應我的話,怎麼不記著。”

  哥哥的身體很溫暖,且他竟沒有板著臉訓人,更讓真意覺得溫暖,使勁黏在哥哥身上,嬌滴滴道:“人家記著的,就是忍不住會忘記一下!”

  “是啊……你不忘記反不正常了。”臻昕無奈嘆了一聲,見真意一臉的安逸,神情與方才已不相同,自己也釋然。其實每次訓她罵她,自己又何嘗不愁?正如皇嫂說的,這丫頭什麼都懂,根本不需要旁人來提醒。

  “哥,你要和我說什麼?”真意有些睏倦,喃喃道,“我睏了。”

  臻昕低聲一笑,道,“哥哥給意兒娶個嫂子好不好?”

  真意倏得坐起身來,滿臉鬼笑看著兄長,揚著下巴道:“什麼叫給我娶個嫂子呀,那不是你的妻子呀!”

  “跟你說正經的!”臻昕氣結,捏著妹妹的臉蛋道,“還怨我總不和你說話。”

  真意轉了甜甜的笑,湊上來低聲問:“哥哥是喜歡那個韓小姐嗎?”

  臻昕聞言竟尷尬地臉紅,奇道:“鬼精靈,胡說什麼?”

  “喜歡就是喜歡嘛!”真意笑道,“皇嫂也喜歡呐!不然那天為什麼獨獨留下韓小姐?哥……原來你一直拒絕皇嫂為你指婚,就是因為喜歡韓小姐?你真有眼光,韓小姐真真是個絕色美人,人又好,笑起來甜甜的暖暖的……”

  臻昕拍了妹妹的額頭罵道:“哪裡來一車子的話?盡胡說,你又什麼時候見過她了?”

  真意揉著額頭,鼓著嘴卻沒有回答,她不想提起那晚那個顧小姐刻薄的話,可想起來心裡又酸酸的,遂靠著臻昕道:“就是見過了……總之她是個好女孩。我喜歡她來做我的嫂子,像皇嫂那樣好。”

  臻昕忽然記起那晚把真意從福園抱回來後,西林被帶到皇嫂面前說的話,才想起是那晚韓柔被顧尚書家的小姐罵“有人生沒人養……”,當時意兒就在旁邊。

  垂首看妹妹略帶委屈的模樣,心中不禁為這兩個女孩子心疼,遂哄著真意道:“那晚你們見過面是吧!那件事情西林告訴皇嫂時哥也聽見了,那晚你本來心情就不好,哥哥不該訓你的。”

  “沒事……我才不理那種人呢!”真意嘴上要強,心裡卻酸酸的又暖暖的。

  “你真的喜歡那個韓小姐?”臻昕問。

  真意抬頭來看哥哥,笑著點了點頭,“緣亦說今天你一直都在馬場幫她料理,哥哥自己也很喜歡對不對?其實哥哥真的喜歡誰,你又何須顧及我們喜不喜歡?”

  “人小鬼大!”臻昕的臉上掛著笑容,輕撫了妹妹的臉頰,“這兩日她那裡很忙,等過了這一陣,哥哥帶你去西郊馬場看看!”

  真意當然歡喜,伸手捧著哥哥的臉笑道:“往後你有了嫂子,可不許不理我!不然她再好我也要欺負她。”

  “傻……”臻昕方握起妹妹的手想說話,卻摸到了真意手腕上的鏈子,不禁轉了話道:“也是……母后在你這個歲數,已經是父皇的妃子了。”遂握著真意的手問,“這個很漂亮,沒見你戴過!哪裡來的?”

  “一個長輩給的!”真意答得很順,一邊說著直覺得睏意襲來,便又靠在了哥哥的身上,只喃喃道:“很漂亮的琥珀呀……哥,端靖母妃講父皇也喜歡琥珀。是不是……”

  “不記得了,最後一次見到父皇,我那時候只有三歲!”臻昕的記憶裡,父親只有畫像上的那個模樣,他幾乎搜索不出任何有關父親的回憶,那段時光實在太遙遠,可是他記得很清楚,母后愛父皇,愛得那麼深刻。

  “其實……母后也喜歡琥珀。”臻昕低聲道,“那天聽聞人世子說他撿到你的琥珀……我還以為……”臻昕低頭去看,真意竟倚著自己睡著了。

  於是將妹妹打橫抱起,看著她睡得安逸的臉,兀自道:“何必讓你也跟著難過!只要你快樂、幸福……就好!”...<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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