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林家成 -【媚公卿】《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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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oguin 發表於 2011-10-11 11:19 PM

第一卷 南陽篇 第八十九章 再提婚事

  這時刻,王府的婢女們,開始忙著給女郎們擋上屏風。

  四面屏風一擋,陳容便是鬆了一口氣,剛才眾人目光灼灼,害得她很不自在。

  她低下頭,拿起幾上的酒杯,小小抿了一口,一邊這般抿著,她一邊瞪著屏風後,身影模糊的王弘。

  就在這時,殿門處喧囂一片,眾士人紛紛站起,便連王弘也站了起來,笑著迎出。

  陳容一怔間,旁邊的陳微,低低地,歡喜的叫道:「啊,他來了。」因為緊張,她的聲音直顫抖著。

  冉閔來了?

  陳容轉頭看去。

  透過屏風,她只能看到那個大步而來的模糊身影,燈火飄搖中,他高大的身影如一座山一般高大偉岸。

  在王弘的陪伴中,冉閔一邊沉聲說著話,一邊大步向前走去。

  不一會,他便在陳容的前一排榻幾上坐下。

  饒是冉閔已經坐下,眾士族也還圍著他不放,喧囂聲中,恭敬的示好中,陳公攘站了起來,他朝著冉閔深深一揖,朗聲道:

  「南陽安危,繫於將軍。將軍能夠前來,我南陽眾人,實在是歡喜啊。」

  陳公攘德高望重,他一開口,眾人便是一靜。

  在大伙的注視中,冉閔笑了笑,他的聲音有點疲憊和沙啞,「公何必多言?」

  陳公攘哈哈一笑,道:「是,是,何必多言,何必多言?將軍早就心中明瞭。」他廣袖一甩,返回自己的榻幾坐好。

  這時刻,陳微向著陳容一湊,低低地說道:「阿容,我的心跳得好快。」

  陳容盯著那個高大軒昂的男人,笑了笑,慢慢說道:「姐姐,慌亂沒有用的。」

  陳微輕應了一聲,她喃喃說道:「可我就是慌著。他上次見我時,我表現不好,也不知他會不會再也不喜歡我了?」

  這個問題,陳容是無法回答的,她也沒有回答。

  她只是望著冉閔身側,見跟在他身邊的人中,並沒有孫衍那秀美頎長的身影,心中有點失望。

  這時刻,有身份的貴族已來得差不多了。樂聲中,婢女們開始穿花般入內,在眾人的榻幾上,擺好酒肉。

  在給陳容和陳微的榻幾擺酒肉時,圍著她們的屏風,不可避免被移開。

  陳容剛剛抬頭,便與陳微一道,迎上了冉閔掃來的目光。燈火通明中,他的目光如刀如電,只是一眼,陳微便下意識的一縮,小臉羞得通紅。至於陳容,也被他的目光盯得一凜。

  轉眼,屏風再次移上,男人也移開了視線。

  只見位置在主榻上的王弘,突然端著酒,大步走到冉閔旁邊,他毫不客氣的手一揚,說道:「備榻。」

  「是。」

  一聲應諾中,兩個僕人搬著他的榻幾,擺在了冉閔的對面。

  王弘坐下後,舉起酒杯朝他一晃,笑道:「這一次若不是有將軍的二千人馬,王弘已死在莫陽城了。救命之恩,沒齒難忘,請飲此杯。」

  說罷,他仰頭一飲而盡。

  冉閔哈哈一笑,他端起幾上的酒,也一飲而盡。

  把空酒杯朝著幾上一覆,冉閔盯著王弘,突然問道:「卻不知,那慕容恪為何一定要得到七郎的人頭?」

  他的聲音不小,一時之間,無數顆腦袋,嗖嗖嗖地轉過來,原本喧鬧的大殿,也是一靜。

  每個人都在傾聽著他們的對話。

  王弘卻是一笑,他淡淡地說道:「他心胸狹小,輸不起而已。」

  這話一出,議論聲四起。

  冉閔也詫異的問道:「輸不起?你怎麼會與他打過交道?」

  王弘笑而不答。

  見他不願意回答,冉閔再次哈哈一笑,他給自己和王弘各斟了一杯酒,道:「來,再乾一杯。」

  他們在這裡喝著酒,主榻上的王儀,卻是眉頭微皺,他朝冉閔不屑的瞟了一眼,向左右問道:「七郎怎與這個兩姓匹夫如此交好?」

  僕人們一怔,好一會,一直跟隨著王弘的那中年士人,才輕聲應道:「七郎為人,向來我行我素,公何必管得太多?」

  這句話有點不客氣,王儀朝那中年士人瞪了一眼,見他雖然低著頭,卻毫不畏懼,不由哼了哼,道:「只是一個胡兒奴僕,七郎與他交好,沒的有辱身份。」

  話是這樣說,他的聲音還是放低了不少,自始至終,都沒有讓冉閔聽到他所說的話。

  這時刻,滿殿的士族們,開始舉著酒杯遊走在大殿裡。喧囂熱鬧中,陳公攘卻一直坐在自己的榻幾上。

  他前面的冉閔和王弘,這時已攜手走出。

  在眾人的招呼聲中,陳公攘笑容可掬,卻一直都沒有向王儀走去。一個僕人湊到他身後,低低說道:「郎主,為什麼不去跟王公說一說?」

  陳公攘與一個士族家長對飲了一杯後,溫和回道:「說什麼?」

  那僕人一怔,他朝著陳容的方向望了一眼,道:「昨晚時,郎主不是應了陳元的所求嗎?此刻七郎不在,王儀身邊無人,阿容那小姑子也來了,正好提一提啊。」

  陳公攘放下酒杯,他徐徐說道:「王索,你收了陳元多少糧票?」

  那僕人王索一驚,轉眼他慌亂了,支支吾吾一陣後,他輕聲回道:「是一匹絹。」

  陳公攘點了點頭,溫和的說道:「你新娶了一房小妾,少了花銷也是正常。」

  他這話說得十分溫和,可那王索已是汗流如注,他白著臉,顫聲說道:「王索不敢,郎主,王索再也不敢了。」

  在他急急的,苦巴巴求饒的目光中,陳公攘依然溫和著,他和和氣氣的說道:「剛才王七郎不是給阿容那小姑子送了盆清水嗎?說明他把這小姑子視為囊中物了。

在這種情況下,我再提把阿容送給王儀,不說王儀不會收,便是那七郎,也會對我們陳府記恨在心。子術那人,目光短淺了,性格也急躁了,他的話,以後不要聽了。」

  王索聞言,忙不迭的應道:「是,是是,郎主所說甚是。」

  這時,王儀已然站起下榻,他一走動,各家家主都圍了上去。陳公攘也舉起酒杯,走了過去。

  僕人王索望著他的背影,再次伸袖拭了拭額頭上的汗水,表情依然惴惴。

  他們的對話,坐在角落裡,還隔著幾個榻幾的陳容和陳微,都沒有聽到。

  陳微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她再次向陳容靠了靠,望著她,不安的說道:「阿容,你說我待會見到冉將軍,可與他說什麼的好?」

  這時刻,她已把隔著自己和陳容的屏風移開,也把榻幾向陳容移了移。

  陳容對著陳微求助的眼神,笑了笑,這笑容有點假。

  她垂下雙眸,搖頭說道:「我不知。」

  三字一出,陳微有點生氣了,她急急說道:「你不是他知己麼?怎會不知?」

  陳微的聲音一落,陳容便盯向她,嚴肅的告誡道:

  「阿微,知己兩宇,可不是隨便說出的。我與冉將軍,男女有別,地位有差,怎麼著也成不了知己。你這樣說,不但於冉將軍,便是於我,也是清名有損。」

  陳容的語氣中,含著少有的認真和堅持,陳微不由一怔。轉眼,她紅了眼眶,抿著唇,恨恨地說道:「便是你不說,我也知道怎麼與他說話的。」說罷,氣呼呼地扭過頭去。

  就在這時,陳公攘的聲音從一旁傳來,「阿微。」

  陳微一聽,迅速的轉過頭去,應道:「在。」

  「隨我來吧。」
  
  「是。」

  陳微應了一聲,顫抖著站起,她剛把屏風移了移,也不知想到了什麼,右手一伸,突然扯住了陳容的衣袖。

  她扯著陳容,眼巴巴地瞅著她,求道:「阿容,一道去。」

  這一次,陳容很爽快的點了點頭,應聲站起。

  兩女移開屏風,跟在了陳公攘身後。

  喧囂中,人流如潮中,陳公攘踱著方步,慢慢向前走去。

  當走出殿門,來到台階下,人流稀少的地方時,陳公攘搖了搖頭,向陳微歎道:

  「這婚姻大事,本來是長者商議決定。你們小輩,見一見也是無妨。不過這冉閔性同草莽,又來去匆匆的,我做伯父的,也只能與他一道,沒了禮數了。」

  在他說話時,陳微小臉紅得要滴出血來,她雙腿有點軟,連忙扶著陳容,一邊向前挪,她一邊低如蚊蚋的應道:「是,一切由伯父決定。」

  陳公攘沒有回頭,聽到她的回答,只是點了點頭。

  走了十幾步,陳公攘腳步一轉,向著左側那排房屋走去。

  那房屋中,也是燈火通明,人來人往,僕人們在對上陳公攘時,齊刷刷躬身行禮。

  陳公攘踱著方步,跨入了一個堂房中。

  堂房中空空如也,陳微本來緊張得連呼吸都屏住了,一見這空房子,不由失望的吁了一口氣。

  這口氣有點大,陳公攘不由回頭向她看來,他望了她一眼,徐徐說道:「一個士族女郎,當舉止雍容,見事不亂才是。」

  這是教訓了。

  陳微連忙福了福,低低應道:「是。」

  燈火中,一臉恭順的她,眉眼間的期待和春意,依然掩也掩不住。

  陳公攘望著這樣的陳微,不由皺了皺眉。

  他的眉頭轉眼便舒展了,陳微便沒有注意到這表情變化。

  陳公攘大步走到左側首位的榻幾,他緩緩坐下後,廣袖一甩,道:「去請冉將軍前來。」

  「是。」

  那僕人大步離去時,陳公攘又歎了一口氣,在陳微不解的,緊張的注視中,他無力的說道:「如此荒唐,哪是娶妻?胡兒家奴出身的人,就是沒個輕重。」

  對陳微來說,只要陳公攘沒有悔意,她便滿足了,當下她輕吁了一口氣。

  這時,她一眼瞟到站在角落裡的陳容,便叫道:「阿容,你且伴我身側。」

  陳容輕應一聲,向她走來。

  陳微的叫喚,引得陳公攘轉過頭來,他盯著陳容,突然說道:「你便是阿容?」

  「是。」

  陳容福了福。

  「上前來。」

  「是。」

  陳容碎步走近,在離陳公攘只有三步遠的地方才停下腳步,她低著頭,一顆心七上八下的任由陳公攘打量著。

  陳公攘盯她半晌,溫和的說道:「阿容啊。」

  「在。」

  陳公攘的目光和表情都十分慈祥,「你與王七郎,可已私定終身?」

  話音一落,陳容立馬應道:「沒有。」

  感覺到自己回答得太乾脆冷情,陳容的腦袋都垂到胸口了,她輕聲說道:「七郎那樣的男人,怎麼會與阿容私定終身?」

  陳公攘點了點頭,溫聲說道:「你明白這一點就好。阿容,那伯父問你,他對你,可有過暗室之欺?」

  暗室之欺?那就是問王弘有沒有佔過她的便宜了。

  陳容的小臉嗖地一紅,她不由想到了那一吻,還有那兩次摟抱,不過她的口中,依然是恭順而小心的回答著,「七郎乃端方君子,怎會欺人於暗室?」

  陳公攘聽到她的回答,神色不改,只是笑了笑。

  他慢慢地再次問道:「那阿容你,可願意服侍於他?」

  這話一出,陳微在一側不由小小地驚叫出聲。叫聲一出,她便以袖掩嘴,只是雙眼睜得滾圓,瞬也不瞬的盯著陳容,盯著陳公攘。

  陳容臉色不改,她只是低著頭,回答的聲音依然恭順,「七郎雖好,阿容卻是不做他人之妾的。」

  這個回答一出,陳微忍不住輕輕哼了一聲。

  五個長年跟隨在陳公攘身側的得力助手,這時也轉過頭,認真的盯向了陳容。

  陳公攘沉吟了一會,長歎一聲,「你這孩子,恁地天真!」

  他搖了搖頭,已失去了與陳容交談的興趣。剛剛揮手令她退下,門外傳來一個清朗的說話聲,「郎主,冉將軍到了。」

  陳公攘呵呵一笑,從榻上站起,道:「請他進來。」

  他聲音一落,冉閔已大步跨入。

  就在他進來的那一刻,陳容向後退出一步,把自己隱藏在黑暗中。

  這次的冉閔,明顯比以前要瘦了些。可饒是消瘦著,他那俊美的,立體的五官,那明亮如刀鋒的眼神,也散發著咄咄逼人的寒光。

  他一跨入,整個堂房的空氣便似一空,一種威壓伴隨著森森殺戮之氣逼人而來。

  陳容倒好,她知道這只是他無意識放出來的威壓,前一世時,比這更可怕的氣勢她都經受過,也就沒什麼感覺。

  可站在她前面的陳微,俏臉已是一白,便是陳公攘和那幾個僕人,也是氣勢被奪,虛了幾分。

  以貴族自詡,連司馬皇室也不放在眼中的晉人貴族,最是討厭這種使自己顯得拘束和膽怯的威壓了,這一點,便是陳公攘也不例外。

  他皺了皺眉頭,緩緩站起。

  似乎站起,他才找到那種足以與冉閔抗衡的底氣,他表情恢復了雍容,笑道:「冉將軍?請上榻。」

  不知不覺中,他的語氣還是有著僵硬。

  冉閔一點也沒有察覺到這氣氛有變,事實上,他沙場多年,看到他而面不改色的人,只有那麼幾個,他早習慣了。

  在陳公攘的招呼聲中,他哈哈一笑,大步向前走去。

  長袖一甩,逕自在陳公攘的對面榻幾上坐好,冉閔伸手端起幾上的酒壺,仰頭牛飲一番後,舉袖拭去嘴邊的酒水,盯著陳公攘,笑道:「陳公此次見我,為了何事?」

  他如刀鋒般的目光,瞟也不曾瞟向陳微,便似根本就不知道,這房中還有女郎。

  陳公攘給自己倒了一杯酒,慢慢飲下後,才溫言說道:「聽說將軍今晚又要離開南陽城了?」

  「陳公好靈通的消息,不錯,前方戰事繁忙,冉某實在脫不開身。」

  陳公攘笑了,他呵呵說道:

  「戰事再是繁忙,身為大丈夫,也不能不要香火。冉將軍,身逢亂世,我也顧不得那個虛禮了。因不知道將軍這一去何時能回,我想問問將軍與我陳府聯姻之事。」

  說罷,他右手一揮,道:「阿微,上前見過冉將軍。」

  陳微顫聲應了下,紅著臉慢慢挪到了陳公攘身邊,挪到了冉閔身前。

  冉閔朝她看了一眼。

  他點頭道:「這個小姑子,我見過。」

  陳公攘呵呵一笑,雙手一拊,朗聲說道:「將軍馬革裹屍,是個痛快人。

阿微,你為冉將軍奉上一杯茶,冉將軍,這個便是阿微,她的父親是陳元陳子術,她雖是一個庶女,可一直是放在陳子術的嫡妻身邊嬌養,陳子術沒有嫡女,她的身份等同於嫡女。

你若是願意,便留在南陽幾日,抽空完了婚事知何?」

  陳公攘朗朗說著話時,不斷的皺著眉頭,說話的語氣,也不時的有點僵硬。沒有辦法,他實在覺得這不像是嫁女兒,倒像是送女兒給對方做妾。

  他平生見過的場面無數,還真沒有見過這種兒戲的婚姻之事。

  陳公攘說完後,一個僕人便端了一杯茶,放到了陳微身前的幾上。陳微雙手捧過,紅著臉,腳步虛軟的向冉閔走去。

  還沒有見到他時,她的腿就是軟的,心也慌亂得無以復加,可不知為什麼,現在見到他的人,她直覺得自己像活過來了一樣,雖然緊張著,可湧出心頭的,更多是亢奮,是期待,是愛慕,

是恨不得匍匐在他腳前的傾心相許。

  陳微來到冉閔身前,她姿態美妙的盈盈一福,手中茶杯捧過頭頂。仰起頭,她秀美的臉上因激動,而紅艷艷的,她雙眼明亮的,癡癡地望著他,輕聲說道:「冉將軍,請喝茶。」

  聲音綿綿,眼神脈脈。



第一卷 南陽篇 第九十章 冉閔喜歡陳容的理由

  冉閔盯了小臉暈紅,姿勢美妙的陳微一眼。

  在他的目光中,陳微的眼中,波光流動,女兒家的羞喜之態,足可讓世間任何一個男人軟化。

  她眼巴巴地望著他,期待著。

  在她的期待中,他沒有伸出手來。

  慢慢的,陳微捧著茶杯的動作,已不可自抑的出現顫抖,那暈紅的小臉,也漸漸轉白。

  慢慢的,淚水如珠,湧上了睫毛尖,她望著他,那發白的小臉,那期待渴望愛慕的眼神,都顯出一種精心準備過,妝點過的美。

  冉閔只是瞟了她一眼,便不為所動的抬起頭來。

  他目光轉向角落處,嘴角微扯,笑了笑,聲音低沉的說道:「陳府中,不是還有一個阿容嗎?」

  一言吐出,陳公攘睜大了眼,陳容則轉過頭,眼神極明亮、極複雜的盯向他。

  陳微的唇顫抖著,顫抖著,不過她跪福的姿勢,依然美到了極點,動人到了極點。她咬著唇,一臉梨花般的脆弱,眼神中,卻隱隱有著倔強:果然,這一幕還是發生了。

  不過這樣也好,陳公攘在這裡,他會給冉閔一個解釋,陳容也在這裡,她也會明白,不屬於她的,就永遠也不要輕舉妄動。

  陳微雖然與陳容相識不久,可她就是覺得自己瞭解這個族妹,她總覺得,陳容這人,看起來直爽,做事卻有點陰,自從發現冉閔對她感興趣後,陳微就害怕這個身份低微,

長相俗艷的妹子,會趁她不備,悄悄地爬上冉將軍的床,令他答應娶她為妻。

  要知道,冉將軍可能是這個世間優秀的男兒中,唯一不在乎世人非議,而娶身份低微的妹子為妻的人。這種誘惑,太大了。

  她想,不管是冉將軍,還是陳容,都是聰明人,對這種聰明人,把事情擺在明處,永遠比遮遮掩掩要好。

  果然,陳公攘皺起了眉頭,他轉向冉閔,認真的解釋道:「阿容啊?她是王七郎看中的人。」

  通常而言,這樣一句解釋,已經足矣。

  不過冉閔顯然不為所動,他笑了笑,盯著黑暗中的陳容,揮了揮手,道:「阿容,出來。」

  語聲中,有著親暱。

  四個字一吐出,瞬時間,陳公攘眉頭大皺,陳微的小臉,這下真的慘白了。

  陳容慢慢走出。

  她一直低著頭,不曾看向冉閔,也不曾看向陳公攘。

  她來到冉閔身前,朝他福了福。

  她一靠近他,冉閔便是右手一伸,扯向她的手臂。

  冉閔的手堪堪伸出,溫厚長者如陳公攘,也忍不住惱喝出聲,「冉將軍,請注意言行!」

  這樣的喝罵,已是很重很重。

  冉閔伸到半空的手,略頓了頓,他朝陳公攘盯了一眼,懶洋洋地垂了下來。

  他順手撈起一個酒杯,淺抿了一口,道:「陳公何必緊張?王弘那裡,我會跟他說說的,你陳府中,只有這個阿容還合我的眼。」

  語氣是漫不經心。

  這時刻,陳微的臉,已白得像紙,她的唇在不知不覺中,已咬出血來。

  那跪福的姿勢,也有點搖搖晃晃:冉閔與陳容沒有見過幾次面啊,他也不是那種把心放在兒女私情上的人啊,為什麼,為什麼他這次這麼執著?

  不止是陳微,便是陳容,此時也是雙腳虛軟,心跳如鼓。如此近距離的靠近這個男人,那藏在靈魂深處的,種種複雜情緒一湧而出。

  有那麼一個瞬間,她差一點脫口答應他:不為有愛,而是為了報復!

  幸好,已發過誓這一次一定要好好活著的陳容,斷然把心底湧出的那股恨意壓下,也把這衝動的,可能毀了自己一生的想法壓下。

  冉閔的認真,令得陳公攘收起惱怒,認真的尋思起來。

  他轉向冉閔,問道:「以將軍之才,怎會看上阿容這個女郎?」說到這裡,他的聲音有點冷意,看向陳容的目光中,也有了防備,「莫非,將軍與阿容也私訂了終身?」

  他用了一個『也』字。

  這個也字,雖是輕飄飄的,卻在吐出時,令得冉閔的眉頭,第一次蹙了蹙。

  他緩緩放下酒杯。

  抬起頭,冉閔盯向陳容,見她低著頭,一直沒有看向自己,他長歎一聲,說道:「我聽孫衍說,阿容這個女郎,為了朋友之誼,竟以身涉險,不惜親往莫陽城,與他們一道赴死。」

  一句話吐出,驚呼聲四起。

  不管是陳微,還是眾僕,這時都瞪大了眼,驚叫著,不敢置信的看著陳容。

  便是陳公攘,也是嗖地轉頭,瞬也不瞬的盯向陳容。

  他們,都是第一次聽說有這種事!

  陳容的心中,湧出一陣苦楚。她雖然交待過孫衍,也交待過王弘和王家眾僕,可她沒有想到,這事會從冉閔的口中傳出!

  低著頭的她,閉上了雙眼,一種苦澀,佔據著她的心田。這時刻,她的腦海中只有兩個宇:完了,完了。

  這事既然傳出,她便只能在孫衍,王弘,還有眼前這個有意娶她的冉閔中間選一個了。以後,就算王弘願意向世人證明,她是清白之身,也不會有別家的兒郎,會娶她為妻了。

  不會了。

  不管她前赴莫陽城的理由是什麼,做為一個女郎,她的行為只有一個解釋是世人願意相信的:私奔於郎,與其赴死!

  冉閔哪裡知道這些彎彎繞繞,他還是讚賞著,第一次用一種火熱的眼神看一個女人,

「陳公可知,冉某此生,注定馬革裹屍。若是身邊,有這麼一個真性情,不惜以性命相付的女人伴著,便是死在萬箭穿心之下,也是值了。」

  他望向陳容,低沉的,動容的說道:「平生最慕楚霸王,可惜,阿容卻不願做我的虞姬!」

  說到這裡,他仰天長歎一聲,廣袖一甩,竟是看也不向陳公攘,陳微看上一眼,轉身便走。

  直到冉閔大步離開,堂房中,還是一片安靜。

  也不知過了多久,陳公攘溫和的聲音傳來,「阿容,你過來。」

  陳容挪動腳步,慢慢走到他面前。

  陳公攘盯著她,徐徐說道:「莫陽城之事,你說一說罷。」

  「是。」

  陳容朝他福了福,低低的,清脆的說道:「那一日,我聽到莫陽城被圍,孫小將軍和王七郎,都深陷城中,九死難生。我,我心中悲痛難以自抑。

於孫小將軍,他與我逃難當中相識,情同兄妹,於王七郎,阿容陷於南陽王府,舉釵準備自盡時,他帶著五個歌伎,換出了我。」

  她說到這裡,陳公攘明顯動容了,他傾身向前,盯著陳容,徐徐問道:「在南陽王府時,你還準備自盡?」

  「是。」
  
  陳容回答得十分乾脆。

  她抬起頭,目光堅定,明亮的望著陳公攘,輕聲說道:

  「那日被救出時,阿容便想著,終有一日,要還七郎救命之恩。可,阿容只是一個女子,哪有什麼本事還這恩情?想來想去,也只有與恩人、友人一道赴死,此心才安了。」

  陳公攘長歎一聲。

  他揮了揮袖,道:「起來吧。」

  「是。」

  陳容站起身後,陳公攘第一次用正眼,認認真真的看著她。半晌,他溫言說道:「你一婦人,竟會為了恩義赴死。難能,難能啊。」

  他朝著右側一指,語氣中很慈和,「為阿容備上一榻。」

  「是。」

  一個僕人把榻幾擺上。

  陳容向陳公攘福了福,慢慢退後,坐在了榻上。

  陳公攘轉過頭,看向了陳微。

  這時的陳微,已是搖搖欲墜,她想了幾十幾百遍,都沒有想到這個結果。

  陳公攘的目光中很溫和,見到陳微泫然欲泣,小臉上儘是絕望,他皺了皺眉,語氣有點嚴厲,「阿微,你已對冉將軍傾心相許了?」

  陳微搖晃著,小臉蒼白著,半晌,她嗚咽出聲,澀聲回道:「是。」

  她雙膝一軟,向陳公攘跪倒在地,向前匍匐幾步,她爬到他面前,抓著他的衣袍,顫聲說道:

  「伯父伯父,你們說過讓冉將軍娶我為妻的,可不能反悔啊。我,我若嫁不得他,寧願小姑獨處,不管是十年,還是二十年,終有一天,我也要博得他回頭看我一眼,再娶我為妻!」

  聲音無比堅定,竟不是在開玩笑。

  不過她在這個時候說這種話,倒像是威脅了。陳公攘脾氣再好,這時也不高興了。

  他站了起來,廣袖一揮,大步向前走去,「少丟人現眼,回去回去。」

  回府的時候,只有陳容和陳微兩個小姑子,至於陳公攘,自不能因為這種兒女小事,便亂了舉止。他還會留在宴中,一直等到結束。

  在幾個護衛的押送下,兩女的馬車,在黑暗的街道中,咯吱咯吱行駛著。

  陳容望著旁邊的馬車,那裡面,一直有嗚咽聲,那絕望的,傷心欲絕的抽泣聲,讓她的心,一時又是興奮著,一時又有著物傷其類的歎息。

  幸好,街道中來往的馬車很少,便有庶民往來,他們的目光,也不會引起眾人的在意。

  也不知過了多久,陳微哽咽的,充滿恨苦的聲音傳來,「我恨你!」

  她這話,自是對陳容說的。

  陳容聲音一冷,低聲喝罵道:「阿微你搞清楚,我可沒有招惹那冉將軍,是他自己說要娶我的。」

  她的聲音一落,陳微已尖聲叫道:

  「定是你定是你。一定是你在平時見到他時,不停的獻媚,還假笑著,還盡說他最喜歡聽的話,還假裝著臉紅,你讓他以為你喜歡他,所以他才會這樣說!」

  沒有想到,兩世為人了,這個族姐還是這麼瞭解自己啊。

  陳容心中冷笑一聲,口裡卻毫不客氣的說道:「冉將軍如此英雄,傾慕他,看到他臉紅的女郎多了去了。

阿微,你搞清楚,現在的我,名聲上已與王七郎扯到一塊了,你要做的事,是令冉將軍回心轉意。在這個情況下,你記恨於我,又有什麼好處?」

  她這話點醒了陳微。

  瞬時,馬車中的嗚咽聲,抽泣聲一頓。

  漸漸的,嗚咽聲轉小。半晌後,聲音清澈了些的陳微,低低說道:「你說得對。」

  這話很理智,陳容聽到,不由冷笑一聲。

  就在這時,陳微聲音再次一提,恨恨的,充滿怨毒的說道:「阿容,我平素對你不薄吧。如今你奪我心愛之人,這恨,我不會忘記的!」

  聲音斬釘截鐵,宛如發誓。

  陳容冷笑出聲,回道:「你越是這樣,冉將軍便越不會喜歡你。」

  陳微再次怔住了。

  這時,陳容已不想再與她多說,便對車伕叫道:「駛快些。」

  「是。」

  其實不用她吩咐,自家的兩個女郎,這般在街道上不顧顏面的爭吵,這些僕人們心下不安,也不耐煩,早就加速了。

  馬車很快便駛入了陳府。

  不管是陳微,還是陳容,都令馬車直接駛入自己的院落後才下車。

  看到陳容下車,一直等著她的平嫗連忙迎了上來,她打量著暗淡的燈籠光中,陳容的臉色,見她少見的凝重著,不由膽顫心驚的問道:「女郎,發生了什麼事?」

  「沒事。」

  陳容大袖一甩,衝入了房中。

  不一會,重重地關門聲響起。

  陳容一直衝到寢房裡,胡亂轉悠起來。一邊轉,她一邊恨恨地罵道:「孫衍你這個傻瓜,誰叫你多嘴的?」

  罵到這裡,她從牆壁上取下馬鞭,在虛空中啪啪地甩打著,一邊揮舞,她一邊叫道:「抽你這個傻瓜,抽你這個傻瓜!」

  聲音中,滿是怒不可遏。

  這時的陳容,內心深處其實是明白的,孫衍向冉閔說這些話時,並不知道,冉閔那樣的男人,會因此對她產生真正的好感。並做出提親這種舉止。

  便是她,也從來不知道,冉閔原來喜歡的,便是這樣的她啊。

  想著想著,她揮鞭的動作慢了下來,不一會,陳容喘著氣,慢慢退後幾步,軟倒在榻幾上。

  她鬆下馬鞭,低下頭來。

  雙手撐著自己的額頭,陳容痛苦的想到:孫衍不能娶,王弘不可能娶,只有冉閔願意要她,可她萬萬不會嫁給他。她可怎麼辦?

  以前,她還想著,說不定在哪天便遇到一個與她一樣身份低微的士子,然後嫁給他,過上平靜而富足的生活。

  可眼下,這個夢,徹底破滅了!

  天啊,她可怎麼辦?...<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div></div>

foguin 發表於 2011-10-11 11:20 PM

第一卷 南陽篇 第九十一章 雪上加霜王七郎

  這一晚上,陳容輾轉反側,無法入睡。睡夢中,她先是夢見自己被一輛馬車給迎進了一個極豪華、極氣派的府第,王弘一襲新郎打扮,正含情脈脈地望著她。

  不知為什麼,在對上他那雙眼睛,在對上滿座賓客,和這慎而重之的迎娶之禮時,她的眼淚,不可自抑的流了滿枕,直到從夢中醒來,她睜開雙眼後,那淚水還在奔湧著,

轉眼便沁濕了被榻。

  折騰了好一會,陳容再次入睡。

  這一次,她見到了冉閔,她見到她站在大火中,穿著新郎裝的冉閔向她瘋狂的直衝而來,他抱著她衝出了火海。

  當他低頭,對著奄奄一息的她時,竟是放聲大哭,那淚水,濺在她慢慢閉上的雙眼中。

  這兩個夢,不管哪一個,都令她驚醒後久久無法入睡。

  天邊還沒有亮,陳容便從床上坐起,她慢慢走到紗窗處,望著東方天空上,那一顆冉冉升起的啟明星出神。

  這時的天空,是如此的清新,如此的明媚,那是一種不管大地是多麼滿目瘡痍,不管眾生是多麼癡苦的明媚。

  也不知過了多久,平嫗的聲音從外面傳來,「女郎,起榻了?」

  陳容低低地應了一聲,「嗯。」

  吱呀一聲,房門推開,平嫗端著洗漱之物走了進來。她關切的望著陳容,輕聲說道:「昨晚上,女郎數度驚醒,每每大叫大嚷,可是又做惡夢了?」

  她記得上一次,陳容連做一陣子惡夢後,無論行事還是性格,都變得彷彿是另外一個人。因此,她的語氣中,有著掩不住的不安。

  陳容搖了搖頭,望著那爬上了屋頂的太陽,低聲說道:「沒事的。」

  平嫗走到她身邊,解下她的長髮梳理著,望著這黑緞一樣濃密的齊腰長髮,平嫗突然歎了一口氣,嘟囔道:「女郎若不是長得這般妖媚,婚事定然容易些。」

  她抬起頭,望著朝陽中,陳容那白膩中,透著暈紅的艷美小臉,望著那雙便是怒著,也眼波如秋水般流轉,媚意天生的大眼,望著她微噘的,似在期待男人親吻的紅唇,不由長歎一聲,

暗暗忖道:女郎這種樣相,最是招那些中年權貴的喜愛,哎。

  她給陳容梳妝打扮時,一直都注意著,盡量掩蓋她這種天生的媚態,盡量顯得清雅些。

  就在平嫗給陳容忙活著的時候,外面傳來了一陣嗡嗡聲。

  聽著那些說話聲,陳容突然蹙了蹙,輕聲說道:「嫗,今日不管誰來求見,便說我病了。」

  「是。」
  
  平嫗這時也聽到了,自家院落裡來了不少客人,她連忙放下梳子,走了出去。

  不一會,陳茜高昂的聲音傳來,「不行,我便非要見過你家女郎。哼,這消息傳得太離譜了,我要問她一問。」

  接著傳來的,是陳三郎的聲音,他的聲音溫和有力,「去告訴你家女郎,裝病沒用的,我做哥哥的親自前來,她怎能不親自迎接?」

  聽著那一聲一聲咄咄逼人的問話,陳容對著走到門外,正準備向她稟告的平嫗輕聲說道:「嫗,那你把他們請進來,我在屏風後回答他們。」

  「是。」

  平嫗連忙搬來一個二丈長的屏風,把它擋在陳容的床榻前。

  腳步聲中,陳茜嘻嘻笑道:「噫,莫非真是病了?」

  這時,另一個溫柔的女聲傳來,「姐姐勿惱,想阿容死裡逃生,便是體質再好,也禁不住的。」

  這話有理,眾人便不再在陳容有沒有生病上糾纏。

  眾人坐下後,陳三郎的聲音率先傳來,「阿容,你伯母令三哥來問你,你可真去了莫陽城?」

  陳容沉默了會,低低應道:「是。」

  「如此說來,前一陣,你並不是隨你那賤僕去找什麼親人了?」

  陳容咬著唇,再次低聲回道:「是。」

  這話一出,陳三郎沉默了。過了好半晌,他長歎一聲,道:「這,三哥會如實告知你伯母的。」

  他轉身離去後,陳茜嘻嘻笑道:「阿容,你當真去了莫陽城?」

  陳容的聲音有點疲憊,「是。」

  「當真?沒有騙我?我卻是不信!」

  陳容聽到這裡,只能苦笑。

  見她不答,陳茜突然說道:「阿容,你真是不畏死,這一點,我不如你。」

  回答她的,依然是一陣沉默。

  安靜中,陳琪問道:「阿容,聽說,那冉將軍不想娶阿微,想娶你?」

  陳容想了想,疲憊的回道:「婚姻之事,自有長者安排,這個阿容不想說。」

  陳茜咯咯一笑,樂道:「你少來了,這種瞎話,誰都會說。阿容,你挺行啊,謫仙般的王七郎,俊美無雙的冉將軍,居然都與你扯上了關係。說真的,我都羨慕起你來了。」

  陳茜這話一出,眾女都嘻笑起來。

  正當寢房中熱鬧喧天時,一個高昂的叫聲傳來,「虞氏阿姿,求見陳容小姑。」

  虞姿?

  陳茜叫道:「噫,這虞姿不是一直自命清高,以才女自詡嗎?她來見阿容幹嘛?」

  她的聲音剛落,又是一個響亮的聲音傳來,「劉氏阿茹,求見陳容小姑。」

  緊接著,又一個中氣十足的聲音傳來,「吳氏阿蘇,求見陳容小姑。」

  「楊氏阿沁,求見陳容小姑。」

  此起彼伏的叫聲傳來,唱響了整個院落,也成功的令得屋中眾人,都停止了說話。

  熱鬧中,平嫗急急走出,她朝著眾人一福,恭敬的應道:「承蒙各位女郎看重,親自前來,可我家女郎昨晚偶感風寒,不能起榻相迎,奈何?」

  略略停頓片刻後,一個清高中帶著優雅的聲音傳來,「阿容既然身有不適,自當好生休息。請嫗轉告於她,便說我等改日再來求見。」

  那聲音傳來後,馬車滾動的聲音傳來,眾女郎陸續離去。

  不一會,院落中再次恢復了清淨。

  陳茜、陳琪等女,齊刷刷地收回目光,盯向屏風後的陳容。

  沉默了會,陳茜妒忌的聲音傳來,「阿容,你名聲大了。」

  陳容低弱的聲音傳來,「阿容羞愧。」

  陳琪站了起來,她姿容秀逸,皮膚白淨,眼神靈透,這樣的長相,是時下士人們最喜歡的。

  她望著屏風後的陳容,聲音罕見的溫柔起來,這溫柔,已與她平素與男人們相見時一般了,

「敢去莫陽城赴死,不管原因如何,阿容,你不畏死的名聲,卻是響遍南陽城了。便是那些士人丈夫,也會感慨你的風骨吧?」

  她對陳容用上了『風骨』兩字。

  屏風後,陳容的雙手,絞成了一團,她清艷的臉上,露出一抹不知是歡喜,還是苦澀的笑容來。

  重生後,她時時刻刻,都想為自己贏來一個『風骨』的點評,可不管她做出多少,因為她的身份,因為她的長相,世人都對她的出色視而不見。

  當然這很正常,便如冉閔,不管他救了多少晉人,不管他為南陽人擋了多少風雨,世人在背後,總因為他的姓氏,而存輕薄之意。

  現在,她終於得到這個評價了,縱使只是陳琪這個不起眼的女郎所給出的評價。可是,伴隨這評價而來的,卻是她的進退兩難啊!

  眾女郎在嘰嘰喳喳了一個時辰後,開始告辭離去。

  聽著她們遠去的腳步聲,陳容躺回床榻上,攤開手腳一動不動,半晌,她突然大吼一聲,「平嫗!」

  平嫗驚了,她急急跑來,連聲問道:「女郎,女郎,怎麼啦!怎麼啦?」

  回答她的,是陳容突然變得有氣無力的聲音,「無事無事,退去吧!退去吧。」

  接下來,陳容的院落,徹底變得車水馬龍,越來越多的女郎們前來探望。

  一一托病辭退後,臨近傍晚時,床榻上的陳容,突然發現自己的院落,竟是一下子安靜得不像話了。

  要知道,平素就算安靜,可婢僕們的私語聲,遠處傳來的笑聲,還是不斷飄來的。可這一刻,天地間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

  陳容起先還不在意,慢慢的,她感覺到了不對勁,便從床榻上翻身坐起,張嘴便想把平嫗叫來。

  她剛剛坐直,那聲音剛湧到咽喉處,只聽得平嫗顫抖的,歡喜得無以復加的聲音響起,「您,您竟親自前來探望我家女郎?請,請,請。」

  一連迭的請字中,是平嫗那語不成調的喜意。

  陳容聞言,連忙閉嘴,把聲音壓了下去。

  這時,一個熟悉的,清潤動聽的,宛如流泉般的音線,溫柔的,緩緩地傳來,「都起來吧。」

  只是四個字,只有四個字。

  可那聲音一落,原本還安靜得壓抑的院落裡,突然爆發出一陣歡呼聲和人語聲。

  夾在喧囂中的,是一個悠然而來的腳步聲。

  聽著那徑直向自己寢房走來的腳步聲,陳容嗖地跳了下來,她右手一伸,按向了掛在牆壁上的馬鞭。

  小手剛剛碰到鞭柄,一個低笑聲從門口傳來。

  這笑聲,很溫柔,很清潤,很,有種令陳容動作僵直的戲謔。

  陳容只是頓了頓,便嗖地一下摘下馬鞭,瞇著雙眼,回頭看向那人。

  那個倚著門框,似笑非笑的望著她,白衣勝雪,令得滿室生輝的美人,可不正是王弘?

  陳容朝王弘身後望了一眼,低喝出聲,「把門關上!」

  語氣很沉,已是命令。

  王弘聞言,嘴角不自禁的向上揚了揚,他廣袖一揮,當真施施然的,從善如流的把房門給帶上。

  就在房門關上的那一刻,陳容一個箭步衝到他的面前。

  她右手一伸,倒提著馬鞭,把鞭柄抵向了王弘的咽喉。

  恨恨地瞪著他,她明媚的大眼睛中有著濕意,「誰叫你來的?」

  低吼出這一句話,陳容都要哭了,她眨巴眨巴著眼,那淚水還是止不住後,她伸袖重重拭了一把,把自己的小臉擦得通紅。

  然後她瞪著他,氣苦的說道:「現在滿城人都在盯著我,姓王的,你這個時候來,是什麼意思?你,你,你就是想讓我嫁不出去!」

  王弘長歎一聲。

  他伸出手,姿態高雅而雍容,這種雍容,直把陳容給鎮住了。

  於是,他的食指,輕輕抹在陳容的臉上,把她的淚水溫柔拭去時,她還一動不動著。

  他拭著她的淚,低歎道:「阿容既然知道這一點,為何我一入寢室,你便要我把房門關上?」

  他好不溫柔的望著她,明澈高遠的眼神中,這一刻全是憐惜,「孤男寡女共處一室,還關上了門……這可如何是好?」

  嗖地一下,陳容的小臉,以閃電般的速度漲得紫紅。

  她舉著馬鞭的小手,顫抖啊顫抖,不停的顫抖著。

  好一會,她把鞭柄向前一送,重重地抵著他的咽喉,惡狠狠地喝道:「那你剛才為什麼不提醒我?」

  她氣得淚如雨下,胡亂拭了一把後,她壓抑著怒火,低低咆哮,「你還那麼順從的把房門給關了?」

  王弘好不無辜的望著她,輕輕地,極純潔的說道:「可是,是阿容你要我關的啊!」

  聲音要有多真誠便有多真誠。

  陳容氣得一口血倒湧,她的手顫抖了好一會,終於支撐不住了,猛然向後退出一步,她一屁股跌坐在地上,雙手捂臉,廣袖遮頭,嗚咽道:「你這混蛋,你這混蛋!」

  她實在太生氣,語無倫次的罵來罵去,卻只是這句話。

  溫熱的體息傳來,接著,一雙溫柔的手臂,摟上了她。

  他把她摟在懷中,右手溫柔的,輕輕地撫著她的秀髮,說出來的話,也溫柔得醉人,「卿卿,關上房門,嗚咽聲聲,你儂我儂……世人傳了,必說我便是那個令你為之赴死的郎君啊。」

  頓了頓,他低著頭,對著渾身僵直,一動不動的陳容溫柔如水的說道:「看,我這次提醒你了。」

  清潤如水的聲線中,有著向她邀功討好的語氣。

  陳容僵直著,一動不動著。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嗖地站了起來。在站起時,她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竟是用小腦袋把王弘重重地一撞。

  這一撞甚猛,直撞得王弘向後踉蹌退出幾步,砰地一聲撞到了門板上。

  隨著這砰地一聲撞擊傳來,外面僅存的私語聲也停止了。

  而這時,陳容已一個箭步衝到房門旁,她一邊胡亂拭著淚水,一邊伸手握上門柄,想把房門打開。



第一卷 南陽篇 第九十二章 貴妾?

  就在這時,王弘的聲音悠悠傳來,「卿卿,你一見我,便哭得這般傷心,若讓他人瞅見……」

  話還沒說完,陳容開門的動作便僵住了。

  她慢慢地收回了手。這一點她剛才也思量到了,只是後來被王弘氣糊塗了,忘記了。

  陳容轉過身,盯向王弘。

  對上他可惡的笑容,陳容嗖地上前一步,把馬鞭鞭柄再次抵上他的咽喉。

  這一次,她抵得有點緊,令得他不得不抬起頭。

  陳容狠狠地瞪著他,壓低聲音命令道:「王弘,我命令你想個說辭,把你我的關係掰清!」

  見他臉上的笑容依然可惡,陳容再次把鞭柄向上頂了頂。轉眼,那粗糙的金絲,便把他白淨修美的喉結處劃出一個小小的血點。

  隨著一滴血珠沁了出來,陳容的心一軟,手中的鞭柄,便向後移了移。

  王弘正瞅著她。

  正靜靜地瞅著她。

  那目光,有點奇異,陳容一對上,莫名的心虛起來。她垂下雙眸,避開他的視線,嘟囔一句,「反正你又不可能娶我。」

  王弘悠悠一聲長歎。

  長歎聲中,他廣袖一甩,緩步向外走去。

  轉眼,他那白淨的手,握上了門柄。

  他停下腳步,回頭看向愣愣地望著他的陳容,四目相對,他那清澈之極,高遠之極的眼眸中,露出一抹傷感。

  這傷感,很輕微,似有似無,可不知為什麼,對上這樣的眼神,陳容心中的愧疚達到了極點。

  她張了張紅艷艷的小嘴,本能的想要安慰他,可話到了嘴邊,卻想著與他這般廝纏下去,自己就真沒有退路了。便嗖地一聲轉過身,背對著他。

  歎息聲幽幽響起。

  寢殿中,一縷極溫柔,極綿軟,極傷感的音線響起,「原來,阿容並不愛我啊……」

  這聲音中,帶著一種穿越了亙古的寂寞和失落,似乎陳容並不愛他這個事實,令得他極痛心,極失落,極感傷。

  陳容明明知道身後這個男人聰明絕頂,也知道他早就對自己的意圖心思洞察分明。可這一刻,卻還是低低地回道:「不,我動心了……可對你王七郎動心,會使我萬劫不復!」

  「吱呀」一聲房門輕輕打開的聲音傳來,轉眼,那道頎長的,白衣勝雪的身影,便離陳容越來越遠了。

  不知為什麼,聽著那漸行漸遠的腳步聲,陳容嗖地一聲轉過頭去,眼睜睜地望著他,望著他,望著望著,她的小嘴已抿成了一線!

  王弘一出門,擠了一院落的人,便同時轉頭,瞬也不瞬的望著他。

  一襲白袍的他,宛如風中玉樹,笑得極高遠,極清淡。

  他便這般含著笑,廣袖一甩,施施然離去。

  轉眼間,他坐上了馬車,轉眼間,他帶著眾僕離開了陳容的院落。

  陳容望著那簇擁著他馬車離去的眾人,總覺得有一點不對勁。

  當平嫗向她急急走近時,突然聽到陳容驚叫一聲,咒罵道:「該死!他什麼都沒有說!我明明要他把關係掰清的!」

  平嫗呆了呆,見到陳容小臉上淚跡儼然,連忙把房門關上,衝上前來。

  她扶著陳容的雙臂,小心的問道:「女郎,怎麼啦?」

  陳容呆呆地轉過頭來,見到是平嫗,她的小嘴越來越扁,突然的,她「哇──」地一聲哭了起來。

  一邊哭泣,陳容一邊撲入平嫗的懷中。她無助的抓著平嫗的衣袖,喃喃說道:「嫗,我不要喜歡他,我不要喜歡這個男人!」

  平嫗見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大驚,連忙拍著她的背,問道:「女郎是指王七郎?」

  陳容胡亂點著頭,哽咽道:「是他是他,這個男人我一點也不懂,他又有那麼高貴的身份,嫗,我不要喜歡上他。」

  哽咽到這裡,陳容啜泣聲一止,她慢慢地離開平嫗的懷抱,低著頭,以衣袖拭去淚水,陳容喃喃說道:

  「嫗,剛才我聽到他說,『原來,阿容並不愛我』,聽到他那麼歎息,胸口好生難受。」

  她伸手壓在胸口上,瞪著大眼望著前方,低低說道:「孫衍說得對,我這樣的人,愛不起,也輸不起……我已輸過一次了,這一次,我絕不能再沉淪!」

  她的聲音很低,含糊其辭的,平嫗不由好奇的問道:「女郎說什麼呀,我沒有聽清。」

  陳容自是不會解釋,她低頭走出幾步,把馬鞭掛上牆壁,坐在床榻上,愣愣地發起呆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砰砰砰」的撞門聲傳來,轉眼間,一群人衝了進來。

  他們看到愣神的陳容,同時嘰嘰喳喳的說著,「阿容,王七郎為什麼會來看你?」

  「阿容,你便是為了他而去莫陽城赴死的嗎?」

  「阿容,我雖然也愛慕七郎,然而我不如你,我萬萬不願為他赴死的。」

  此起彼伏,吵吵鬧鬧的聲音,差點把屋頂也掀翻了。

  陳容抬頭盯著這些女郎們,慢慢地低下頭,伸手撐著額頭。她閉上雙眼,頭痛的想道:他不但沒有把我與他的關係掰清,我,我還把真話都說出了……這可如何是好?

  在眾女的追問,好奇的目光中,陳容站了起來。

  她望向她們,搖了搖頭,聲音沙啞的說道:「不,我不是為情赴死,我只是為了恩義。」

  她的聲音堪堪一落,陳茜已哧聲笑道:「少來了,你的臉上還有淚水呢。王七郎這麼來一下,你都喜得失魂落魄的,還好意思說不是為了情。」

  另一個性格溫柔的陳氏女郎輕聲說道:「阿容此舉,只怕連琅琊王氏也會驚動。也許王家人思來想去後,會願意以娶妻之禮,迎娶陳容為貴妾呢。」

  這是陳容的身份,能享受到的最大的禮遇!

  因此,那女郎此言一出,眾女都靜了靜。

  半晌,陳琪喃喃說道:「以娶妻之禮迎之?」她望向陳容,目光中第一次流露出一抹妒羨。

  畢竟,她自己雖是南陽陳氏的嫡女,可如果是她配王七郎,也只能為妾,也就最多是個貴妾。

  陳容對上了眾女變得羨慕的眼神。

  她勉強一笑,低聲說道:「我說了,我不是為他,我是為了恩義。」

  自然,這一句話,沒有半個人聽得進去。

  陳容暗歎一聲,又說道:「琅琊王氏何等門第?我萬萬高攀不上的。」

  說到這裡,她廣袖一揮,喃喃說道:「姐姐們請出吧,阿容實是累了,想休息了。」

  她也不等眾女反應過來,便這般和衣連鞋的倒在床榻上,側身背對著她們。

  眾女郎沒有理會她的逐客,逕自嘰嘰喳喳的議論著。直過了大半個時辰,才陸續離去。

  她們一走,外面馬車已是川流不息,這一次,是各府女郎紛紛送上請帖,邀請她參加她們的冬日宴,詩會還有什麼琴賽。

   陳容一律推拒。

  第二天清晨,她剛剛梳洗完,一個僕人的聲音從外面傳來,「阿容可在?郎主有召。」

  陳元要見?

  陳容嗖地站了起來,她反射性的按了按胸口,輕聲回道:「稍後。」

  她轉過身,衝到寢房中伸手便去摘馬鞭。

  可手一按上鞭柄,她便是輕歎一聲。慢慢地收回手,陳容從抽屜中掏出一把金釵出了門。

  一個從平城跟來的婢女見狀,上前一福,「女郎?」

  她望著陳容,用眼神詢問是不是要跟去。一大早,平嫗便與尚叟一道,去處理那些店舖的事了。現在陳容的旁邊,只有這個婢女。

  陳容搖了搖頭,抿著唇,提步跟上了那僕人。

  現在冬寒漸深,太陽掛在天上,也透著一種濕寒。陳容望著四周落得光禿禿的樹叢,暗暗忖道:再過兩個月,又要進入春天了。

  在她四下張望時,那僕人朗聲說道:「女郎,請進吧,郎主在裡面呢。」

  陳容回過神來。

  她來的這地方,是阮氏的院落。

  陳容緩步踏入。

  李氏正站在台階上,她見到陳容入內,睜大眼盯了她一陣後,轉頭低低地說了一句。

  不一會,陳容走到了台階下,她福了福,低頭輕聲說道:「阿容見過伯父,伯母。」

  回答她的是李氏,「阿容啊?進去吧。」

  「是。」

  陳容抬起頭,吸了一口氣,踏上了台階。

  堂房中,陳元正坐在主榻上,他的旁邊坐著阮氏。

  陳容瞟了瞟,見四周除了僕人外,並沒有陳微的身影。

  她收回目光,朝著陳元和阮氏福了福,低低地問了一聲好。

  主榻上的陳元,一直盯著她在打量,見她施完禮,點了點頭,朝右邊的一個榻幾指了指,溫和的說道:「阿容啊,坐吧。」

  「謝伯父。」

  陳容溫馴乖巧的再次一福,低頭碎步走出,輕輕地坐在那榻上。

  陳元收回打量的目光,輕咳一聲,問道:「阿容,你去了莫陽城?」

  陳容輕聲應道:「是。」

  「把經過詳細說來。」
  
  「是。」

  陳容低著頭,把跟陳公攘說過的話,重複了一遍。

  她的聲音剛剛落下,陳元便是冷笑一聲。

  他沒有開口,一旁的李氏已是尖聲笑道:「真真可笑,你一個女郎,會為了什麼恩義去赴死?你別把我們都當成傻子!」

  她瞪著陳容,聲音高昂,命令道:「這其中必有隱情,你馬上給我說出來!」

  陳容離開榻幾,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低著頭,聲音堅定的說道:「並無隱情。」

  李氏尖笑起來。

  在她的笑聲中,阮氏搖了搖頭,她輕聲說道:「阿容,我們都是女人,你有什麼事,何必對長輩都瞞著?」

  陳容一怔,她抬頭看向阮氏,詫異的問道:「瞞著?什麼事我要瞞著?」

  阮氏笑了笑,不等她開口,站在一側的李氏已經尖笑道:「還有什麼事?定是你已有了某個男人的孩子,左右都沒有退路,索性與那人一道赴死。」

  她說到這裡,聲音一提,尖聲問道:「是也不是?」

  陳容一呆,轉眼忍不住笑出聲來。

  她沒有看向李氏,而是轉眸望著阮氏,輕輕說道:「阿容還是不是女兒家,很容易弄清啊。伯母若是不信,大可一查。」

  她一個女郎,竟然主動要求別人驗身。

  阮氏怔忡間,李氏尖聲說道:「真真不知羞恥!」

  這話一出,陳容差點失笑出聲:她們可以肆意冤枉自己,卻說自己用事實證明的想法是不知羞恥。

  這思路,還真是怪異。

  陳容沒有理她,她依然用那種明澈的,理直氣壯的眼神望著阮氏。

  阮氏轉頭看向了陳元。

  這時,陳元輕咳一聲,他長歎道:「阿容,你一個女郎,竟有為情赴死的勇氣,了不得啊。只是……」

  他聲音一轉,頗為語重心長的說道: 「此事你不但瞞著長者,還用假話來瞞騙我們。哎,要不是水落石出,伯父當真不知。陳容你說起謊言來,那是爐火純青啊。」

  陳容垂下目光,等他說完後,她低低應道:「阿容慚愧。」

  嘴裡說著慚愧,可那表情,哪裡有什麼慚愧的樣子?陳元失望的搖了搖頭。

  他再次長歎一聲,傾身向前,盯著陳容,徐徐說道:「阿容,你癡慕於王七郎,還願意為他赴死。這等情意,真是感天動地。」

  他咳了一聲,撫著下頜長鬚,笑得好不慈愛,「伯父這一次叫阿容來,是想告訴你,我已派人向王府提親了。」

  嗖地一下,陳容抬起頭來。

  在她的盯視中,陳元笑得滿臉春風,「幸好琅琊王氏的王儀也在南陽,伯父已請人把你的事情告知於他,令他們王家,便在南陽城中,以娶妻之禮迎你為貴妾。」

  他說到這裡,看向陳容的眼神中,已是施恩般的得意,「阿容,以你的出身,能攀上琅琊王氏,那是幾輩子修來的福份。你跟了王弘後,定會與他們一道回到建康。

到了那時,你可要恪守婦道,溫馴行事,不可惹惱了王府中人。不過你大可放心,到得那時,伯父我,還有你三哥,都是你的臂助。不管出了什麼事,我們都是站在你這一邊!」

  他說到這裡,突然長歎一聲,喃喃說道:「王弘身邊,尚無妻妾,你若是已經懷上了他的兒子,那可多好?那可是琅琊王七的長子啊!」

  他的眼神中儘是惋惜,似乎,陳容未婚先孕,被世人指責,在王府中再難抬起頭來做人的事不值一提,似乎,她只要有了這個孩子,他便會有了更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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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oguin 發表於 2011-10-11 11:21 PM

第一卷 南陽篇 第九十三章 發誓

  陳容一直沒有抬頭。

  廣袖底下,她的雙手相互絞動著,一顆心也七上八下的,儘是苦澀。

  她不知道,在這種情況下,自己還能做什麼了。

  難不成,兩世為人,苦苦掙扎,便還是換來這樣一個結果?

  也是因為兩世為人,陳容更明白,若是父兄可靠,上輩子,她也不會落個那樣的結局!

  不管是上輩子,還是這一輩子,便是走到絕路,逼到盡頭,陳容也沒有想過脫離家族。

  一來,她與時人一樣,家族觀念已是根深蒂固,深入血脈,二來,這樣的亂世,沒有了家族的庇護,不管她擁有多少財產,轉眼便是被搶一空,連人也被販賣的下場。

  想當初,王室南遷時,不知多少王公貴族被殺被毀,便是貴為皇妃,也曾在逃亡期間被人販子拐賣,至今生死未卜的。

  想著想著,陳容苦澀一笑,暗暗想道:罷了罷了,不掙扎了,陳容,不要掙扎了!

  陳元望著沉默的陳容,呵呵一笑,撫著鬍鬚說道:

  「阿容休要太過歡喜,琅琊王七,那可是公主們也爭先獻媚的對象,你就算是個貴妾,上面還是有妻的。你年紀輕,還不知道啊,人活這世上,只有家族才是唯一的倚仗。」

  他語氣中,在說到『唯一』兩宇時,特別加重了些。

  陳容依然低著頭。

  陳元以為她是羞澀,又是呵呵笑了起來。笑了兩聲後,他慈祥的說道:「阿容,以前是南陽王苦苦相逼,伯父才不得不把你送去的。你會不會因那件事,對伯父一直記恨?」

  說到這裡,他傾身向前,認真的盯著陳容。

  陳容依然低著頭,好半晌,她才從牙縫中擠出一句無力的括,「阿容不敢。」

  陳元沒有察覺到異常便繼續呵呵直笑。倒是李氏,警惕性的回過頭來,朝著低頭不語的陳容認真的打量著。

  陳元抬頭,看了看外面的日光,朝陳容揮了揮手,道:「退下吧,你也得做做準備了。」

  陳容聞言,慢慢站起。

  她剛剛站起,一陣腳步聲傳來。

  不一會,一個有點氣喘,有點呼吸不穩的聲音傳來,「郎主,我們回來了。」

  陳元一聽那聲音,便站起來,迎出門去,問道:「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難道你們沒有見到王儀?」

  這時的陳容,剛對阮氏和李氏福了福,準備退下,突然聽到『王儀』兩字,不由腳步一僵。

  不止是她,便是阮氏和李氏,這時也是緊張起來。她們急急起榻,來到台階上。

  台階下,是十幾個壯僕。站在最前面的,三十來歲,皮膚白淨,五官清秀,一看就是個能言善說的。

  這僕人這個時候,卻低著頭,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陳元見狀,急了,他怒道:「到底怎麼回事?快點說。」

  那僕人嚅了嚅,輕聲說道:「奴不敢。」

  陳元心下一沉,他瞪著那僕人,緩了緩氣,狐疑的說道:「是不是王儀那傢伙說了難聽的話?」

  見那僕人搖頭,他鬆了一口氣,不耐煩的說道:「到底怎麼回事?你照實說出便是。」

  「是。」

  那僕人朝著他行了一禮,低著頭,訥訥地說道:「我們按照郎主的指示,帶著禮物,從王家正門而入,持請帖求見王儀王公。」

  他說到這裡,悄悄抬頭看了一下陳元,喃喃說道:「門房剛剛接過請帖,王弘王七郎的馬車便過來了。他見到我們,便上前詢問情況。」

  那僕人的聲音更細了,他吞吞吐吐的說道:「我們見到是他,便照實說了。結果,王弘他,他要我們原路返回,還說,有一句話可說給郎主你聽。」

  這時刻,陳元的心已完全沉了下來。

  他回過頭,朝著陳容瞪了一眼,暗中怒道:莫非,那王弘壓根就不喜歡阿容這小姑子?真是個沒用的廢物,生得這麼妖媚風騷的,連個男人都抓不住!

  他回頭之際,那個僕人便不再說話。

  陳元狠狠瞪了低頭不語的陳容一眼後,回頭暴喝道:「什麼話?愣著做甚?怎麼不說出來?」

  那僕人見他惱了,嚇得縮了縮頭,連聲應是。

  等陳元的咆哮聲一停下,他結結巴巴的背誦道:「王弘,他,他的話是這樣的:爾是嫁女?還是賣女索官?節義之婦,生死之友,豈容如此輕辱?」

  僕人聲音一落,四野靜了。

  陳元啞住了。

  他瞪著那僕人,一時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那張端方的臉孔,有點發白,「你,你說什麼?」
  
  那僕人望著這樣的他,哪裡還說得出話來。當下雙膝一軟,伏地不起。

  只是片刻功夫,陳元的臉孔已是越來越白。

  他兀自瞪著那僕人,聲音壓低,不敢置信的,喃喃地說道:「不可能!王弘這人,世人都說溫文爾雅,清逸超俗。他可是從不惡語傷人……」

  說到這裡,他的聲音完全的啞住了。

  這個時候,啞住的還有陳容。

  只是她雖然啞著,心情卻是放鬆的,愉快著的。她見陳元那張端正的臉孔越來越白,漸漸的,白裡還透著青,連忙腳步輕移,極敏捷、極快速的從院落中消失了。

  一出院門,陳容便忍不住咯咯笑了起來。才笑兩句,她便以袖掩嘴,低著頭,向自家院落裡急衝。

  轉眼間,陳容衝入了院落裡。

  已經趕回來了的平嫗見她回來,急急迎上時,突然腳步一頓。

  只見這時的陳容,廣袖一放,放聲大笑起來。

  她這是真正的大笑,清亮,舒暢,愉快!

  這笑容,平嫗已是很久很久沒有看到了。

  她先是一驚,轉眼跟著她笑了起來。

  陳容以袖掩嘴,狂笑了一陣後,捂著肚子哎喲起來。平嫗連忙上前,幫她揉著肚子。

  陳容靠著平嫗,還在咯咯直笑。

  好不容易她的笑聲稍止,平嫗笑道:「這是怎麼啦?女郎今兒這麼高興?」

  陳容享受的微瞇雙眼,她望著阮氏院落所在的方向,壓低聲音,向著靠攏的眾僕忍笑說道:「剛才,陳元被王七郎怒斥了!」

  她眨著眼,一臉認真的向他們說道:「那是真正的怒斥哦。嘿嘿,王七郎的怒斥,也不知陳元經不經受得起!」

  她說到這裡,見眾僕還是一臉迷糊,也不想說了,便推開平嫗,蹦跳著向房中走去。

  一邊蹦著,她還一邊哼著歌。

  上一次,陳三郎隨她趕赴名士之會時,被其中一人羞辱了,結果,直到現在,他還龜縮在家中,愣是不敢去與他的狐朋狗友們遊玩了。

  甚至,陳元已經著手,準備為他在建康廣置良田和店面,讓他就這樣脫離士林,要麼混個小官,要麼如一個商人一樣過日。

  沒辦法,這是個一言之貶,可以毀人一生的時代!

  現在,輪到陳元了。

  也不知道王七郎的貶損,可以造成一個什麼樣的後果?陳容抬起頭來,一臉嚮往。

  第二天,陳容便知道了,當天晚上,陳元便被陳公攘關在祠堂,並正式撤銷了他的家長繼任權。現在,如果陳公攘不在,繼任南陽家主之位的,將是商人出身的陳術。

  遺憾的是,陳元的損失也就這麼大,他這種人,汲汲營營於官途,是人盡皆知的『俗物』,本來就沒有多少學識,在士林中也是名聲不好。

  人家本來便不是在士林混的,從來便沒有過清名,本來求的便是世俗之極的小官之位,所以,王弘的斥喝,也就是讓他承受的指點和白眼更多一些。

  轉眼幾天過去了,冬更深了。

  這一天凌晨,陳容側過頭看向外面明亮的天容,奇道:「天這麼亮了?」

  回答她的是平嫗,她端著一盆熱騰騰的,冒著蒸汽的熱水,一邊擰著毛巾,一邊笑道:「是下雪了,女郎,下雪了!」

  陳容聞言,歡喜叫道:「真下雪了?」

  平嫗瞇著小眼晴,慈祥的臉上儘是笑容,「是啊!是啊,下雪了,還是大雪呢。女郎,這下可好了。」

  說著,說著,她的聲音有點顫。

  陳容也是。

  沒有辦法,這種大雪,整個南陽城的人,都期待太久了。

  下了雪,便代表著,胡人不會南下!真希望這雪能一直下下去,一直一直下下去。

  陳容側過頭,讓平嫗更方便抹拭自己的臉,她聽著外面傳來的一陣陣歡呼聲,喃喃說道:「下雪了,真下雪了。」

  她明明知道,這個時候是會下雪的,可被南陽城緊張的氣氛所感染,心中竟也慌亂起來。直到這場雪準時降下,她才鬆了一口氣。

  平嫗顯得很開心,她一邊給陳容準備著洗漱用的青鹽,一邊朝陳微所在的院落望了一眼,壓低聲音說道:「女郎,昨晚我又聽到哭聲了。那阿微哭了近一個時辰呢。」

  陳容笑了笑,眼中閃過一抹快意。

  等陳容漱完口,平嫗再次把熱毛巾遞過來,歎道:

  「要是陳公攘下令,撤去陳元郎主對你的管制之權就好了。哎,這一下子,女郎可把他們一家子得罪狠了,那天我還聽說,那陳微在背地裡說,恨不得殺了女郎呢。」

  陳容慢慢收起臉上的笑容。

  她垂下雙眸,冷笑道:「這是沒法子的事!」

  平嫗沒有吱聲。

  洗漱完畢的陳容,走到房門處,吱呀一聲推開了大門。

  隨著大門一開,一股徹骨的寒意一衝而入,同時入眼的,還有那雪白雪白的,一望無垠的純潔。

  望著直把天地都染成了白色的雪,陳容笑道:「這一場雪,可下得真大啊。」

  平嫗一聽到她說起這雪,心情又好了,便跟著呵呵笑了起來。

  陳容則仰著小臉,感受著那撲面而來的寒意,以及呼吸之間,可以凍僵鼻孔的冷森。

  她望著前方白中夾著褐色的土丘,還有那積了厚厚一層雪花的樹幹,暗暗想道:是啊,這下可把他們一家是徹底給得罪了。

  不過,陳公攘想來會護著我,他是顧全大局的人,明知道冉閔和王弘都對我感興趣,斷斷不會允許陳元他們來傷害我。

  想到這裡,她心頭一鬆。

  這場大雪一下,整個南陽城都沸騰了。

  一時之間,處處都是歡呼聲、尖叫聲,處處都是笙樂聲,便是少年男女,這時也如野馬一樣放了出去,滿城的縱馬行歡。

  與閉門不出的陳微相反,陳容的院落裡,每天都有持著請帖求見,請她參加宴會的各府僕人。

  不過,不管什麼人來請,陳容一律推拒。她知道自己沒有多少交際能力,赴這種宴會與其說是揚名,不如說是出醜。

  兩世為人,對陳容來說,她所得最多的,是有了自知之明。她知道自己並不聰明,也知道自己有著很多毛病。

  這日子再過一遍,她能想到的,便是找一個不會嫌棄自己,沒有那麼多複雜的內宅爭鬥的家庭,富足的過一生。

  可便是這麼簡單的事,也離她越來越遠了……

  想到這裡,陳容朝著結滿了冰花的紗窗呵了一口氣,頭也不回的叫道:「平嫗。」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不一會,平嫗出現在她身後,她呵呵笑道:「什麼事?」

  陳容盯著那漸漸暈開的冰花,透過那片剔透,她彷彿看到了那張俊美高遠的臉,還有那天他離去時,那受傷的表情。

  不知不覺中,她伸手按在了胸口上。

  陳容咬著唇,低低說道:「嫗,你給我準備一份請帖,我想去見見他。」

  「他?」平嫗詫異的問道:「誰呀?」

  陳容訥訥地說道:「是王七郎。上一次,他對陳元說我是『節義之婦,生死之友』,我也是時候上門求見,表示感謝了。」

  平嫗沉默了會,嘀咕道:「老奴寧願他同意收女郎為貴妾。」她看向陳容,傷心的說道:「女郎,成為王七郎的貴妾,那是多少人想都想不到的事!現在人家看不上,你還要感謝他啊?」

  陳容垂下雙眸,冷冷說道:「便是貴為公卿,便是身為名士,妾永遠就只是妾。嫗,我曾發過誓的,這一生,我一定要過得像個人一樣!身為女子,決定命運的,只有這一次婚嫁。

我無論如何,也要嫁個值得的男人,過上堂正的日子。嫗,我不能再輸了!」

  平嫗沉默了一會,長歎一聲,轉眼,她好奇的問道:「女郎為什麼說『不能再輸了』?」

  陳容一僵,半晌才低聲回道:「你聽錯了。」語氣沉沉,平嫗立馬不敢再問。



第一卷 南陽篇 第九十四章 冉閔擄人

  請帖一會就準備好了,陳容坐上馬車,向府外走去。

  一出府門,陳容便把車簾掀開,向陳微的院落張望。那院落大門是開著的,可裡面卻十分安靜。陳容瞟了一眼,見那院落裡忙活著的僕人,都是低頭行走,大氣也不吭一聲。

  望著這一幕,陳容的嘴角,浮起一抹冷笑來。轉眼,她的眼前一陣恍惚,這樣的景象,前世時她也是經歷過的,當時,陳微也是這般失落著,她也是這般冷笑著。

  可到頭來,笑到最後的人,並不是她。

  想到這裡,陳容馬上收起了心神。

  院落內外,到處都是一片雪白,這幾天,那雪便沒有停過,一直飄啊飄,大地早被染得一片銀白。

  道路一陣泥濘,一片狼藉,處處都是車印。兩側的樹木,光禿禿地掛滿積雪,有時馬車行駛的聲音大了些,便有一層厚厚的積雪掉下來,重重地砸在馬車頂上。

  太冷了。

  陳容把車簾拉起,還是冷得直搓雙手。她連忙貓著腰靠近火爐,伸手取著暖。搓了兩把手後,她想起外面駕車的尚叟,便從兩個小炭爐中選一個,順手遞了出去,喚道:「叟,暖暖手。」

  外面,傳來尚叟呵呵的笑聲,「不用不用,女郎,老奴要駕車,可騰不出手來呢。」

  他笑得特別開心,滿臉的皺紋都綻放開來。與平嫗一樣,他總覺得女郎自從南遷後,真是懂事太多太多了,實令他老懷大慰。

  馬車中,陳容應了一聲,把火爐拿回。

  這時,馬車出了陳府,駛入了南陽街道中。

  出人意料的是,街道中很熱鬧,除了衣衫襤褸的庶民更多了些外,貴族們的馬車,也穿梭著來去。

  尚叟望著這一幕,笑呵呵地說道:「女郎,大伙都在享受太平呢。」

  陳容應了一聲。

  街道泥濘,積雪時深時淺,馬車走不動。時不時的顛覆中,馬車幾次都向一邊偏去,差點撞到了旁邊的車輛。

  陳容伸出頭去,喚道:「叟,慢點行。」

  「好勒!」

  尚叟歡快的答聲中,一個清朗的男子聲音傳入了陳容的耳中,「聽說冉閔將軍回南陽城了?」

  另一個男音回道:「是啊,昨晚回來的。呵呵,這雪一下,我心中就安了,現在冉將軍也回來了,我這心啊,可真放到肚子裡了。」

  聽著這閒適放鬆的言論,陳容笑了笑,縮回了頭。

  她的馬車繼續向前走去。不一會,馬車來到了南街。

  自從在這裡買了一些店面後,陳容每每上街,都會到這裡來轉一轉。望著那些緊閉的門戶,她的心中,都會有一種富足感。

  陳容掀開車簾,盯著一家又一家的店面,過了一會,她輕快的喚道:「叟,停一下。」

  尚叟應了一聲,馬車一緩。

  陳容低頭,正準備跳下,突然的,一個熟悉的,低沉雄厚的聲音傳來,「陳氏阿容?」

  幾乎是這個聲音一出,陳容便給僵住了。

  她慢慢地,慢慢地抬起頭來。

  在抬起頭,看向來人那一瞬,她那清艷的小臉上,已掛上了一抹矜持的,疏離的微笑。

  望著來人,陳容微微福了福,低眉喚道:「見過冉將軍。」真是的,才聽到有人在談論他,這麼快便遇上了。

  出現在她面前的,正是冉閔。與以往不同,這一次他也坐著馬車。

  他目光灼灼地盯了陳容一眼,轉頭盯向馬車伕。

  那馬車伕,生得五大三粗,銅鈴大眼,一看就是個悍將。冉閔眼神一甩,他馬上明白了意思,當下嘿嘿一笑,驅著馬車,向陳容的馬車靠來。

  陳容這車,本來是停在路側,靠向店面的。那馬車轉眼便靠了過來,緊緊地擠著它。

  冉閔這時又看向了陳容。他朝著她上下打量了一眼,又望著她不知不覺中抿緊的小嘴,還有那紅艷艷的,含著戒備的小臉。

  望著望著,他低笑出聲,「小姑子,你我都肌膚相親過,好不容易再遇,何必拒人於千里之外?」

  刷地一下,陳容臉孔漲得通紅,她抬起頭來瞪向冉閔。在對上這張俊美無儔,不怒而威的面容時,她的目光游移了,陳容咬緊唇,沉聲說道:「請將軍慎言!」語聲倔強。

  冉閔還在盯著她。他一瞬不瞬的盯著她,盯著她,半響,他輕歎一聲,問道:「小姑子,你說說罷,我是怎麼得罪你的?」

  他說到這裡,苦笑起來,低沉磁性的聲音中充滿了好笑,「每一次見到你,你都這樣怒不可遏,一臉怨氣的望著我,我每次也都要問你一遍,可總是得不到答案。」

  他顯然心情很好,那雙黑不見底,閃動著陰烈火焰的雙眸中,少見的溫柔著,清澈著。他那俊美的,輪廓分明的臉孔上,也帶著淡淡的笑容,這笑容與往不同,它有著放鬆。

  這樣的冉閔,並不常有。

  陳容只是望了一眼,便迅速的移開目光。

  冉閔還在望著她。

  陳容盡量把面容放得溫和些,她低眉斂目,輕聲回道:「你沒有得罪我。」

  冉閔哈哈一笑,他伸手朝著馬車車樑重重一拍後,幾乎是突然的,右手朝她一伸,笑瞇瞇地說道:「既然不曾得罪,那阿容可願意與我一遊?」

  他的大手伸到了陳容的面前。那粗糙修長的大手,帶著屬於他的體溫,便這樣擺在了陳容的眼前。

  他望著陳容,目光中,有著她從來不曾見到過的專注……隱隱的,似乎還有執著?

  見陳容遲疑,冉閔低沉有力的聲音輕輕傳來,「小姑子,你不是惱我嗎?既然惱了怨了,為什麼不靠近來,揍上一頓?」

  他目光瞟過掛在馬車內壁的馬鞭,繼續誘惑,「便是甩上幾鞭,也可以痛快些。」

  這話,真的很誘惑很誘惑。這話,真的真的說到了陳容的心坎上。

  她嗖地抬起頭來。這一次,她瞪大了眼。媚眼惡狠狠地瞪著,用眼神殺著這個男人,陳容問道:「當真?我可以揍你一頓,打你幾鞭?」

  幾乎是她的聲音一落,兩個大笑聲同時響起。放聲大笑的,除了冉閔,還有那個車伕。

  那車伕笑得樂不可支,他一邊用力的拍打著車轅,一邊朝著冉閔叫道:「將軍將軍,看來這女郎恨你入骨啊!」

  冉閔也是笑得甚歡,他瞇著陰烈的雙眸,饒有興趣的打量著陳容,說道:「小姑子剛剛都說過我不曾得罪你的,怎麼一轉眼就忘了?」

  陳容沒有想到,自己脫口而出的話,使得這兩個大男人不顧體面的放聲大笑,驚得四周行人不停注目。她咬著唇,轉頭便想要尚叟驅車離開。

  就在這時,冉閔右手一探。他手這一探,直是迅如閃電。準確的,力道十足的鎖住她的左臂後,他手輕輕一提,竟把陳容這麼舉了起來。

  身子猛然騰空,陳容大驚,不由叫了起來。

  這時的冉閏,還在放聲大笑。他一邊笑著,一邊提著陳容,輕輕巧巧的把她拿出了馬車——這動作難度很大,可他愣是輕輕巧巧的做到了。

  轉眼,身材窈窕修長的陳容,便被他舉嬰兒一般給提到了自己的馬車中。

  他陰烈的,如暗夜火焰的雙眸,瞅了一眼臉色蒼白,瞪著自己說不出話來的陳容後,瞇了起來,笑容滿溢。

  只是笑了一聲,他便轉向尚叟,俊臉一沉,命令道:「你自行回府!」

  一個久經沙場,殺人無數的將軍,這麼沉著臉說話,便是飽學儒士也會膽寒,何況尚叟只是一個平凡的老僕?

  當下他臉色一白,不由自主的連聲應道:「是,是是。」一邊說,他一邊驅著馬車,急急離去。

  一直衝出了十幾步,尚叟才從驚魂中甦醒過來,他心下擔憂陳容,連忙回頭望去。

  可他望到的,卻是那輛絕塵而去的馬車。望著那馬車,聽著那馬車中不時傳來的男子大笑聲,女子低語聲,尚叟徹底傻眼了。

  冉閔舉著陳容,把她放在身邊,把尚叟嚇走後,便對還在大笑著的車伕喝道:「走吧。」

  那車伕響亮的呼嘯一聲,應道:「是,將軍大人!」

  馬車駛動。

  冉閔回頭看向陳容。

  這時的她,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她呆呆地望著冉閔。

  冉閔含笑望著她。

  四目相對,陳容咬著唇,壓著怒火叫道:「姓冉的,我還是一個小姑子呢。你,你怎麼能這麼不管不顧,便把我從馬車中給擄了過來?你,你這叫無恥!」

  她的聲音堪堪落下,外面又是一道洪亮的笑聲傳來。那車伕呼嘯一聲,怪叫道:「對對對,罵得好,冉將軍確實有點無恥!」

  車伕叫到這裡,似乎說上了癮,又怪叫一聲,嘎聲笑道:「奶奶的,我家將軍馬上擄人無數,可擄女郎,這還是第一次,無恥啊!太無恥了!」

  話一說完,他右手使勁的拍著車轅,放聲大笑。

  被那車伕這麼一參和,陳容義正詞嚴的指責,頓時變成了打情罵俏。

  陳容大怒,她回頭朝那車伕的背影狠狠瞪了一眼,轉頭看到冉閔還在饒有興趣的打量著自己,不由向他也瞪了一眼,低聲吼道:「放我下車!」...<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foguin 發表於 2011-10-11 11:22 PM

第一卷 南陽篇 第九十五章 喝他一口血

  冉閔笑吟吟地望著陳容,大手一伸,也不顧她躲閃著,生生地摸上了她艷麗的小臉。

  他粗糙的手指,有種特意的放鬆,撫過陳容的小臉時,那種粗糙中夾著溫柔的感覺,如冬日的輕風,以一種刺的溫柔拂過心臟。

  冉閔回道:「不放。」

  聲音果斷之極。

  陳容氣得噎了一口氣,她瞪著他,低聲咆哮道:「姓冉的,你離我遠一些!」雖是咆哮,也是苦求!

  她不願意的,可不知為什麼,那話出口時,咽中便有點哽塞。

  冉閔卻是不理,他的大手還撫在陳容的臉上,見她把頭避開,忙著躲閃,他五指一收,定住她的下巴,笑道:「不行!」

  這人,竟跟她耍起無賴來了。

  陳容實是氣到了極點。

  她漲紅著臉,惡狠狠地瞪著他,瞪著他,如果眼神能夠殺人,此刻冉閔已被她萬箭穿心。

  可惜,眼神不能殺人。不但不能殺人,因為先天所限,陳容的一雙老天所賜的媚眼,即使怒到了極點,那眼波也是媚意隱含的。

  在陳容氣得上氣不接下氣時,鎖住她下巴,朝她定定望著的冉閔,皺著濃眉,嘀咕道:「實在惱我。」

  自言自語後,他扣著她下巴的手,向前一扯。

  這一扯,一股強勁的力道襲來,瞬時,陳容被巨力一帶,竟不由自主的向前一衝,撲向他的懷中。

  感覺到他溫熱的,男性濃烈的氣息傳來,陳容不顧下巴上傳來的痛楚,雙手齊伸,抵著他堅硬的胸膛。

  這一抵,用力極大,從那漲紅的小臉,頸項上跳動的動脈可以看出,陳容是用盡吃奶的力氣,在抗拒著他,在避免自己落入他的懷抱。

  若是常人,看到這一幕,也許會就此放手,會不再勉強。可惜,冉閔不是常人。

  他濃眉一挑,眼中精光一閃。右手鬆開了她的下巴。

  陳容得到這自由,剛要跳離,他右手閃電般的鎖上了她的腰,然後,把她摟向自己的懷抱!

  冉閔那是什麼力道?那是力拔千斤,所向披靡的!他只是輕輕一鎖一摟,陳容已身不由己的向前一撲,結結實實的跌入他的懷中,鼻尖與他結實的胸膛,碰了個正著!

  瞬時,一股溫熱的,曾經的十幾年,午夜夢迴,春閨癡望,魂牽夢縈的氣息,撲入她的鼻端!

  陳容呆住了。

  她瞪大雙眼,一動不動著。

  感覺到她的僵硬,冉閔低沉的笑聲從她的耳邊傳來,絲絲潤入。

  輕輕的,他溫熱有力的大掌,在她沒有一絲贅肉,完美之極的腰線上游移。

  在還是處女之身的她,無法自抑的顫抖中,冉閔低下頭,薄唇湊到她的耳邊,低低地說道:「春閨癡望,豈能無恨?阿容,你每次見到我,都這般失態。你可知道原因所在?」

  呆若木雞的陳容,愣愣地搖著頭,她依然瞪大著雙眼,抗拒著那從靈魂深處湧出的濕潤。

  冉閔的右手,從她的細腰,撫到了她的背上,他五指成梳,梳理著她烏黑濃密的秀髮,在不知不覺中,弄得她珠釵散落,髮髻凌亂時,低低地、啞啞地說道:「那是因為,你愛我。」

  在陳容的僵硬中,他低低笑道:「陳氏阿容,你愛我多時了。」

  就在他的聲音落地的那一瞬間,陳容瘋狂了。

  她突然撲上前去,緊緊摟著他的頸,頭一低,惡狠狠地咬上了他的頸側動脈!

  這是可以致人於死地的。

  沙場慣將冉閔哈哈一笑,閃電般的避了開來,然後,他把肩膀朝著陳容嘴上一送,低啞笑道:「咬這吧。」

  話音沒落,陳容已重重地咬了下去。

  真是重重地咬了下去。

  轉眼間,一股鮮血沁出,轉眼間,她的小嘴已是鮮血淋漓。

  他的肩膀處,鮮血如泉噴湧而出,陳容張開嘴,狠狠吞了一口那鮮血。在汩汩吞嚥的聲音入耳時,冉閔先是一怔,轉眼又是一陣放聲大笑。

  就在這時,就在他大笑著時,陳容以一種極為突然,極為瘋狂的力道,她把他重重一推。

  冉閔斷斷沒有想到,她一個女郎,會在突然間擁有這麼強勁的力道,頓時悶哼一聲,雄壯的身軀向後一撞,撞到車壁發出一聲沉響。

  就在他手臂不由自主一鬆時,陳容如兔子一般,極迅速、極敏捷的一竄而出,掀開車簾,便這般跳下了行進中的馬車。

  那車伕一驚,叫出聲來,轉眼,他便吆喝一聲,讚賞的叫道:「好身手!」

  卻是從馬車上縱身跳下的陳容,一個優美的觔斗,穩穩地落在雪地上。

  車伕的叫聲才落,陳容便像受了驚一樣,提起裙角,閃電般的衝向城中心——不知不覺中,冉閔的馬車,已把她載到了城郊靠近城門處。

  望著陳容那健步如飛的身影,那車伕再次讚歎一聲,回過頭來。

  這一回頭,他頓時瞪大牛眼,怪叫道:「哇哇哇,好狠的小姑子,竟把我們神勇無雙的冉將軍咬出血來了!」

  冉閔瞪了那車伕一眼,也沒有在意左肩處,那還在奔湧的血流,逕自望著陳容遠去的方向,嘀咕道:「也不知哪裡得罪她了,竟這麼狠。」

  車伕大樂,他哈哈笑道:「好啊好啊,難得遇上一個敢對將軍這麼狠的小姑子!」

  聽到他幸災樂禍的笑聲,冉閔再次瞪了他一眼,轉眼他也失笑出聲,伸手撕下一塊衣帛,漫不經心的把被陳容咬傷的肩膀纏了纏,他瞪著那車伕,喝道:「還不過來幫手?」

  那車伕不樂意了,他遲遲疑疑的跳下馬車,走近前來,一邊綁,一邊嘀咕道:「綁了多可惜?留著這傷,也讓大伙知道將軍你輕薄了人家小姑子。」

  冉閔沒有理他絮絮叨叨的車伕,逕自望著陳容離去的方向,嘟囔道:「竟是恨死我了?」聲音中有著笑意。

  陳容瘋狂的向前衝著,衝著。

  不知不覺中,她已披頭散髮,狼狽不堪。

  也不知跑了多久,一個聲音傳入她的耳中,「噫,這狀若瘋癲的小姑子,有點面熟呢。」

  聲音隨著冷風,吹入她怒火焚燒的心口,令得她一凜。

  一個急剎,陳容停下腳步。

  這時刻,她已衝入了北街中,過了這條街,便正式進入繁華熱鬧的南陽幾條正街處。

  陳容望著前方越來越多的行人,見到有不少人詫異的向自己張望,還有個孩子在叫著,「啊,她流血了,好可怕。」

  對上那些人的目光,聽到那孩子的聲音,陳容暈沉的大腦清醒了些,她以最快的速度低下頭來,悄悄地伸袖拭了拭嘴,然後把頭髮全部解下,用五指胡亂梳了下,挨著街邊向前走去。

  急急走出幾十步,見到不再有人關注自己後,陳容放下緊繃的心。

  這一放鬆,她的心神便回到了剛才那一幕。一想到那一幕,她便抬袖朝著嘴角重重一抹,恨恨說道:「咬死你!」

  三個字一出,她便呆了呆。

  慢慢地,她眨了眨眼,強行收回眼中的淚意,加快了步伐。

  從北門到陳府,陳容足足在雪地裡走了近一個時辰。

  聽著單調的「滋滋」雪聲,吹著刺骨的寒風,陳容慢慢地恢復了平靜。

  她來到陳府外時,一眼便看到,尚叟的馬車停在巷道中,他正站在一旁朝外張望著。

  一見到陳容,尚叟大喜。

  陳容也是一個箭步便衝了上去,她掀開車簾爬上馬車後,一動不動的軟在榻上。

  這時,尚叟不安的聲音從外面傳來,「女郎,你哭了?」

  陳容沒有回答。

  馬車啟動了。

  好一會,尚叟又問道:「女郎,還要去王府嗎?」

  陳容有氣無力的回道:「還去做什麼?回家吧。」

  「是。」

  車輪滾動的咯吱咯吱聲中,尚叟小心的詢問聲再次傳來,「女郎,冉將軍輕薄你了?」

  陳容依然沒有回答。

  尚叟吆喝兩聲後,繼續嘀咕,「老奴已經聽說了,冉將軍向陳公攘提親,說不想娶阿微,想娶女郎你。女郎,你是不是顧及王七郎,才不願意嫁給冉將軍?」

  說到這裡,他低歎一聲,愁眉苦臉的說道:

  「女郎,老奴真是不明白了,你為什麼就不答應呢?不管是給王七郎為貴妾,還是嫁給冉將軍,都早早選好,早早應了,那可多好?這樣拖下去,老奴真擔心……」

  他擔心的,自然還是陳容的名節。

  馬車中,陳容依然沒有回答。

  這時的她,只是軟手軟腳的倒在榻上,整個人一動不動,只是瞪著失神的雙眼,傻傻地望著車廂頂。

  馬車慢慢地駛向側門。

  一個門衛伸出頭來,對尚叟叫道:「叟,外面雪這麼深,又這麼冷,阿容這是往哪裡去啊?」

  他望向陳容馬車的目光中,閃耀著興趣。

  尚叟呵呵一笑,道:「無事,無事,我家女郎悶壞了,在街上走了走。駕——駕——」

  吆喝聲中,馬車駛過了林蔭道。

  慢慢地馬車駛入了陳容自己的院落。

  隨著「吱呀」一聲院門打開,幾乎是突然的,尚叟的聲音從外面輕輕地傳入陳容的耳中,「女郎,阿微來了。」

  馬車中,依然沒有響動。

  也不知過了多久,陳容才問道:「阿微?」

  「是啊。」

  尚叟一邊把馬車停下,一邊靠近車廂,陪著笑臉,小小聲的說道:「她帶了很多人呢,正坐在台階上,望著我們這。」

  陳容騰地一聲坐直了腰,尚叟才說完,她便把車簾一掀,轉頭望去。



第一卷 南陽篇 第九十六章 誰欺負了誰?

  台階上,陳微坐在榻上,任由寒風把她的臉吹得紅通通的,正望向陳容。在陳微的身後,是一字排開的婢女和僕人。

  好些日子沒有看到陳微了,陳容發現,她的下巴更尖了,臉色也蒼白著,憔悴著。

  四目相對。

  陳容呆了呆,她發現,陳微看向她的眼神有點空洞,有點茫然,看這樣子,莫非她不是來興師問罪的?

  一邊尋思,陳容一邊下了馬車。

  她低著頭向前走去。

  這時的陳容,頭髮凌亂,嘴邊還有乾涸的血跡。來到陳微身前時,她福了福,輕聲道:「姐姐稍候,阿容沐浴後再來見過姐姐。」

  說罷, 陳容越過陳微,逕自朝房中走去。

  「站住!」

  陳微的喝聲低啞無力。

  陳容站住了,她沒有回頭,只是輕聲說道:「剛才阿容不慎摔了一跤,儀態全無,請姐姐允許我沐浴更衣。」

  她這番解釋,是精心思量過後說出來的。

  可陳微沒有心情聽這些,她只是瞪著陳容,堅決的說道:「不必了,我不想等。」

  說到這裡,她站起身來,來到陳容的身後。

  陳容見她站在自己身後,卻不動作,也不說話的,只這般瞪著自己,不由有點發寒,她強笑回頭,喚道:「姐姐?」

  陳微蒼白著臉,瞪著她說道:「到屋裡說吧。」見陳容怔住,她又說道:「為什麼站著不動?」

  陳容朝四周擔憂的望著自己的僕人看了一眼,想了想,轉身朝房中走去。

  陳微緊跟在她身後,她一跨入房中,長袖一帶,便把房門重重關上。

  聽著那關門聲,聞著陳微有點急亂的呼吸,陳容不安的想道:剛才那一幕,不可能這麼快就傳到她耳中了吧?

  就在陳容胡思亂想之時,突然間,身後傳來「撲通」一聲響。

  陳容回過頭去。

  這一回頭,她瞬時呆了傻了,愕愕的望著跪在地上,蒼白著臉,倔強的抿著唇,眼巴巴的望著自己的陳微,陳容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陳微直通通的跪在地上,抬頭盯著陳容,在對上陳容清艷嫵媚的小臉時,她咬了咬唇。

  這一咬甚重,轉眼間,她的嘴上血絲沁出。

  陳微盯了陳容一陣後,突然重重磕了一個頭,嘶聲說道:「阿容,你放過我吧。」

  這話一出,陳容的驚愕也罷,呆怔也罷,都消失了,她冷冷一笑,低喝道:「阿微,我不曾招惹過你!」

  前一世,她或許謀過她的幸福,可這一世,她沒有主動做過任何事!沒有!

  她的話,陳微一點也聽不進,她又朝陳容重重磕了一個頭,逕自嘶聲說道:「阿容,我愛慕冉將軍啊。自從第一次見到他,不,從聽到他的名字,看到他的畫像起,我就愛慕他。

我每天晚上做夢都夢見他,每天吃飯都想著他。阿容,我這一生,只求與他相守了,你為什麼要出現?為什麼要引起他的注意?為什麼?」

  最後一聲,已是嘶吼。

  外面傳來一陣小小的混亂。

  陳容朝門口望了望,轉向陳微,抿著唇,壓低聲音說道:「阿微,這些話你跟我說了沒用,你愛慕冉將軍,就去找他,去告訴他啊!」

  依然的,陳容的話,陳微一句也沒有聽進,她繼續嘶啞的,自顧自的說道:「阿容,你已經有了王七郎了,求求你了,你就放過冉將軍吧。

你去告訴他,你一點也不喜歡他,你便說,你跟王七郎有過肌膚之親了,已失身於他了,你去這樣說,他一定不會再喜歡你的。」

  說到後面,她的語氣加重了,聲音也凝滯了。直到這時,陳容才知道,她說這麼多,為的便是最後一句!

  這時的陳微,一邊說,一邊繼續磕著頭,轉眼間,額頭便是一片鐵青。

  滔滔不絕的把話說完後,陳微終於抬頭看向陳容。

  這一看,她對上了坐在榻上,自顧自的斟著酒,喝著酒的陳容。

  自己都跪下了,都磕頭了,她竟然還這樣!

  一時之間,無名怒火熊熊而起,無邊的憤怒伴隨著殺機,襲捲而來。

  就在陳微氣得渾身顫抖時,陳容瞟了她一眼,冷冷的說道:

  「阿微,你憑什麼以為我應該為了你的幸福,去自毀名節?你以為你跪下來,向我磕兩個頭,我就應該把自己的未來,幸福,人生都毀了,去成全你?」

  陳容的臉色鐵青,看向陳微的眼神中,也儘是憤怒和厭惡,她放下酒杯,騰地站起,右手朝外面一指,低喝道:「滾出去!聽到沒有,你給我滾出去!」

  陳微沒有想到,陳容會比自己還更憤怒,她呆住了。

  就在她呆呆愣愣的時候,陳容嗖的衝上前來,她把跪在地上的陳微手臂一扯,把她提了起來。

  然後,她把陳微向外推去。

  這些動作,陳容做來迅速而果斷,讓陳微措手不及,再說,陳容畢竟是習過武的,那力道大著呢。只是轉眼,陳微便被她重重的推到了門口旁。

  呼的一聲,陳容把房門打開,把陳微重重一推。

  陳微一個踉蹌跌出了房門,在婢女們驚呼著扶住時,房門「砰」的一聲大響,陳容憤怒的咆哮聲從門裡面傳來,「陳氏阿微,殺人不過頭點地,欺人不可太過甚!你給我滾——」

  聽著裡面傳來的咆哮聲,望著陳微那鐵青的額頭,兩個女郎的僕人,面面相覷起來。她們都給搞糊塗了,這情況,到底是誰欺負了誰啊?

  在僕人們的目光中,一直精神恍惚的陳微,卻安靜下來,她靜靜的望著陳容緊閉的大門,雙唇抿成一線,轉身朝外走去。

  她們一走,平嫗立馬上前兩步,湊到房門處,低聲說道:「女郎,阿微走了。」

  半晌,門內才傳來陳容疲憊的聲音,「走了就好。」

  平嫗見她願意回話,接著問道:「女郎,剛才怎麼回事?我們怎麼聽到叩叩叩磕頭的聲音?」

  陳容沒有回答。

  平嫗等了一會,見始終沒有聲音再響,搖了搖頭,走了開來。

  一天時間轉眼過去了。

  第二天,天空放晴,積雪開始溶化。

  這個時候,氣候是最冷的,陳容縮在房中,床前擺著幾個炭盤,被子也蓋了兩床,可她還是冷。

  從昨晚起,她便一直這般冷著。

  前世時,她就知道,冉閔一直是個有著激情的人。可當有一天,他的激情是面對著她時,她就無法平靜了。

  昨晚在夢中,一時是王弘那瞇著眼睛,無比溫柔的聲音,一時是冉閔哈哈大笑,任由她咬著他的畫面。

  擁被呆坐了良久,陳容垂下雙眸,冷冷一笑,聲音沙啞的對自己說道:「想這麼多幹嘛?這兩個,你都不應該想的。陳容,時不我待,你要抓緊時間找個合適的了。」

  以前,她還不曾這麼急迫過,可這次不知怎麼的,她想起冉閔的態度時,突然的,為自己的清白擔憂起來……

  她真怕有一天,那兩人哪個心血來潮,戲耍之下,讓外人看到她衣衫不整的樣子,讓她回頭無路。

  想到這裡,陳容紅著臉,胡亂甩了甩頭,然後縱身下榻,喚道:「嫗,嫗,給我洗漱吧。」

  「好勒!」平嫗見陳容的聲音,終於恢復了清朗,顯得很高興,回答她時,那語氣也是明快而清亮的。

  平嫗給她梳髮時,尚叟的聲音從門外傳來,「女郎,今天還要不要到王府去,持帖求見王七郎?」

  陳容蹙起了眉頭。

  好半晌,她抿緊唇,忖道:當斷不斷,反受其亂,明知那個男人自己配不上,為什麼還要放任自己?要是真沉下去了,豈不是如上一世一樣,陷入無邊苦海?

  想到這裡,她果斷說道:「不用了。」三個字一出,她的眼前一澀,那張俊美高遠的臉,那受傷失落的表情再次浮現。

  陳容恨恨的甩了甩頭,站起身來。

  這時她已洗漱一新,在平嫗的幫助下披上狐袍,陳容向外走去。

  院落中,縱使陽光照著,那積雪還是很厚,踩在上面滋滋的作響。

  陳容一步一個腳步,慢慢順著院落走了出來。

  不知不覺中,她走上了昔日的林蔭道。不過這時刻,兩旁光禿禿的樹幹上,掛滿了積雪,上面也是一片狼藉,腳印處處。

  陳容一路走來,遇到的僕人婢女,全都好奇在向她張望著。

  不過,拐過這條林蔭道,拐入花園中的小路時,便安靜了些。

  風一吹來,越發冷得刺骨,陳容走了這麼小半個時辰,已冷得受不了了,她猶豫了一陣後,轉身返回。

  就在這時,一個清朗平和的聲音從樹林中傳來,

「子潤這話說得過火了,我雖然沒有見過你家族妹,可她一弱質女流,敢於胡人圍城時入城赴死,實是可欽可佩。再說,也許正是她自己所說的,是為了恩義,而不是為了私情。」

  頓了頓,他長歎一聲,感慨的說道:「不管是為了恩義還是私情,這樣的女郎,太罕見了,若是她願意,我就想娶她為妻!」

  陳容聽到這裡,腳步一僵,不知不覺的放輕步伐,躲到了一棵高大的榕樹後。...<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foguin 發表於 2011-10-11 11:23 PM

第一卷 南陽篇 第九十七章 又遇七郎

  樹林中的人安靜了會。

  轉眼,陳三郎的哧笑聲傳來,「張項,你的膽子不小啊,這樣的女人也想娶,難道你不擔心,她嫁了你後,因為思念情郎而日日以淚洗臉?」

  他說到這裡,嘿嘿一笑,哂道:「不過真說起來,你的身份與她的身份,倒是匹配。」

  這句話一入耳,陳容便嗖地轉過頭去。她睜大雙眼,想透過那重重樹木看到那人,可又哪裡看得清?

  張項的聲音平平和和的傳來,「我相信,她那樣的女郎,如果對他人有情,定不會同意嫁我,如果她願意嫁我,儘是已經想明白、想透徹了。」

  聲音一落,陳三郎已哈哈一笑,道:「你倒是會自寬自解。」

  「滋滋」的腳步踩在雪堆上的聲音傳來,兩人離陳容越來越近了。

  慢慢的,陳三郎的聲音,在離她只有十五步不到的地方傳來,「好了好了,不說女人了。張項,自被羞辱後,我那些昔日交遊甚廣的同伴,連影子也沒有看到。只有你還來一下。

哎,古人說,患難見真情,昔日我們老是說不到一處,沒有想到,真有了什麼事,還是你這人靠得住。」

  張項笑了笑。

  他們所走的地方,是離陳容十五步遠的一條湖邊小路。此時小路上積雪深達小腿,兩人走得很慢。

  陳容悄悄伸出頭去。

  站在左側的,正是陳三郎。伴著陳三郎的,是一個十八、九歲的青年,這青年一張長方臉型,五官端正,膚色棕黑,一雙大眼相當有神。

  他長得也很高,站在陳三郎旁邊,雖然沒有他白淨俊朗,可那挺直的腰背和健康的膚色,卻把顯得酒色過度的陳三郎比了下去。

  陳容的目光轉向他的衣著,這麼冷的天,他也穿著狐裘,可仔細看的話,能夠看到裘衣的袖口處和衣領處,有磨損的痕跡。

  他應該就是張項了。這樣的長相,身家,還有氣質,正是她一直想要尋找的寒微士子啊!

  陳容睜大雙眼,望著他和陳三郎越去越遠。直到他們消失不見了,她才開始返回。

  不過放晴了半天,傍晚時,天空又開始飄雪。

  對南陽城人來說,下雪實是蒼天庇護他們,一時之間,本來有點不安的眾人,重新歡笑起來。便是陳府中,也是笙樂喧天,陳公攘和他的朋友們,大白天的便帶著歌伎,開始踏雪長歌。

  這些與陳容無關。

  這半天時間,她想了又想,都找不到與那個叫張項的士子接觸的機會——這點很無力,父兄不在,她一個女郎,真是連與異性相識的機會都沒有。

  嗟歎了一會,陳容決定找點事來打發時間。於是她喚來尚叟,坐上馬車,準備去看她的那幾個店面。

  就在她掀開車簾,踏上馬車時,一陣腳步聲傳來。轉眼間,一個婢女的聲音從院門外傳來,「阿容在麼?」

  陳容一怔,應道:「在。」

  四個婢女踏入院門。走在最前面的,正是一直跟隨在阮氏左右的那個。

  沒有想到來找她的,會是阮氏的人,一瞬間,陳容警惕起來,她跳下馬車,道:「可是夫人有事吩咐?」

  為首的那婢女輕蔑的盯了一眼動作輕浮的她,漫不經心的福了福,說道:

  「今天晚上,南陽王府有宴。如今女郎已是南陽城的知名之人,夫人要我來說一聲,請女郎早做準備,及時赴宴。」話一說完,她轉身便走。

  望著四女浩浩蕩蕩離去的背影,陳容若有所思。

  平嫗走到她身後,不安的問道:「女郎,可是南陽王他?」

  陳容搖了搖頭,低低說道:「她們對我這麼不客氣,應該不會有詐。」

  現在時辰已經不早了,既然有宴,她得抓緊時間沐浴更衣了。

  二個時辰後,天空暗了下來。只是積雪處處,映得那夜色都明亮了幾分。

  陳府裡外,燈籠處處,火把飄搖。

  陳容的馬車,開始緩緩地駛出府第。本來,她是應該跟隨在陳元身後的,可等了又等,都不見有人前來。陳容只好坐上馬車,自行出發了。

  天空中,還飄著大片大片的雪花,透過雪花,前方的燈火飄搖而閃爍。

  尚叟一邊吆喝著,一邊對馬車中的陳容問道:「女郎,這沒有請帖,若是被拒之門外,那就太掃顏面了。」

  陳容掀開車簾,一邊打量著四周的景象和來往的車輛,一邊回道:「真被拒之門外,陳元也會大丟顏面,叟無需擔憂。」

  她張望了一會,便發現來來往往的馬車極多,竟似是南陽城中的權貴和出名的人物,都在趕向南陽王府。這讓陳容大大地鬆了一口氣。

  這一放鬆,陳容便拉下車簾,靠著車壁休息起來。

  就在這時,馬車晃了晃,停了下來。

  陳容睜開眼,直起腰問道:「怎麼啦?」

  尚叟的聲音從外面傳來,「前方的路女郎們擋住了。」

  不等陳容再問,一陣女子的歡呼聲、尖叫聲傳來。

  撲天蓋地的喧鬧中,一個女子如癡如醉的叫道:「七郎,七郎,既已出行,何不露出面容,讓我等一醉?」

  她這個『醉』字,用得極妙,一時之間,十幾個女子同時嘻笑著叫道:「對呀對呀,快快露出你的面容,讓我們醉醉。」

  「七郎,日日思君不可見,今日得見不謀面,太無情了吧?」

  「七郎,請容我等一觀。」

  「咯咯咯咯……」

  笑聲如潮中,尚叟笑道:「女郎,是王七郎來了,他的馬車被眾女攔在了中間呢。」

  陳容輕輕應了一聲。她慢慢掀開車簾,朝前方望去。

  就在她抬眸時,王弘的馬車車簾也掀了開來,在眾女的尖叫聲中,他那俊逸高遠的面容,飄然若仙的白色身影,出現在陳容的眼前。

  天空中,雪花飄落,大地上,白茫茫一片,他一襲白袍,這般含笑望著眾人,一時之間,陳容只覺得天空上那顆最為璀璨的星星,降落了凡間。

  他永遠都是這樣,不管出現在何時,何地,便會讓人眼前一亮,眼前一清,便會讓人覺得,這世界,真是如夢如幻般美麗。

  陳容望著他,望著他,垂下雙眸,雙手絞動著,低低說道:「這樣如玉如月的郎君,我竟然還敢動心?」聲音中,含著嘲諷。

  她果斷的伸出手,拉下了車簾,對尚叟喚道:「走另一條道吧。」

  「是。」尚叟應了,驅著馬車,轉入了一個巷道中。

  二刻鐘後,陳容的馬車,來到了南陽王府外。

  南陽王府,建得十分的氣派豪華,那大門有城牆那般高,巨大的大理石,在雪光中散發著威嚴和壁壘森嚴的光芒。

  陳容望了一眼站在大門兩側,持槍而立的護衛,對尚叟說道:「別猶豫了,上前吧。」

  「是。」

  陳容的前面,排著數十輛馬車,當輪到她時,已過了一刻鐘。

  一個護衛恭敬的聲音從外面傳來,「何家女郎?請奉上名帖。」

  尚叟陪了一個笑臉,道:「我家女郎是隨郎主來的,只是落在後面……」

  不等他說完,那護衛已高聲喝道:「名帖!」

  尚叟一噎時,陳容的聲音從馬車中傳來,「叟,我們回吧。」

  尚叟猶豫了,他對著四周張望而來的目光,陪著笑臉嘿嘿笑了一遍後,轉向那護衛說道:「那,我們走了?」

  這時,一個青年士人走到了護衛身後,朗聲問道:「這位陳府來的女郎,可是陳氏阿容?」

  聲音一落,四周便是一靜。

  陳容也是一怔。她聽出來了,這青年士人的聲音有點熟悉,當下透過車簾縫一望,才發現,眼前這青年士人,可不正是那個與陳三郎交好的張項?嗯,他怎麼會在南陽王府中?

  陳容沉默時,尚叟在一旁應道:「是,我家女郎便是陳氏阿容。」

  那護衛一怔,向後退出一步,響亮的說道:「陳氏阿容啊?自是可以入內的。請。」

  尚叟應了一聲,驅動馬車時,陳容掀開了車簾。一襲藍紫相間的衣裙,長相艷美動人的陳容,出現在眾人眼前。

  就在眾人都在向她打量時,陳容的目光,看向了那青年士人張項,她朝著他嫣然一笑,正準備開口,卻見張項目光一轉,瞬也不瞬的盯向了她的身後。

  嗖嗖嗖,所有的目光,都盯向陳容的身後。

  陳容愕愕回頭,她還沒有看清來人,一輛馬車已駛到了她的旁邊,同時,一個清潤的,如流泉般動人的聲音傳來,「阿容也來了?一道走吧。」正是王弘的聲音!

  一片鴉雀無聲中,陳容慢慢抬頭看向王弘。

  她對上的,是他淺笑著的俊美面容。

  此刻那張項就站在王弘的後側方,兩張臉是同時出現在她的視野裡的。

  目光瞟過正抬著頭,仰慕的望著王弘的張項,這一刻,陳容不由自主的暗歎著:在這個男人的面前,只怕所有的男人,都如土雞瓦狗般庸俗!暗歎了一番後,陳容收回了目光。

  她的目光剛剛收回,剛剛轉向王弘,那清潤動聽的聲音,便在耳邊低低響起,「阿容在看誰?目光灼灼似賊也!」聲音似笑非笑。



第一卷 南陽篇 第九十八章 有情無情王七郎(一)

  他竟然靠得如此之近!

  陳容反射性的一縮,一轉眸。這一下,她對上了無數雙灼亮灼亮的目光,以及女郎們瞪大的,恨恨的眼神。

  百忙中,陳容還不曾忘記瞟向那張項。此刻,張項正在看著她和王弘,他的眼神中,隱隱有著讚揚。這是一種看到才子佳人的讚揚。

  陳容的心中咯噔了一下:這天下間的士子千千萬,以她寒微的身份,已經被玷污的名聲,能不介意的,只怕只有眼前這個叫張項的陌生人了。

  雖然這人她一轉眼,便忘記了長相,雖然人家也許只是說著玩笑一下,可她總得努力一回吧?

  想到這裡,陳容轉頭瞪向王弘。

  王弘正淺笑著望著她,不知不覺中,他的馬車與她的馬車已經並排,她與他之間,隔不到一臂遠。

  瞪了王弘一眼,陳容就在馬車中福了福,清亮的、充滿敬意的說道:「勞七郎詢問,阿容身體康健,中午還吃了兩碗飯呢。」

  她的聲音一落,一個女郎已是迫不及待的笑道:「我就說嘛,七郎根本是有話問她,才不是親近她呢。」

  與那女郎一樣,四周灼亮緊張的眼神,這時都鬆懈下來。

  陳容見狀,大為滿意。她轉頭再次看向王弘。

  再一次,她對上他似笑非笑,似是溫柔,又似是嘲弄的眼神。

  對上這眼神,陳容躲閃了。她低下頭,就在馬車中,向他匆匆福了福,轉向尚叟喚道:「叟,走吧。」

  馬車駛動。

  陳容的馬車,順利的進入了南陽王府。

  前面是漫長的車隊,後面也有車隊跟上。

  陳容打量著這青石板路,強迫自己不要回頭。

  這條青石板路並不寬,只可容兩輛馬車並行。

  當陳容專注的盯著前方,耳朵卻是豎起,聽了又聽,都沒有聽到那熟悉的聲音,準備拉下車簾時,她的眼角,瞟到了那輛與自己並行的馬車——可不正是王弘?

  天啊,他怎麼這麼快就甩開包圍跟上來了。

  在陳容睜大了眼,愣愣地掃向王弘的馬車時,這個俊美高遠的男人,也含著笑再次向她靠近而來。他望著她,笑得甚是溫柔。這是一種可以把人溺斃的溫柔。

  陳容心臟猛地一跳,不過才一下,她便果斷的轉過頭,伸手拉向車簾。

  她剛剛做出這個動作,那清潤如泉,動聽之極的聲音,悠悠而來,「掰得很清啊……卿卿,見到如意少郎,目光灼灼,真類賊也。莫非,你又想說情深了?可我這舊人,便就此扔下麼?」

  說到這裡,他幽幽說道:「卿卿好狠的心!」

  陳容掀向車簾的動作一僵。她含笑的嘴角,也是一僵。她呆了住了。

  好一會,陳容才動了動,她僵硬的轉過頭去看向他,在對上他那幽幽的目光時,她清艷的臉上,閃過一抹愧疚和一抹狼狽。

  王弘便是這樣,縱有惡語,也是溫柔說出。可那份量,卻一點也不輕。他這話,分明是指責她當日,說愛他的話太虛偽……

  可他的聲音太動聽,目光太幽然,一時之間,湧出陳容心頭的,只有無邊的愧疚。

  可轉眼,那愧色便一掃而空,只見陳容瞪著他雪白的衣襟處,盯著那繁複精美的衣襟,低聲回道:「你,你又不能娶我!」

  靜了靜。

  不一會,王弘低而誘惑的聲音傳來,「卿卿不曾努力,怎知我便不能娶?」

  這話一出,陳容嗖地一聲抬起頭來。她呆呆地看著他,她不知道,此刻她的眼睛是如此明亮,直是燦若星辰。

  只是轉眼,那目光黯淡下來,陳容低著頭,任由碎髮被寒風吹得拂過雙眼,「努力有用麼?」她的聲音中,有著一縷魂碎過、夢銷過、腸斷過的惆悵和苦澀。

  她瞪大溫潤的雙眼,只是望著他那雪白的衣襟,苦澀的、徐徐地說道:「奢求太多,是會粉身碎骨的……努力不會有用的。」

  王弘一僵。那一直雲淡風輕的,悠然而笑的雙眸,突然滯了滯。他專注的盯向陳容,鎖著她的眼。

  陳容沒有看他,她一句話說完,便吸了吸鼻子,頭一縮回到馬車中,順手把車簾拉下。

  馬車繼續向前駛去。

  這一次,直過了許久許久,都沒有聽到王弘的聲音。

  當她的馬車,在廣場上停下,陳容在尚叟的扶持下走下馬車時,左右看了看,這才發現,王弘的馬車並不在左右,至於他的人,更是看不到了。

  陳容進入大殿時,大殿內外,已是人流如潮,一個個衣履鮮華的身影,一陣陣醉人的幽香,一抹抹寬袍廣袖。

  處處都是風流人影,陳容的到來,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她也低下頭,順著殿角,悄無聲息的向前走去。

  殿中燈火通明,笙樂陣陣。陳容只是一眼,便看到了坐在第三排的陳氏眾人。那裡,除了陳公攘,還有陳元、陳術等人,至於女郎,是一個也沒有。

  陳容快走兩步,在靠近角落處的最後一個榻幾上坐下。

  陳容剛剛坐下,一個僕人走了過來,對她說到:「阿容,過來一下。」

  陳容應聲站起,跟在他身後走去。

  那僕人徑直來到陳公攘的旁邊,施了一禮。

  不等他開口,陳公攘已轉向陳容,溫和笑道:「阿容啊?坐我身側吧。」

  「是。」陳容慢慢坐下。

  她一坐下,婢女們便走上前來,在她的四周搭上屏風。

  就在這時,眾人一靜,同時轉頭看向殿門處。

  陳容因為隔著屏風,影像模模糊糊。饒是如此,她只看一眼便認出來了,那個白衣勝雪的頎長身影,可不正是王弘。他正伴著王儀,大步走來。

  就在王弘和王儀入殿時,裡側內殿門,也是一陣喧囂聲,只見肥胖的南陽王,在幕僚和姬妾的簇擁下,慢騰騰地走來。

  眾人朝南陽王望上一眼,便同時掉頭,繼續看向王弘和王儀。當然,殿中更多的,是連頭也不曾轉過來,瞟也不曾瞟向南陽王一眼的貴族。

  見狀,南陽王哈哈一笑,他一邊喘著粗氣,一邊向王弘走近,嘎聲說道:「七郎便如那傾園牡丹啊,所到之處,再無餘色可入眼啊。」

  他這個比喻,頗為不倫不類。因此,一句話說出後,除了他身後的幕僚配合的大笑著,王弘只是嘴角扯了扯,權作一笑。

  至於王儀,那是連眼也沒有抬一下,便越過南陽王,向自已的榻幾走去。

  王弘、王儀的榻幾,就是陳府的前面一排。因為南陽王喜歡表示親民,那第一排的榻幾,是留給他自己的。

  王儀大大咧咧的在榻幾上坐下,舉起酒杯,便是一頓猛灌。

  而這時,陳容的眼前一暗。那個白色的身影,在她的正前方坐了下來。

  隔著屏風,陳容朝那身影悄悄地望上一眼,便又低下頭來。

  她雙手相互絞動著,王弘剛才所說的話,一遍又一遍在她耳邊響起。

  「掰得很清啊……卿卿,見到如意少郎,目光灼灼,真類賊也。莫非,你又想說情深了?可我這舊人,便就此扔下麼?」

  「卿卿不曾努力,怎知我便不能娶?」

  十指翻絞來、翻絞去,也不知過了多久,陳容才吸了一口氣,暗暗想道:阿容,你胡思亂想些什麼?你可別忘記了,琅琊王七他是什麼人!

  陳琪不是說過嗎?便連王室的公主,也有兩個為他犯了相思病。在沒有把他的人完全弄清之前,你能陷下去嗎?你輸得起嗎?

  這麼一番自問,陳容心神大定。只是望著近在身前的白色身影,聞著屬於他的清新體息,她那顆怦怦跳動的心,終還是處於綿軟混亂中。

  這時,南陽王也坐到了主榻上。一坐到榻上,他便端起一個玉杯喝了一口酒,然後湊過嘴,從一個美人手中咬下一大塊肥肉。

  咀嚼吞嚥中,南陽王揮了揮手,含糊不清的說道:「都說要賀這一場雪,要用美人的歌舞來感謝老天。

奶奶的,這一場宴,你們自顧自玩吧,要酒肉,我這裡有的是,要美人,我後苑也多著。誰要看中了,自取了去,隨便一間殿房,都可行歡。」

  說到這裡,他可能是覺得自己的話說得很有趣,當下咧著油光發亮的大嘴,咧著黃牙哈哈笑了起來。

  南陽王的笑聲一起,引起殿中附和而來的笑聲一片。

  就在這時,陳容聽到前方的王儀,皺著眉頭不耐煩的說:「真是噁心。」王儀說到這裡,轉過頭看向王弘,問道:「小七,南陽城實非善地,一開春,我就會離開,你也一併同行吧?」

  王弘要走了?一直低著頭的陳容,嗖地抬起頭來,透著屏風,她眼睜睜地望著那人,耳朵張得大大的,連呼吸都抑住了。

  在王儀的盯視下,王弘向後倚了倚,靠近了陳容,他雙手交錯於腹前,淺淺笑道:「離開南陽啊?也不是不可。」

  在陳容緊張得額頭出汗時,他俊臉微側,似是朝向她,也似是朝著過道,慢慢一笑,溫柔無比的說道:「可有一人,我還得帶著同行才是。」...<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foguin 發表於 2011-10-11 11:25 PM

第一卷 南陽篇 第九十九章 有情無情王七郎(二)

  王弘的聲音很溫柔很溫柔,很輕淺很輕淺,王儀只聽了個大約,他點了點頭,道:「你願意離開就行。」

  而把話聽得一清二楚的陳容,小心臟已怦怦地跳得厲害,她不由自主的想道:

  他說的那一個人,會是我嗎?看他的表情,像是在說我,可不對,他是看著過道說的……難道,他是真心想帶我離開?

  饒是陳容兩世為人,饒是她一直警惕著,小心著,這時刻,也是芳心惴惴,神思混亂不能自己。

  這時刻,坐在主榻上的南陽王,張嘴吞下一個美人遞上來的糕點後,目光朝陳容的方向轉來。

  他的目光剛剛轉來,那許姓幕僚便湊近來,盯著陳容和王弘,低低地說了一句什麼。

  南陽王輕輕頜首,目光依然鎖在陳容身上。不過現在的陳容,被屏風擋住了面容,他看不清切。

  看不清切,南陽王便收回了目光。

  就在此時,坐在前方的王儀,突然對著陳公攘說道:「聽說你們陳氏有個阿容的,與七郎共過生死。她可來了?」

  陳公攘呵呵一笑,撫向長鬚,朝陳容望來,道:「這位小姑便是。」

  王儀眉頭一挑,順著他的目光看向陳容。

  望著屏風後的她,王儀瞟了一眼,便不再留意。他繼續望向陳公攘,十分隨意的說道:「這個小姑可許配了人?」

  這話一出,陳容一凜,她嗖地抬頭,看向了王儀。

  陳公攘皺起了眉頭,他徐徐說道:「許人倒是沒有。」

  不等他說完,王儀便逕自說道:「既然沒有許人,便給了我家七郎吧,抬她做個貴妾什麼的也行。」

  語氣中 極為輕漫!

  陳容萬萬沒有想到,他會在這個時候突然提起這件事。她心神一凜,情不自禁的低呼出聲。

  聽著她的呼聲,王儀眉頭微皺,他再次瞟了陳容一眼,向沉吟的陳公攘問道:「如何?」

  陳公攘還在猶豫中。

  一旁的陳元,這時臉上又是懊惱,又是失落的。

  安靜中,遲疑中,屏風後的陳容,輕軟堅定的聲音傳來,「王公見諒,阿容雖然身卑,卻發過誓,此生絕不做妾!」

  她這話一出,嗖嗖嗖,所有的目光都轉了過來。

  王弘也轉過頭來看向她。

  透過屏風,陳容無法看清王弘臉上的表情,她只是盯著他隱約的面容,徐徐的,輕緩的說道:「生死與共,只為恩義,本與私情無關。王公不必在意!」

  她這話,比起剛才那一句,又多了幾分堅定果敢!

  幾乎是她的聲音一落地,王弘便抬起頭來,目光直直地,直直地盯著她。

  陳容也盯著他。

  可惜,她與他之間,隔著屏風,誰也看不清誰的表情……

  不等陳公攘斥喝,王儀漫不在意的點了點頭,道:「既然你不願意,那就算了罷。這樣吧,我給你十車財帛,如果你願意回到建康,我可以做主給你嫁一戶好人家。」

  他這是回報了。

  這樣的回報,對於王氏這樣的家族而言,實是一件太簡單的事。就在一側的陳元有點不滿時,陳容驚喜的聲音傳來,「阿容多謝……」

  她剛剛說到這裡,王弘那清潤的,悠然的聲音傳來,「叔,這個小姑子的事,不需要你插手!」

  語氣隨意而不客氣。

  王儀怔了怔,他轉頭看向王弘,朝著王弘認真的盯了一眼,點點頭,道:「隨你吧。」說罷,他轉過頭去,不再看向陳容。

  可憐的陳容,這時還張著嘴,一句話還剛剛吐出一半……好半晌,她才闔上小嘴,苦著一張臉瞪向王弘。

  透過屏風,王弘的表情模糊中含笑。陳容望了他一眼,便低下頭來。

  她不知道,就在她低頭後,王弘轉過頭來,靜靜地盯了她一眼。

  如果他沒有看錯,剛才他在說出要帶她離開南陽時,她明顯動心了,動情了……真難以想像,一個年紀輕輕的女郎,轉眼間便可把那躁動的心按捺下,轉眼又可回到無情時!

  剛才陳容擅自插嘴,明顯已引起陳府眾人的不快。一個僕人走到她身前,面無表情的說道:「女郎,請回角落!」

  這是陳公攘式的貶抑了!

  陳容低低地應了一聲,站了起來。

  幾個婢女走了過來,她們把攔著陳容的屏風移開。

  屏風剛拿走,嗖嗖嗖,王氏眾人,都回頭向她打量而來。這一打量,那些上了年紀的頓時雙眼放光,書生氣重的文士,則是眉頭暗皺。

  被旁邊的僕人說了一聲後,王儀也回頭看向陳容。

  對上她,他明顯怔了怔,朝著陳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王儀奇道:

  「眉梢帶春,骨肉風騷,便是眼神中,也只有煞氣和媚態,不見慷慨高潔。這樣一個騷媚入骨的女郎,會為了恩義前赴莫陽城送死?奇了怪了,奇了怪了!」

  這時的人看人,喜歡看人的容止,也就是容貌舉止,同時,也喜歡通過氣質,風儀,骨骼,眉眼來評價一個人。那些閱人無數的長者,通常一眼便可以看穿一個人的本質。

  因此,識人之術,評人之言,在這個時代,是極流行的。

  此時,王儀對陳容,也是用了這種識人之術,可他看來看去,評來評去,卻只得了一個『奇了怪了』的評價!

  在王儀盯著陳容打量時,四周都安靜下來,幾十雙目光,都鎖到了陳容身上,幾十副耳朵,都在傾聽著王儀的評價。

  因此,他的聲音一落,嗡嗡聲四起。與王儀一樣,眾人也都好奇起來。

  這些目光,看得陳容很是難耐。她低著頭,朝著陳公攘,王儀匆匆一福,轉身便想離開。

  剛剛走出兩步,她聽到身後傳來王儀的聲音,「怪不得七郎對這個阿容感興趣,便是我,也好奇了。行行行,這樣的趣事讓你遇上了,想玩就玩吧。」

  陳容只是怔了怔,便猛然提步,挪動著僵硬的軀體,來到了角落處。

  她剛坐下,幾個婢女便走上來,把屏風重新圍上。

  屏風一放,陳容便慢慢坐在榻上,縮成一團。

  很久很久以前,她便知道,自己沒什麼風骨,更沒什麼風儀,自己就是一個徹頭徹腦的俗物,庸人,是個市儈的人,是個市井俚婦一樣的小人。

  重生後,她一直刻意的武裝著自己,一直想像個名士一樣,做個風流的,高潔的人。

  看來,真正有眼力的人,還是一眼就看穿了自己。

  可那又怎樣?陳容暗中冷笑一聲。

  冷笑中,廣袖底,她的雙手卻絞成了一團。

  恍惚中,時間過得奇慢無比。

  也不知過了多久,殿中越來越熱鬧了,燈火通明中,歌舞一片,笑鬧喧天。

  陳容見到陳公攘,王弘和王儀等人,都聚在大殿當中喝酒談笑,沒有人注意她這個小小的角落,便悄悄地移開屏風。

  她退到黑暗中,對著商人出身,不想出去受人白眼的陳術盈盈一福,低聲說道:「叔叔,阿容先退了。」

  陳術回過頭來。

  他望著陳容,慢慢放下酒杯,點了點頭,瞭然的說道:「這一次宴會沒有什麼女郎參加,阿容覺得無聊,那也是正常的事。你要走就走吧,哎,可惜我還得熬著。」

  在陳術的牢騷聲中,陳容再次福了福,順著角落向外走去。

  不一會,她便走出了大殿。

  一出門,滿目清光伴著雪光同時映入眼簾,陳容仰頭望著天空中朗朗的明月,忖道:明天又是一個大晴天了!

  發了一會呆後,她不知想到了什麼,慢慢轉過頭來,看向殿中。

  殿中歌舞昇平,熱鬧一片,縱使隔著重重身影,陳容也知道,那個人數最多的角落,必是王弘的所在。

  她望著望著,哧地一笑,轉身大步走開。

  陳容徑直向著廣場走去。

  她來到了馬車旁,掀開車簾,陳容縱身入內,剛要命令尚叟驅車駛離,一個人大步向她走來。

  那人遠遠看到她,便放聲叫道:「陳氏阿容?」

  陳容一怔,定神看去,這一看,她馬上認出了,這人正是王弘身邊的那個中年文士,在莫陽城中共過患難的。

  陳容見是他,連忙福了福,恭敬的說道:「阿容在此。君子有何吩咐?」

  那中年文士大步走到馬車旁,就著月光,他用一種奇異的眼神,細細地盯了陳容一眼。

  然後,他把一樣東西送到了陳容面前,道:「給你的。」

  「給我的?」陳容奇了,她伸手接過,卻發現這是一個用最精貴的宮綢做成的香囊,香囊溫溫軟軟的,顯然剛從身上取下。

  那中年文士呵呵一笑,道:「錯了,這是我家七郎給你的。」

  怦怦怦,陳容的心,跳得又快了。

  她咬著唇,怔怔地望向那燈火通明處。那一顆剛剛凍冷的心,迅速的回暖了。慢慢的,她垂下雙眸,輕輕問道:「他為何要給我這個?」

  「這個我也不知。」那中年文士撫鬚笑道:「我問七郎時,七郎回答說,女郎心中洞明。」

  他呵呵樂著,細細地瞅著陳容的眉眼,搖頭晃腦的說道:「想我走南闖北的,也見識過不少事,可給小兒女傳送體己之物,卻還是第一次。哈哈,倒也有趣,倒也有趣。」



第一卷 南陽篇 第一百章 起也他,救也他

  中年文士一邊吟誦,一邊呵呵樂著。
     
  陳容手棒著香囊,一顆心亂成了一團。

  這可是私相授受啊,以前她還可以說,與王七郎親近,她是為了保全自己,可上次接了他玉珮,這次又接下他香囊,那豈不是說,自己已認定了他那個郎君?
     
  她的兩隻手,都在顫抖,一隻手要她把香囊收入懷中,他可是琅琊王七啊,便是當他的妾,這一生榮華富貴都跑不掉了。另一隻手,卻在推拒著。

  琅琊王氏又怎麼樣?她配得上麼?配不上,徒惹相思,那後果,她前世不是嘗受過嗎?
     
  一想到前世,那種種綺麗的夢境,種種酥入心田的渴望,便在一瞬間消失殆盡。
     
  見到那中年文士轉身離去,陳容騰地一聲跳下馬車,向他衝去。

  她衝到他身後,把那香囊送入他手中,匆匆福了福,顫聲說道:「陳氏阿容,卑微之人也,怎配消受七郎體己之物?君還是拿回吧。」

  說到這裡,她頭也不抬,轉身便向馬車衝回,明明是拒絕了人家,她卻像是在落荒而逃。
     
  中年文士挑著眉,詫異的望著她的背影,半晌低頭看向香囊,呵呵一笑,低低說道:「這世上,竟有對七郎的示好無動於衷的女郎?倒也有趣。」

  他又說了『有趣』兩字,轉身哼著歌,向殿中返回。
     
  馬車駛動了。
     
  車外,一直待在外面,並不知道王儀曾向陳公攘提過親的尚叟嘟囔起來,「這琅琊王七也不知在想些什麼,既不願意納我家女郎,又送什麼香囊,難不成,便是想這樣胡亂玩一玩?」
     
  他的嘟囔聲,並沒有傳入陳容的耳中。此時的陳容,呆呆地倚在榻上,雙手絞成一團,清艷的小臉上,一時明亮異常,一時又露出沮喪之色,分明是被攪碎了一池春水……
     
  馬車向外面駛去。
     
  咯吱咯吱,車輪在積雪上滾動的聲音傳來,銀白的雪光,映照著天上的明月,透過車簾縫,照在陳容的臉上、身上。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嘩地一聲把車簾拉開,讓那刻骨的冷風,吹去那亂如絲麻的心,吹去臉上的紅暈。漸漸的,她的雙眼恢復了平靜。
     
  馬車駛向了側門。
     
  望著那大門的拱門,阿容突然說道:「叟,走前門吧。」
     
  「是。」尚叟應了一聲,驅著馬車繞了一個彎,改向正門而去。
     
  他一邊驅著車,一邊好奇的回頭望向陳容方向。見到月光下,雪光中,她那美麗的小臉上,嘴唇抿成一線,顯得格外倔強,便按下心底的好奇,沒有開口詢問。
     
  從側門駛向正門,可足足用了半個時辰。
     
  這半個時辰一過,陳容的臉上,羞喜之色盡去,眼神中清明一片。
     
  馬車靠近正門處時,陳容伸出腦袋,朝著那門房所在的方向瞅了又瞅。不一會,她便從幾個高壯的護衛旁,看到了一襲青衫,端正溫和的張項。
     
  馬車慢慢地駛近了。
     
  眾人聽到馬車滾動聲,同時回頭看來。見到是陳容,有幾人,眼都亮了。
     
  這幾人中,包括張項,他正目不轉晴的看著陳容,嘴角含笑,眼神中帶著讚賞。
     
  陳容也回望著他。
     
  就在張項有點詫異的看向她的眼睛時,陳容慢慢地,朝他嫣然一笑。這一笑,甚是嫵媚和明艷。
     
  前世時,陳容對著銅鏡練過無數次,一心只想憑著這笑容,改變冉閔對她的惡感。這是女人誘惑男人的笑容。
     
  張項明顯一呆,他定定地看向陳容。就在陳容的馬車靠他越來越近,越來越近時,他突然低下頭來,向後退出半步。

  只是半步,他便躲在了一個高大的護衛身後,隔絕了陳容看向他的視線。

  陳容一怔,慢慢垂眸,收回了頭。
     
  馬車駛出了正門。
     
  走出大門十幾步遠後,陳容回頭望去,她看到的,依然是一群高大的護衛,和屬於張項的一片衣角。望著那衣角,陳容苦笑起來,無力的想道:我操之過急了。

  只怕我那一笑,不但沒有讓他心生綺思,反而還會對我這個人,存了幾分疑惑和不屑。想著想著,陳容長歎一聲,突然意興索然。
     
  尚叟聽到她在歎息,不由側過頭,問道:「女郎,可有不適?」
     
  陳容也不管他看不看得到,搖了搖頭。
     
  馬車咯吱咯吱的滾動聲,在暗夜中,唱出寂寞的樂音。
     
  這時,尚叟低聲說道:「女郎,既然七郎有意,你還是嫁他吧,相信他會護著你,不會讓他以後的妻子欺負你的。」說是這樣說,尚叟的聲音中,卻有著他自己也不相信的茫然。
     
  本來,他以為陳容不會回答的,不料過了一會,陳容低啞的聲音傳來,「做他的妾,不如嫁冉將軍為妻。」
     
  尚叟馬上應道:「女郎三思啊,冉將軍是家族給阿微準備的,你搶了來,會激怒家族,以後有個什麼事,便沒有了庇護。」
     
  再一次,他以為陳容不會回答時,陳容沙啞的聲音傳來,「我不會,叟,我不會的。」聲音沙啞中有苦澀。
     
  馬車回到了陳府。
     
  第二天果然是一個大晴天。天空中那輪白日,照得積雪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融化。按下來的四、五天,一直是大晴天。
     
  這幾天,陳容一直待在自己的院落裡,寸步不出的。
     
  這一天,一個婢女跑了過來,對陳容行了一禮,笑道:「女郎,外面有人送來請帖呢。」
     
  請帖?陳容天天都接到請帖,她伸手拿過,隨意一瞟。這一瞟,她給怔住了。
     
  上面有一行極俊逸的行書,「午未之交,陽水之濱,湖山之側,與卿曾約,盼卿再至!」
     
  是王七郎!一定是王七郎!陳容並沒有見過王七郎的筆跡,不過與她曾經相約過陽水之濱的,只有他一人。
     
  陳容的心,又不受控制的跳動起來。
     
  這幾天,她雖然閉門不出,可一靜下來,便會想到那張俊美高遠的臉,那雙淺淺而笑的雙眸。

  陳容壓下心底湧出的輕快,那自拒絕了他的香囊,以為再也不會相見的惆悵更是一掃而空。

  她騰地站起來,小臉暈紅的大聲叫到:「叟,備車!」

  她剛剛叫出,平嫗便伸頭過來,問道:「女郎要出門了?」

  陳容猶豫了一下,她垂眸看向榻上的請帖,伸出小手,把那一行字撫了又撫,撫了又撫,這時的她,臉色時白時紅,顯然掙扎得厲害。

  好半響,她慢慢抬頭,應道:「是,我要出門。」說出這句話,她便用手按在胸口,喃喃說道:「老是思前顧後的,活著也沒有什麼趣味啊。」

  平嫗詫異的望著自寬自解的陳容,好奇起來,她朝著榻上的帖子一瞟。

  雖是奴僕,平嫗因是專門伺候陳容的,這種貼身之僕,也是貴族們的顏面,因此,在陳容父親的要求下,她也識了一些字。

  陳容見到平嫗朝那請帖看了又看,臉一紅,心一亂,伸手便把它拿起,攏入袖中。

  她急急向外走去。

  現在就是正午時了,馬上便到午末之交。

  陳容走出時,尚叟正應聲過來。陳容一看到他,便叫到:「叟,備馬車吧。」

  「是。」

  天氣晴好。

  南陽街中,積雪盡化,泥濘處處,只有那些溝壑深處,還有一些白色的殘痕。

  陳容撫著袖中的請帖,饒是一再拒絕,那紅暈還是爬上了雙頰。

  慢慢的,馬車駛出了城門。

  馬車繼續向陽水的所在駛去。

  隨著時間流逝,四周轉為安靜,人聲漸去漸遠。

  也不知過了多久,尚叟叫道:「女郎,到了!」

  陳容從馬車中伸出頭來。

  這一看,她蹙起了眉頭,這裡沒有人啊。奇怪,上次明明是在這裡與王弘,桓九郎他們相見的。

  陳容四下張望了一眼,朝著前方人影綽綽處說道:「叟,往那裡走吧。」

  尚叟應了一聲是,驅著馬車,向前方駛去。

  一靠近,陳容的眉頭蹙得更緊了,她望著那些人,道:「也不是。」

  尚叟也皺起了眉頭,他喃喃說道:「下了大雪剛剛融化。湖中寒風刻骨啊,我就說,王弘他不會在這個時候來遊湖。」

  這話一出,陳容一凜,她馬上應道:「叟,掉頭,我們回去。」

  她這話剛剛出口,一個粗啞的大笑聲便從林後的山坡下傳來,「美人兒很性急啊,這麼早就趕來了。奶奶的,你爺爺差點慢了一步!」

  陳容大驚,她急叫道,「叟,掉頭。」

  一邊說,她一邊向前一撲,把一出門便習慣帶著的馬鞭拿到手。

  「來不及了。」

  這次笑著的,是一個瘦小的漢子,這人蒼黃著一張臉,正睜著一雙老鼠眼打量著陳容,嘎嘎笑道:「那人說得不錯,果然是個尤物。」

  他雙眼黏在陳容高聳的胸脯上,流著口水嘿嘿笑道:「奶奶的,老子長得這麼大,都沒有玩過這麼漂亮的女人。」

  在他說話之時,山坡下迅速的跑出了六個漢子,而早就站在不遠處的那二、三人,也向這邊急急跑來。

  尚叟大驚,他連連揮動馬鞭,吆喝道:「駕——駕——」

  喝聲連連中,馬蹄翻飛,向前衝去。

  可這地面不同於城中,那可是黃土地,剛剛融了雪,地上泥濘甚厚,馬車一衝便是一歪,哪裡跑得動?

  車輪陷在泥中,怎麼也拔不動時,那六個漢子,已呈四面包圍之勢,擋住了馬車去路。

  尚叟急得汗出如漿,他顫聲叫道:「駕,駕——」右手長鞭連甩,已是死命的抽向馬腹。

  可他越是抽得急,那馬車越是顛得厲害,好幾次都向一側歪處,差點把陳容甩下。

  這時,那些漢子已把馬車扎扎實實圍住,他們也不動,只是笑吟吟地看著這一幕,那最先開口的,四十來歲消瘦如柴的漢子,一眨不眨的黏著陳容,歡喜的說道:

  「美人兒何必害怕?想你們這些女郎,一生只能嘗一個男人的味道。這次你可以享受個飽,那是美事啊,怕什麼?」

  這話一出,哄笑聲,嘎嘎奸笑聲,淫笑聲四起。

  陳容收起亂成一團的心,絕望的想道:看來,這是上天要收我啊,他知道我是不應該存在於世間的,所以要收了我。

  這樣一想,她的心靜了靜。

  自從上次莫陽城脫圍後,陳容發現自己的心,變得真正堅硬起來。如此刻,想明白沒有後路,湧出心頭的思緒中,居然沒有了害怕。

  她抿著嘴,低低喝道:「叟,算了。」

  這話一出,尚叟竟然放聲大哭,他嘶啞的叫道:「這可如何是好,這可如何是好?」

  陳容沒有理他。

  在眾漢子的尖笑聲中,她右手一探,從頭上取下了那金釵。

  把金釵收入袖中,陳容舉起馬鞭,冷冷說道:「便是要死,也要拖幾個人同行才是。」頓了頓,她咬牙切齒的恨道:「只可惜,那個陷害我的背後之人,沒有辦法對付了。」

  眼神煞氣畢露,聲音既狠且厲。她瞪著那些人,厲聲叫道:「是誰讓你們過來害我的?何不說出來,讓我做個明白鬼?」

  一話吐出,那臘黃臉漢子大笑道:「這麼美的人兒,當鬼當可惜?當我們的壓寨夫人大好啊。」

  陳容嗖地轉頭看向那首領樣的瘦子,尖叫道:「是誰要害我?反正我都跑不掉了,何不說出來?」

  那瘦子雙眼盯向她高翹的玉臀,露著黃牙流著口水,道:「我們見到的,也只是一個操著北方口音的大鬍子,那人可沒有說,是誰要他來的。」

  陳容聽到這裡,恨聲說道:「居然連仇人也不知道?」聲音中儘是失望。

  在陳容與他們對答時,尚叟還在放聲大哭,他握著馬鞭的手,已顫抖得不成樣。

  望著這樣的尚叟,望著憤憤的陳容,漢子們繼續放聲大笑,這時刻,另外的幾個人也已經圍上,一共九個漢子,把陳容的馬車,和陳容、尚叟兩人,堵了個結結實實。

  一共九雙目光,都淫穢的鎖在陳容的臉上、身上,那嘻笑而來的穢語,更是越來越不堪。

  這時,陳容嗖地回過頭去,厲聲喝道:「哭什麼,不過一死而已!」

  這喝聲一出,尚叟便是一噎。

  陳容還在瞪著他,她尖聲叫道:「手抖什麼抖?我都不怕死,你人都老了,怕什麼死?」

  尚叟望向她,老淚縱橫著。

  他之前所以這麼痛苦,其中的大部分,是為了陳容。不忍心她因此墜落。現在見她一個小小女郎都不慌亂,心下稍安。

  伸袖拭去眼淚鼻涕,尚叟和她一樣,也舉起長鞭,顫聲說道:「女郎所言甚是,大不了一死。」

  陳容見他終於平靜下來,放鬆了些。

  她轉頭看向那些賊漢。

  那走在最前面的賊漢,目光轉向了陳容手中的長鞭,他咧著黃牙,嘻嘻笑道:「小姑子,這鞭子可不容易甩啊,我看你還是放下吧,仔細傷了手。」

  這話一出,又是哄笑聲四起。

  陳容冷笑一聲,忖道:不錯,鞭子是很難甩。可真正甩得好的,便會有與人一搏的武力!

  漢子們望著艷麗動人的陳容,見到她馬鞭握得穩穩的,那笑聲是越來越大。

  一個黑瘦漢子越眾而出,一邊大步向陳容走來,一邊怪叫道:「奶奶的,我可等不及與美人兒親近了。」

  說話之際,他與陳容越離越近,漸漸的,五步,四步,三步,兩步!

  黑瘦漢子右手一伸,扯向陳容的馬鞭,嘎嘎笑道:「美人兒還是把它給我吧,嘎嘎。」

  說話之際,他毛手毛腳的拿向陳容白嫩的手腕。

  就在這時!「啪——」地一聲,長鞭擊過空氣發出的嗚咽聲響過,轉眼間,一道鞭影如蛇,閃電般的擊向那漢子!

  這一鞭,且準且沉,這哪裡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郎所能揮出?

  黑瘦漢子一驚,他本能的向側一避,想讓開來。

  就在這時,長鞭已至!

  「啪」長鞭入肉的沉悶聲,突兀的響起。伴隨著這響聲的,是那漢子尖利的慘叫聲。

  他的慘叫聲剛剛響起,只聽得「啪啪啪——」,鞭聲揮過長空的響聲不斷傳來。每一次鞭影閃過,響聲一起,便是一聲慘叫聲傳來。

  「嘩——」地一聲,一抹紅色沖天而起,血如噴泉中,一聲人臨死時才能發出的慘叫,驀地破空而來,震盪著所有人的耳膜。

  緊接著,只聽得「砰——」地一聲重物倒地聲傳來。

  所有人都驚住了。

  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

  每個人都瞪大雙眼,傻呼呼地望著地上那具還在抽搐的軀體。那軀體的頸子已被抽斷,頸間鮮血還在外湧,而地上,泥濘與血泊相混,分外觸目驚心!

  嗖嗖嗖,所有人都抬頭看向陳容。

  他們看到的,是一個面不改色,冷漠異常的美麗面孔。這個貴族出身的小姑子,在如此處境中,不但不慌不亂,竟還用如此雷霆萬鈞的手段,生生抽死了一個人!

  她見到血,便不會暈麼?

  迷亂中,已有一些漢子不由自主的向後退去。

  就在這時,陳容的厲喝令的尚叟清醒過來,「還愣著幹嘛?衝出去!」

  聲音沉沉,殺氣森森。

  尚叟一凜,不由自主的應道:「是。」他馬鞭一揮,一聲急喝。

  也許是因為這時的尚叟,比剛才冷靜些,也許是運氣還不錯,那躍蹄一衝,竟拖著馬車衝出了泥濘坑洞,衝向了前方比較堅實的石子路。

  這地方畢竟是貴族們喜歡遊玩的所在,多數路上,都被鋪上了碎石。

  陳容的馬車一衝出,那最前面的漢子怒不可遏,嘶喝一聲,「逮上她!奶奶的,逮上她——」

  最後一句,已是吼叫。

  眾漢子清醒過來。

  他們同時發出一聲嚎叫,撲向陳容,撲向了馬車。

  馭座上的尚叟,此時已汗流如洗。也顧不得擦上一擦,他一邊用力的抽著馬,一邊連聲吆喝。

  而陳容,這時則轉頭對上眾漢子。每有人衝上來,她便是一鞭狠狠甩去。

  她的馬鞭上,兀自鮮血淋漓,於陽光下,散著奪目的死光。因此,她這又狠又重的一鞭甩去,便是那個匪首也會急急躲開。

  這一躲,他們的速度便是一緩。

  如此緩了兩三下後,陳容的馬車,已衝出五步遠了。

  就在這時,漢子中,一人厲吼道:「不能讓這姑子逃了去。追,一定要追到她!」

  聲音一落,那首領清醒過來,他大聲叫道:「去騎馬,奶奶的,我們還有馬啊。」

  一話吐出,眾漢子同時驚醒,同時轉身,向他們剛才藏身的地方跑去。

  不過半刻鐘,六匹馬便同時出現在陳容的視野中。

  陳容一邊望著,一邊對尚叟叫道:「叟,注意腳下,萬萬不可翻車。」

  她想,只有不翻車,他們便還有一線生路。

  尚叟大叫道:「是。」陳容的鎮定感染了他,他這刻的回答,響亮而平穩。

  於是,馬車向前沒命的直衝,在馬車的後面,六匹馬狂奔而來。

  那漢子的首領一邊策馬追趕,一邊嘶叫道:「衝啊——奶奶的,連個小姑子也對付不了,還給死了一人,這口氣無論如何也得吐出!」

  另外五人同時亂七八糟的應和著。

  他們的叫嚷聲,喊殺聲,混著寒風,嗖嗖地刮入陳容的耳朵。

  陳容抿著唇,一瞬不瞬的盯著那幾個人。寒風吹亂了她的長髮,吹迷了她的雙眼。

  她的心一直抽緊著,雙眼眨也不曾眨一下。

  這時的陳容,隱隱中竟在想著:幸好有過莫陽城那一曲,不然,我今天不會這麼冷靜。

  馬車還在狂奔。

  六匹馬還在瘋追。

  本來,按道理那些奔馬因為負重較輕,應該早就可以追上馬車。可是他們的速度,一直隔著那麼二、三十步遠,一直趕不上。

  沒辦法,他們的馬,瘦得骨頭都看得見。而陳容的馬,卻是精選出來的強壯之馬。

  半個時辰過去了。

  雙方的距離,現在已拉到五十步遠了。

  陳容的馬,本是上等的好馬,只是這些年養尊處優慣了,一時速度提不上。可論耐力,卻是遠勝那六匹連粟米也吃不上,只能吃點草,品性低劣的馬匹。

  看著陳容的馬車越去越遠,那個匪首哇哇直叫,他大吼道:「追!一定要追上,這麼大奶大屁股的小姑,追上就可以玩個痛快!」

  這話一出,那五個漸漸生出退意的漢子激動了,他們大叫一聲,馬鞭連甩,腳尖連踢,策馬加速。那匪首還在大叫,「大伙想想那剝成白羊似的美人兒,力道是不是足了些?啊?追!」

  吼聲中,一個漢子迎著風叫道:「頭兒,我們的力道是足了,可馬兒不懂這些啊,它們跑不動啊!」

  另一個漢子也叫道:「奶奶的,回去非抽死這玩意不可。連馬車都追不上,要它做甚?」

  叫聲順著風吹來,尚叟精神大振,他歡喜的說道:「女郎聽到沒有?聽到沒有?他們跑不動了,他們跑不了。」

  陳容一直回過頭,一直盯著那些人,那隨風吹來的對話,自然也入了耳,她顫著聲音,連聲應道:「是,是,叟,再堅持一下我們就平安了。」

  尚叟笑了起來。

  他再次長鞭一甩。

  馬車又加快了兩分。

  漸漸的,身後的眾人越隔越遠,越隔越遠,饒是他們的大叫聲不住順風入耳,馬鞭抽得啪啪作響,可那馬力,還是越來越弱,速度也越來越慢。

  漸漸地,他們的面目,已開始模糊了,叫出的聲音,已聽不清了。

  陳容大喜過望,回過頭來。

  她叫道:「叟,我們平安了。」

  尚叟呵呵一笑,道:「平安了啊,平安了啊!」最後,聲音中已有哭音。

  陳容也是紅了眼睛。

  就在這時,她眼睛一瞟,臉色微變,急叫道:「叟,這是哪裡?」

  尚叟一驚,張望起來。

  這一看,他一張老臉,也是蒼白一片,前方是茫無邊際的黃塵古道,左側是一座座高山,右側則是一處處荒蕪的田地,這地方,哪裡還是南陽城?

  陳容望著日頭,沉聲說道:「叟,我們錯路了。」

  尚叟慌不迭的應道:「女郎,是老奴的錯,是老奴的錯。」

  不等他繼續說下去,陳容已斷然命令道:「事已至此,不要多說了,叟,那些人既然沒有追上了,我們便緩一緩,等看清了方向再走。」

  尚叟應了一聲,停下奔馬。

  兩人跳下馬,四下張望起來,這地方,前方看不到邊,山上荒蕪一片,也看不到人,田地裡,更是空空闊闊。

  尚叟看了兩眼,對陳容叫道:「女郎,我到那山頭上去看看,順便找找有沒有人。」

  說完便向前跑去。

  陳容連忙叫住他,道:「馬走得快些,叟,我們一起去。」

  尚叟一頓,馬上反應過來,是不能把陳容一個人留在這裡。

  於是他應了一聲,坐在馭駕,驅著馬車繼續前行。

  陳容掀開兩邊的車簾,張望了一陣後,看著日頭,感慨的說道:「幸好我們出來的時候是中午,看這太陽,還有一個半時辰才會天黑,叟,我們得在天黑之前回到南陽城。

在這種胡兵隨時南下的時機,南陽城天一黑就準時關門,我們如果天黑之前趕不回去,就得在城外過夜,而城外,處處都是流民聚集。」

  尚叟也想到了這一點,他一甩馬鞭,驅車加速。

  馬車向前疾馳而去。

  足足走了兩刻鐘,他們才來到一個比土丘還要高點的山峰前,沒辦法,這山勢綿綿的,看起來明明很近,可一走才知道極遠極遠。

  馬車一到,尚叟便跳了下來,急急向那山峰跑去。

  陳容沒動,她駛著馬車來到一片青草萋萋處,一邊讓馬吃草,一邊焦急的看著尚叟。

  一刻鐘,尚叟下來了。

  他的臉色很不好,望著陳容,他訥訥地說道:「山矮了,望上去都是山頭,看不到南陽城。」

  他的聲音中,帶著哭聲。

  陳容抿緊唇。

  她沉聲說道:「叟,不要怕,我們想想,我們要好好想想。」

  她縱身跳上馬車,朝四下張望。

  這時,尚叟叫道:「女郎,馬上便到晚餐時了,我們可以看看四周哪有炊煙冒起。」

  陳容尋思了一會,低啞的說道:「如今的南陽城,流民太多。」她的意思是說,便有炊煙只怕也是流民燃起的。

  尚叟急了,他慌亂的叫道:「女郎,女郎,這可怎麼辦?」

  陳容也不是個好脾氣的,被他這麼一叫,火冒三丈,她尖聲叫道:「問我作甚麼?我哪會知道怎麼辦?」

  尚叟一愣,慢慢的,他低下了頭。

  這時,陳容命令道:「上馬車吧,要是有流民來了,我們可以甩開他們。」

  「是。」

  尚叟應了一聲。

  不一會,陳容命令道:「對了,南陽城不是南方嗎,我們順著南方再走一點。」她想,不管如何,越往南越沒有胡人,那是肯定的,至於流民,只怕越往南就越多。

  尚叟應了一聲,揮動馬鞭,向著南方駛去。

  走著走著,太陽漸漸西斜。

  走著走著,兩人已是慌亂起來。

  左側永遠都是連綿不盡的群山,右側,永遠都是荒蕪的田野,前方官道上空無一人,永遠走不到邊。

  就在這時,陳容低聲說道:「叟,不必走了。」

  尚叟回過頭來。

  陳容側過頭,看向一個山坳處,伸手一指,道:「我們走了這麼久,都沒有看到人,說明這裡安全,叟,那地方不錯,我們就在這裡過一晚吧,到了明天再想辦法。」

  尚叟急道:「可是女郎,如此深山,若有野獸怎麼辦?」

  陳容漲紅著臉怒吼向他:「那你說怎麼辦?天都黑了,南陽城都要關門了,現在就算知道方向,我們也進不去了。」

  尚叟呆了呆,他又低下頭,甩著馬鞭,驅著馬車,向陳容所說的山坳中走去。

  轉過一個小山坡,便進入了山坳,這山坳很淺很小,前方是兩人高的山坡擋住,後面是高山,裡面只有容下五輛馬車的空間。

  陳容跳下來,她朝左右望了望,喃喃說道:「都冬天了,應該沒有什麼野獸了。」說是這樣說,她對野獸的生活習性是一無所知,這話不過是自我寬慰罷了。

  望著南方方向的唯一出口,陳容低聲說道:「叟,我們要不要把這裡用石頭擋起來?」

  尚叟看向她,問道:「擋風嗎?」

  當然不是,陳容正準備發火,突然想道:

  如果被人發現了這裡,石頭擋住又有什麼用?照樣可以搬開的啊,再說,如果有人和野獸從山坡上下來,他們還可以驅車逃命,擋住了,只會阻擋他們自己的馬車。

  這樣一想,她便閉緊了嘴。

  天,很快便黑了。

  陳容縮在馬車中,尚叟坐在馭駕上,兩人一邊傾聽著外面的風吹草動,一邊低低地說著什麼話。
     
  這般安靜的時候,山上不斷傳來野獸的嘶吼,蟲聲唧唧不斷的,一陣陣寒風吹來,會帶有一種似是人呼吸才能發出的響動。
     
  越是聽,陳容越是害怕。
     
  就在這時,外面傳來尚叟的聲音,「女郎,你怕嗎?」
     
  他的聲音有點顫抖。
     
  尚叟雖然年紀不小了,可他是家生奴,從小便在陳府,也是個沒有經過風浪的。
     
  當下,陳容低聲回道:「我沒事。」
     
  頓了頓,她吩咐道:「別說話,聽,那是不是馬蹄聲?」
     
  安靜中,尚叟過了一會回道:「沒有聲音啊。」
     
  「哦。」陳容回答的聲音中,充滿一股不知道是失落,還是放鬆的意味。
     
  這時的陳容並不知道,南陽城中,二百來個護衛夾著一輛馬車,駛向了城門處。
     
  馬車外,一個僕人湊近來,他向著馬車中的人低聲說道:「郎君,不過是一個老僕婦的猜測之語,因為這樣的小事用盡南陽王的一塊令牌,不值得啊。」

  因為胡兵即日將南下,天一黑,四方城門一律緊閉,任何人不得出入。只有極少數的家族,如王氏,可以得到三塊令牌,擁有三次夜間出入南陽城的機會。

  這還是因為琅邪王氏也有人在此的緣故。如陳府,便只有一塊這樣的令牌。
     
  片刻後,一個清潤動聽的聲音淡淡回道:「不是猜測之語。我沒有給過她請帖。」說話的人,正是王弘。
     
  嗖地一聲,他掀開車簾。
     
  望著外面的人流,和西邊的最後一絲殘陽,他俊美飄逸的臉上,依然是笑容淡淡,「以我的名義約她出見?這種事,我可不喜歡。」
     
  那僕人點了點頭。
     
  這時,軍隊已來到了城門處。
     
  城門早已關閉,那僕人策馬上前,舉起令牌,叫道:「我家郎君是琅邪王弘,有急事還要出城。」
     
  一個守門小官策馬上前,正要拒絕,那僕人舉起了另外一塊令牌,「啪」地一聲丟在他的腳下,道:「這是南陽王給我家郎君的。」
     
  那小官把那令牌撿起來一看,馬上雙手一拱,朗聲應道:「是,郎君請行!」
     
  馬車驅動。
     
  數十輛駿馬,得得得地消失在黑暗中。
     
  那城門小官望著他們遠去的身影,喃喃說道:「琅邪王弘?難不成又有戰事了,竟逼得這樣的人物不管不顧的夜間出城?」
     
  二百來個人馬,整齊劃一的步伐,神駿的馬匹,還有擦得光了的刀槍,一出現,那些縮在道路兩邊的流民,不管是聽到了馬蹄聲的,還是望到人影的,紛紛向後退去。

  避在角落裡,目送著他們遠去。
     
  不一會,他們便來到了陽水之濱。
     
  王弘朝著那佔地五十畝的湖水望了一眼,淡淡下令,「分成五十人,沿湖走一圈,看看哪裡有不同尋常的腳印,馬蹄印,和車輪印。還有,若看到人,拿上問一問。」
     
  「是。」
     
  五十匹馬領命離去。
     
  一刻鐘後,有五匹馬向他奔來。一個青年護衛剛跳下馬,便拱手說道:「郎君,離此二百步處,有一輛馬車,和九個人的腳印,還有一些人血和屍體倒地的印痕。」
     
  說道這裡,他頓了頓,就著火把光看向王弘。
     
  火光飄搖中,王弘俊美飄然的臉孔,容光照人,卻如隔著煙霧,他哪裡看得出什麼?

  那青年護衛繼續說道:「那馬車印曾陷在泥沼中,後來由此向西方向奔去。緊隨那馬車印痕的,先是八個人的腳步印,接著是六匹馬的馬蹄印痕。這馬蹄印痕自坡下而來。」
     
  他說到這裡便閉上嘴,看向王弘。
     
  飄搖的火光中,王弘點了點頭,道:「必是她無疑,吩咐下去,順著印痕追蹤。」
     
  「是。」
     
  馬蹄翻飛,車輪滾動。
     
  那個青年護衛,顯然是個跟蹤的老手,他策馬走在最前面,每跟上幾十步,便跳下來觀察一番。
     
  不一會,他策馬靠近馬車,向王弘說道:「郎君,那六匹馬馬力不勝,已沒有追了。只有那輛馬車向那個方向而去。」
     
  他朝著前方一指。
     
  王弘拉下車簾,淡淡說道:「知道了,走吧。」
     
  「是。」
     
  眾馬再次飛奔。
     
  那青年護衛依然走在前面,他走出百來步,便跳下去看一看,然後又縱馬帶路。
     
  如此走了一個時辰後,那青年護衛指著一個馬車印,道:「他們在這裡停了一會,便向那山峰方向而去。」
     
  「繼續。」
     
  「是。」
     
  又過了一會,那青年護衛停了下來,他轉向王弘,拱手說道:「郎君,馬車就在這附近了。」
     
  頓了頓,他認真問道:「要不要叫喚他們的名字?」這般處於群山當中,只要一叫,便是回音陣陣,很快便可以找到人的。
     
  火光飄搖中,王弘笑了笑。
     
  這一笑,有點神秘,有點狡猾,有點憊懶。
     
  只見他掀開車簾,縱身跳下,一邊向那青年護衛走去,一邊輕笑道:「叫名字幹什麼?想她嚇得夠慘了。」
     
  那青年護衛有點不明白他的意思了。
     
  王弘縱身跳上另一個護衛的馬匹,朝那青年護衛說道:「走罷,尋她去。」
     
  「是。」
     
  青年護衛一邊應著,一邊狐疑的看向王弘。
     
  好一會,他才應了一聲,策馬向前。
     
  這一次,每走出幾十步,他便觀察一番。而王弘策著馬,緊跟在他身後。
     
  不一會,他來到一處地方,朝裡面一指,低聲說道:「郎君,可能就在這裡面。」
     
  王弘應了一聲,他側耳聽了聽,慢慢的,唇角微勾,露出一抹淺淺的笑容。
     
  瞇著眼睛笑了一陣後,他輕聲說道:「你上前吧,腳步加重些,見到有人出來,也不用招呼,隨便挑一個方向去耍耍。」
     
  這一下,那青年護衛聽懂了,他嗤笑出聲,壓低聲音向王弘擠了擠眼,道:「郎君可是想要美人感激之下以身相許?」
     
  回答他的,是背負著雙手,身影無比高遠飄渺,無比純潔的王弘,只見他淺淺笑道:「以身相許?以她的性格怕是不容易,不過讓佳人感動一番,傾心相許,倒是可能。」
     
  那青年護衛聽到這裡,忍著笑,放重腳步,朝著那山坳走去。...<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foguin 發表於 2011-10-11 11:27 PM

第一卷 南陽篇 第一百零一章 情動

  山坳中,陳容縮成一團,和尚叟一樣,一動不動的。他們雖然對戰場之事一無所知,可這個時候,也能感覺到氣氛的不同。

  特別是數百馬蹄同時踏動,引得蟲聲止息,野獸止嘯,令他們感覺到一種肅殺。

  不敢說話,不敢動彈,每一息,都過得極慢無比。

  陳容緊緊地睜大雙眼,一動不動的瞪著前方黑暗處。

  這時的他們,在馬嘴上都塞上了布條,只有這樣,他們藏身的所在,才有可能不被人發現。

  就在這時。

  突然的,一陣腳步聲響起!

  這腳步聲,在暗夜中沉重如山,肅殺而來!

  陳容的臉色蒼白一片,不由想道:莫非,那些盜匪找到我們了?本來,這是不太可能的事,可她的心亂成一團,實沒有辦法清醒思考。

  腳步聲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它竟是正對山坳而來。

  陳容額頭大汗淋漓之際,尚叟向後靠了靠,湊近她,壓低聲音顫抖的說道:「女,女郎,是衝我們來的。」

  他的聲音中充滿著絕望。

  陳容想要否認,可就在這時,她清楚的聽到,那腳步聲,竟然快靠近山坳了。

  真的被發現了!

  陳容臉白如紙!

  就在這時,尚叟沙啞著說道:「女郎,我看看能不能引開!」

  他想,他不過是一個半截入土的人,遲早要死的。女郎可不同,她還綺貌年華,最重要的是,她是一個美貌小姑。不管落到任何人手中,她不是死,就是生不如死!

  這樣想著,他勇氣倍增,一時之間,覺得自己都高大起來了。

  也不等陳容回答,尚叟跳下了馬車,朝著外面衝去。

  轉眼間,他來到了山坳處。

  剛伸頭一瞅,他便看到了百步開外,那個雖然身影模糊,卻高大健壯的漢子。那漢子的身後,插著一根火把,飄搖的火光,把那漢子的身影,映得高大而可怖!

  而這人,正朝著山坳入口走來。在離那漢子很遠的地方,黑暗模糊一片,竟似有無數人馬埋伏其中。

  那人擋在出口必經的那條路上,如果駕車,那將是直直的掉入人家早就佈好的陷阱中。

  想到這裡,尚叟一咬牙,回頭朝著陳容低低說道:「女郎,保重!」聲音一落,他已一個箭步衝出。

  尚叟的腳步是沉重的,他在向著與山坳相反的方向跑去。

  就在他一邊奔跑,一邊頻頻回望時,果然,那高壯的漢子被他的奔跑聲驚動了。那人嗖的頭一抬盯向他,低喝一聲,「誰?」語氣沉沉,帶著軍卒們才有的警惕。

  尚叟故意向山上跑出兩步,奔跑時,帶動的山石滾落聲,引徹了夜空。

  果然,那人停止喝叫,腳步一提,向他大步追來。

  他追來了,他的身後並沒有同伴!女郎暫時安全了。

  想到這裡,尚叟心頭一鬆,他開始沒命的向前奔逃。在他的身後,那漢子因為太過高大而有點笨拙,追了幾十步,離他卻是越來越遠。

  尚叟一衝出,陳容的心便沉到了谷底。

  嗖的一聲,她右手拿著馬鞭,左手拿著金釵,瞪大雙眼,眨也不眨的看著黑暗的前方。

  前方,一片寂靜。只有一陣奔跑聲越去越遠。

  難道,尚叟把人成功引開了?

  想到這裡,陳容屏著呼吸,她慢慢的爬下馬車,向外試探的走去。

  頭頂上星星點點,那極淡極淡的星光,使得天地間並不是絕對的黑暗。

  她一步一步,挪向山坳出口處。

  天空太暗了,地上太黑了,她走出幾步,腳上也不知踩到了什麼東西,差點摔倒在地。幸好她鞭柄朝地上一撐,才穩住身形。

  陳容撐著鞭柄,急急起身。

  她堪堪起身,整個人便僵住了。

  山坳入口處,出現了一道白色的身影,如此的星光下,如此的肅殺中,這人穿著白衣,不,不會是鬼吧?

  一聲尖叫差點脫口而出。

  就在她驚惶到了極點時,那白色的身影開口了,他的聲音清潤動聽,最重要的是,無比熟悉,「阿容?」

  是王弘!

  天啊,竟是王弘!

  陳容從來不知道,一個人從絕望中看到希望,一個人從大悲轉為大喜,會是如此滋味。

  她雙腿一軟,坐在地上,顫聲道:「王弘?」

  「是我。」

  王弘的聲音,依然優雅清淺,不用看,陳容也知道,此刻的他,一定是嘴角含笑,悠然而來。

  瞬時,陳容的眼眶紅了,她哽咽兩聲,低叫著向他奔去。

  她奔得甚急,轉眼便衝到他面前。無邊的驚喜和感動,令得她什麼也想不了,她只是縱身一撲,投入了他的懷抱中。同時,她的雙手一伸,摟著了他的腰。

  緊緊地摟著他,陳容哭了。她顫聲說道:「你怎麼才來?」頓了頓,她嗚咽聲聲,不由伸出小拳頭,一下又一下,輕輕捶打著他的胸口,啞聲叫道:「你怎麼才來,你怎麼能才來?」

  無邊的喜悅,無邊的放鬆,無邊的感動,在這一刻全部化成淚水,化成了這一句,「你怎麼才來。」

  脫口而出的陳容,一直在重複著,一直都不知道,原來自己是如此的期待著他來相救自己……

  這時,王弘雙臂一伸,輕輕摟住了她。

  他的手臂,是如此溫暖,如此有力。他那並不寬闊的懷抱,是如此的寬大,如此的沉穩,便如一座山,一座她渴望了兩輩子,魂牽夢縈,春閨遙望,卻從來不敢奢求自己也有福擁有的山!

  陳容像抓著救命的稻草,便摟著自己追尋了太久的溫暖一樣的摟著他,她把臉埋在他的頸側,感覺著他清新的體息帶來的溫暖,淚如雨下,嗚咽聲聲,「王弘,王弘,王弘……」

  一聲又一聲,綿綿不絕。

  星光下,王弘似是被她這含了太多感情的呼喚怔住了,好一會,他雙臂加了一分力道,他更緊的摟著她。

  陳容把臉上的淚水,在他的頸間拭了拭,香軟的唇,在嗚咽中不時擦過他的頸動脈,她感覺到他的脈動,感覺著他的體溫,繼續喚著,「王弘,王弘,王弘……」

  叫到後面,嗚咽略減,漸轉安靜。

  這時,王弘雙臂一伸。

  他把她攔腰抱起。

  這個人,看不出來還有一把力道,抱著她竟是輕輕鬆鬆的。

  他抱著陳容,向前走出兩步,把她輕輕的放在馬車上。

  剛把陳容放下,陳容便嗖的伸出手,緊緊地揪著他的衣袖,黑暗中,她淚眼矇矓,喃喃說道:「別走,別走……求你。」

  「我不走。」黑暗中,他的聲音非常溫柔,他的雙眸,燦若星辰,含著淺笑,他伸出手,輕輕拭去陳容眼角的淚痕。

  修長的手向下移,有意無意的,指尖成勾,劃過她的唇角,引得她一陣顫動後,他微笑道:「卿卿在此,我怎麼會走?」

  陳容的心定了下來,她慢慢的鬆開了緊揪著他衣角的手。

  窸窸窣窣的響動中,王弘也上了馬車。

  他一上車,陳容再次一撲而來,她緊抱著他的腰,臉埋在他的胸口,她的雙臂鎖得那麼緊,分明還是怕他離去。

  王弘把她摟起,輕輕放在腿上,然後,他懶懶向後一倚,靠上榻幾。

  以一種舒適的姿勢摟著陳容,王弘手指如春風,綿綿的拂著她頰側,鼻旁的淚水,低低說道:「休怕。」

  「嗯。」陳容應了一聲,她把臉埋在他的懷中,喃喃說道:「你來了,我就不怕了。」

  她摟著他的腰,躺在他的懷中,一動不動的感覺著他溫暖的體溫,低低的說道:「方才,我以為我完了。」

  王弘輕輕嗯了一聲。

  這時的陳容,似被打開了話匣子。她繼續娓娓而談,「賊匪有九個,他們攔著我的馬車,當時馬車又陷到了泥中,怎麼也走不動。我以為我完了。」她的聲音中充滿驚惶。

  王弘伸手輕撫著她的秀髮,低低安慰,「休怕。」

  只是極簡單的動作,只是極簡單的語言,陳容語氣中的驚惶便減少大半,整個人也沉穩了些。

  她把自己埋在他懷中,喃喃說道:「我還殺了一人!王弘,我親手殺了一人,一鞭抽下去,他的頸子便斷了,血流如注,有很多還濺到了我身上。」

  她沙啞的,詳細的描繪著自己殺人的過程。

  王弘五指成梳,輕輕梳理著她的秀髮,低低的,極溫柔、極溫柔的說道:「別想了,他們該死。」

  同樣,這麼簡單的一句話,再次令得激動的陳容安靜下來。

  她緊緊抱著他,喃喃說道:「你來了,真好。七郎,我曾經以為,這世上不會有人真的看重我,喜歡我,珍惜我的……七郎,你來了,真好啊。」

  聲音綿綿,情意也綿綿。

  星光下,王弘低下頭來。他明澈異常,星辰般的雙眸,靜靜的望著閉上雙眼,顯得筋疲力盡,心力交瘁後,陡然整個人都放鬆下來的陳容。

  他望著她,靜靜的望著她。

  就在這時,雙眼已睜不開了的陳容,突然驚叫一聲,急急說道:「尚叟,七郎,快去救尚叟!」

  王弘伸手撫著她的秀髮,低而清淺的說道:「睡吧,他不會有事的。」

  他的語氣,他的聲音,奇異的令得陳容安靜下來。

  她閉上雙眼,慢慢的,輕細的鼾聲響起。

  她放鬆的睡著了。

  星光下,寒風吹過車簾,發出嗚嗚的響聲,四周,蟲鳴唧唧,山頂上,又傳來了野獸的嘶吼。

  這一切,都與他們無關。

  馬車中的兩人,彷彿置於春光明媚中。他摟著她,她躺在他懷中,相依相偎,呼吸交融……

  也不知過了多久,似乎是天空上的群星更明亮了些,更璀璨了些。

  縮在王弘懷中的陳容,突然驚得抽動了一下,她呼地坐起,瞪大倉皇的雙眼驚叫道:「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尚叟!尚叟!」

  她四下張望著。

  才張望了幾眼,她掃到了靜靜望向她的王弘。

  對上黑暗中,他那明澈的雙眸,陳容放鬆了,她把臉偎進他懷中,重新閉上雙眼,轉眼間,細細的鼾聲再度響起。

  星光下,王弘伸手撫向她的長髮。

  五指成梳,一下又一下的梳著她的長髮,順手把她插在頭髮上的金步搖等飾物取下。

  轉眼間,陳容已長髮凌亂,春睡於懷。

  他低下頭,望著髮鋪滿自己胸口的陳容,輕輕伸手,撫向她長長的睫毛。

  他的手指,宛如春風,他的眼波,宛如春潭。

  ……

  陳容是在一陣鳥鳴聲中甦醒的。

  迷糊中,她慢慢的睜開雙眼,那明媚的眼波中,此刻是一片迷茫,一片空洞。

  一下,兩下。

  她眨著眨著,眼波清澈了些。

  慢慢的,她感覺到自己身下有點異常。

  陳容緩緩側頭,看向身下。

  她對上的,是一張俊美異常的臉。這張臉離她只有數寸,吐出的呼吸之氣還噴在她的臉上。

  嗖的一下,陳容的小臉瞬時通紅。

  她急急一撐,想要直起身來。

  可剛一動,便牽動著麻刺不堪的雙臂和雙腿。原來,整整一個晚上,她都不曾變過體位。

  陳容咬了咬牙,放鬆手腳,只敢移開臉蛋。

  她再度看向被自己壓在身下的俊美男人。

  這個男人,雙眼緊閉,呼吸細細,睡的正香。朝陽中,他那烏黑如緞的髮梢上,還串著幾滴露珠,欲墜不墜的。

  對了,便是他形狀優美的薄唇上,那微翹的嘴角上,也沾著細碎的,如極小珍珠般的露珠,它們在他新生的鬍渣上閃爍著。

  便是這樣睡著,他也有一種容光。這是一種珍珠般,明月般的容光。

  它染在他俊逸無倫的臉上,染在眉目之間,使得任何人一眼看去,便被這光華所攝,便移不開眼,甚至,都來不及細細欣賞他的五官輪廓。

  這樣的美少年啊,風華蓋世,無與倫比。

  琅琊王家的七郎啊,舉止雍容,名士無雙。

  而這個男人,會在半夜前來,只為了救她……

  陳容閉上雙眼,再次偎進他的懷中。

  不知不覺中,她的唇角已勾起一朵燦爛的笑容。

  直到這個時候,陳容才發現,原來自己早就喜歡上他了,傾慕著,癡戀著他了……

  因此,她才在發現他前來時,顧不得詢問她視為親人的尚叟,也想都沒有想到過,他是不是一個人孤身前來的,他怎麼知道她躲到了這個地方?

  是誰向他傳信的,甚至,問一問那份請帖的事。

  見到他,她竟沒有一絲理智,一絲清醒。她只是驚喜於他的相救,只是歡喜於他的相救,只是徹底的放鬆了,感動了,歡喜了,也,傾心了……

  陳容想著這些時,無邊的喜悅,那滿滿的幸福,都令得從來沒有體會過兩情相悅滋味的陳容,第一次感覺到,這世界,竟是如此美好……真希望,時間就此打住,她就此死去!

  胡思亂想了一陣後,陳容突然想道,自己的手腳都麻木了,那被自己壓了一個晚上的王弘呢?

  想到這裡,她心疼起來。連忙伸了手,忍著那鑽心的麻刺,慢慢挪開身軀。

  才一動,她手上無力,整個人便是向馬車上一栽。轉眼間,她的肩膀重重的撞到車轅上,發出一聲沉響。

  忍著痛,陳容支起上半身,反射性的看向王弘。見到他雙眼依然閉緊,睡得香甜,心下便是一鬆:總算沒有吵醒他。

  她咬著牙,用另一隻手臂撐著車轅,慢慢的走下馬車。因疼得厲害,她白嫩的後頸和前額,都滲出了冷汗。

  她一步一步向前艱難的挪去。

  陳容的身影,剛剛離開山坳,安睡不動的王弘,便睜開了雙眼。他微微側頭,看向陳容慢慢挪移的身影,然後,轉向她受傷的右肩膀。

  陳容回來時,一眼便看到那個白衣勝雪的身影,他正端坐在車簾掀開的馬車上。

  聽到陳容前來的腳步聲,他抬起頭來,淺淺一笑。

  瞬時,晨光大亮,花香四溢!

  陳容對上他的笑容,不知不覺中也展開了一朵燦爛的笑。她羞怯的,癡癡的望了他一眼後,幾乎是反射性的,把拿著一串山果的左手藏到背後。

  在背後換了一下手,她艱難的用受傷的右手舉起那山果,笑道:「看,我摘了一串山果呢,這個可以吃的,很香呢,要不要嘗嘗?」

  王弘淺淺一笑,他的目光,瞟過其中一粒葡萄狀的山果,那山果上面濺了幾滴新鮮的血珠。

  這些山果,顯然剛剛清洗過,一粒一粒的,在晨光下散發著晶瑩乾淨的光芒。

  王弘看向陳容,慢慢的,他伸出右手。

  他伸手的動作,緩慢而優雅,可心神全放在他身上的陳容,已發現他動作透著僵硬。

  當下她緊走幾步,急急說道:「是不是手麻了?」她睡在他上面,手腳都麻了半天,那睡在下面的他肯定麻得更厲害啊。

  一邊說,她一邊伸出不曾疼痛的左手,想要撫向他,可左手剛伸出來,她便想到了什麼,連忙換成右手伸出。

  就在這時,一直淺笑著的王弘,右手伸出,緩緩撫上她的臉頰。

  他手如春風,撫過她的眉眼。

  然後,他低斂眉眼,伸手探向她的左手。

  他把她的左手握在了掌心中。

  低下頭,細細的端詳著掌心這隻白嫩滑膩的小手,這小手實在是美,粉嫩嫩的還有幾個小小的肉渦渦。

  他目光轉向她的食指處。

  那裡,有一條寸長的口子,撕得皮肉翻開的傷口,鮮血已經止住了。

  他慢慢低頭。

  他薄唇一低,輕輕含上了那根受傷的食指,溫熱的唇碰上那指頭時,陳容顫抖起來。

  王弘抬頭了。

  他便這般含著她的手指,抬頭看著她。晨光中,他的眼眸明澈高遠,卻透著一種讓陳容心慌意亂的嫵媚。

  特別是,他那滴著露珠的髮梢,正調皮的落在他挺直的鼻樑旁,有一滴露珠,還隨著他的動作,滾落而下,沁入他的唇中……

  嗖的一下,陳容的臉紅透了。

  她垂下頭,眼睛向上略略抬頭,含羞帶怯瞅著他,低低地,弱弱地說道:「別這樣。」

  聲音綿軟,雙腳也綿軟。

  心跳更是如鼓。

  王弘從善如流的移開了唇。

  隨著他的唇一移開,一縷銀絲順著指尖,在陽光下,它連著她的指,他的唇,閃耀著七彩的光芒。

  陳容的腿這下完全軟了。她軟軟的摔入他的懷中,喃喃的說道:「別,別這樣……」

  她其實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她只是知道,此刻的王弘特別誘人,特別的令她臉紅耳赤,特別的令她騷動。那騷動甚至強烈得,令她的下腹處,湧出一股陌生的情熱!

  兩世為人,一直是處子身的陳容,只知道,這時刻的自己很陌生,她似是想他做些什麼事,最好是把她揉入他的體內,最好是……她不敢再想了。

  王弘伸臂扶住軟倒的她。

  他低下頭,溫柔的望著她,嘴角微揚,淺淺而笑,極關切、極關切的問道:「阿容可是身體不適?怎的臉紅得這般厲害,身體也是熱著?」

  此刻,他的目光是那麼純潔,那麼關切!

  陳容縱使一直是個閨閣女子,一直沒有人告訴過她兩性之事,這時也知道自己異常的原因。

  當下,她的小臉刷的一下,從耳尖一直紅到了頸根。

  她急急的抽回身,向後撤去。然後,她嗖的轉過去,背對著他,低著頭,羞不自勝的,自責的說道:「是,是,是身體不適,可能病了。」

  她聽到的,是汩汩的倒酒聲。

  陳容怔怔回頭。

  她看到的,是含著淺笑,容光混著露珠,晶瑩剔透的王弘。他正低著頭,優雅的在兩個酒杯上滿上酒。

  他的動作,是那麼優雅,他的笑容,是那麼雍容。這是一種含著金馬玉堂貴氣的雍容,這是一種不食人間煙火,高高在上的優雅。

  陳容仰起臉,癡癡的望著他,突然發現,自己的心,在慢慢的沉淪,沉淪……突然間,她在想著:如果這個世間,有一種愛會讓女人低到塵埃裡,必是那女人,愛上了眼前這個男人。

  如果說,愛上冉閔,會讓人覺得絕望,那愛上眼前的這個男人,就會讓人覺得徹底的卑微!

  慢慢的,陳容垂下了雙眸,慢慢的,她伸手捂向了自己的胸口。



第一卷 南陽篇 第一百零二章 七郎,請從背後給我一劍!

  碎髮掉落在陳容的額前,她捂著胸口,深吸了一口氣。

  這口氣有點苦澀。

  慢慢地,陳容抬起頭來。

  晨光中,她抬頭看著他,明亮嫵媚的大眼,認真的瞅著他。

  這眼神,特別特別認真,特別特別遙遠。

  這是一種很奇怪的感覺,令得王弘偏了偏頭,任長髮劃過白淨俊美的臉孔,「怎麼啦?」

  陳容的小嘴張了張,半天,卻重新閉上,她望著他,燦爛一笑,有點天真,也有點認真的說道:「蒼天戲弄阿容啊,這一生,怕是不會圓滿了。」

  王弘抬頭,不知不覺中,他右手撐著榻幾,極優雅的坐直身軀。

  他盯著陳容,慢慢扯唇一笑,雙眼瞇起,「阿容這是什麼意思?」

  陳容仰著小臉,癡迷的望著他。這是真正的癡迷,是把一個人記在了心上後,光是看著他,便感覺到滿足,光是靠近他,便再無他求的癡迷。

  她用這種癡迷的目光望著王弘,櫻唇顫動,笑道:「沒什麼意思啊。」

  王弘依然瞇著雙眼注視著她。

  聰明如他,自是明白了陳容這話的意思。她分明是在告訴他,縱使她愛他入骨,縱使她戀他如癡。

  她的心裡依然很清明,她清明的知道,她配不上他,她得不到他……終她這一生,都不會與他在一起,所以,她的人生不會圓滿了。

  這世上,怎麼有這樣的女郎?年紀輕輕,性情火熱衝動中,卻總是有著智者的從容和世故,甚至,滄桑!

  一個激情四溢的軀體中,怎麼能有著這麼冷靜得近乎殘酷的思量?

  王弘淺淺一笑。

  他垂下雙眸,白衣勝雪的身影,向左側的車轅靠去。就在他斜倚而下的那一瞬,青絲如瀑,披洩在白衣上。

  這時的他,沐浴在晨光中,清風裡,明明身後只是簡陋得不能再簡陋的山壁,明明只是坐在馬車中,卻優雅高貴,如臥於華堂。

  他垂下雙眸,修長白淨的手,緩緩地撫著幾上的酒斟,淺淺笑著,慢悠悠地說道:「阿容的意思,是不是想告訴我,一旦回到南陽城,你便還是你,我也還是我。此間之事,便如春夢?」

  他說得很慢,聲音清潤動聽之極,那雙清澈高遠之極的雙眸,也似笑非笑的睨著她。

  不知為什麼,望著這樣的王弘,陳容的心抽了一下。

  她低下了頭。

  這時,王弘伸出手,撫向她的手。

  在撫到她的小手時,他指甲如勾,在手心中輕輕一劃。

  瞬時,一陣酥麻不期而來。陳容心頭大顫。

  王弘卻只是從她的手中拿過那山果。

  他低頭撫弄著那山果,淺淺笑著,說道:「卿卿好生無情啊。」

  一種極隨意的語氣。

  陳容望著他,癡癡地盯了兩眼,她低下頭來,喃喃解釋:「能夠活在這世上,很不容易。奢求不屬於自己的東西和感情,是會粉身碎骨的。」

  王弘淡淡一笑,他的聲音有點淡,有點冷,「既然如此,卿卿何必靠我如此之近?」他摘下一個山果,把紅得剔透的葡萄樣的果子在白淨的掌心滾動著。

  一邊滾動,他一邊似笑非笑,「若是他人見到,豈不會以為你我已經有了苟且之事?」

  他用了『苟且』這個詞。這詞,一般是民間用來形容狗男女的,既粗俗不堪,又是辱罵之句。

  這麼高貴的,不沾塵埃的王七郎,居然對她用上了這個詞!

  陳容臉孔一白,她低著頭,喃喃說道:「在君身側,那感覺極是美妙……今日方知,什麼叫情難自禁。」

  她這話,當然摻了假,前一世,她便知道這世上有一個詞,叫情難自禁,便知道她這樣的人,愛不起,輸不起!

  陳容的聲音一落,王弘便慢慢抬頭望向她。

  他的眼神十分專注,分外的專注。

  盯著她美麗的臉,這臉孔,雖然經過了昨日的驚嚇,昨晚的大起大落,雖然只是用清水洗過,可它透著一種驚人的艷美,暈生雙頰,眉染情愫。

  王弘伸出手來,低低說道:「過來。」

  聲音低沉,誘惑。

  陳容傻傻地抬起頭,癡癡地望著他,向他走近。

  她把自己的小手,放到他的手掌中。

  王弘掌心一收。

  他的右手,包著她顫抖的左手,他伸出左手,摟向了她的腰。

  陳容沒有抗拒,她甚至向他倚來,只是倚在他懷中的軀體,不住顫抖著,顫抖著。

  王弘摟著她。

  他伸手撫著她烏黑的秀髮,低聲問道:「昨晚,可怕了?」

  直到他這麼問起,陳容才記起自己還有很多疑問呢。她伏在他懷中,閉上雙眼,小臉暈紅中帶著醉意,喃喃說道:「怕,極怕,我以為這便是劫數。」

  「劫數嗎?」

  王弘低低吟道。

  這時,陳容軟軟地說道:「它確實是劫數。」

  她與他,都明白她這話的意思。

  陳容伏在他的懷中,一動不動著。她的臉貼在他的鎖骨處,吐出的芳香之氣,暖暖地撲在他的身上。

  聞著他清新的體息,感覺到這個男人身上的溫度,突然的,陳容喃喃說道:「七郎。」

  「嗯?」

  「你可有僕人跟隨?叫一個過來,要他殺了我。」

  王弘低頭看向她,目光專注。

  陳容依然閉著雙眼,嘴角含笑,可她的聲音,真的很冷靜、很冷靜,非常非常的冷靜,她輕聲說道:

  「便這樣,從我背後刺上一劍,記得要刺中心臟,這樣才死得快。抽劍時,不要太急促,那血濺了你的白衣裳,就不好了。」

  她慢慢抬頭,目光迷離而溫柔的望著他,聲音顫抖著,「真的,求你了。七郎,我怕再過一會,我又悔了。」

  王弘卻是一笑,他極溫柔、極溫柔的望著她,問道:「為何說這種胡話?」

  陳容一笑,她垂下雙眸,再次伏入他的懷中,她還伸出雙臂,主動摟上他的腰。便這般緊緊抱著他,她輕輕說道:

  「是不是胡話,以七郎的聰明,豈會不知?七郎,我是覺得,也許這一生,我都不好如此刻這般快活了,更不會如此刻這般圓滿了。若能在真正快活圓滿的時候死去,勝過世人多矣。」

  王弘沒有回答。

  他任由她摟著他,偎著他。

  直過了許久許久,他輕輕笑道:「現在呢?可還想死?」

  他懷中的陳容搖了搖頭,聲音有點苦意,「不想了,死這個字,真是千古最最艱難之事。」

  她沒有放開他。

  她依然緊緊地摟著他。

  偎在他懷中,聞著他的體息,她輕輕地說道:「真不想回南陽城。」

  說到這裡,她吊上他的頸,癡望著他,頑皮笑道:「七郎,我們今天不回城可好?你要是餓了,我就去摘山果給你,渴了也有山泉,我們明天再回去可好?」

  王弘淺淺而笑,他一直在打量著陳容,目光明皎,「既然阿容如此不捨,為何執意推開我?」

  他這次,話說得格外透,「阿容若真有情,你我可以廝守。」

  陳容卻是一笑,她艱難的從他的懷中起身,一邊用手指梳理著枕亂的長髮,又拭平衣裙。

  然後,她率先向外走去,走了一步,她朝他回眸一笑,燦若曇花,「阿容知道自己的,我這人,心太貪。總想得到更多。

當了七郎的妾,便會千方百計的當上貴妾,說不定啊,還會用手段害了你的妻。一次害不成,便會害二次,二次害不成,便會害三次。

只要阿容不死,七郎你的寵妾啊,妻啊,娶多少害多少,有多少死多少!」

  她笑得燦爛,秋波明媚,那話,卻是實實在在的殘酷森冷,而且,理所當然,

「所以,除非七郎你打一開始,便想只娶阿容為妻,只寵阿容一人。否則,你這一生,我這一生,都不會安生了。」

  她轉過頭,提步向前走去,腰背挺得筆直,便如那青竹。

  陽光下,她的身影格外明媚,格外亭亭玉立。

  王弘側過頭,任由碎髮遮住雙眸,目送著她離他越來越遠,越來越遠。

  不一會,陳容來到了山坳出口處,她朝外張望著,問道:「七郎,你的僕人呢?他們怎麼還沒有來找你?」

  王弘跳下馬車,他優雅的走到她身後,也向外張望,然後悠悠一笑,道:「我會策馬,上車吧,我們自行回南陽。」他沒有向陳容解釋那些僕人的事。

  陳容沒有多想,她一聽到他會駕車,還聽到他願意為自己駕車,頓時睜大了雙眼。

  她嗖地回頭,目光晶亮晶亮的望著他,歡喜的叫道:「你會駕車?」大眼瞇起,她咯咯笑著撲向馬車。

  三兩下爬上車廂坐好,陳容歡叫道:「啊,王七郎為我駕車啦!王七郎當了我陳容的馭夫啦!」

  聲音又脆又響,極是快活。

  王弘聽到她這笑聲,叫鬧聲,苦笑了一下,向馬車走去。

  隨著他長鞭一揚,那馬便甩開蹄子,向外走去。

  馬車出了山坳,向官道走去。

  一直走出老遠,王弘都沒有聽到陳容的說話聲,不由回過頭來。

  他對上她癡癡望來的目光,不過這一次,她的癡迷中,夾著呆怔,夾著得意,夾著說不出、道不盡的好奇。

  她眼神空洞的望著他,喃喃的,一句又一句的重複道:「琅琊王七,居然為我駕車了?」

  聲音中,儘是不敢置信!徹底的不敢置信。

  確實,這件事,不管放到哪裡,不管說給誰聽,只怕都不會相信。

  在這個時代,貴族的顏面,遠勝過生命!有所謂『上品無寒士,下品無士族』在這個時代,上下階層之間,涇渭分明,那已是一條千百年來無人跨越過的銀河。

  而現在,這個琅琊王家的天之驕子,居然願意給她這個寒微卑賤的小庶女充當馭夫。

  就算是權宜,說出去,也是石破天驚之事。...<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foguin 發表於 2011-10-11 11:28 PM

第一卷 南陽篇 第一百零三章 誰人送來黃金棺

  馬車緩緩行駛著。

  不知為什麼,陳容明顯的感覺到,王弘驅車驅得很慢,難道,他知道自己的心思,想這一刻能留得久一些?

  想到這裡,陳容苦笑了一聲。她嘩地一聲拉下車簾。

  可剛剛拉下,她便悔了,便掀開車簾一角,看向他的背影。

  漸漸地,馬車駛上了官道。

  官道漫長,黃塵揚天而起。過了一會,陳容發現,王弘只在官道上行駛了二刻鐘,便把車驅入一個山間小道。

  這山間小道,兩側溪水潺潺,竹林時有,那些因為進入冬季,已經乾枯的雜草都還有半人高,雜草和枯籐交織著。纏繞在樹根上。

  小道的兩側,是連綿的山脈,看來看去,這裡竟是極少有人行走的模樣,仰著頭看了又看,都看不到一戶人煙。

  陳容詫異起來,她伸頭問道:「七郎,此是何處?」

  王弘頭也不回,他懶洋洋地坐在馭座上,縱使馬車滾動激起的煙塵,已染黃了他的白衣,他那樣子,也彷彿自己正華服盛裝,參加王室的宴會一樣的都雅。

  他含著笑,漫不經心的甩了一下鞭子,道:「是一條小路,彼處行人少,沒有農田,流民不喜。」

  陳容明白他的意思了,他是說,這條路很安全。

  她心頭一鬆。

  就在她準備繼續詢問時,王弘清潤動聽,宛如流泉般的聲音響起,「這附近的小道,我都熟悉。」他彷彿知道她想問什麼,率先說了出來。

  這話陳容都有點不相信了,她怔了怔,瞪向他的背影。

  不過,她沒有開口質問。她知道,不管是冉閔,還是王弘,他們位高權重,說出的話一句便是一句,這類人,不喜歡自己的話被人質疑,更不喜歡解釋。

  晨風悠悠而來,它拂起王弘的墨髮,拂得車簾嘩嘩作響。

  走到小半個時辰後,王弘右手按著馬鞭,左手輕拍轅木,放聲清唱起來,「望洛陽,意沉沉。想西山落日,照昔日王都,今日荒塚落枯鴉。」他剛唱到這裡,聲音卻是一啞。

  幾乎是突然的,他仰起頭,放聲長嘯起來。嘯聲如金石相擊,既明且脆,遠遠傳出。

  就在陳容傻呼呼地看著這個陌生的王弘時,他的長嘯聲,漸漸轉為嗚咽,轉為嗚咽……

  嗚咽聲中,陳容的呆呆傻傻中,一個高歌聲從遠處的山腰上傳來。那個歌聲,卻是沙啞蒼老,唱得十分蒼涼,「他年英雄今日塚,他日衣冠雍容,今朝白骨無墳。」

  那個聲音,也就是唱到這裡,唱聲便止,嘯聲高起。

  陳容回頭張望,只見遠方三百步處,山腰間,枯樹中,一個四十來歲,鬍子拉雜的中年樵夫,正雙手叉腰,仰天長嘯。

  那樵夫的嘯叫聲,蒼涼古樸,其音綿綿,遠遠傳出。

  陳容望著那人,突然想道:這人是個隱士。

  就在她尋思之際,那個中年樵夫彎下拾起斧頭,一邊砍向前面的小樹,一邊粗著嗓子吶喊道:「山下歌詠者何人?好端端地唱什麼歌?勾得老夫斷了腸!」

  這樵夫顯然精通音律,他一邊吶喊,一邊用力砍著那枯樹,動作和說話配合極好,頗有節奏感。

  馭座上,王弘揮了揮馬鞭,也沒有抬頭,便這般高聲回道:「琅琊王七也。」

  「哈哈哈哈。」回答他的,是那中年樵夫的放聲大笑,「琅琊王七?好大的名頭啊。」

  這時,馬車離他只有二百步了。

  中年樵夫低頭一看,詫異的叫道:「噫,馬車中坐著何人?竟勞得琅琊王氏的王弘親自驅車?」

  王弘笑了笑,朝陳容吩咐,「把車簾拉起,讓長者一觀。」

  陳容應了一聲,把車簾掀開。

  只是在掀開時,由於自慚形穢,她的頭,還是低了低。

  那樵夫一怔,突然哈哈大笑起來。他顯然心情甚好,竟是嘩地一下把斧子遠遠扔開,雙手叉腰放聲大樂。

  大笑一陣,引得回聲不斷後,那樵夫叫道:「好,好。堂堂琅琊王家的嫡子,竟願意為一個婦人馭,好,不愧是我輩中人。」

  過一會,他轉向王弘說道:「你剛才所吟,長短不一,是新詩體?」

  王弘淡淡一笑,朗聲回道:「非也,只是聽到我這婦人上次念過一遍,覺得這體裁長短不一,倒也清爽上口。」

  那樵夫繼續放聲大笑。

  笑著笑著,他扛起斧頭,轉身朝山深處走去。漸漸地,那笑聲變成了悲咽,悲聲混合在風聲中,彷彿蒼天在哭。

  馬車再次駛動了。

  馬車繼續向前駛去。

  王弘所挑的這條路,不但偏僻,還是條近道。不過二個時辰不到,陳容的視野中,便出現了南陽城的城牆。

  陳容望著那高大的城牆,望著遠處隱約的人影。那人影黑壓壓一片,堆積在城外,難道是流民們聚集在一起,要鬧事了?

  陳容想到這裡,看向前方的王弘。

  王弘依然一派悠然,他甩著馬鞭,變成灰色的白衫隨風飄蕩,墨髮亂舞,便是這樣,便是從背上看去,也是容光逼人,皎如玉樹。

  只是陳容知道,王弘甩動馬鞭的速度加快了些。

  不一會,馬車便來到了城門外。

  這裡的南陽城外,已是人山人海。上千人擠在那裡,中間是吵鬧著的貴族們,而四周,卻是全副武裝,盔甲如林的士卒!

  這些士卒人人身著散著金光的黃銅甲,手持長戟。裡三圈、外三圈的圍著那些貴族,至少也有五千!

  這五千悍卒,是南陽王的親衛!

  陳容忍不住低叫出聲,「出了什麼事?」

  前方吵吵嚷嚷,哪會有人回答她的疑惑?

  就在這時,貴族中,傳來一個青年士人的朗叫聲,

「南陽王這是何意?前一次,我們想要離開南陽城被他攔住了。這一次,他竟是連琅琊王氏的車隊也敢攔住,莫非,他真以為這天下間,無人可以制得他一個地方郡王?」

  聲音沉沉,已是怒喝。

  琅琊王氏有人要出城?

  陳容嗖地一下,轉頭看向王弘。

  她看到的,依然是一派悠然,好不自在的背影。

  那青年士人的叫聲一止,眾卒中,一個將軍冷笑起來,「琅琊王氏確實了得。可是他琅琊王七既然如此招惹了慕容恪,就別想這麼不聲不響的把禍水推到我南陽城,自己離開!」

  他說到這裡,向後退出一步,右手一揮,喝道:「攔住了,一個也不許走!」

  貴族中的那青年士人氣得都要笑出來了,他高聲喝道:「睜大你的狗眼,看看這裡面有沒有琅琊王七!」

  那將軍自是早就發現人群中沒有王弘了,他卻是不理,只是昂著頭,手中令牌一舉,沉聲喝道:「王令在此!我可不管有沒有王七,反正屬於琅琊王氏的車隊人馬,一個也不許出城!」

  聽到這裡,王弘顯然有點糊塗了,他揮了揮手,令一個僕人打扮的少年走近。

  那少年雜在十幾個流民中,衣裳最是整齊。他正看熱鬧看得津津有味,一轉頭便看到王弘在招手,人沒有認出,卻被他的容光所懾,雙眼眨也不眨的,好奇而仰慕的望著王弘,大步跑來。

  王弘朝著前方三百步處的人群一指,淺笑道:「小哥可知,這是發生了什麼事?」

  「知道知道,我自是知道。」

  少年的聲音清脆響亮,他大聲說道:「昨天晚上,二百個胡人,抬著一副黃金棺,突然出現在城外。他們對著城中喊話,說什麼:他家將軍仰慕琅琊王七的風采,一直想親近親近。

上一次在莫陽城中,王郎不告而別,他很是傷心。現在聽說他在南陽城中,特奉上黃金棺,願與王郎相定再見之期。」

  少年牙齒伶俐,聲音清脆,記憶又好,他一口氣背到這裡,喘息了一下,繼續說道:

  「胡人還說,他家慕容將軍已為王郎備好了金縷玉衣,玉衣華貴,製造不易,萬望王郎不要推拒。說完這些話後,胡人放下棺材,揚長而去。」

  這一下,陳容和王弘完全明白了。

  王弘笑了笑。

  他這一笑,容華動人,那少年眼前一晃,看呆了去。

  王弘輕笑著,瞇起雙眼,淡淡說道:「於是,今晨裡,南陽王發現我琅琊王氏有車隊想離開了?」

  「正是正是。」那少年青澀的臉上,閃過一抹失望,不過轉眼,他的雙眼又亮了,又信心滿滿,「剛才那人都說了,他們琅琊王氏,才不會做出這種臨陣脫逃之事。

他們走的這些人,是去建康搬救兵的。至於王七郎,還有大半的王家精兵,自會留在南陽城中。

還有一個人說,既然慕容恪要的是他家七郎,如果他家七郎離開了南陽城,慕容恪便不會再對南陽城感興趣。不肯給他們放行的南陽王,才是目光短淺之人呢。」

  王弘一笑,他道了聲謝,讓那少年離開後,抬起頭,悠然的望著那群人。

  這時,他向後倚了倚,靠近阿容,淺笑道:「阿容。」

  陳容一怔,連忙應道:「是。」

  王弘的聲音,極溫柔、極溫柔的,「你如想離開南陽城,那就在這兩天走吧。一切我都會安排。」

  陳容萬萬沒有想到,他在得知這個消息後,第一時間想的,便是讓自己平安離開南陽城。

  她望著他,她暈生雙頰,一抹感激和愛戀,又浮上眉梢。



第一卷 南陽篇 第一百零四章 守株待兔

  片刻後,她輕聲問道:「你呢?你在哪裡?」

  王弘輕笑道:「我啊,當然是在南陽城。若是一個胡人憑空哧了哧,琅琊王七便見風而逃,那可多沒趣?」

  陳容想了想,低聲說道:「那我也留在南陽城。」

  背對著她的王弘,身軀一直,半晌,他柔柔問道:「卿卿不畏死?」

  死?當然是會畏的。

  陳容說道:「郎君都不畏死,阿容怎敢畏死?」

  說完之後,她很久都沒有得到王弘的回答,不由轉頭看來。

  四目相對,那一瞬間,她在他怔怔望著她出神的眼眸中,看到了迷離……不過眨眼功夫,他又是悠然一笑,那個高華超然,不染塵埃的王七郎,重新回到世間。

  這時,身後出現了一陣沖天煙塵。站在路旁的十數流民,齊刷刷把看向城門口的目光移向身後。

  只是一眼,他們便開始退去,不一會,流民們已經退去,便是那個少年,也退得遠遠的,好奇的向這邊張望著。

  出現在陳容眼中的,卻是二百個盔甲著身,身形高大悍勇異常的壯漢。這些壯漢,應該都是北方人,任何一個的體形,都比得上兩三個流民。

  他們整齊劃一的策馬而上,圍上了馬車。

  陳容嗖地轉頭看向王弘,見他若無其事,便放下了心。

  其中一個壯漢策馬而出,他朝著王弘雙手一拱,喚道:「郎君?」

  居然是王弘的護衛?陳容忖道:原來他們都在後面啊。直到這時,陳容才想到,自己都沒有問過王弘,昨天晚上,怎麼會是他孤身前來尋找自己。按道理,他的僕人不應該離開他左右啊。

  王弘施施然的走下馬車,他朝陳容瞟了瞟,命令道:「王生,你把女郎送回城吧。」

  「是。」

  一個二十七、八歲,一張國字臉的護衛策馬上前,朝著陳容拱了拱手,然後跳下馬背,跨上了馭座。

  馬車駛動。

  駛出幾步,陳容還在瞬也不瞬的盯著王弘,她張了張嘴,又張了張嘴,幾次想跟他說些什麼。可看到正被護衛們簇擁著,臉上雖然帶著笑,卻有了兩分疏離和嚴肅的王弘,又閉上了嘴。

  馬車漸漸遠去。

  不一會,陳容的馬車便出現在城門口。

  堵在城門處的南陽王私兵,只是防止著貴族們出城,至於有人進城,卻是不管不顧的。

  陳容順利的進了南陽城,回到了院落。

  她一下地,朝著那轉身離去的護衛匆忙謝了一聲,便急急地對著院落裡面喚道:「尚叟!尚叟!」

  連叫了兩聲,都沒有人回應,她的聲音帶上了慌亂。

  這時,房中傳來平嫗驚喜的聲音,「是女郎回來了?是女郎回來了?」她衝了出來,跌跌撞撞跑到陳容面前,扶著她的手臂,朝著她上下打量。

  陳容揮開她的手,問道:「尚叟呢。」

  平嫗道:「在榻上躺著呢。」

  一句話說出,陳容大大地鬆了一口氣,她綻顏一笑,道:「回來了就好。對了,他是什麼時候回來的?」

  平嫗回道:「今天一大早。」平嫗朝外面望了一眼,湊近陳容的耳邊,低聲說道:「天剛剛放亮,城門一開,尚叟便出現在南街店面中了。」

  她的聲音中有著憂色,「當時尚叟一見到人,便暈了過去。後來醒來後,便哭著叫著女郎你的名字。」

  陳容抿著唇,低聲說道:「他是在南街店舖裡的榻上?」

  「是。」

  平嫗抬頭望著陳容,吞吐著問道:「女郎,昨天晚上,你……」

  陳容聽出了她語氣中的不安,當下雙眼一瞪,喝道:「我清白著呢。」

  「是,是是,女郎清白著,清白著。」話是這樣說,平嫗的聲音中,依然有著憂色。

  就在這時,外面傳來了一陣躁動聲。

  喧鬧紛紛中,李氏尖利的聲音傳來,「阿容可在?」

  陳容還沒有反應過來,平嫗已是白著臉,喃喃說道: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她們昨天晚上就來問過女郎兩次,今晨天剛亮,又說夫人有召。現在女郎前腳回來,她們後腳就來了,我就知道她們不會放過女郎的!」

  陳容聽到這裡心一沉,她想到了那封害得自己險遇不測的請帖!

  一個婢女的聲音回道:「稟如夫人,女郎在呢。」

  「居然在啊?」李氏尖笑起來,她扭著腰,在四個婢女的簇擁下跨入院落。一入院,她便盯向陳容。

  望著衣衫儘是皺褶,長髮披垂中有著凌亂的陳容,李氏笑了起來,她陰著一雙細長的丹鳳眼,尖聲說道:「喲,喲喲!果然是膽大包天,敢到莫陽城中與情郎赴死的阿容啊。」

  她走到陳容面前,圍著她轉起來,嘴裡嘖嘖有聲,

「膽子很不小啊,前一次,一消失便是數日,回來後還編造謊言戲耍長者。這一次呢,一大早的,衣裳沒換,頭髮也亂了,嘖嘖嘖,這身上,還有男人的味道啊!」

  她做了一個誇張的嗅鼻動作,「看來,小姑子對男人是食髓知味了,幾天不去幽會一番,便情思難耐呦!」

  這話,已是十分刻薄,十足羞辱!

  陳容忍著氣,張嘴便想回話。

  可是,李氏聲音一落,右手便是一揮,向著那四個婢女命令道:「拿下來!」

  嗖嗖嗖嗖,四女同時跨出兩步,圍在陳容左右,伸手便向她按來。

  陳容盯向李氏,雙手一甩,甩開了其中兩個婢女後,她低聲喝道:「如夫人,如今的阿容也是個一舉一動都有人關注的,請你讓她們退下,阿容自己有腳!」

  陳容的聲音剛落,李氏便是放聲大笑。

  她笑得十分尖利,十分囂張。

  笑著笑著,她聲音一收,盯著陳容,譏嘲的說道:「莫非,你還以為你有琅琊王氏護著?嘖嘖嘖。阿容啊,看來你是不知道啊,你的王七郎,已被胡人和南陽王同時盯上了。

便是那個王儀,他今天早上,為了逃避圍城,竟想帶著私兵悄悄離開,也被南陽王控制了。就算他不曾被控制,那晚上你當眾拒絕了他的好意,你以為,你在他面前,還會有什麼顏面不成?」

  李氏一臉小人得意的譏諷,尖笑道:「想那琅琊王氏偌大的名頭,卻儘是出了一些貪生怕死之徒。哎,真是差我穎川陳氏太多了。」

  陳容聽著聽著,心沉了下來。她聽得出來,這李氏的語氣中,對南陽王極恭敬,對琅琊王氏,則有點輕辱。難道說,府中出事了?陳元徹底的倒向南陽王了?

  李氏心情甚好的冷嘲熱諷到這裡,手一揮,再次尖聲喝道:「拿下了!」

  嗖嗖嗖,幾婢同時扣上了陳容的雙臂,鎖住了她的肩膀。

  陳容心思電轉。

  昨天的那封請帖,分明是要置她於死地。她雖然不知道是誰幹的,可她這一世,得罪的人也只有這麼一家子!

  現在這李氏,那動作、那表情,太過囂張!事情不對頭啊!

  決定一下,陳容雙肩一抖,便撞退兩個婢女,向後退出一步。

  她這反抗的動作一做出,李氏便尖叫起來,「反了反了,真的反了天了。」尖叫聲中,她大聲命令道:「你們也上去。」

  她指的,是剛剛跨入院落的兩個護衛。

  這兩個護衛,陳容是識得的,他們是阮氏陪嫁過來的,一個個都有很不錯的身手,上一次阮氏另路南遷,便是因為有他們護著才一路平安。

  望著那兩個大步逼來的護衛,望著旁邊縮成一團,尖的尖叫,哭的哭救的平嫗等人,陳容停下了動作。

  她沒有做徒勞無功的掙扎。

  兩個護衛走到她面前,見她沒有再跑,便停下腳步,而另外四婢再次圍上陳容,她們鎖住陳容,把她朝著前面重重一推,喝道:「走吧。」

  於是,在李氏扭著腰,一路尖酸刻薄的辱罵中,她們押著陳容,向阮氏所在的院落走去。

  不一會,一行人浩浩蕩蕩的進入了阮氏的院落。一入堂房,一婢便在陳容背後重重一掌,擊得她向前踉蹌衝出幾步,險些撲倒在地時,一個威嚴的聲音喝道:「跪下!」

  陳容沒有跪。

  她昂著頭,盯著坐在主榻上的阮氏,雙眼一陰,突然說道:

  「夫人,便是琅琊王氏捨棄了阿容,那冉將軍,必然是還念著阿容的。想阿容與婦人之間,也沒有什麼解不開的仇恨,夫人無需這麼大張旗鼓的押回我?」
  
  再一次,她聲音剛落,李氏已尖笑出聲,「難道你阿容現在還想要名節了?咯咯,都一夜沒歸了,也不知與幾個男人睡了,居然還怪我們大張旗鼓的押了你。」

  嗖地一下,陳容的臉孔漲得紫紅。她嗖地回頭瞪向李氏。

  阮氏的輕喝聲傳來,「掌嘴!」

  李氏先是一怔,轉眼她一張臉漲得通紅,她慢慢伸出手,輕輕地在自己臉上抽了一下,苦巴著臉叫道:「夫人!」

  阮氏看也不曾向她看一眼,喝了一口奶子,慢悠悠地說道:「我陳氏,也是百年公卿世家,這種粗俗不堪的話,賤民們可以說,你卻不能說。」
  
  李氏連忙低頭,應道:「是,是。」一邊應著,她一邊又在自己的臉上輕輕抽了抽。

  阮氏轉頭又看向陳容。

  盯著陳容,她那保養得圓潤的臉上,帶上了一抹笑容。...<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foguin 發表於 2011-10-11 11:29 PM

第一卷 南陽篇 第一百零五章 曲折

  笑著笑著,阮氏伸出塗了蔻丹的蘭花指,一邊抿著奶子,一邊輕言細語的說道:「不錯,是個會勾男人的。琅琊王七,冉將軍,還有南陽王,那魂啊,都被你這小姑子給勾了去。」

  說到這裡,阮氏不知道想到什麼,帶著厭惡陰陰一笑,「死了是怪可惜的。」

  她右手一揮,命令道:「押下去吧,記得看牢一些。還有,她那個院的人,也看牢些。」

  「是。」

  李氏走到陳容身後,把她重重一推,喝道:「走!」

  陳容回頭瞪了她一眼,那眼中的煞氣,直令得李氏不由自主的向後退出幾步,她才轉身向外走去。

  走著走著,就在陳容跨到台階上時,她突然腳步一慢,說道:「上次在莫陽城中,王氏眾人問我可有所懼。夫人你可知道,我是如何回答的?」

  阮氏蹙起眉,不耐煩的把奶子放在幾上,剛要喝令婢女們快些把她拖走,陳容已大聲說道:「當時我便說,我最懼的,不是死,而是不得族伯陳元和他的夫人所喜。」

  她說到這裡,盯了李氏和阮氏冷笑一聲,掉頭轉身,大步離去。

  望著陳容的背影,阮氏伸手在幾上一拍,氣得臉孔通紅,「這,她居然敢威脅我?她居然敢威脅我?」

  轉眼,阮氏又坐了下來,她重新端起奶子抿了一口,冷笑道:

  「拿琅琊王氏來唬我?陳氏阿容,王弘尚且性命難保,便是保得住,他可是連個貴妾也不願意給的,你又算得什麼?哼,也不看看自己什麼出身、什麼長相,還想倚仗逢場作戲的男人!」

  陳容再次進入了上次的小木屋中。

  在房門關上的那一刻,站在李氏身側,一個尖下巴,嘴邊長著一顆美人痣的婢女盯著她,尖聲笑道:「陳氏阿容,你那刀子不是耍得很好嗎?今兒怎麼不耍了?」

  笑到這裡,這婢女討好的朝著李氏望去。

  李氏則高傲的抬起下巴,盯著陳容。

  陳容轉過身,沒有理會她們。

  那婢女見狀,叫道:「看你得意到什麼時候!」這時,李氏已尖聲說道:「看她一下都硌眼,把房門關上。」

  「是,是是。」

  關上後,陳容聽到她在外面叫道:「看緊一些。」

  「是。」

  時間漸漸流逝。

  陳容抱著雙膝坐在榻上,望著頭頂的那片天窗,咬著唇不停的尋思著。

  可她這人,本就不是特別聰明,不然前一世,怎麼也落不了那樣一個結局。

  她坐在這裡尋思來尋思去,卻是什麼脫身之策也想不出。現在她只能祈求,那封請帖並不是阮氏和李氏拿出的,不然,她這一次可真是在劫難逃了。

  陳容把臉埋在雙膝間,恍惚中,王弘的面容再次出現在她眼前。昨晚那驚魂的一夜,也在她的腦海中一遍又一遍的回放。

  轉眼,天黑了。

  小木屋中,已黑得看不清五指,要不是外面不時傳來人語聲,嬉笑聲,陳容幾乎要被自己的心跳給弄瘋掉。

  也不知過了多久,天窗中漸漸有星光漏入,人語聲漸漸轉少。

  這時,一陣腳步聲從外面傳來。

  陳容聽到那腳步聲,連忙一個箭步衝出,湊到房門口,眼巴巴地望著。

  果然,那腳步聲是往這裡來了。

  怦怦怦怦,陳容的心跳,變得急促而慌亂。

  不一會,那腳步聲出現在房門處。然後傳來的,是鎖被打開的聲音。

  陳容快步回到榻幾處重新坐下。

  「吱呀」一聲,房門打開,星光入眼。

  出現在房門處的,卻是兩個婢女和兩個高大的護衛。那兩婢女朝陳容盯了一眼後,轉向那兩護衛低聲說道:「動作快些。」

  動作快些!

  陳容大慌。

  她連忙站起,不等她有什麼動作,那四人已一擁而上,轉眼間,一塊白布蒙上了陳容的嘴,同時,她雙手被剪,整個人身不由己的向前跌撞衝出。

  一輛馬車停在門外。

  轉眼,她便被那兩個護衛扔到了馬車上。

  一得到自由,陳容便想縱身躍下,可哪知道,這兩個婢女,卻是身懷武技的,她剛一動,兩女便一左一右撲了上來,啪啪兩下,她的雙肩同時被制,那剛剛離口的白布,

又蒙到了她的嘴上。

  在馬車駛動時,兩婢拿出一個繩子,把她反綁了起來。

  直到把陳容綁成了一個粽子,手腳全部一動不得動,兩婢才把她朝馬車中一扔,自顧自的坐在榻上。

  這時,馬車正在向府門外駛去。

  既然動彈不得,陳容便沒有再掙扎。她躺在車板上,睜大雙眼,暗暗忖道:他們這是要把我帶出陳府。也不知是想把我帶到外面弄死,還是另找地方關押起來?

  也是奇怪,事到臨頭,陳容一想到那死字,心中並沒有很恐慌。也許,是因為死過一回。也許,是她也不知道,自己前面的路,該怎麼才能走下去。

  馬車咯吱咯吱中,駛出了陳府,進入了南陽城中。

  夜深了,城中一片安靜,只有位於巷道深處的朱門華第裡,才有笙樂和笑聲傳來……總是這樣,就算明日胡人便攻下了南陽城,士人們也不會忘記縱情聲樂。

  在陳容的胡思亂想中,馬車顛覆聲停了停。

  接著,它拐了一個方向。

  這時,一陣寒風吹來,把車簾搧得大開。陳容連忙轉頭一瞅,她看到的,是一片高大的圍牆,圍牆裡面,是一個莊子。

  那個莊子,兩世為人的她卻是識得的!這是阮氏在南陽城中置下的一個莊子!

  只是一眼,車簾再次掩上。

  陳容閉上雙眼,開始從車輪聲中,計算著路程。

  約二刻鐘後,馬車停了下來。

  兩個婢女提著陳容走下馬車,她們把她扔入了一個裝飾簡潔的房間。

  把綁著她的繩子解開後,兩女把門一鎖,掉頭離開。

  陳容活動了一下麻木的雙腳,慢慢站起。

  這個房間雖然簡潔,卻有一個榻,還有幾,同時有門有窗,只是那窗戶,被牛皮蒙住了,黑糊糊地讓她看不到外面。榻後還有一個小門,小門內,只放著一個馬桶。

  她聽了聽,從腳步聲可以聽出,外面至少有四個護衛。

  見到暫時是沒有生命危險的,陳容鬆了一口氣,她走到榻上,倒頭便睡。

  她當然睡不著,睜著雙眼,聽著外面傳來的腳步聲,聽著蛙鳴聲,時間也過得很快。

  也不知過了多久,一陣低語聲傳來。陳容聽到終於有人說話了,心下一動,連忙輕手輕腳的站起,摸到門邊側耳傾聽起來。

  「應是睡了吧?」

  「都要天亮了,她一個小姑子折騰了大半宿,肯定睡了。」

  第一個聲音詫異的問道:「聽你這口氣,還認得這小姑子?」

  第二個聲音有點沙啞,他嘎嘎低笑起來,

「當然認得。你不知道,這南陽城的小姑子雖多,可沒有一個比得上房中這人。嘖嘖,那屁股、那奶子,嘖嘖,一看就讓人連骨頭都酥了,要是能睡一睡,死了也值。」他淫笑起來。

  這時,第三個有點沉悶的聲音傳來,「別說了,主母交待過,不許說話的。」

  第一個聲音嘿嘿一笑,低聲說道:「她又跑不掉,說一說有什麼打緊?」頓一頓,那人嘀咕道:「再說,她也睡著了。」

  見那沉悶的聲音沒有斥喝他,第二個沙啞的聲音響起,「是啊是啊,有什麼打緊?說起來真是可惜了,聽葒姐說,主母說了,先關個兩天,如果沒什麼事,便給她一根白練。」

  聽到這裡,陳容打了一個哆嗦!那個阮氏,竟是想置她於死地?而且,她還要弄成她是自殺的樣子?

  外面的聲音還在傳來,這一次開口的,是那沉悶的聲音,他顯然有了興趣,語氣有點點激動,「是啊。」

  他壓低聲音,咂巴著嘴說道:「你們不知道,葒姐說了,到那時我們可以盡情的玩,便是玩死了也不要緊。」

  這話一落,三個驚喜的低叫聲同時傳出。

  沉悶的聲音立刻低喝道:「低聲!」

  安靜片刻後,他壓低聲音,咂巴咂巴的笑道:「當然,要是能逼得她自己自殺就更好了。我聽葒姐跟菇娘說,一個小姑一晚不歸,也不知遇到了什麼。回家後想不開,說出去誰都會信。」

  再一次,四個淫笑聲同時響起。

  陳容坐了起來。

  黑暗中,她只是冷冷一笑。

  轉眼,東方亮了。

  轉眼,遠處的喧囂聲不絕於耳。

  轉眼,光亮從西側傳來。

  時間流逝中,一直都沒有人給陳容送飯來。

  終於,在房中光亮暗下時,房門吱呀一聲,給打了開來。

  一個婢女提著竹籃,出現在房門外。她朝坐在榻上,雙眼警惕的盯著自己的陳容望了一眼,把竹籃一放,二話不說便把房門重新關上。

  只是一眼,陳容便看到,外面站著四個壯年漢子,他們正淫笑的望著她,直到房門關上。

  天又黑了。

  青蛙的叫聲,此起彼伏,笙樂聲隨著風,從遙遠的地方飄來。

  陳容一動不動的坐在床榻上,她的指甲,深深地掐入掌心。

  她一遍又一遍的對自己說著,這一次要是能出去,便是暴露她粗鄙狠辣的真面目,她都要請王弘,請孫衍他們幫忙,出手處置了那個阮氏和李氏。

  時間還在流逝。

  不知不覺中,陳容竟睡了過去。

  一身冷汗的驚醒後,房中還是黑漆漆的,外面已沒有了什麼腳步聲。

  陳容側耳聽了聽,聽到外面確實是靜悄悄地,連忙赤足跑到門旁,重重推了推。

  門被鎖得很牢。

  她跑向窗戶。

  剛剛準備推動,外面腳步聲再響。

  這一響,便是大半個時辰。陳容只得坐回榻上,又暈暈沉沉的睡去。

  再次醒來,東方又亮。

  昨天那個婢女又來送飯時,太陽正熾熱著。

  與昨天一樣,那四個護衛一見門開了,便擠在一起,色瞇瞇地盯著陳容不放。一個個咂著嘴,只差流著口水。

  婢女鎖上門便走了,留給陳容的,是越來越慌亂的心。

  她知道這個莊子的,它位於南陽城的北門,很偏遠,是個人煙稀少的地方。而且這個莊子經常閒置。通過這兩夜的傾聽,她發現整個莊子中,只怕只有自己和這四個護衛在。

  現在,她只能祈禱著,希望著王弘快快脫困,快快記起她這個人……除此之外,她真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些什麼了。

  如此暈暈沉沉,度日如年的過了三天後。

  第四天上午,一陣馬車咯吱咯吱的滾動聲傳入耳中。

  一動不動坐著的陳容,聽到那滾動聲越來越近,突然的,她從榻上一跳而下,跑到了門邊。

  這時,那金釵已滾入她的手掌心。

  她的手,緊緊扣著金釵,目光則瞬也不瞬的盯著門口。

  不一會,馬車在院落裡停下來。接著,陳三郎的聲音從外面傳來,「是不是在這裡?」

  他的聲音有點憤怒,很是高昂。

  那個經常跟在李氏身側的,尖下巴,嘴邊長著一顆美人痣的婢女哭道:「是,是。」

  她才叫了兩個字,便發出一陣「唔唔」的聲音,顯然嘴巴被堵住。

  陳容一怔,瞬時,一縷希望浮上心頭。

  一陣腳步聲響。

  不一會,陳三郎的聲音從外面傳來,溫和而親切,「阿容,阿容?妹子,妹子,你在裡面嗎?三哥來接你了。」

  陳容盯著外面,嘴角向下一扯,口裡卻虛弱的,驚喜的應道:「三哥?是三哥?你來接我了?」

  她撲上房門,重重地捶打起來。

  陳三郎大喝的聲音傳來,「還不把房門快快打開?」

  「是,是,是。」

  一連串慌亂的應答中,房門吱呀一聲被拉開。

  陽光一入眼,陳容便反射性的伸袖擋在臉前。

  這時,陳三郎向她大步走來,他一邊走,一邊心疼的叫道:「阿容,你瘦了啊,哎,看這小下巴,都尖得讓人心痛了。」一邊說,他一邊抱向陳容。

  在陳三郎的身後,是幾個高大的護衛和婢女,他們有意無意的擋著陳容的視線,似是不想讓她看清這莊子。

  陳容聽著他這關懷的聲音,悲從中來,以袖掩臉,嗚嗚哭泣起來。

  陳三郎這時已走到她身邊,他盯著她纖細不盈一握的腰身,盯著她那黑緞般,雖然關了幾天,依然光潔之極的秀髮,雙手一伸,想把陳容摟入懷中。

  就在這時,陳容卻是雙腳一軟,整個人向地上癱去。

  陳三郎一怔,他連忙放下她,一把拂開陳容覆在臉上的長袖。望著她緊閉的雙眼,煞白的臉,不由呆了呆。

  這時,一個僕人在他身後低聲說道:「小姑子歡喜得暈了。」

  陳三郎恍然大悟,他連忙叫道:「快,快,把我妹子抱到我的馬車上去。」

  兩個婢女應了一聲,上前抱起陳容。在抱著陳容時,她們有意無意,那長袖都放在陳容臉上,擋住了她的眼睛。

  她們走了兩步,陳容便被顛醒了,她一醒過神,便是啕啕大哭。那哭聲,要多響亮有多響亮,要多刺耳有多刺耳!

  陳三郎一驚,眉頭一皺,不由叫道:「妹子不要哭了。」

  哪裡知道,他這叫聲一出,陳容的哭叫聲更響了。

  這高昂的,尖利的哭嚎聲,真真可以撕破人的耳膜。陳三郎大吼一聲,見她壓根就聽不進,不由惱火了,當下廣袖一揮,喝道:「抬上馬車,抬上馬車。」

  兩個婢女扯著陳容剛要塞入他的馬車,陳三郎怒喝道:「瞎眼了?讓她坐你們的馬車!」

  「是,是,是。」

  兩個婢女提著陳容,把她塞上了自己的小馬車。

  而這個時候,被陳三郎丟到一邊,嘴裡被塞上布條的那生有美人痣的婢女,則被護衛們提起,扔入了最後一輛馬車中。

  馬車駛動,隨著顛覆,那車簾,穩穩地罩著,便是寒風吹來,也不晃動一下。

  慢慢地,陳容那尖利的哭聲漸漸小了些。

  再慢慢地,那哭聲漸漸止息。

  而這時,馬車已出了莊子,駛入街道中。

  聽到耳朵終於清靜了,陳三郎噓了一口氣,他向榻後一靠,吞了一口奶子,罵道:「娘的,女人一哭起來,連天都要崩塌!」

  罵到這裡,他想到自己的事,便把車簾掀開,向另一輛馬車溫柔笑道:「妹子?妹子?現下可好些了?」

  好一會,馬車中才傳來陳容沙啞安靜的聲音,「好多了。」頓了頓,她喃喃說道:「多謝三哥。」

  陳三郎嘿嘿一笑,轉眼,他卻是皺著眉頭,說道:「三哥來遲了啊,害得妹子被關了幾天。」

  他說到這裡,恨恨地罵道:「都是那賤婢!她在母親面前胡亂說話,亂扯舌根。不過妹子放心,那賤婢三哥不會放過她。這次回去後,阿容想打想殺都隨便!」

  這口氣,十分誠摯,十分動人。

  陳容冷笑一聲。如果那天晚上她沒有聽到幾個護衛的私語,也許她也會以為,阮氏只是想關她幾天。

  冷笑中,陳容咬牙切齒的說道:「我不會放過她。」她聲音有點尖利,有點恨苦,「居然是那個賤人害我的?三哥,我不要放過她!」

  「好好,你不用放過她。」

  陳三郎呵呵笑了兩聲。示意馬車向陳容靠近。

  他伸著頭,湊近陳容的馬車,關切的說道:「阿容啊,這幾天可真是苦了你了。回去出了口氣後,你就好好休息幾天。我已經吩咐廚子,會弄些雞啊、羊骨啊,給你補一補的。」

  馬車裡,傳來陳容感激不盡的聲音,「三哥,謝謝你。」

  陳三郎呵呵一笑。

  他把頭縮回,目光瞟了馬車後身影模糊的陳容一眼,暗暗忖道:不行,現在急不來。那件事,還是等她養了一天再開口吧。

  馬車回到了陳府中。

  它沒有進入陳容的院落,而是直接向陳元所在的院落駛去。

  不一會,馬車便停了下來。

  陳容剛剛走下馬車,一陣含糊的嗚咽聲便傳來。只見那生了美人痣的婢女跪在陳元的面前,雙手反剪,嘴巴被塞,披頭散髮的。

  她的前面,坐著陳元,而阮氏和李氏,都低著頭,一臉愧色的站在下面,一動不動。

  陳三郎領著陳容走來時,陳元連忙站起,他迎上陳容,關切的望著她,沉聲說道:「阿容,休怪伯父。」

  他的語氣中,有著沉怒。

  這是真正的沉怒。

  陳容詫異的望向他,陳元臉色發黑,拉得老長,雙眼也噴著火。那憤怒的樣子,還真的不像是偽裝呢。

  這時,陳元迎上她的目光,他直直地盯著她,再次說道:「阿容,休怪你伯父。」

  語氣真有幾分誠意。

  陳容低下頭,虛弱的說道:「伯父言重了。」

  「沒有言重。」陳元很憤怒,他在原地踱了幾步,沉聲說道:「不過出門幾天,家裡就翻了天了。這幾個,這幾天……」他重重喘了一口氣,大步衝到那婢女面前,伸腳便是用力一踢。

  這一踢,他用出了十分力道。當下那婢女慘叫一聲,向後滾了幾滾,便是站在旁邊的李氏和阮氏,這時也同時打了一個哆嗦,頭也更低了。

  踢了一腳還不解恨,陳元又衝上前,又朝著那婢女的胸口踢去。「砰」的一聲,那婢女被踢個正著,當下身子一歪,一口鮮血噴出,令得那塞在嘴裡的布條,全被染透。

  而這時,陳元還在死命的踢著,他一邊用力的踢打,一邊咆哮如雷,「一個個都長了眼啊。阿容也是你們可以動的嗎?賤人!賤人!賤人!」

  陳元雖然不是個士大夫,可也是讀過書的人,一直以來,他也努力的表現得溫文爾雅的。可這一刻,他竟是凶態畢露。那憤恨之情,哪是偽裝得出的。

  陳容看向一旁縮成一團的李氏和阮氏,特別是李氏,不由想道:莫非,這件事真沒有經過陳元的允許?

  陳元死命踢了幾腳後,整個人已是氣喘吁吁,他停下動作,不住的喘著粗氣。好一會,他才揮了揮手,對陳三郎說道:「阿容定是累了,帶她回去,讓她好好休息一下。」

  「是,父親。」

  陳容剛剛轉身,她的身後,陳元壓抑著怒火的咆哮聲再次傳來,「你,給我好好的待在屋子裡,沒有我的允許,哪裡也不許去!」

  阮氏好一會才低聲回道:「是。」

  接著,陳元罵道:「真是瞎了你他媽的狗眼!」罵到這裡,他怒喝道:「把這女人關起來,關上三天,誰也不許給她送飯。」

  這一次,是李氏哭著回道:「夫主。」聲音低低,卻沒有求饒。

  隨著後面的聲音越來越小,陳容已是越來越好奇:難不成出了什麼事?陳元竟然捨得為自己出頭?還表現得這麼勃然大怒的?



第一卷 南陽篇 第一百零六章 奔行千里去求他

  陳容回到院落裡時,平嫗和尚叟等人一圍而上,抱著她便是放聲大哭。

  這時的陳容,已經疲憊到了極點,便不耐煩的甩開他們,吩咐準備熱湯沐浴。

  熱湯一會就好了,陳容躺在木桶中,在冉冉上升的蒸氣中,極力放鬆自己。

  她睜大雙眼,瞪著屋頂。

  以前,她知道陳元一家人不喜歡她,也被陳元再三算計要送人,可那時的她,只有惱,並沒有強烈的怨恨。

  可現在,她剛剛接到那麼一封送她入黃泉路的請帖,回來又遇到這種事——看來,陳元一家,自己已得罪狠了,已沒有妥協緩和的可能啊!

  對陳容來說,那請帖肯定是陳元一家中的某人偽造的。不然的話,為什麼她前腳去赴約,後腳,阮氏和李氏便接二連三的派人來問她行止?再說,她得罪的也只有這麼一家子。

  想到這裡,她眼睛一瞇,一股狠煞之氣流露於外。

  轉眼,她又想到了陳元與陳三郎那異常的舉動。

  不過這事,不需要她尋思,他們今天示了好,過不了幾天,應該就會向她攤牌。

  在輾轉反側中,一夜過去了。

  第二天,又是一個大太陽天,望著外面的天空,陳容與整個南陽街人一樣,心中都是壓抑的——不知道胡人,會在什麼時候前來進攻?

  她已叫過尚叟,令他去打探一下王弘和王氏眾人的舉動。可尚叟打聽來打聽去,依然是一頭霧水。

  吃過早餐,望著漸漸升到中天的太陽,一直睡著,好不容易精神好些的陳容,便叫平嫗過來,為她準備外出的衣裳。

  就在這時,一陣腳步聲傳來。

  不一會,一個婢女的聲音叫道:「郎主有請阿容。」

  是陳元?

  陳容站了起來,她抿著唇,冷冷一笑,忖道:這麼快就攤牌了?

  她應了一聲,換上衣裳,跟在那婢女身後,向陳元的院落走去。

  院落中經過的,不管是僕人還是士族,都是低著頭,一臉緊張焦慮之色。

  那走在陳容前面的婢女,是她沒有見過的。這婢女低著頭,只是悶不吭聲的引路。

  陳容來到陳元的院落時,一個秀麗高挑的婢女正在台階上迎著,她見到阿容,福了福,低頭說道:「郎主在裡面。」

  陳容應了一聲,提步入內。

  寬敞的堂房中,只坐有兩個人,主榻上的自然是陳元,而坐在陳元下首的,則是陳三郎。

  陳容一進來,陳元便放下酒杯,朝著她細細打量。不一會,他吁出一口氣,微笑道:「阿容休息得不錯,精神多了。」

  陳容低眉斂目,她走到陳元下首,朝他福了福,低聲應道:「勞伯父詢問,昨晚阿容休息得挺好。」

  陳元點了點頭,朝右側下首一指,慈祥的說道:「阿容坐吧。」

  「謝伯父。」

  陳容坐下後,又是一陣沉默。反正陳容是對方不開口,她便堅決不開口。

  好一會,陳三郎的聲音打破了平靜,他朝著陳容歎道:「昨天三哥來得太遲了,累得阿容受了幾天驚嚇。」他愧疚的望著陳容,不安的問道:「阿容不會怪三哥吧?」

  陳容連忙搖頭,輕聲說道:「怎麼會呢。」

  依然是應完話後,便安靜的垂首於側,也不吭聲。

  陳元咳嗽一聲,他撫著長鬚,說道:「你伯母她們也是聽了那些賤婢的挑撥,才累得阿容受累。」他說到這裡,命令道:「這事已經過去了,阿容不得記恨於心。」

  陳容連忙站起,肅手應道:「是。」又說道:「不敢。」

  陳元點了點頭,揮手令她坐下。

  再一次,他咳嗽兩聲後,對陳容溫聲說道:「阿容,冉將軍對你,似是印象不錯啊?」

  冉閔?

  陳容抬起頭來。

  這時的陳元,正撫著頦下長鬚,似是在尋思著怎麼措詞。

  不一會,他再次咳了咳,望向重新低下頭的陳容,最後向陳三郎使了一個眼色。

  陳三郎明白過來,他呵呵一笑,轉向陳容,盯著她,歎道:「阿容可知,家族出事了?」

  陳容一怔,迅速的抬起頭來,瞪大眼睛望著陳三哥,問道:「出事了?」聲音有點急。

  見她關心家族,陳三郎笑了笑,轉眼他皺起眉頭,苦著臉說道:「是啊,出事了。」

  他站了起來,一邊走動,一邊向陳容說道:

  「阿容是個女郎,自是不知道,這年頭日子難過啊。我們這麼一大幫人來到南陽城,住的不說,便是那餵馬的飼料,一天花銷出去的,都可以養活百十上千個流民。」

  他說到這裡,朝一臉迷糊的陳容看來,呵呵一笑,道:「我倒是忘記了,阿容只是一個女郎,只需要享受家族的供養,天天想著穿好一些,吃的花樣有沒有跟上潮流,怎麼會知道這些?」

  陳容依然一臉迷糊,她的心裡卻在冷笑:說得好像我受了你們多大的恩惠似的。我那院落裡,所有的開支都是我自己承擔的,我怎麼會不知道這些?

  陳三郎頓了頓,又說道:

  「阿容也知道,知道胡人就要圍城了。哎,這一圍城,運氣好的話,支撐個半年還能打退胡人,運氣不好的話,被圍上一年、二年的,最後還是被胡人破城而入那是常事。」

  陳容輕輕應了一聲「嗯」。

  陳三郎長歎一聲,喃喃說道:

  「阿容不知道啊,前陣子,家族拿出大量錢帛,購置了一些糧草,哪裡知道,前幾天傳來信息,說是家族的車隊,在經過西明城時遇到了胡人,所有的糧草都被胡人搶走了。」

  陳容一怔,胡人搶走他們的糧草?這種事,跟她一個小姑子說有什麼用?

  陳三郎顯然也知道她的疑惑,他向陳元看了一眼後,想了想,繼續說道:「我們的人,剛好知道冉將軍也在附近。以冉將軍的神勇,他若是願意拿回那批糧,簡直是舉手之勞。」

  頓了頓,他有點難以啟齒,「可我們的人找冉將軍時,連他本人都沒有看到便被攔了。一連幾撥都是如此……阿容,聽說那冉將軍對你不錯,這事看來只能由你出馬了。」

  這話,確實是難以啟齒,她一個未婚的小姑子,居然被要求千里迢迢的去見過某個男人!

  明白了始末的陳容,心中冷笑一聲。她慢慢抬頭看向陳三郎,眨了眨眼,嚅嚅地說道:「可是,阿微也與冉將軍相熟啊,家族何不派她前往?」

  頓了頓,她聲如蚊蚋的說道:「也正好成就一場大好姻緣。」

  她的聲音剛剛落下,陳三郎已脫口說道:「她要是有用,怎麼會找你阿容?」

  這話一出,陳元便狠狠瞪了他一眼。

  陳三郎也知道自己失言,立馬陪著笑。

  他向陳容走出一步,歎了一口氣,道:

  「阿容,三哥也知道,這事由你出馬,於你名聲不好。可是現在是非常之時啊,胡人轉眼便要攻打南陽城了,如果家族中沒了糧食,最先被斷炊的,便是你們這些小姑子。」

  頓了頓,他低低的,似是無意的說道:「聽說有的城池實在沒糧了,連女人、孩子也殺了煮著吃……」

  這聲音極低,極無意,可剛夠陳容聽清。

  這時,陳元不耐煩的對陳三郎說道:「可以了。」他又轉向陳容,直接說道:「阿容快去收拾一下,最好今天晚上便動身。」

  聲音果斷,幾乎是不給她拒絕的餘地。

  陳容從陳元為了此事,而對李氏、阮氏大發脾氣的態度,便知道,這件事對陳元來說,有多麼重要。

  也早知道,他們是不會容許自己拒絕的。

  因此,她沒有多說什麼,只是站了起來,朝著兩人福了福,低著頭,向外走去。

  望著陳容遠去的背影,陳元朝著陳三郎一瞪眼,喝道:「還愣著幹什麼?快去安排人手護送阿容前去!」

  「是,父親。」

  陳容回到院落裡,把事情一說後,轉身便向房中走去。

  在她的身後,是喜得眼淚都要出來的平嫗,她顫聲說道:「女郎女郎,這是家族鬆口了啊,看來他們已決定把阿容許給冉將軍啊。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不止是平嫗,便是尚叟和那些男僕們,也是一個個雙眼放光,興奮的望著陳容。

  要知道,前幾天,陳容還在城外過了一夜,直到天明才回來,那琅琊王氏的僕人送她回來時,甚至都沒有說一下,他們是怎麼遇到她的,更沒有說明,陳氏阿容還清白著。

  他們不說,便是由得人猜測啊。現在的府中都談論開了,有的說,阿容遇到了流民,被姦污時遇到了王家人,便順手救了。也有人說,她是與情郎私會,早已珠胎暗結。

  說什麼的都有。

  聽著聽著,眾僕只覺得,現在自家女郎,最好是求著王七郎收她當個小妾。可他們萬萬沒有想到,家族會在這個當眼鬆口。要知道,冉將軍可是向她提過親的。

  他們只希望,能在這些流言傳到冉閔耳中之前,把親事確定下來,造成既成事實。

  陳容一邊忙碌,一邊望著喜得轉來轉去的平嫗等人,垂下頭,一臉若有所思。

  陳容剛剛把行裝準備好,陳三郎便找來了。

  陳三郎帶著陳容來到廣場處。廣場上,停著幾輛馬車,還有五、六十個護衛。

  陳三郎伸出手,招來那個最為高大的護衛,指著陳容命令道:

  「李成,你們記住,無論遇到什麼情況,首要就是護著女郎。她平安了,你們就回來吧,如果她出事了,你們也不用再回南陽城。」

  那李成凜然應道:「是。」

  他轉過頭,朝著那幾十號護衛叫道:「兄弟們,郎君的話,可以聽明白?」

  眾人哄堂叫道:「聽明白了。」

  陳三郎點了點頭。

  他轉頭看向陳容。

  對著低著頭,臉上波瀾不驚的陳容,陳三郎目光閃了閃,不由想道:被關了幾天,如果是別的女郎,只怕早就鬧瘋了,驚暈了,她倒好,轉眼又如以前一樣。

  便是現在,得到這樣的命令,也像一個丈夫那樣鎮定自若,這阿容,還真不可小視。

  真說起來,就算是被關押時,束手無策的陳容,那份鎮定平靜,便比眼前這個陳三郎還要表現得好。要知道,這個時代的士族,都以嬌弱為要,以不食人間煙火為美。

  推崇羊的溫雅,拒絕狼的野性。比起絕大多數的士族子弟,陳容已是很不一樣了。

  陳三郎望著陳容,輕聲說道:「阿容,這些人都會聽你的使喚,而且一個個都身手不凡,你放心,他們一定可以把你平安的送到冉將軍那裡。」

  陳容低眉斂目,向他福了福,「是,三哥。」

  陳三郎長歎一聲,又說道:「本來三哥是想送你的,奈何百事繁忙,一時抽不開身。」

  是知道路上不太平,害怕出事吧?陳容冷笑一聲,嘴裡依然說道:「無妨的。」

  陳三郎交待了幾句後,望著陳容,想了想,還是湊近說道:「阿容,如果那冉將軍還想要你,你就應了吧。家族這裡,三哥會解釋的。」

  陳容一驚,抬頭看向他。她眨了眨眼,喃喃說道:「可是阿微?」

  陳三郎眉頭一皺,揮了揮手,道:「阿微是女郎,你也是女郎。這種婚姻大事,你不必向她謙讓。」

  說是這樣說,他看向陳容的眼神中,有一抹不容掩蓋的鄙視:這個阿容,她當真以為人家冉將軍還願意娶她啊?最多也就是收起來當個房中人。

  陳容垂下目光,片刻後向他福了福。

  陳三郎又交代了幾句,右手一揮,命令道:「走吧,速去速歸。」

  「是。」

  車隊啟動了。陳容帶著平嫗,坐到了馬車上。

  她剛把車簾掀開,便看到光禿禿地柳樹下,站著陳微。她正仰著頭,呆呆地望著陳容的方向。那小臉,已瘦得皮包骨了,一雙眼睛更是泫然欲泣著。

  在對上陳容的目光時,陳微嘴唇一咬,一股恨意毫不掩飾的流露而出。

  陳容見狀,連忙收回目光,拉上了車簾。

  馬車駛出了陳府。

  南陽城中,依然有一種壓抑沉悶的氣氛。因為琅琊王氏的事,現在的南陽城,是許進不許出。

  不過,陳容的車隊在出城時,她看到那李成舉著一樣什麼東西晃了晃,朗聲說了句,「替王爺辦事的。」一話吐出,眾戟齊收,士卒們退後讓道。

  陳容收回目光,暗暗冷笑道:怪不得陳元這麼慌亂了,原來那批貨,南陽王也有份。

  馬車駛出了城外。

  那李成看到陳容在四下張望,便策馬靠近她,恭敬的說道:「女郎無需擔心,我們這次走的是小道,不會遇上流民,便是胡人,小心一點也不會遇上。」

  陳容點了點頭,就在馬車中福了福,輕聲說道:「安危繫於君之一人,萬望小心行事。」

  李成被她這麼一捧,當下搔了搔頭,傻笑道:「女郎別擔心,便是為了我們自己,我也會小心行事的。」

  他轉過頭,吆喝道:「走快一點。」

  正如李成所說的那樣,車隊出了南陽城三十里,便上了一條小路。小路崎嶇難行,荒無人煙,卻很安靜。走了一天,只有咯吱咯吱的車輪滾動聲,和眾護衛的談笑聲響起。

  轉眼,三天過去了。

  這三天中,車隊白天趕路,晚上李成便挑一個安全所在紮營。又因為是冬天,野獸不多,這一路還真是出奇的順利。

  中午時,車隊重新駛上了官道。

  李成策馬走在陳容的馬車前,他朝著前方,道:「我還以為要走五天呢,現在看來,明晨便可以趕到西明城了。」

  陳容掀開車簾,望著空茫的前方,問道:「冉將軍在西明城?」

  「便是那附近吧。」

  李成應了一聲。

  他轉向陳容,望著面紗下,她那模糊的五官,讚道:「女郎真是好樣的,這麼辛苦都沒有吱聲。」

  頓一頓,他喃喃說道:「別個郎君和女郎,便是用個餐也講究甚多,讓我們這些人又辛苦又浪費時間。」

  陳容笑了笑,沒有回話。

  眾人想到西明城便在前方,又見這一路上流民時有,三五個出現的小股胡人,也遇到二起,心下不安,便快馬加鞭的向前趕去。

  到得傍晚時,眾人與陳容也只是用過乾糧便再次起程。

  這一晚,圓月當空,天空澄澈。

  與陳容商量過後,李成當下決定趁夜趕路,待趕到西明城外再紮營。於是,在他一聲令下後,眾護衛紮起火把,開始策馬狂奔。

  那李成,顯然是個知曉軍事的,他命令每個護衛都舉著二個火把,如幾輛馬車上,更是每輛都綁了十來個火把,頓時,幾十人馬上變成了幾百人。

  聲勢大振後,眾人趕起夜路來,更是蹄聲隆隆,不再小心翼翼。

  如此奔行了二個時辰,將近子夜時,西明城高大的城牆出現在眾人的視野中。

  至此,眾護衛齊刷刷地大叫起來。歡呼聲和尖嘯聲,隨著夜風遠遠傳出。

  李成望著那西明城,也是喜笑顏開,他右手一揮,喝道:「紮營,紮營。」

  「是。」

  眾護衛經常在外,選址紮營的事都是做慣了,不過一刻鐘,一切已經妥當。陳容和平嫗的營帳,被他們安排在最中間。

  營帳一好,陳容便彎身進去。坐在營帳中,她望著忙裡忙外,又是焚香又是鋪被的平嫗,望著那一輪明月鋪洩而入的營帳門口處,低聲說道:「嫗。」

  「嗯?」

  平嫗過了一陣,也不見陳容回話,便轉頭看向她。

  她對上的,是低眉斂目,若有所思的陳容。平嫗喚了一聲,「女郎,什麼事啊?」

  好一會,陳容才回道:「嫗,你說,冉將軍如果還願意娶我,我是不是應該嫁給他?」

  這是她第一次主動跟平嫗說起這個。

  當下,平嫗大喜過望,她把手頭的事一丟,連忙跑到陳容旁邊,喜顛顛地說道:「當然答應,當然答應。」

  「是嗎?」

  「當然是真的,這麼好的事,女郎再推拒了,那可是會被天譴的!」

  陳容慢慢轉頭,她望著那片銀光鋪洩的出口處,久久久久,都一動不動。

  正當平嫗有點等不及,想要再說些什麼時,只聽得陳容低低地,沙啞的說道:「我現在想到他,不再那麼恨,也不怨了。

甚至,有時刻意想起,他的面目已經模糊……這樣真好,我終於放下了……他那人,那麼高貴不凡,便是公主配他都配不上的,哪裡能輪到我?

我知道我的性格,一旦認了真,眼裡便容不下一粒砂,別說當他的妾,便是當一個貴妾,也會不甘心,如果看到他與他的妻子在一起,我一定會妒忌得發狂的……

嫗,我在想啊,既然我忘記了對他的恨,是不是便可以嫁他了?只有這種不圓滿,我才能得到我想要的平靜吧?」

  陳容說到這裡,慢慢轉頭,看向平嫗。

  她看到的,是眨巴著小眼睛,一臉迷糊的平嫗。

  平嫗見陳容看向自己,埋怨道:「女郎在說什麼呀?左一個『他』,右一個『他』,我一點也聽不懂呢。」

  說到這裡,平嫗抬頭看著陳容,討好的說道:「女郎,你跟嫗再說說?」

  陳容淡淡地說道:「聽不懂就算了。」

  她再次轉過頭去,又盯著地上的那一片銀白發起呆來。

  平嫗望著呆呆出神的陳容,只覺得這時的她,看起來那般落寞,那是一種亙古的孤寂,是一生一世,永生永世,不管酸甜苦辣,只能說與自己聽的孤寂。

  平嫗看著看著,心下一酸,她連忙擠出一個笑容,便要開口。

  就在這時,外面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傳來。

  那馬蹄聲,隆隆而來,極沉極悶,帶著一種久經沙場的肅殺之氣。

  聽著那越來越近的馬蹄聲,營帳四周,剛剛還四下飄揚的笑語聲便是一止。不一會,李成斷然喝道:「拿上兵器,全部上馬。」

  「是,是。」

  「是。」一陣有點慌亂的應答聲和馬嘶聲同時響起。

  陳容站起,走出營帳時,眾護衛也整理完畢,正策馬組成隊列。

  而這時,前方的黑暗中,十幾個騎士已衝到了離他們只有二百步處。...<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foguin 發表於 2011-10-11 11:30 PM

第一卷 南陽篇 第一百零七章 陳容的請求

  望著這些面目都被擋住的重甲騎士,李成大步走出,雙手一拱,便要開口。

  不等他的招呼聲說出,那十幾個騎士中,傳來一個高昂的晉人口語,「你們是南陽陳氏的隊伍?」

  他們認得自己。

  李成和眾護衛同時歡呼一聲。要知道,只有漢族人才能認得出他們這種名目繁複的家族標誌的。

  李成連忙應道:「是。」他雙手一拱,恭敬的問道:「敢問閣下是?」

  那重甲騎士回道:「我們是冉將軍的部下。」一邊說,他一邊示意眾部下取下面具,露出臉孔。

  聽著他們的回答,望著他們的面容,李成等人已是瘋狂的笑鬧起來,有的護衛甚至一邊哈哈大笑,一邊策著馬,在原地胡亂轉著圈子。

  李成也是笑得合不攏嘴,他連忙說道:「閣下勿怪,大夥一聽你們是冉將軍的人,都喜瘋了。」

  一片狂笑中,那十幾個重甲騎士眼也不抬一下。

  直到李成的話音落地,那晉人口聲才再次響起,「時間不早了,把你們的女郎叫上,一道去見過冉將軍吧。」

  那李成,也沒有注意到對方怎麼會知道他們的隊伍中有一個女郎,當下只是歡喜的應道:「好,好,好。」

  應過後,他右手一揮,高喝道:「大伙不要鬧了,快去準備,我們連夜見過冉將軍。」

  「是。」眾護衛一邊笑應著,一邊忙碌起來。

  不過一會功夫,護衛們便收拾妥當,他們簇擁著陳容的馬車,跟在那十幾個騎士身後向前方走去。

  馬車中的陳容,悄悄掀開車簾,朝著四下張望著,向要靠近重甲騎士們的李成揮了揮手,示意他靠近。

  李成策馬上前,朗聲笑道:「女郎有何吩咐?」

  他的聲音響亮,引得那些重甲騎士都回頭看來。

  陳容羞怯的低下頭,直等那些騎士們不耐煩的回過頭去,她才再次示意李成靠近,小小聲的說道:「李成,這些人,當真是冉將軍的部下?」

  李成見狀,呵呵一笑,轉眼他見陳容臉色不好,連忙壓低聲音回道:「女郎儘管放心,這些人都是冉將軍的親衛,我們都見過的。」

  陳容至此才放下心來。

  李成又是呵呵一笑,策馬向騎士們靠近。

  一行人舉著火把,走了近一個時辰後,月光下,一處營帳林立的山坳,出現在陳容的視野中。

  陳容伸頭望去,遠遠地,她便可以看到那營地上,到處飄搖著書寫著『閔』字的旗幟。

  整個營地,帳篷連綿看不到邊,除了那些在風中飄揚的旗幟,便是一片安靜。

  進入這種肅穆所在,李成等人也停止了喧嘩,跟在那些重甲騎士身後,老老實實的位於中間的主帥營帳走去。

  來到營帳外時,陳容的馬車停了下來,李成和幾個護衛,隨著騎士們進入營帳。

  望著那些人,陳容身側的平嫗喃喃說道:「這麼半夜三更的,冉將軍不會召見女郎吧?」她的聲音中有著不安。

  也不知過了多久,一陣腳步聲傳來。

  陳容抬頭看去。

  只是一眼,她的目光便是一凝。

  出現在前方的,是那個俊美冷酷的黑衣青年。他顯然剛剛沐浴過,墨髮髮梢上,水珠滴噠滴噠著。

  有一些水珠還沿著他立體的,輪廓分明的五官滾下,滑落在被黑色內衣緊緊繃住的結實胸膛上。

  他正是冉閔。

  冉閔一出,四下的護衛也罷,騎士也罷,都是低頭肅立,大氣也不敢吭一聲。

  陳容也是,只是一見,便被他那黑得像墨一樣的眼睛,逼得低下了頭。

  冉閔大步走到陳容的馬車前。

  他停了下來。

  盯著陳容,突然的,他低啞笑道:「小姑子,我們又見面了?」

  就在馬車中,陳容向他福了福,輕言細語的,恭敬的回道:「正是,阿容見過冉將軍。」

  聲音平和從容。

  冉閔望著她,幾乎是突然的,他命令道:「抬起頭來。」

  陳容微微一呆,便從善如流的抬起頭來。

  月光下,四目相對。

  冉閔細細地盯了她一眼,慢慢地,濃眉微皺。

  片刻後,他薄唇一扯,揮了揮手,喝道:「好好安置陳家小姑子!」

  「是。」幾個士卒走出。簇擁著陳容的馬車,向另一個方向駛去。

  至此,平嫗鬆了一口氣,她希翼的說道:「女郎,這冉將軍如此身份,居然親自來見你啊。看來,他對女郎也尊敬著呢。」

  陳容輕輕地「嗯」了一聲。她也知道,冉閔這人,最是不喜歡士族的繁文縟節。他剛才走出來,分明是為了看自己一眼。他是考慮到這半夜三更的,不能把自己召到營帳相見。

  這行為對他來說,確實難能。

  士卒們在西側空出一個營帳,讓給陳容和平嫗居住。

  在平嫗的扶持下,陳容向裡面走去,她剛走了一步,便停下身子,向一個士卒問道:「我陳家的那些護衛呢?」

  那士卒低著頭,響亮的應道:「回女郎,小人不知。」

  陳容抿了抿唇,貓腰鑽入營帳中。

  這一邊,李成等護衛,轉眼也被士卒們帶離。

  望著李成等人離去的身影,一個中年文士走到冉閔身後,笑道:「陳元那個小人執迷不悟,居然還再派人前來。」

  月光下,冉閔慢慢一笑。他這一笑有點悠然,也有點諷嘲。

  那中年文士又說道:「不過話說回來,那些糧食著實有點多,不要說是陳元,便是陳公攘丟了這糧也吃不消。」

  冉閔薄唇一扯,淡淡地說道:「那糧是南陽王交給陳元運作的。」

  一個個子瘦削的文士走到兩人身後,呵呵一笑,向冉閔說道:「將軍這次假扮胡人劫了他的糧草,可笑那陳元,竟還指望將軍伸手,還前後派出兩個小姑子前來。」

  他說到這裡,周圍的五、六人都哄笑起來。

  冉閔沒有笑,他望著陳容離去的方向,慢條斯理的說道:「這個小姑子,我卻是想她來的。」

  他說到這裡,莞爾一笑,轉身走回營帳,剩下幾個幕僚你看著我,我看著你的。

  這般睡在軍營中,四周馬嘶聲聲,呼吸沉沉,蟲鳴不響,連風都帶著肅殺。一晚上,平嫗翻來覆去的,好幾次都向陳容的床榻看來,想與她說一說話。

  可她看來看去,看到的都是睡得安穩如山的陳容。

  第二天一大早,平嫗掛著兩個黑眼圈,一邊打著哈欠,一邊給陳容梳髮,道:「女郎還真是會睡,昨晚上老奴心驚肉亂的,你連身都沒有翻一個。」

  陳容嘴角扯了扯,沒有回答。

  這時,外面傳來一個響亮的喝問聲:「小姑子可準備好了?我家將軍有召。」

  平嫗被那響亮之極的喝聲給嚇了一跳,手一抖,梳子都差點掉到地上。她連忙撿起,哎喲兩聲,叫道:「馬上就好了,馬上就好了。」

  她三下兩下把陳容的妝上好,側頭瞅了瞅,滿意的點了點頭,向陳容催促道:「女郎,走吧。」

  陳容應了一聲,提步出營。

  緊跟著她的平嫗,走了幾步後,心下不安,湊近她吩咐道:「女郎,待會在冉將軍面前,好好表現一番。這一次他再有意迎娶女郎你,萬萬不可拒絕。」

  說到這裡,她盯著陳容認真的說道:「這個可是女郎答應的,你別到時又反悔了!」

  陳容沒有理會她,她只是低著頭,雙手放在腹前,步履緩慢的向前走去。

  這時刻,所有的士卒都已出營。走不了幾步,如山般轟鳴的腳步聲,便從另外一側山坳中傳來。伴隨著那腳步聲的,還有那隆隆響的馬踏聲,沖天而起的煙塵。

  陳容來到最中間的營帳外時,一字排開的甲士,正手持長戟面無表情的瞪著她。

  看到這些人,平嫗雙腿一軟。

  陳容連忙伸手扶住她,依然低著頭,一步一步向營帳中走去。

  不一會,主僕兩人便越過森嚴的士卒林,走入了營帳中。

  營帳裡面,冉閔跪坐在榻幾上,正用一塊紅布擦拭著手中的長戟。聽到腳步聲,他慢慢抬起頭來。

  他墨黑墨黑的雙眸,好整以暇的盯著陳容,然後,朝被她扶著的平嫗瞟了一眼,再轉向陳容時,薄唇一彎,已是帶笑。

  右手一揮,冉閔低沉雄厚的聲音響起,「坐吧。」

  「謝將軍。」

  陳容應了一聲,放開平嫗,碎步走到他所指的榻幾處坐下。

  冉閔手一提,給她斟了一杯酒。然後,他右手一指,命令道:「喝。」

  陳容輕應一聲,伸手拿過,仰頭一口飲盡。

  冉閔哈哈一笑,道:「倒是痛快。」

  他放下酒壺,轉頭灼灼地盯著陳容。

  慢慢地,他薄唇一揚,笑道:「這次見到小姑子,似是從容了些?」

  陳容低眉斂目,輕輕一笑,「將軍又不吃人。」

  冉閔的濃眉慢慢皺起。

  他慢慢把頭湊到了陳容面前。隨著他那濃濁的呼吸撲入臉上,陳容不由一僵。

  冉閔伸出手,抬起了她的下巴。

  細細地盯著她,冉閔眉頭一挑,奇道:「你怎的不惱我了?」

  下巴被他強行定住的陳容,聞言也是眉頭一挑,回道:「將軍很想我怕你?」

  冉閔沒有回答。

  他只是緊緊地鎖著她的下巴,沉沉地盯著她的雙眸,慣常閃動著陰烈火焰的雙眸中,流露出一抹悵然若失……這神色極淡極淡,轉眼便逝,若不是陳容對他太過瞭解,一定會漏過。

  這時,外面傳來了一陣腳步聲。

  那腳步聲轉眼便到了營帳入口,可冉閔鎖著陳容下巴的大手,依然沒有放開。

  冉閔不放,陳容也沒有著急。她只是靜靜地回望著他,用一種瞭然的,平靜的眼神。

  果然,在那腳步出現在營帳口時,冉閔慢慢地鬆開了手。

  幾個幕僚走了進來。他們朝陳容瞟了一眼,便毫不在意的轉向冉閔。

  陳容見狀,也不用任何人提醒,從榻上站起,悄無聲息的退到冉閔身後的角落處,自行搬了一個榻幾坐下。

  冉閔瞟到她的動作,剛剛要笑,不知想到什麼,那笑容還沒有鋪展開來,便給收起。

  幾個幕僚在冉閔身前站定,其中一人上前一步,雙手一拱,道:「稟將軍,莫陽城方向,出現了鮮卑胡人的哨探。」

  他說完後,另一個幕僚走上前來,拱手說道:「將軍,陛下一個月前,又烹了尚書一家,他還給每個大臣分了一塊人肉,強迫他們吃完。」

  幾個幕僚一一稟告後,開始退出。

  他們一退,陳容便悄無聲息的走上前來,依然坐在剛才的榻幾上。

  冉閔慢慢轉頭,他盯著她。

  陳容朝他看去,她在他的眼中,看到了讚賞。這抹讚賞,讓她有過那麼一瞬間的恍惚。依稀記得前世時,她每次看到他對別人露出這縷目光,便悵然若失,便恨不得以身代之。

  那段歲月中,她每日每刻都在收集與他有關的一切,每時每刻,都在想著更深的瞭解他。

  她渴望著,能在某個時刻,他與她單獨相處,然後,他對她瞟來讚賞的一眼……便是這麼簡單的願望,也是奢侈。

  現在,她得到了,可笑的是,偏偏這時,她已經沒有感覺了。

  陳容輕聲應道:「冉將軍過獎了。」

  冉閔又皺了皺眉,他再次盯著陳容打量了一番,突然問道:「小姑一個未嫁之女,千里迢迢求見於我,不知為了何事?」

  聲音帶笑,已是明知故問。

  陳容抬頭看向他。

  她的雙眼,有著異常的亮光。

  這抹亮光,令得冉閔向後微微仰了仰,饒有興趣的等候起來。

  果然,陳容慢慢垂眸,措了措詞後,她靜靜說道:「我是奉陳元之令,前來求將軍從胡人手中拿回一批糧草的。」

  不等冉閔回話,她鼓起勇氣抬頭盯向他,說道:「然而,我一得到這個命令,便知道陳元糊塗了。」

  冉閔濃眉一挑,向她靠近,「哦?說來聽聽?」

  陳容望著他,淡淡地說道:「阿容以為,有將軍在的地方,賊寇心膽盡喪,哪裡還敢搶什麼糧,張什麼聲勢?那糧,只怕是給將軍自己拿走了。」她用了一個極文雅的『拿』字。

  冉閔放聲大笑起來。

  他笑得前俯後仰的,那大手,還拍得幾面啪啪作響。隨著他的笑聲傳出,嗖嗖嗖,好幾顆腦袋湊了過來。

  冉閔朝著一個中年文士揮了揮手,笑道:「張公,張公,你知道這個小姑剛才說了什麼嗎?她居然說,有我在的地方,賊寇心膽盡喪,絕不敢近,還說,那糧是給我拿走了。」

  這話一出,那幾個幕僚都瞪大了眼,錯愕的看向陳容。那中年文士更是大步踏入,連連歎道:「佩服,佩服,想我自命高才,竟是連一個小姑也不如啊!」

  冉閔還在放聲大笑。

  笑著笑著,他聲音一止,喘著粗氣揮手喝道:「退下吧!退下吧,我還要與小姑子說說話呢。」

  眾幕僚呵呵一笑,退了下去。

  冉閔轉向陳容,挑著濃眉,笑吟吟地說道:「阿容既然知道陳元糊塗,為什麼還要奉命前來?」

  他湊近她,沉厚磁性的聲音低低吹入她的耳中,「莫非,阿容思我念我,想借這個機會與我私會?」

  陳容望著他,然後,她一本正經的搖了搖頭。

  陽光下,這個男人輪廓分明,俊美立體的五官,彷彿是刀斧刻畫出來。陳容望著他,聲音中,有著生平第一次的平和和沉冷,「不,我這次前來,是想求將軍一件事。」

  冉閔大感興趣,他雙手抱胸,笑道:「求我一事?說來聽聽?」

  陳容嘴角微抿,垂下雙眸,好一會,她才果斷的抬頭看向他,說道:「阿容知道,將軍常年征戰在外,糧草對將軍來說,等於生命。」

  廣袖下,她雙手相互絞動著,看向冉閔的眼神中,卻有著一抹陰狠,「恰好,阿容知道一條線路,那是阮氏和陳元到各地買賣糧草,運輸財帛的秘密要道。」

  前一世時,陳容嫁給冉閔後,便隨他離開了南陽城。那阮氏不知道她並不受寵,在一次糧草被胡人劫走後,派人找到她,要她找到冉閔,派兵看管那條線路。因此陳容才知道這些。

  她這話一出,冉閔臉上的笑容收起來了。

  他緊緊地盯著陳容。

  被一雙這般墨黑如夜空,炙烈如暗夜火焰的眼神盯上,換了任何一個人,都會哆嗦不已,都會汗出如漿。

  陳容沒有。前一世時,她見過這樣的他太多次,再說,在準備說出這段話時,她已想到了所有可能發生的後果。

  陳容的目光十分坦然。

  冉閔挑了挑眉,說道:「那條道既然是秘密要道,在胡人隨時都會圍城之時,阮氏和陳元必定會加大運輸力道。小姑子,你可知道你這話的份量?」

  陳容望著他。

  她的雙眼依然明亮而坦然,這是不見一絲慚愧,不見一毫不安的明亮坦然。

  她點了點頭,冷冷一笑,小嘴一抿,殺機畢露,「我便是要他損失慘重!」

  冉閔向後仰了仰,靜靜地盯著陳容,又問道:「小姑子就不怕胡人圍城時,你們陳氏因糧草不足而面臨覆滅之局?」

  他的聲音一落,陳容已果斷的回道:「不會。」

  她淡淡地說道:「陳元這人自私透頂,他的東西,也許會支援阮氏,也許會用來討好南陽王,但是,不管出現什麼事,他都不會拿出來給家族。」

  她知道冉閔在疑惑什麼,當下慘然一笑,垂下雙眸,眨著濕潤的眼睛,低聲說道:「若不是被欺凌得走投無路,阿容一個士族女郎,又怎麼想著要對付自家長輩?」

  她櫻唇顫抖著,喃喃說道:「在陳元和他的夫人們眼中,阿容是可以隨意踐踏,凌辱的。」

  她想到那晚關在小木屋中時,那四個護衛的對話,小臉上嗖地變得雪白,雪白……她不可自抑的顫抖起來,那張清艷的臉,因為痛苦,因為痛恨,因為無力,甚至苦得有點扭曲。

  就在這時,冉閔低沉有力的聲音傳來,「好!」

  陳容嗖地抬頭看向他。

  冉閔還在盯著她,他的目光中,沒有絲毫厭惡,隱隱的,甚至有著溫柔,有著讚許,他點了點頭,哈哈一笑,道:「阿容所料不差,我現在,非常需要糧草。」

  陳容一喜,起身離榻,朝著他盈盈一福,啞聲說道:「謝將軍成全。」

  她明知道,這事對冉閔好處太大,他無論如何,也沒有理由拒絕這個誘惑。但她還是楚楚可憐的,宛如雨打殘荷般,用一種苦澀和茫然的語氣,向他道著謝。

  陳容保持著蹲福的姿勢,她垂著雙眸,好一會又說道:「阿容還有一事相求。」

  「說罷。」

  陳容的聲音輕細而明瞭,「這一次將軍劫了陳元的糧草,那糧草,也有南陽王的一份。」

  她這話一出,坐得相當隨意的冉閔,不由自主的欠身向她,沉聲問道:「你怎麼知道?」

  陳容蒼白著小臉笑了笑,道:「自是聽來的。」

  見冉閔似是信了,她繼續說道:「阿容想求將軍向外宣稱,便說那糧路,是被南陽王府中,一個叫李木,一個叫許潛的幕僚所洩露。」

  緩了緩,她向冉閔娓娓解釋,「這李木,是陳元的如夫人李氏的親兄,他是李氏最大的倚仗。至於那許潛,形容醜惡,色慾橫流,委實可殺!」

  她說完後,一直低著頭,一直蹲福著,沒有站起,也不敢抬頭看向冉閔。

  安靜,無比的安靜。

  許久許久,冉閔都沒有回答。

  在等候中,陳容那婀娜的身姿,無法自抑的顫抖起來,那長長的睫毛,漸漸有兩滴淚珠垂掛其上。

  也不知過了多久,總是聽不到冉閔回答,也沒有膽量抬頭看他的陳容,蒼白著臉,苦澀一笑,嘴裡說出的話,卻是狠煞和陰沉,

「將軍見諒,他們不仁,便不能怪我不義!阿容只是一個心胸狹窄,有仇必報的狠辣婦人。對我來說,若有人想把我踐踏一番,那他就要仔細他的腳!」

  聲音雖然顫抖,卻如她剛才的眼神那樣坦然。

  保持著蹲福之姿,低眉斂目的陳容,在沉悶的空氣中,心中暗暗發狠:

  如果他不答應,我就向他提一提,那一次我冒著生命之險,出城示警,助他除了內奸,替他挽回了重大損失的事,對了,我曾經還捐了十車糧給他。

  也不知過了多久,久得陳容失去了信心,久得她的小嘴張了張,就要開口討要那人情債時,幾乎是突然的,一陣狂笑聲轟然響起!



第一卷 南陽篇 第一百零八章 這一次相處

  冉閔右手拍打著幾面,放聲狂笑。

  他這一笑,直是笑得眼淚都快出來了,才慢慢停止。

  側過頭,任由墨髮如絲,披散在他俊美立體的臉上,任由一縷調皮的碎髮,擋在他的眼睛前。

  冉閔笑吟吟地打量著陳容,說道:「小姑子好大的膽子。」緩了緩,他又補了一句,「好狠的心腸!」

  陳容沒有回話,她只是低著頭,小嘴抿成一線,淚盈於睫。

  冉閔望著這樣的她,又是一陣大笑,「喲,如此狠辣的算計他人,還一副委屈可憐模樣,小姑子真是讓冉閔刮目相看啊。」

  陳容依然沒有抬頭,只是臉色更蒼白了。

  冉閔端起酒杯,仰頭一口飲盡,把酒杯朝幾上重重一放,說道:「好。」

  直到這時,陳容才把頭一抬,眼巴巴向他看來。那眼神中有著控訴和委屈,似乎是怪他剛才不該說她『好狠的心腸』。

  轉眼,她重新低下頭,朝著冉閔又福了福後,她提步走回榻幾,慢慢坐下。

  這時,冉閔雙掌一合,喝道:「進來一人。」

  「是。」

  一個幕僚應聲入內。

  冉閔轉向陳容,命令道:「把那條線路說出來吧。」

  「是。」
  
  陳容站起,再次向他福了福,在那幕僚沙沙的行書當中,她把那線路細細地說了一遍。

  那線路,雖是前世的記憶,可她這一路來,想了又想,記了又記,已在心中反覆刻畫印證了無數遍。因此這時刻說出,那是條理分明,非常清楚。

  不一會,那幕僚收起帛書,向冉閔說道:「可以了。」

  冉閔點了點頭,揮手令他退下。

  這時,外面一陣腳步聲傳來。

  不一會,一個士卒在外面叫道:「將軍,時辰到了。」

  房中的陳容聽了,當下福了福,告退而出。

  當陳容離去時,一個幕僚入內,他望著冉閔,笑了起來,「大好機會,將軍怎麼都不與人家小姑子溫存一番?」

  冉閔站了起來,在士卒們的服侍下穿戴盔甲,這時的他,俊臉微冷,沉吟了一會,才說道:「這小姑子此次見我,舉止太正常。」這話一出,帳中幾人都笑了起來。

  冉閔沒笑,他若有所思的轉過頭,看著陳容離開的方向,說道:「這個小姑子,性情果然類我。」

  那幕僚哈哈笑道:「性情像將軍你?這可難能,難能。」

  現在的士族子弟中,都是性子溫吞的,那幕僚望著威武多智,殺氣沉沉的冉閔,想到他說一個士族小姑子像他,心下越想越是好笑。

  陳容走出營帳時,平嫗在外面候著。本來,她一直是跟在陳容旁邊的,不過在陳容與冉閔交談之際,便被冉閔揮手使出,而陳容,因為那加害家族長輩的事不可見光,便沒有阻止。

  她幾個箭步迎上陳容,細細地瞅著她,忍不住問道:「女郎,事情如何?」目光中充滿著希翼。

  陳容望著她,抿唇一笑,道:「甚好。」

  平嫗大喜,壓低聲音急急說道:「那,他可有提到婚事?」

  婚事?

  陳容搖了搖頭,她望著前方連綿的營帳,有點失神。

  剛才,她在說出那些話時,心中還在以為,冉閔會對這麼狠辣自私的她失望,會再也不喜——便是再也不喜,她也顧不得了,她也一定要報復回去!

  可她沒有想到,冉閔竟是同意了,他還那麼放聲大笑。

  前世時,她努力的在他面前表現出最好的一面,卻總是被他唾棄,為什麼這一次她不在乎了,她把真正的她呈現出來,反而得到了他的欣賞?

  這問題,陳容想不通,不過她現在也不在乎了。甩了甩頭,陳容大步向前走去。

  平嫗緊跟其後,走出幾步,她又忍不住問道:「女郎,那將軍他,他可有說起別的事?如郎主交代的事情,還有,女郎有沒有告訴他,現在家族中,並不反對你嫁給他了?」

  陳容頭也不回,淡淡說道:「以冉閔的為人,他會在乎家族的想法嗎?」

  平嫗一怔。

  而陳容已走到了自己的營帳處,她腰一貓,便閃了進去。

  轉眼,四天過去了。

  這一天中午,平嫗看到陳容出來,連忙上前一步迎上,喚道:「女郎。」她朝她身後的營帳望了一眼,小聲問道:「冉將軍說什麼了?」

  便在剛才,冉閔再次把陳容喚到營帳,還把平嫗使出。

  再一次,陳容搖了搖頭,她輕聲說道:「他沒有與我說話。」

  「啊?卻是為何?」

  陳容恍惚一笑,說道:「他太忙了。」這一點,平嫗也看到了,她詫異的問道:「那將軍叫女郎前來,想做什麼?」

  陳容又搖了搖頭。

  剛才,她只是坐在他的身側,看著他與幕僚們交談,看著他下達命令。從頭到尾,他都沒有時間理會她。

  真是奇怪,冉閔把自己叫到他的營帳,難道就是讓自己看他怎麼決事的?

  在陳容百思不解時,傍晚,她再次被叫到了冉閔的營帳。

  老老實實的坐在角落處,陳容望著飄蕩在自己前面的幃簾,她記得不錯的話,中午時,可是還沒有這個東西的。

  陳容瞪了它一陣,見到最後一個幕僚也退出,營中只有冉閔一人,不由低聲說道:「將軍。」

  冉閔正在翻看帛書,他頭也不抬,「說重點。」

  知道他性格的陳容,馬上清聲說道:「阿容不知,將軍因何事召我前來,還在阿容的前面,垂下這簾帳?」

  冉閔依然頭也不抬,他以一種理所當然的語氣說道:「我這營中總是有人進進出出,掛上營帳是不想他們分神。」

  陳容咬上了唇,直過了好一會,她才吞吞吐吐的問道:「那將軍,召我而來,可是有事?」

  冉閔把毛筆擲在一旁,向後一靠,伸手揉向眉心,疲憊的說道:「沒事便不能召你嗎?」

  啊?

  陳容張著小嘴,呆呆地想道:沒事,當然是不能召我啊。可是她瞭解冉閔,知道他疲憊時會很煩躁,便不再詢問。

  就在這時,在兩個士卒的迎接下,一個三、四十來歲,瘦小文弱的士人走了進來。

  這士人滿頭大汗,臉上還有灰塵,那嘴唇也是乾巴著。

  他一坐下,便雙手安份的置於腹前,眼望著冉閔,靜等著他開口。

  冉閔抬起頭來。

  他朝那士人前面的酒杯望了一眼,然後,低下頭繼續在帛書上沙沙地寫著什麼。

  那士人見他不開口,有點害怕,額頭上的汗流得更凶了,他舔了舔乾裂的唇,依然是一動不敢動。

  伏案疾書的冉閔,這時已忙了一個段落,他把毛筆放下,抬起頭來。

  只是一眼,他濃眉便是一皺,俊臉陰沉。

  那士人見狀,冷汗如油,顫成一團,急急推開幾,便想跪下。

  就在這時,陳容清亮的聲音在營中響起,「這位君子,既然口乾了,何不喝一口酒水?既然滿臉是汗,何不拿起幾旁掛著的毛巾,拭去臉上的汗水?」

  那士人一怔,轉眼他明白了,原來冉閔是在惱自己這個。當下他慌亂的端起酒杯,一飲而盡,喝完後,他再用毛巾拭去汗水,然後,又巴巴地坐回榻上。

  陳容搖了搖頭,再次清聲說道:「君子有話就直說吧,將軍事務繁忙,不可能事事都先你而詢問。」

  「是,是,是。」

  那士人終於明白了,為什麼自己每次來,將軍都會發火。

  當下他站了起來,向冉閔雙手一拱,大聲說道:「稟將軍,這次我們售給南陽王二十車糧栗,得上等帛布一百車。帳單在此。」說罷,他從懷中掏出帳單。

  冉閔沒接,朝後一揮,「給她。」

  那士人連忙應是,提步便向陳容走來。

  而陳容,這時已呆怔得說不出話來了。好一會,她才苦笑一下,伸手接過那士人遞來的帳本,照著上面唸了一遍。

  唸完之後,冉閔揮手令那士人退下。

  轉眼間,營帳中又只有冉閔和陳容兩人了。

  沙沙地筆尖移動聲中,幾乎是突然的,冉閔問道:「小姑子,現在知道我為何召你了?」

  陳容瞪大眼睛望著他。

  好一會,她喃喃說道:「知道了。」

  冉閔顯然心情甚好,他朗聲一笑,溫柔的說道:「我生平所遇之人中,從沒有一個,如小姑子這樣知我心思。」

  陳容聽到這裡,心怦怦地跳了起來,不知不覺中,廣袖下,她的雙手絞成一團:他突然說起這個,會不會重提婚事?如果他提了,我是不是應該同意?

  就在她一顆芳心,七上八下亂成一團時,久久久久,冉閔都沒有下文出來。

  他還在伏案疾書。

  寫了一陣後,冉閔頭也不抬的命令道:「若是閒著無事,便整理整理帛書和軍令。」

  「啊?」

  陳容驚叫出聲。

  她朝左右看了看,苦笑起來,這營中,只有他與她,這話不是對她,又是對哪個說的?

  罷了,也許她這一生,還得與他湊合下去,多多討好討好他吧。

  想到這裡,陳容終於站了起來,向冉閔走去。她彎下腰,把那些帛書和軍令搬到自己的榻幾上,又另拿一副文房四寶,也埋頭疾書起來。

  不一會,一個幕僚大步跨入,他從懷中掏出一個帛書,說道:「將軍,事情很順利,我們成功攔下了一支往南陽城的糧隊。」

  他嘖嘖兩聲,得意的說道:「那糧草還真是不少,足有四十車!經審問,那糧隊確實是南陽阮氏一族與陳元私下轉輸的貨物。嘿嘿,那條路,便是他們運輸財帛的要道。

現在那些隊伍,已被我們的人全部活捉。至於南陽城中的那些人,會在十天以後才知道失了糧。根據我們的佈置,他們會以為是因為在離陽城遇到胡人所致。

至於那條線路嘛,他們不會知道已經暴露,一定還會繼續轉輸貨物的。」

  那幕僚說到這裡,放聲大笑,「將軍,這次我們發大財了。」

  在幕僚的大笑聲中,冉閔淡淡一笑,他似乎知道陳容坐立不安著,當下揮了揮手,令那正是興奮中的幕僚閉嘴退出。

  於是,這一次,陳容出來時,已是明月當空。

  平嫗迎上幾步,她見到陳容不停的揉搓著手臂,一副疲憊的模樣,不由小小聲的問道:「女郎,你怎麼啦?」

  陳容瞟了她一眼,疲憊的說道:「沒有想到他的事情那麼多,整理了一個時辰,才完成了十之一二。」

  平嫗張大嘴,她怔怔地說道:「女郎說什麼?」

  陳容不耐煩的回道:「沒什麼,就是幫他整理了一個時辰的文書。要是他有幕僚將領前來稟事,順便提醒提醒那些人,免得他們太過磨蹭,令得冉閔性急上火。」

  啊?這下平嫗徹底傻眼了。

  她呆若木雞的站在原地,直過了一會才清醒過來。見到陳容已經走遠,她連忙三步並兩步追到她身後,急急說道:「女郎,你有沒有向將軍催問那批糧草的事?郎主還等著答案呢。」

  在平嫗期待的眼神中,陳容漫不經心的搖了搖頭。

  這一下,平嫗都要哭了。她哽咽著,喃喃說道:「這可如何是好?這可如何是好?這一日一日的耽擱下去,女郎還有什麼名節啊?」

  陳容沒有回頭,只是大步向前走去。她本來就沒有什麼名節了。再說,現在回南陽城,她真擔心陳元和阮氏沒有見到糧食,一氣之下把她給殺了,或不管不顧的把她送了人。

  現在的陳容,已看不清自己前方的路,已不知道如何才能走下去。

  哎,等等吧,再等等吧,也許過了幾天,又有轉機了……

  第二天一大早,陳容是在一陣吵雜聲中驚醒的。

  她翻身起榻,傾聽著外面此起彼伏的馬嘶聲,人語聲,還有搬弄東西的砰砰聲。各種各樣的聲音,充斥了整個營地。

  這時,平嫗帶著睡意的聲音傳來,「出什麼事了,這麼吵?」

  陳容沒有回答,她只是翻身下榻,就在營中對外面問道:「出什麼事了?」

  馬上,一個士卒在外面響亮的回道:「開拔了。」

  什麼?開拔了?

  陳容蹭地上前一步,剛到營帳口,又想到自己還沒有洗漱,便對平嫗叫道:「快快,幫我洗漱。」

  「是,是。」平嫗這時也慌了神,連忙上前。

  忙亂了一會,洗漱一清的陳容,匆匆戴上紗帽,便向冉閔所在的營帳走去。

  她趕到時,冉閔營帳外,站了三、四十個將領,這些將領一動不動的排成兩列,正在聽著他訓話。

  見到這個情形,陳容只能老老實實的停下腳步,等著。

  不一會,眾將領命上馬,一一離去。

  陳容見到冉閔轉身入內,連忙跟上。

  她衝入時,冉閔正在士卒們的幫忙下穿著盔甲。黑色的重甲一件一件披在他的身上,金鐵交鳴聲中,肅殺之氣撲面而來。

  陳容緊走幾步,來到冉閔前面。只是一眼,她便低下頭。這個時候,冉閔已經戴上了頭盔,他本來便威嚴不凡,氣勢逼人,這頭盔一戴,那種血殺之氣直衝而來,實是令人膽寒。

  陳容咬著唇,轉眼,她抬起頭,瞪大雙眼向冉閔怒道:「冉將軍你這是什麼意思?大軍開拔,怎麼不知會我一聲?」為了讓他看到自己的憤怒,她還順手摘下了紗帽。

  冉閔抬起下巴,讓士卒在他的下頜處綁上繩結,聽到陳容的指控,他瞟了陳容一眼,懶洋洋地回道:「知會你做甚?」

  陳容本來被他的氣勢逼得有點害怕,一聽他這話,那無名火又騰騰地直衝,她咬著牙,深呼吸了一下,還是怒吼道:

  「將軍,你莫要忘記了,軍中除了你的士卒,還有我這麼一個做客的小姑子!」

  她的叫聲一出,冉閔卻是彎著薄唇,笑了起來。

  他的笑聲清亮悅耳。

  笑聲中,他靜靜地盯著陳容,眼見她的小臉越來越紅,雙眼中怒火高漲,才收起笑容,道:「那南陽城是是非之地,你又得罪了家族,還回去幹嘛?」

  他不說還好,一說,陳容更火了,她叫道:「這是我的事!」

  冉閔又是哈哈一笑,他背轉身,張開雙臂,任由士卒們開始為他穿上背甲,披上披風。

  直過了好一會,陳容也沒有等到他再開口。

  她嗖地一聲轉了一個圈,再次衝到他前面,怒視著冉閔,陳容低吼道:「冉將軍,你還沒有回答我呢。」

  冉閔懶洋洋地瞟了她一眼,見到她盯著自己不放,啞然失笑。

  不一會,穿戴完畢的他,轉身便向外面走去。

  他還是沒有說話。

  陳容急急地跟了上去。

  眼見一個親衛牽來火龍馬,冉閔提步跨上,陳容大急,她一個箭步衝出,叫道:「姓冉的!」

  才叫出三個字,突然間,冉閔腰一彎,右手一伸,提起她的胳膊肘兒,把她輕輕巧巧的放在自己的馬前!

  他以閃電般的速度,把呆若木雞的陳容提起放置好後,左手一伸,摟住了她的細腰。

  然後,他低笑著說道:「這次小姑子不顧世人非議,千里迢迢前來求見,想的,不就是與我在一起麼?既然如此,還回南陽做甚?」

  他一踢馬腹,縱馬疾馳起來。

  隨著馬一起步,他身上堅硬的盔甲,摩擦得她細嫩的肌膚一陣陣刺痛。

  冉閔毫無所覺,他左臂收緊,把陳容按在胸口處,他低下頭,湊近她的耳朵,吐出的氣息,騷著她的耳膜,「至於名節之事,你便不用擔憂了,時候到了,我會正式迎娶你入門的。

呵呵,昔日卓文君與司馬相如私奔,世人傳為美談,便是前陣子,你阿容不是為了『恩義』,也私奔過嗎?你就當現在我們在私奔。」

  冉閔說到這裡,見陳容僵硬著,一動不動的,當下哈哈一笑,腳尖一踢,瞬時,胯下的火龍馬飛騰而起,向前狂衝,激得兩邊寒風呼呼而來,震盪得耳膜生痛!

  冉閔那堅硬的胸甲,還在摩擦著陳容的後背,每一下摩擦,都是一陣疼痛。

  可陳容,一直低著頭。

  她緊緊地閉上了雙眼。

  也不知過了多久,陳容啞聲說道:「冉將軍,阿容雖然父兄不在身邊,可也是士族女郎。請你把我放下,讓我坐在馬車中伴隨左右吧。」最後那『伴隨左右』幾個字,當真艱澀無比。

  冉閔一怔。

  轉眼,他低沉笑道:「小姑子同意嫁我了?」

  才笑到這裡,他以一種自言自語的語氣笑道:「是了,現在的你,也只能嫁我了。那些規矩繁瑣的士族,已經不會娶你了。」

  陳容聞言,僵硬的一笑,喃喃回道:「便是以前,也沒有士族願意娶我的。」……至於那個神仙般的王七郎啊,他永遠都不會娶她。

  用力閉上眼,眨去眼角的那滴淚珠,陳容咬著唇,認真的,嚴肅的說道:「冉將軍,請放下我,請容許阿容坐馬車跟隨!」

  她的語氣中,有著無比的堅持。

  聽著她異乎尋常的認真,冉閔哈哈一笑,韁繩一勒,奔行的速度減緩。然後,他提著陳容,把她放下了馬背。

  放下她後,冉閔保持著彎腰的姿勢,目光瞬也不瞬的盯著她,突然問道:「陳氏阿容,你真的喜歡上那個王七郎了?」

  嗖地一下,陳容抬頭看向他。

  看著他時,她明媚的大眼中,有猶豫,有掙扎,有遲疑……最後最後,她對著他的眼睛,卻是認真的說道:「是。」

  說出這個字時,她沒有眨眼,她一瞬不瞬的盯著他的臉,盯著他的表情。

  幾乎是迅速的,冉閔俊美的,飛揚的笑容僵住了。

  他一聲長喝,停得火龍馬人立起來。

  然後,他縱身下馬。

  低下頭,一瞬不瞬的盯著陳容,他突然伸出右手,重重地錮制著陳容的下巴。那墨黑的,陰烈如暗夜火焰的雙眸,流淌著憤怒的火焰。

  他雙唇抿得緊緊,吐出來的聲音,也是沉冷,「什麼時候的事?」

  一抹殺氣在他俊美無儔的臉上流轉而過,冉閔沉沉地低喝道:「告訴我,什麼時候的事!」

  本來,陳容在說出那個『是』字時,心下好不悔恨,她恨自己怎麼這麼愚蠢,怎麼會給他一個這樣的答案?

  她恨自己怎麼會自絕前程,她既然都準備嫁他了,關於王弘的一切,便應該埋起來,一直埋到老死,直到進了棺材!

  可是,她隱隱也知道,前一世的恨太深太濃,它一直潛藏著,所以,在見到如此囂張不可一世,自以為掌控了一切的他時,她會在突然間,有了想把一切都打碎的渴望!

  她便衝動到,寧願毀了一生的幸福,也想看看他這一刻的表情。...<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foguin 發表於 2011-10-11 11:31 PM

第一卷 南陽篇 第一百零九章 太坦白

  而此時,她見到了。

  她見到了他的憤怒,他的氣恨!

  陳容抬著頭,直直地望著他,望著他……一瞬間的歡喜無盡和自嘲自苦,讓她的眼眶,以最快的速度變得濕潤,變得淚水滿眶。

  憤怒中的冉閔,斷然沒有想到,面對自己的質問,陳容居然會流淚?

  他錮制著她下巴的動作鬆了鬆,看向她的眼神中,怒焰少去,狐疑生出,「問什麼要哭?」

  陳容垂下雙眸,眨了眨眼,聲音暗啞的笑了起來,「沒什麼,只是沒有想到,將軍會如此惱怒。」

  她抬起頭,斜睨於他,「將軍能否告訴我,你又為什麼如此憤怒?」

  她的眼眶中,是滿滿的,就要溢出的淚水,可她這眼波流轉,這紅暈艷美的小臉上,似喜似苦,卻是媚態天成,誘人之極!
     
  冉閔怔了怔,不知不覺中,他握著她下巴的大手上移,輕輕地,用生繭的拇指摩挲著她紅潤的下唇,冉閔的聲音,低沉中隱有溫柔,「回答我,你為什麼要哭?」

  雖是溫柔,卻是語氣堅決,分明是命令!

  陳容眨了眨潤濕的長睫毛,慢慢地,低下了頭。

  她沒有回答。

  下意識中,她是想繼續氣他一氣的,可她的理智告訴她不能這樣做。想了想,陳容便保持著沉默。

  冉閔見她沉默,薄唇抿得更緊,他的濃眉,惱怒的皺起。

  就在這時,一個響亮的叫聲傳來,「將軍?怎麼不走了?」

  幾乎是那個叫聲一出,冉閔便迅速的回過頭去,暴然喝道:「閉嘴!你們自己先行!」

  他這麼一怒,眾人齊齊一縮,那人連忙應道:「是,是,是。」

  說罷,策著馬向前奔去。

  冉閔再次轉頭盯向陳容。

  他沉著俊臉,語氣陰沉的低喝道:「陳氏阿容,你知道的,我這人從來便沒有什麼耐心!」

  他這是警告!

  陳容抿緊唇,抬起頭來。

  她看著他,輕而清脆的說道:「是,我現在喜歡上了王七郎了。是,我以前最喜歡的人是將軍你——非常喜歡。」

  她一字一句的說到這裡,慢慢一笑,這一笑,似是自嘲,又似是解脫,「便是現在,我對於將軍,也不是完全忘情,然而,我最喜歡的人,已經是他了。」

  她雙眸靜靜地看著冉閔,也透過他,看向他後面的茫茫青山,喃喃說道:「人這一生,草木一秋,不知哪一陣風吹來,便飄入污泥中,屍骨都無法保全了。

將軍,你知道嗎?不知為什麼,我發現我不再那麼喜歡你後,心中很快活。便是現在,我說這些話時,心情也是快活的。」

  就算這種快活,只是曇花一現,轉眼她便要接受那種種不堪忍受的後果,她也認了,認了……畢竟這種快活,她期待太久太久!

  冉閔沉著俊臉,一瞬不瞬的盯著她。

  突然的,他再次問道:「我是哪裡得罪了你?」緩一緩,他又問道:「你是什麼時候喜歡上我的?」

  陳容搖了搖頭,她收回目光,一笑,木然的,飄渺的說道:「我不能說的。」

  冉閔哈哈乾笑起來。

  他笑了兩聲後,轉過身,負著雙手便向前面大步走去。

  他走動時,那火龍馬,自動的跟在他的身後。

  冉閔沒有回頭,他只是冷笑道:「小姑子那麼有志氣,為什麼還要跟著我?」

  他身形高大偉岸,一身黃金般的盔甲,襯得整個人更似是天神下凡,威嚴神武中,有著凜凜之氣。

  陳容望著他俊美沉凝的側面,輕聲回道:「除了跟著將軍,我已無處可去。」

  冉閔似是怒了,幾乎是突然的,他低吼出聲!

  那吼聲,如雷,如鼓,如虎嘯,如無邊的鬱怒衝擊著天地,沉沉悶悶,久久不絕!

  好一會,吼聲止息。冉閔嗖地一聲跳上馬背,縱馬便向前面直衝而去。

  他那馬是何等神駿?他那騎術是何等不凡?轉眼間,一人一騎便絕塵而去,空留下漫天煙塵,還有那個火紅與黃金相配的高傲身影,越去越遠……

  陳容低下了頭。

  她深一腳,淺一腳的繼續向前走去。在她的身前身後,是絡繹不絕的煙塵和士卒們,他們經過她時,激起漫天煙塵,從她眼前消失時,馬蹄聲隆隆間還在響著……

  也不知過了多久,陳容突然發現,自己的身周沒有人了。

  沒有人,沒有馬,沒有煙塵,沒有聲音。

  整個天地間,只有她一人在獨自而行。

  陳容慢慢地停下腳步。

  她側過頭,望著那西方落下的夕陽,滿天殘照中,她依稀看得到,那如蝗蟲一般的密密麻麻的黑影,他們在遠去。

  她回過頭,身後,是一片山坳,山坳處,坑坑窪窪的,廢棄的鍋碗到處都有,在不久前,這裡還是一片繁華,還是人馬嘶鳴。

  天地間空空蕩蕩的,連平嫗也不知到哪裡去了。

  陳容望著望著,抱緊自己的雙臂,繼續深一腳、淺一腳的向西方日落之處,向大軍開拔的方向,走去。

  漸漸地,殘陽西落。

  漸漸地,地平線上,天地交際處,最後一線光明也在淡去。

  漸漸地,繁星滿天,明月如鉤。

  天地之間,如此遼闊,如此蒼茫。

  陳容還在深一腳、淺一腳的向前走去。

  時間還在流逝。

  漸漸地,天地間只有星光和月輝還在。

  漸漸地,很遠很遠處傳來的馬嘶聲和人語聲。那聲音太遙遠,太遙遠,陳容都不知道,那是真實存在的,還是她的幻覺。

  這時,腳底下一陣疼痛,陳容蹲下來,伸手脫下鞋履。看了一眼滿是水泡和血泡的腳底,她重新把鞋履穿上,慢慢一笑:不知不覺中,她竟然這樣走了一天了……

  一陣夜風吹來,饒是白日時陽光高照,這夜風已是寒氣侵骨。

  陳容再次抱緊雙臂,縮了縮頸。

  就在這時,她慢慢地抬起了頭,一動不能動了。

  在她的視野中,在官道的盡頭,一匹高大的駿馬,馱著一個高大偉岸的身影,正在向她的方向奔馳而來。

  星光如水,月光如水,那一人一馬,彷彿是從遙遠的天際奔來,彷彿是從另一個時空奔來。

  不知不覺中,陳容伸出手,揉搓著自己的眼睛。

  慢慢地,那一人一騎,來到了她前面。

  星光下,那雙如電一樣,冷冽墨黑的雙眸,沉沉地鎖著她。半響後,馬上人微微彎腰,向她伸出手,命令道:「上來!」

  見到陳容還在揉搓著雙眼,平素那張艷麗動人的小臉,此刻因灰塵和淚水交融,顯得髒兮兮地,他的聲音不覺放低了些,「要我再說一遍嗎?上來!」

  陳容終於清醒過來了,她連忙伸出手,握上了他的大手。

  大手一用力,把她整個人拉了起來,放到了馬前。

  他右臂一伸,摟著她的細腰,腳尖一踢馬腹,便向前急衝而去。

  「得得得」地馬蹄聲中,那堅硬的胸甲與她的衣袍在風中的合唱聲,還在身後男人粗重的呼吸聲,佔據了陳容的雙耳。

  幾乎是突然的,兩行清淚一湧而出。

  那淚水湧得太猛太快,陳容剛剛反應過來,剛想把它掩去時,它卻如同噴泉一樣,湧得更猛了。

  轉眼間,陳容只能以袖掩臉,啕啕大哭起來。

  她的嗚咽聲,和在風中,和在馬蹄聲中,無休無止……

  「夠了!」

  冉閔不耐煩地的一喝。只是一喝,他便令得陳容一噎,驚得連忙止住了哭啼。

  背後,傳來冉閔極不耐煩的聲音,「如此捨不得王七郎,為何不向他自請為妾,隨他左右?」

  他以為,她哭得這般傷心,是因為捨不得王弘。

  陳容咬著唇,她沒有回頭 ,只是恨聲叫道:「我一個小姑子,你把我一丟便是一天,還,還直到現在才來……你這樣對我,都不許我哭?」

  冉閔萬萬沒有想到,她是因為這個而哭個不停,當下一愣,轉眼又有點好笑。

  這時刻,信口把委屈說出來的陳容,卻想到了前一世,前一世,她葬身火海中時,這個男人也是毫不猶豫的轉身就走……

  為什麼這一次,他只是把她丟下半天、一天的,她就感覺到委屈了?這個無情的男人啊,她怎麼還會因為他的無情,而委屈?

  想到這裡,陳容心肺處一陣絞痛,這痛太劇烈,它絞著肺,刺著骨,刮著心……陳容連忙以袖掩臉,一動不動的。

  身後的冉閔見她這樣,忍不住一哂,哼哼道:「小姑子不曉事。你說出那番話時,便應該料到,會絕了你我之間的情誼。」

  才說到這裡,他不知想到了什麼,卻是低歎一聲,摟著陳容的手臂也是一緊。

  星光下,一切都安靜如許。

  也不知過了多久,冉閔低聲說道:「陳容,阿容。」

  過了一會,陳容才低啞的應道:「嗯。」

  「忘了王七郎吧。」

  他一句話吐出,陳容僵住了。

  他說,忘記王七郎吧!他居然說,忘記王七郎吧!

  難道說,她把話說得這麼直白了,這麼一點情面也不給他了,他還是準備要她?



第一卷 南陽篇 第一百一十章 明白

  錯愕中,陳容怔怔地抬起頭,就著星光,看向那張俊美沉凝的臉。

  在她的目光看來時,冉閔墨黑的雙眸,直直地盯著遙遠的天邊,沒有理會她。

  陳容收回目光,也不知過了多久,她的嘴角,慢慢揚起了一抹笑容,這笑容,似是譏嘲,似是得意,似是苦澀,似是無力……

  她張了張嘴,終於應道:「是。」

  一聲應下,冉閔右腳一踢,胯下的火龍馬開始加速。

  這火龍馬,實是天地間少有的極品駿馬,它全速奔行時,如奔雷,如閃電,迅捷之極!

  陳容窩在他的懷中,咬著唇,努力的讓自己不去想被堅硬胸甲摩擦的肌膚。

  好一會,她低聲問道:「這次是去哪裡?」

  「洛陽。」

  洛陽?

  陳容一怔。

  洛陽啊?這一去,豈不是要很久很久?豈不是說,她再次回來,或再次聽到南陽城的消息時,已經物是人非?便是那個從來不需要她參與的白衣翩翩的謫仙,也有了屬於他的結局?

  很久很久後,陳容低聲回道:「是。」

  就在這時,冉閔冷笑起來,「阿容便不擔心,你回來時,王七郎已被慕容恪所殺?」

  幾乎是這句話一出口,他便悔了,於是他緊緊閉著薄唇,生起自己的悶氣來。

  陳容沒有發現他的異常,她垂下雙眸,輕輕地,果斷的回道:「琅琊王七,並不是無能之人。將軍,這世上,慕容恪懼怕的不止是你一個!」

  這一次,她的聲音一落,冉閔已是放聲大笑。

  笑著笑著,他聲音一收,濃眉一軒,喝道:「以後,不許再想他!」

  陳容垂眸,好一會才應道:「是。」熟悉他的性格,知道這個男人的心胸,並不是那種可以撐船的。

  陳容,又喃喃說道:「陳容雖是女人,也是敢做敢為的……我不會再想他。」便如,不會再戀著你一樣。就算待在你的身邊,就算與你朝夕與共,我也不會再戀著你,不會!

  聽到她這個答案,冉閔才哼了一聲。

  兩人一騎,還在向前奔去。

  漸漸地,月上中天。

  就在這時,火龍馬突然間,於急速奔行中人立而起,仰天長嘶!

  冉閔沉喝一聲,「有埋伏!」

  喝聲中,他俊臉沉寒,眼中殺氣畢露,那握著韁繩的手,也五指成勾。

  陳容在聽到他這句話時,臉孔則是一白,她朝馬側看了一眼,那裡,沒有他的兵器。

  有了火龍馬,有了兵器在手的冉閔,是威殺無敵的天王。可是,如果沒有武器在手呢?

  ……如果不是為了尋她,他那兵器,是片刻不會離手的!

  就在陳容沉思時,沉著一張俊臉的冉閔,回頭瞟了她一眼。

  就在他回頭時,陳容抬著頭,她對上星光下,他那沉寒如冰的雙眸,低聲說道:「你的馬神駿,必能衝過去,將軍,你把我放下馬,輕裝簡騎的,必能衝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在冉閔驚愕的目光中,她輕聲說道:「不用擔心我。」

  這一刻,她的眼神,十分十分明亮,十分十分溫柔……

  冉閔明顯被感動了,他盯著陳容,低低地說道:「你這個小姑子。」歎息中,他在她的臉上輕輕撫了一把。

  轉眼,他背對著陳容,策馬向前緩緩而行。

  這時的陳容,低著頭,嘴角,慢慢浮起了一抹冷笑。

  她就知道,在這種時候,只有這樣的一句話,才能讓他動容,才能讓他最大限度的保護她!才能讓這個心如堅鐵,不管最後對她是留還是棄,都銘記於心……這種銘記,有可能會是一生!

  星光如水,銀月如鉤,兩人一騎,緩步而行。

  走了一百步不到,冉閔突然暴喝一聲,「駕——」喝聲中,他腳尖一點馬腹。

  隨他多年,最是明白他心意的火龍馬,頓時縱躍而起,騰空而行!

  這一瞬間,馬作閃電,其行如風!

  他的動作十分突然,兩側的草叢中,傳來一連串的吆喝聲,「攔下他,攔下他!」

  這口音,是胡人的,還是鮮卑胡人那一族的。

  吆喝聲中,嗖嗖嗖,上百人於草叢中,同時舉起長弓,箭發於弦!

  嗖嗖嗖嗖……

  風聲中,箭下如雨!向著冉閔和陳容鋪天蓋地的襲來。

  幾乎在那胡人的吆喝聲出口的剎那,陳容想起一事,突然掙開冉閔的摟抱,以最快的速度解下了自己的淺藍偏紫色外袍。

  然後,她把衣袍扔給冉閔,叫道:「將軍,這個可用!」

  一句話吐出,冉閔哈哈大笑。

  而就在這時,箭雨已至。

  只見冉閔左手策韁,右手抓著陳容那外袍,便是一陣急甩。

  外袍如帳篷般張開,被風吹得鼓起,呼呼作響的風聲中,箭雨還沒有射到,便被外袍擋開。

  冉閔的功夫何等了得?到了他這種地步,已是落葉摘花,皆可傷人。只甩了兩下,他便把那衣袍甩得流轉之極。

  於是,不管兩側的箭雨如何密集,如何凌厲,他手腕一抖,鼓成帳篷的女式外袍,便把那些箭,穩穩地攔截下來。

  而這時,他胯下的火龍馬,正在如風,如電般的急衝。

  只是二息不到,火龍馬已衝到了箭雨之前,漸漸衝出來埋伏圈。

  胡人的伏兵顯然急了,一個嘶喝聲傳來,「廢物!這麼多人,都對付不了一個抱著女人的石閔!射!再射!」

  饒是那嘶喝聲不絕,那箭雨如林,可那鼓了風的衣袍,已是穩穩地護著二人一馬,向前急衝。

  轉眼,火龍馬衝出來包圍圈。見到他衝出,一個忽哨聲響,百來個胡人從草叢中一衝而出,向著冉閔撲來。

  冉閔卻是仰天大笑著。

  笑著笑著,他回頭瞪向那些胡人,暴喝道:「有所謂來而不往非禮也。慕容律,回去告訴慕容恪,叫他洗乾淨脖子在南陽城外等著我!」

  說到這裡,他再次仰天長笑起來。

  笑聲中,二人一騎,已一衝而出,捲起漫天煙塵,消失在茫茫黑暗中。

  胡人們追了一陣,發現根本追不上後,便停下腳步,面面相覷。

  幾乎是突然的,那個慕容律怒喝道:「都是你這個奴才,說什麼帶多了人突然被發現,反而打草驚蛇。狗奴才,要是剛才來個千箭齊發,怎麼會跑了他石閔?」

  一邊罵,他一邊長鞭一揮,朝著一個漢人長相的文弱士人沒頭沒腦的打去。

  火龍馬一陣急馳,衝出了幾十里後,冉閔吆喝幾聲,令它慢慢停下腳步。

  他翻身下馬,伸手對上陳容,「下來。」

  陳容知道,他這是想讓火龍馬休息一下,連忙應聲跳下。

  就在她移了移,想跳到一個空闊所在時,冉閔眼睛瞇著,也移了一步。

  呼地一聲,陳容縱身跳下,卻穩穩地,跳入了一個堅硬的懷抱。

  砰地一聲,陳容的小鼻子,扎扎實實的撞在那堅硬的胸甲上,痛得眼淚都出來了。

  冉閔可沒有發現這一點,他伸臂摟著她,右手撫著她的長髮,低低地說道:「陳氏阿容。」

  「嗯。」

  「你方才,為何令我一人逃命?難不成,你不怕死?」

  他問到這裡,卻許久都沒有聽到陳容的回答,不由低著頭,不耐煩的看向她。

  星光下,陳容的笑容有點蒼白,也有點奇怪。

  多麼熟悉的一切啊。陳容恍惚的想道:前世時,阿微便是這樣讓他喜歡上她的。想來,他當初也問了她這句話吧?

  陳容從恍惚中清醒過來。

  她低下頭。

  不知不覺中,她推開他,低聲說道:「將軍為了阿容,才孤身回返的。阿容雖是一個女人,卻也不能讓將軍因我而受損!」

  想了又想,她給了他這個最真實,最沒有情意的答案。

  冉閔盯向陳容。

  片刻後,他問道:「小姑子,你又惱我了?」

  陳容連忙搖頭,低聲道:「無。」又惱他?當然沒有,她惱的,只會是自己。剛剛重生時,她想過要報復他的,她想過,要讓他愛上她,然後,讓他嘗盡她前世經受過的苦楚。

  可是不知為什麼,她現在,幾乎是突然間,有點意興索然了。

  陳容推開冉閔,向前走去。

  眼望著前方茫茫的星空,陳容第一次發現,一切,是真的變了,完全變了……

  因為,她突然覺得,這樣的報復,已沒有了什麼意義,因為,她突然在想著,一直以來,她從來都不擔心王弘,是因為她知道,她幫不上他。

  而且,她才知道,她竟是在想著,如果他有個什麼三長兩短,那就隨他去吧。

  活著也挺辛苦的,便這樣,在他和他的族人,在任何人都看不到的角落,任何人都不知道的情況下,隨他而去!

  這個想法,如此理所當然,如此的,讓她解脫……

  終於,在她看著前世深愛的這個男人痛苦後,在她利用她對他的瞭解,慢慢讓他喜歡上她後,在她離她的報復,只有一線之隔時,所有的陰霾散去,她終於發現,原來,她是真的放下了,

她是真的,愛上了那個叫王弘的男人!

  上蒼的安排,當真可笑之極!費盡心力,用盡手段,卻落了個自焚而死,而一直猶豫著,還沒有下定決心真正報復時,卻得到了她曾經企盼的一切。

  原來,所有的癡迷不悟,刻骨銘心,隨著時移世易,都是會改變的……這世上,便沒有海枯石爛而不變的東西!

  這時,她的手臂一緊。

  卻是冉閔嗖地伸手,握緊了她的手腕。

  他把她強行扯過來,讓她面對著自己。朝著陳容細細地瞅了一眼後,冉閔不耐煩的皺起濃眉。不過,他沒有喝罵,只是牽著她跨上馬背,喝道:「時間不早了,走吧。」

  馬蹄翻飛,轉眼,兩人一騎,在彎月的牽引下,越去越遠。

  月上中天時,兩人追上了大部隊。

  冉閔把陳容扔給一個士卒後,大步向燈火通明的主帥營帳走去。

  陳容望了他一眼,轉過頭,在那士卒的帶領下,向著自己的營帳走去。

  她還沒有走近,火把光中,平嫗便急急地撲了過來,她牽著陳容的衣角,小小聲的問道:「女郎,你怎麼才回來?」她的聲音顫抖著。

  陳容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不一會,主僕兩人便進了營帳。

  平嫗一掌上燈火,便向陳容張望而來。

  望著陳容,平嫗驚異的說道:「女郎,發生了什麼好事?」她發現,陳容的臉上帶著一抹笑,這是一種不應該出現在這種情況下的,輕鬆的笑。

  陳容抬眸看了她一眼,唇一彎,說道:「沒有,只是想開了一些事。」

  平嫗好奇的跟在她的身後,和她一樣坐在榻上,連聲問道:「女郎想開了什麼事?」

  陳容提起幾上的酒杯,慢慢抿了一口,以一種隨意的語氣回道:「想通了,不管是死是活,這般有個人值得念想,便是夠了。」

  她把酒水一飲而盡,自嘲道:「我終於可以與他好好相處了。」

  平嫗更糊塗了。

  陳容也不耐煩再說什麼,當下揮了揮手,命令道:「去看看,能不能打點水來,我要沐浴。」

  「是,是。」

  這一晚,陳容睡得很沉,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沉。

  第二天,陳容明顯感覺到,冉閔的計劃真是變化了,士卒們行進的速度減緩,哨探四路派出,幕僚們頻頻出入營帳,便是他那張臉上,也出現了一種悠然自在,彷彿,有一件有趣的事,

正在他的期待下上演。

  難道,他真的就因為那件被埋伏的事,便改變主意,不去洛陽,而去參與慕容恪與王弘之間的爭鬥了?

  陳容暗暗詫異。

  下午時,平嫗從營外走來,她捧著一個托盤,朝著陳容叫道:「女郎,女郎。」

  「什麼事?」

  平嫗走到她面前,把托盤放在幾上,她掀開蓋在上面的緞,苦笑道:「真是怪了,將軍居然送給你兩套男子袍服呢。」

  陳容詫異的走下榻,她把托盤上的衣服翻了翻,「噫,真是男子袍服。」轉眼,她明白了,「這是軍營,我出出入入的,扮成少年,自是更合適。」

  平嫗聞言,點了點頭,道:「那倒也是。」

   陳容知道冉閔的意思,當下,她便換上其中一套淡藍色的袍服,想了想,還是戴上紗帽,才向冉閔的營帳走去。

  不一會功夫,陳容出現在營帳處。一個幕僚大步走出,他一眼看到陳容,先是一愣,馬上他似是想到了什麼,朝著陳容拱了拱手,才大步走開。

  陳容一怔。

  她目送著那幕僚走開後,又一個幕僚走過,這幕僚見到她,也是拱了拱手,才大步走開。

  陳容低下了頭。

  她明白了,定是冉閔向他們透露什麼了,這些人對她行禮,是把她當成他的夫人了。

  ……此生雖得不到圓滿,也算是有個歸宿了。

  陳容大步向營帳中走去。

  營帳中,只有冉閔一人。陳容看著跪坐在榻幾上,正伏案疾書的他,忙放輕腳步。

  可饒是如此,她才走出二步,冉閔頭也不抬的開了口,「阿容。」

  「是。」

  陳容福了福。

  冉閔命令道:「從現在起,你跟我身側,不離左右。」

  他一句話吐出,久久都沒有聽到陳容的回答。

  於是,他抬起頭來。

  朝著沉默中的陳容盯上一眼,他雙手扶著膝蓋,向前微傾,認真的說道:「軍旅生涯,轉眼生死,想那麼多幹嘛?你放心,我一定會給你一個名份的。」

  他知道,陳容也知道,冉閔他處理起事來,經常沒日沒夜,陳容真要不離他左右,那麼與他共上一夜,或者說,孤男寡女老這樣處著,睡到一塊,那是情理當中的事。

  陳容一個小姑子,又還沒有正式嫁給他,自是放不開。冉閔這話,便是給她吃一個定心丸。

  他說出這話後,見到陳容還在沉默,濃眉一皺,喝道:「你還猶豫甚麼?」

  陳容知道,他這人,很重言諾,他既然說出,就一定會做到。可知道是知道,真要她還沒有嫁人,便與一個男人沒日沒夜的待在一起,她實在做不到。

  紅著臉,陳容咬著唇,正不知如何處理這事時,一陣腳步聲傳來。

  不一會,一個幕僚出現在營帳口。

  見那人進來,陳容連忙福了福,退到一角。

  那幕僚朝她看了一眼,心下洞明,也不理會,轉向冉閔拱手說道:「稟將軍,慕容恪出現了。」

  冉閔一聽,雙手扶膝,傾身向前,問道:「那王弘呢?」

  一聽到王弘,陳容便嗖地一聲抬起頭來。

  那幕僚搖了搖頭,皺著眉頭,說道:「很是奇怪,琅琊王氏那一塊,竟是沒有半點動靜。」

  他疑惑的說道:「要不是那個王七郎還留在南陽城中,我幾乎以為他已臨陣脫逃了。」

  冉閔笑了笑,道:「王弘這人,年紀雖小,卻不易看透。」

  他向後一仰,喃喃說道:「這一場爭鬥,我也期待著。」說到這裡,他斷然下令,「通知下去,我們的人,無論何時,都不要出現在雙方視線中,不要讓他們發現我們的存在。」

  「是。」

  「南陽城中情況如何?」

  那幕僚冷笑道:「還是那樣,人心惶惶,兵荒馬亂!」說到這裡,他哧聲道:「聽說那南陽王,只是這麼些天,便瘦了一大圈,頭髮也白了一半。」

  他說到這裡,性情大好,竟是嘿嘿嘿地笑了起來。

  冉閔點了點頭。

  他低頭翻開一卷帛書,看了看,又問道:「其他各族呢?可有異動?」

  那幕僚稟道:「西方和北方來了兩撥胡族,東方也有胡人的影子。」

  冉閔聽到這裡,冷冷一笑,下令道:

  「下令,通通攔住,執意前來的絞殺!哼,姓慕容的便沒有一個男人,既然當著天下人的面,向王七郎下了宣戰書,便應該與他一對一,真刀實槍的拚個雌雄!」

  那幕僚哈哈一笑,他佩服的看著冉閔,道:「將軍是不想他人來攪局吧?哈哈哈,好,屬下這就去辦。」

  他也是個爽快人,轉身便走。

  走了幾步,那幕僚突然停下腳步,看向陳容。

  望著一襲男袍,安靜的待在角落中的陳容,他點了點頭,向冉閔說道:「士族的小姑子,愣是沒有一個像樣的,將軍運氣還不錯啊。哈哈。」

  也不等冉閔回答,他已經揚長而出。

  冉閔只是一哂,便埋頭疾書。

  陳容走到他身側,慢慢蹲下,一邊整理著亂成一堆的帛書,一邊瞟向上面的字眼。

  這上面,都是關於南陽城中這一戰的。

  冉閔這人,不僅是勇猛聞於天下,他還很有計智,於征戰之途,可以說是無師自通的天才人物。不然,也成不了天下第一名將。

  陳容一邊整理著帛書,一邊一一瞟過,忙碌中,竟不知時光流逝。

  也不知過了多久,突然間,冉閔低沉的聲音傳來,「阿容,可想回南陽城?」

  回南陽城?

  陳容一怔,嗖地抬起頭來。

  冉閔沒有看她,他正忙著寫些什麼。

  好一會,陳容輕聲問道:「這個時候,南陽城城門還可以進出?」

  冉閔聞言一哂,他放下毛筆,抬頭看著陳容,神秘的一笑。

  他右手一伸,抓上了陳容的手臂。

  然後,他把她重重一帶,扯入了懷抱中。

  摟著她,他輕笑道:「何必從城門進出?」

  陳容不解的瞪大眼,看著他。

  冉閔向後一靠,五指成梳,梳理著她黑亮如緞的秀髮,道:「南陽城,有一條地道可通。」

  陳容「啊」地驚叫出聲,她瞪著他,張著小嘴,半天說不出話來。

  這時的她,心口怦怦地跳得飛快:南陽城,有一條地道,有一條地道……那是不是說,就算出現萬一,也可以救下他?

  就在她胡思亂想時,陳容一眼瞟到,冉閔那微瞇的,狐疑的目光。

  當下,她收起心神,垂下雙眸,喃喃說道:「這麼說,我可以自由出入南陽城了?」她瞇起雙眼,眼神中儘是期待,「我也可以看看現在的陳元,還有他的兩位夫人,女兒和兒子了?」

  眼神中,有一股狠毒流露。

  冉閔見狀,收起狐疑,放聲大笑起來。他拍著幾,道:「好你個阿容,果然得罪不得。好,我便帶你去看看那一家子!」...<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foguin 發表於 2011-10-11 11:32 PM

第一卷 南陽篇 第一百一十一章 陳府消息

  冉閔行事,向來果斷,第二天一大早,他佈置一番後,便帶著陳容向南陽城馳去。

  這時的他,換上了普通士人的長袍廣袖,便是陳容,也做少年打扮,一襲淡青色的長袍,頭上還戴著斗笠,要不是那身材實在婀娜得掩不住,渾然已是普通少年模樣。

  地道入口,是在南陽西城後的一個山坳處,冉閔把坐騎和兵器交給親兵後,牽著陳容的手,便走入了地道中。

  地道既小且窄,只可容一人彎腰前行,冉閔走在前面開道,陳容看著他,低聲問道:「將軍也不帶一個親兵,會不會不妥?」

  冉閔低沉的聲音在地道中悶悶的迴盪,「不妥?只要不讓南陽王看到,便不會不妥。」

  他笑了笑,以一種嘲諷的語氣說道:「我們晉庭的士人,風雅溫文,沒有幾個會用強的,小姑子放心,他們看到了我,也只會苦苦相求。」

  陳容聽得出,這語氣,如其說是嘲諷,不如說是一種恨鐵不成鋼。

  群狼環伺之下,整個晉庭,貴族們競相奢華,士人們在比著誰更文弱優雅,有時候,便是陳容,也會痛心。當然,前世她還沒有嫁給冉閔前,是不會有這些多餘的感慨的。

  地道黑暗,冉閔舉著火把,深一腳、淺一腳的走著,他走在前面,陳容也不覺得這路途是如何陰森。不知不覺中,長達四百步的地道,便走到了盡頭。

  冉閔把火把塞到陳容手中,伸手扶著前方的石頭,把它緩緩推開。

  轉眼,一道光亮射入陳容的眼前。

  冉閔一跳而出,俯視著她,伸出大手,「上來吧。」

  陳容應了一聲,把火把弄沒,仔細放好,牽著他的手跳了上去。

  她所處的地方,是一個廢棄大宅院的馬廄處。而地道的出口處位於一口古井的側壁,那古井只有一人深。馬廄四周空空落落,灰塵和落葉堆積,分明許久沒有人出入過。

  陳容回頭望著那地道,自言自語道:「我還以為有機關呢,原來是一塊笨重石頭擋了門。」這樣的石頭,換個文弱點的,還真搬不開。

  陳容在四下張望時,冉閔已經戴上斗笠,負手走遠。

  陳容連忙碎步跟上。

  從這馬廄走出,不出三百步,便是一個破敗的圍牆,圍牆外,便是一個巷子,二百步不到的巷子外面,是南陽城的南街。

  走在南街中,陳容望著身周臉色惶惶的行人,望著那一家家緊閉的門面,突然間,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兩人混在人流中,半個時辰後,陳府的大門,已經出現在眼前。

  這時,冉閔腳步一轉,向著一家大開的酒家走去。

  這個酒家,原本也是個繁華的,不過這個時候,那可容百人用餐的大堂中空空落落的。

  看到冉閔兩人入內,那店家苦著臉瞟了他們一眼,有氣無力的叫道:「君子,小店無酒無肉,只有栗粥,可還要用?」

  冉閔點了點頭,沉聲道:「自是要用。」他隨手扔出一片金葉子。

  那店家瞟了一眼那金葉子,竟是長歎一聲,道:「也不知這阿堵物,此生還用不用得上。」他有氣無力的收起金葉子,轉向後堂張羅起來。

  不一會兒,兩大碗可以看到碗底的栗米粥出現在陳容和冉閔面前。

  店家顯然是個嘴多的,他一邊擺著筷子,一邊長噓短歎,「只有這些東西了。哎,要是以往,君子給的那金葉子,只怕可以買來一車的栗,現在這個時節嘛,也就值兩碗稀漿了。

哎,我老婆子已在罵了,說不得,明天我這開了二十年的小店也得關門了。說來說去,胡人圍了城,這些金啊銅的,都是廢物,只有這稀漿,還可以活人性命。」

  冉閔本不是來吃白飯的,對店家的嘮叨是一點也沒有在意。

  看到他只是低頭慢喝,陳容朝對面的陳府側門望了一眼,啞著嗓子問道:「阿伯,這陳府,怎麼那麼冷清,渾不似以往?」

  店家順著她的目光回頭看了一眼,搖頭說道:「冷清?胡兵就要圍城,南陽王重兵把守城門,只許進不許出,如今所有的氏族府第,都很冷清。」

  陳容朝默不吭聲的冉閔望了一眼,有心想問王弘的事,想了想,還是改變了主意,「那阿伯可有聽過陳元?」

  陳容笑道:「前不久見到這位陳公,他甚是風光,也不知現在如何了?」

  「陳元?南遷回的那個?」在陳容的期待中,那店家搖了搖頭,道:「昨日見他,行色匆匆,瘦了甚多。哎,這時月,便是南陽王也得白頭。」

  陳容見到還是問不出自己想要知道的事,皺起了眉頭。

  剛才路過南街時,她看到自家的店面都已經關閉,看來,想瞭解一下陳府的情況還真不容易。

  就在這時,冉閔從袖間扔出一片子金葉子,低笑道:「兀那店家,你且從這側門進去,找到一個喚尚叟的下人,說是故人相見。想來現在的陳府,也沒有人防著你這外人進出了。」

  那店家望著那金葉子,想了想,伸手拿過,道:「那某就去試一試。」

  那店家剛剛走出,只見對面駛來了一輛馬車。

  馬車在陳府側門停下後,一個青年從馬車中搖搖晃晃的爬下,他一邊爬,一邊朝著驅著馬車,再次駛向外面的馭夫罵道:「賤奴,賤奴,都到了家門口了,還捨不得這一程?」

  罵罵咧咧中,他又向站在遠處的門衛喝道:「你這賤奴,見到郎君,不上迎,不扶持,莫非活得不耐煩了?」

  聲音暴戾,帶著濃重的酒氣。

  陳容望著那青年,雙眼一亮,低叫道:「是陳三郎。」

  她嗖地回頭看向冉閔,眼巴巴地儘是期待。見到冉閔理也不理,陳容朝著那店家喚道:「店家,也不需要你去陳府喚人了,你把那個醉酒的郎君叫來便行。」

  那店家應道:「好勒。」小碎步的向陳三郎跑去。

  店家剛剛跑到陳三郎面前,還沒有開口,跌跌撞撞著的陳三郎,已是重重一揮,把那店家推出老遠。

  那店家連忙站穩,又湊上前,巴著笑臉說了一句什麼話,他的聲音一落,陳三郎便是哈哈一笑,道:「行,便是見他一見。」

  說罷,他搖搖晃晃的向店中走來。

  陳容又向冉閔看來,見他好整以暇的品著那漿,一點也沒有走向前相迎的意思。

  陳容只得站起來,迎上前去,啞著聲音笑道:「郎君便是陳三郎吧?小人早就聽說過陳三郎才華不凡,風姿出眾,若是也生在琅琊王家,必不輸於他琅琊王七。」

  陳容在這裡滔滔不絕的吹捧時,冉閔抬起頭來,他側過臉,斗笠下的墨眼帶著笑,望著與以往完全不同的陳容。

  陳三郎這人,自負才名,對那些高高在上的名士,一直是妒忌的。聽到陳容這麼一捧,他哈哈大笑,醉眼斜睨向她,道:「對對對,你這小子說的這話,很對,很中聽。」

  一邊笑,他一邊伸手扶向陳容的肩膀。

  陳容微微一側,讓了開來。

  她朝榻幾一指,笑嘻嘻說道:「郎君請上榻。」

  陳三郎卻沒有動。他歪著頭,儘是血絲的雙眸迷糊的瞪著陳容,道:「你這人,怎麼這般面熟?」

  陳容聞言,呵呵一笑,她似是隨意的壓了壓斗笠,道:「世人有相似,郎君定是眼花了。」

  陳三郎還在狐疑的望著她,他吸了吸鼻子,嘀咕道:「還是不對。」

  一邊說,他一邊搖搖晃晃的走到榻上倒下,仰臉向天,這般仰躺一會,幾乎是突然的,「啊……」地一聲,陳三郎嘶吼起來。

  在驚得那店家和陳容打了一個哆嗦後,他猛然叫道:「拿,拿酒來。」

  不等那店家開口,陳容已胡亂倒了一口漿過去,一邊把那碗塞到他手中,陳容一邊關切的問道:「郎君怎麼喝了這麼多酒?難道是哪個混賬不開眼的,給郎君添了堵?」

  她這市井俚語一出口,冉閔再次側頭,似笑非笑的瞅著她。

  這些天,陳三郎日日以酒消愁,早就苦悶難當,聽到陳容的問話,他竟是以袖掩臉,放聲啕啕大哭。

  一邊哭,他一邊說道:「添堵?這賊殺的老天都在給我添堵啊。」

  「是,是,這老天實在差勁,它怎能給郎君添堵?」陳容可不敢唾罵蒼天,自重生後,她便對鬼神之道,敬之懼之。

  陳三郎聽到她這一附和,端起那一點漿便倒在嘴裡,喝叫一句,「好酒」後,在陳容的誘哄下,他哽咽道:「完了,完了,都完了,都完了……」

  陳容壓抑歡喜,連忙問道:「郎君為什麼說完了?」

  陳三郎沒有聽到她的問話,他還在一個徑地低叫,「完了,都完了。父親完了,我也完了。嗚嗚嗚……」

  陳容連忙再倒一點漿過去,又問道:「郎君的父親,為什麼完了?」

  「為什麼完了?」

  陳三郎嘶啞的笑出聲來,他嗚咽道:「丟了為南陽王籌集的糧,又丟了與母親家庭合夥弄來的糧。

嗚嗚……胡人就要圍城了,我卻攤上這麼個愚蠢的父親,弄得家口空空如也,不被族人待見,還有那南陽王,還把老東,把我父親抓起。」

  在這個把孝道看得高於一切的時代,便是醉中,他也心有畏懼,不敢唾罵父親。

  在陳容掩不住的笑容中,陳三郎繼續嗚咽著說道:「還說什麼他與姓李、姓許的內賊勾結,在關鍵時候插了他的刀。要不是伯父出面,我父親人頭都落地了。嗚嗚,完了,什麼都完了。」



第一卷 南陽篇 第一百一十二章 郎君如故

  陳三郎說到傷心處,伏幾大哭,醉語連篇。

  陳容問了幾句,見再問不出什麼,又看到幾個僕人急匆匆地向這裡走來。

  她知道,傳承幾百年的貴族們,秉承家醜不可外揚的古訓,便是天塌下了,在外人面前,那面子無論如何是要維護住的。那幾個僕人,定是怕陳三郎酒醉之下,胡言亂語才趕來的。

  她站了起來,對著酒家低聲說道:「老伯,勞煩把這位郎君扶出,交給他的僕人。」

  那酒家得了金葉子,自是願意,扶著陳三郎朝外走去。

  他們來到店門口時,幾個僕人已經趕來。幾人接住陳三郎,轉頭朝陳容看來。可這時的陳容,已站在角落處,面目模糊,身影隱約,幾人根本看不清。

  望著他們離去的身影,突然的,冉閔低笑道:「小姑子,可如願了?」

  陳容回過頭來,她朝他福了福,快樂的說道:「是,如願了。」那陳元,既得罪了琅琊王氏,又得罪了南陽王,可以說,不管是建康,還是這個南陽城,他都沒有立足之地了。

  而陳元一倒,不管是陳三郎,還是陳微,那身價也是急轉直下。便是那阮氏,想來在貴族圈中,都是抬不起頭做人的。

  這時的陳容,盈盈淺笑,毫不掩飾她的快意。

  陰暗中,冉閔沉沉地凝視著她,再次莞爾一笑。

  就在這時,一陣喧囂聲傳來。

  這喧囂聲中,夾著歡呼和女子的叫嚷聲,在滿城不安時,這種充滿歡快的聲音實在是罕見。

  冉閔抬頭看去,陳容更是幾個碎步,跑到了店門口。

  前方的街道處,出現了一輛馬車。

  只是望上一眼,陳容便是一僵。

  慢慢地,她眨了眨眼,輕輕一笑。

  那馬車的前後左右,都圍滿了少年男女。嘻笑聲中,陳容聽到陳琪高聲叫道:「七郎,七郎,我知道胡人圍城之事與你無關,你千萬不要介懷。」

  另一個女郎則嬌聲喚道:「有七郎在,南陽城定然無憂。」

  一個少年也在大叫道:「琅琊王氏精兵無數,區區慕容恪,何足道哉。」

  此起彼伏中,都是安慰,都是歡樂的叫喊,望著這些少年男女臉上的笑容,陳容知道,他們打心眼裡,便覺得王弘一定能解決這場危機。

  這時,陳容的身後,傳來冉閔低沉的聲音,「老伯對這琅琊王七,也無怨言?」

  那店家嚅嚅地回道:「所有的士人都說,王七郎可靠,想來是可靠的。」

  店家的聲音一落,冉閔便是低歎一聲,那歎息中,充滿著鬱悶和苦澀,「只因為他是琅琊王七?果然是負天下盛名!」

  陳容還在張望著。

  她透過重重疊疊的黑色頭顱,重重疊疊的華服廣袖,看向馬車中的那個人。

  馬車搖晃中,偶爾一眼間,她可以看到那一雙清澈高遠的眸子。

  便是此刻,那眸子也是帶笑的,溫柔的,寧靜的……那麼的自在,那麼的從容,彷彿那就要迫近的強敵,那遮蔽天地間的風雨,只不過是這盛世人間的一場宴席。不過如此,不足道哉!

  這是一雙可以讓人平和,可以讓看到的人,不由自主的跟著他微笑的眸子。陳容只是望了一眼,心下便是大靜,不知不覺中,她已含著笑,輕輕吟道:「君子可知,歲月靜好。」

  極簡單,極簡單的一句話,極隨意,極隨意的吟詠出聲,陳容含笑的眸中,卻有了濕意。

  就在這時,馬車中,那個高遠悠然的人,突然轉過眸子,向她的方向瞟來。

  就在他瞟來之時,陳容一凜,反射性的便想縮回頭去。

  她縮回頭了。

  馬車中的那人,也只是隨意的瞟了一眼,便收回視線,不再向她看來。

  陳容暗暗鬆了一口氣,只是在鬆出這氣的同時,她突然覺得,口裡有點苦。

  咬了咬牙,陳容擠出一個笑容,果斷轉頭,向店中返回。

  店中的角落處,那個高大偉岸的身影,正仰著頭看著屋樑,那俊美的,輪廓分明的臉上,有著落寞,寂寥,還有亙古的滄桑。

  陳容望了一眼,便低下頭,碎步走近,在他的旁邊慢慢坐下。

  她垂下雙眸,靜靜地望著自己的雙手,眼神木然,心思飄遠。

  此時此刻,店中安靜如許。

  外面的喧囂聲,笑鬧聲還在繼續。

  馬車中的王弘,這時淡淡地說了一句話。

  瞬時,馬車加速。

  這馬車一加速,那些圍擁著的人便自動散開。少年、少女們,靜靜地退下,靜靜地望著王弘向前衝去的馬車,不再哄鬧。

  他們知道,此時的七郎,必定有著太多的事需要處理,他們不能讓他亂了心。

  馬車衝到了店面前。

  車簾後,那個俊美高遠的少年轉過頭,漫不經心的朝著店中瞟了一眼,然後,含笑喚道:「木子。」

  一個二十來歲的青年護衛策馬靠近,「郎君有事吩咐?」

  王弘的嘴角揚了揚,音線帶笑,「派人去查查那店,記得要快,走慢了,有人可是會躲起來的。」

  青年護衛連忙應道:「是。」策馬返回。

  王弘的馬車一離開,冉閔便站了起來,他壓了壓斗笠,命令道:「走罷。」

  「是。」

  陳容連忙也壓了壓斗笠,跟在他的身後,向外走去。

  剛剛走出幾步,還沒有出店面,陳容突然停下腳步,驚喜的喚道:「是尚叟。」

  一輛馬車駛過來,那駕車的老頭,可不正是尚叟?

  冉閔瞟了眼巴巴望著自己的陳容一眼,腳步不停。

  陳容見狀,張了張嘴,還是跟了上去。只是她一邊走,一邊頻頻回頭,朝著尚叟的馬車張望。

  兩人來到了一個路口處。

  這時,冉閔停了下來,陳容向他看去,看到的,只是他負著雙手的,靜靜站立的背影。

  而這時,尚叟的馬車已經駛近。

  突然的,陳容明白他的意思了。

  她幾個箭步衝了出去,清聲叫道:「尚叟!」

  她的叫聲一出,尚叟便急急抬頭。

  轉眼,他看到了陳容。雖然她穿著少年袍服,雖然她戴著斗笠,可是尚叟只是一眼,便知道這是他家女郎。

  當下,尚叟紅了眼眶,他乾巴的唇顫抖了一陣後,急急吆喝一聲,張嘴便要叫喚。

  這時,陳容又說道:「不要聲張。」

  此處街道行人稀少。饒是如此,陳容說這話時也壓低了聲音。

  尚叟聞言,馬上醒悟過來。他伸袖擦去不知不覺中湧出的淚水。

  就在尚叟策著馬走近來時,一個身影出現在陳容身邊,卻是冉閔大步走來,也不需要尚叟停下馬車,他把車簾一掀,便跳了上去。

  陳容還沒有反應過來,馬車中的冉閔右手一伸,已扯著她的手臂,把她也提了上去。

  這一連串的動作,冉閔做來是行雲流水,快如閃電。尚叟都沒有反應過來,馬車裡,已傳來陳容驚喜的,壓低的聲音,「叟,快快說說,現在的陳府怎麼樣了?你們怎麼樣了。」

  尚叟回過神來,他應道:「是。府中現在有點亂。」

  「怎麼說?」

  「還不是那陳元。聽說他誤了南陽王和南陽阮氏的什麼大事,引起兩家大發脾氣,那南陽王一怒之下,砍了他那如夫人李氏的哥哥,還要砍了陳元。

陳元慌亂之下,連忙休了那李氏,跪在陳公攘面前大哭,這才免了死罪。」

  尚叟朝左右看了一眼,見到有人,閉上了嘴。

  好一會,來到安靜處,他才繼續說道:「這些時日,那阿微天天以淚洗面,夫人阮氏的娘家放言,說阮氏從此後,與他們再無干係。

陳元和阮氏更是閉門不出,女郎不知,現在啊,僕人們都知道你這族伯已經失勢,明裡不說,暗裡可沒有好臉色呢。哎,聽說南陽陳氏開了幾次會,說要驅了他們這一家。」

  說到這裡,尚叟的聲音有點苦,他低歎道:「陳元一出事,連累得我們也不好過。幸好女郎不在。」

  陳容沉默了。

  她自是知道,肯定會連累她。不管怎麼說,她現在也是歸於陳元名下,如果南陽陳氏真要驅逐陳元,必定也會把她一併驅逐了。

  不過這種損失,她一點也不在意。此時此刻,湧出她心田的,只有報復的快感。

  忍著歡喜,陳容看向冉閔。

  這時刻,這個男人正在閉目沉思,他的濃眉鎖得很緊,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望著他,陳容暗暗想道:也不知他具體放出了什麼風聲?竟弄得陳元和阮氏這麼的狼狽?

  尚叟的聲音還在傳來,「前幾日,阮氏又來下令,說我們這一院的下人,只留一個看院就可以了。剩下的全部趕出去。

幸好陳公攘派人來了,那人說,女郎是個有情有義的,怎麼也不能主人生死未卜,便散了家奴。」

  說到這裡,尚叟的聲音中充滿了快意,「那人還說啊,有些人自己做錯了事,還遷怒於他人。實在是小人。呵呵。」

  陳容聽到這裡才明白過來,怪不得這次尚叟談到陳元,語氣中沒有一點恭敬,原來後來又來了這麼一曲。

  就在這時,尚叟忍不住停下馬車,回頭向她看來,說道:「女郎,家族中人都以為你出事了。」

  頓了頓,他壓低聲音,吞吞吐吐的說道:「與女郎前去的那些人,一個也沒有回來,大伙說什麼的都有。便是老奴,也哭了幾場……」一邊說,他一邊悄悄地瞟向冉閔所在的角落。...<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foguin 發表於 2011-10-11 11:34 PM

第一卷 南陽篇 第一百一十三章 妒忌了

  陳容低聲安慰:「有將軍在,我怎麼會有事?」

  尚叟應了一聲是,只是應著時,他還在拿眼看向冉閔,滿臉疑問。

  陳容知道,尚叟對於她的情況,定有太多疑問,太多想詢問的,不過她現在不想說。

  馬車還在咯吱咯吱的滾動著。

  不一會,冉閔的聲音傳來,「可以了。」

  尚叟一凜,應道:「是。」

  馬車剛停下,冉閔便牽著陳容的手一跳而下,然後轉身,朝著前方一條小街道走去。尚叟剛要跟上,陳容已回眸朝他搖了搖頭。

  尚叟張著嘴,看著冉閔緊握著的,陳容的手,看著兩人相依相偎的身影,無數的疑問哽在咽中,沒有機會問出來。

  兩人漸漸消失在他的視野中。

  不一會,兩人走入那巷道,進入那破敗院落。

  冉閔率先跳下,他推開石頭,朝陳容招了招手。也不等她,便貓腰入內。

  陳容跳了下去。

  不一會,石頭滋滋地闔上,古井再次恢復了平靜。

  陳容跟在冉閔身後,安安靜靜的出了南陽城。

  站在地道外面,冉閔抬著頭,望著南陽城中,薄唇緊閉,好一會,他沉沉一笑,道:「不過是個姓氏。」

  說罷,他轉過頭,大步離去。

  陳容連忙碎步跟上。

  兩人走了不出三百步,上百個親衛牽著火龍馬一圍而上。冉閔跨上馬背,也不理會陳容,長喝一聲,狂奔而出。

  陳容瞪著他揚塵而去的身影,呆了呆,這時,一個親衛喚道:「女郎,可會騎馬?」

  陳容連忙轉頭,回道:「會,會的。」她爬上馬背,在親衛們的簇擁下,向著荒野中,天盡頭的冉閔追去。

  新月初上時,親衛們追上了冉閔。

  一人一騎,便這般佇立在月光下,荒野中,荒野無邊無際,那一人一馬神駿而高大。望著夜色中,那顯得模糊而遙遠的身影,陳容低低地歎息一聲。

  她策馬來到他身後。

  「噠噠噠」的馬蹄聲中,陳容輕緩而溫柔的聲音傳來,「有所謂,王侯將相寧有種乎?將軍勇武無雙,智謀無雙,已是天下第一名將,那丹青史冊上,千千萬萬載,都會有將軍的名字。

光此一點,便可以讓所有的士族,所有的士大夫仰望了,阿容不知,將軍因何鬱鬱寡歡?」

  這番話,她前世時,在心中念過千千萬萬遍,總想著在某一個合適的時機向他說來。她那時堅信,如果說這話的時機夠好,她一定能博得他的另眼相看。

  因此,此刻她說出這些話時,無比順溜,也無比溫柔,甚至這溫柔中,還有著她自己不曾發現的悵然若失……

  新月中,冉閔回過頭來。

  夜色中,他雙眼如狼般幽亮,朝著陳容直直地盯了一陣,冉閔綻顏一笑,道:「好個小姑子。這番話甚是中聽。」

  他策馬向她靠近。

  來到她身邊時,他朝她伸出右手,命令道:「過來。」

  陳容廣袖下的小手,不為外人所知的顫抖了一下。

  她順從的伸出手去,搭上了他的大手。

  嘩地一聲,冉閔把她扯上了馬背,腳尖一踢,朝著荒原深處縱馬急馳。

  夜風呼嘯而來,男人沉濁的呼吸中,突然說道:「我倒要看看,琅琊王七怎麼對陣慕容恪,怎麼個『負天下盛名』法!」

  陳容知道,他妒忌了。

  她沒有回答。這個時候,也不需要她回答什麼。

  夜風還在呼呼而來,火龍馬全速奔行時,快如閃電,令得本來溫緩的夜風,直是刮得人面生痛。

  陳容忍著不適,一直沒有出聲。

  好一會,冉閔吆喝一聲,拉著火龍馬人立而起。

  他右手扳轉陳容的小臉,令得她抬頭看向自己。

  墨黑陰烈的眼中,目光如狼,他直直地望著她,突然說道:「剛才見到王七郎,可還有不捨?」

  眼神中,有著隱藏的暴烈。

  陳容哪敢在這個時候激怒他?當下她垂下雙眸,輕聲應道:「沒有了。」

  「看著我回話!」

  冉閔突然喝道。

  陳容一凜,慌亂的抬頭看向他。夜色中,她明媚的大眼眨啊眨的,清艷嫣紅的小臉上,染著不安。

  冉閔見狀,語氣放緩,溫柔了些,「說吧。」

  知道他性格的陳容,忍著垂眸的衝動,回望著他,輕輕說道:「沒有了。」

  冉閔薄唇一扯。

  他鬆開錮制著陳容下巴的大手,眼望著遠方,低啞的說道:「阿容。」

  「嗯。」

  「你是我好不容易才看中的女人,這一生,都不許想他了。」聲音沉沉,無比認真。

  陳容連忙溫馴的應道:「是。」見他濃眉微皺,她連忙補充道:「不會想了。」

  冉閔輕哼一聲,他踢了踢馬腹,向前緩緩而行。

  左手扣著她的細腰,他俊美的臉上,突然露出一抹苦笑,「我妒忌了。」聲音中有著自嘲。

  陳容垂下雙眸,語氣輕淺的回道:「令得天下胡人聞風而逃的石閔天王,何必妒忌他人?」

  語氣中有著不滿。

  她知道,這個時候的他,定會喜歡這種不滿。

  果然,她的聲音一落,冉閔已是哈哈大笑起來。

  他仰著頭,腳尖一踢,再次策馬狂奔。迎面撲來的呼呼狂風中,他的笑聲洪亮,爽朗,得意。

  陳容聽著他這個笑聲,慢慢一笑。

  就在這時,他摟著她腰的大手一緊,他把她重重按入懷中。

  於是,陳容偎著他,他一邊策馬狂奔,一邊放聲大笑。

  望著冉閔如飛箭般直衝而出的身影,親衛們再次吆喝著策馬追去。跑著跑著,一個親衛突然說道:「將軍有伴侶了。」

  另一個親衛生得文弱,氣質也像個士人,他望著那遠遠而去的身影,臉上帶著欣慰的笑容,嘿嘿笑著叫道:

  「將軍總是說,此生有了火龍馬為伴,便足矣。他定然沒有想到,有一天他如楚霸王一樣懷擁美人。聽聽聽聽,那笑聲多得意?」

  這話一出,親衛們同時哄笑起來。

  笑鬧聲,馬蹄聲,給這安靜的荒原,添上了一份安詳。

  轉眼間,幾天過去了。

  幃帳後的陳容,這時已放下筆墨,一眨不眨的盯著前面。

  她的前面,是扶幾而起的冉閔,他瞪著那哨探,沉聲道:「慕容恪來了?」

  「是!」

  「離此多遠?」

  「五十里不到,按腳程,明天他會圍上南陽城。」頓了頓,那哨探又說道:「如今南陽城四周,處處都有胡人哨探。將軍,那慕容恪小心得很哪。」

  一個幕僚在旁冷笑道:「他是在防著我家將軍。哼,這一戰,只要我家將軍插手,他是毫無勝算。」

  冉閔聽到這裡,哈哈一笑,笑著笑著,他騰地站直,喝道:「給我著袍!」

  「是,是。」

  一陣腳步聲中,三個士卒跑了進來,他們圍上了冉閔。

  就在這時,冉閔大手一揮,把他們搧開,「誰讓你們來的?」

  士卒們一怔。

  陳容苦笑了下,連忙掀開幃帳,走到他的身後。她從一側拿起他的藏青色外袍,一邊給他穿戴,一邊像個小妻子一樣,溫柔舒緩的問道:「將軍這是要往哪裡去?」

  果然,聽到她溫柔的詢問,冉閔享受的瞇起了雙眼。他感受著陳容溫軟滑嫩的小手,在他下巴上繫起繩結時的觸感,聲音不知不覺中,已少了堅硬,多了綿軟,「去南陽城。」

  啊?

  陳容一驚,繫著繩結的動作一僵!

  呼地一聲,冉閔右手伸出,扣起了她的下巴。

  他瞇著墨眼,俊臉沉寒的盯著她,低喝道:「你在想什麼?」語氣不善。

  陳容向他拋了一個白眼,用一種疑惑驚愕的語氣說道:「胡人就要來了,將軍在這個時候進入南陽城,難道不值得驚愕麼?」

  冉閔還在狐疑的盯著她。

  他俊美的臉上,慢慢地湧出一縷黑氣。

  他扣著陳容下巴的手,收緊了些。在令得陳容吃痛出聲時,他低沉的說道:「你還沒有忘記他?!」語氣中帶著肯定。

  陳容還在痛哼,她只感覺到,鎖在她下巴的手,掐得她疼痛不已,不用照鏡子,她也知道,那裡定然青紫一片。

  痛哼中,湧出陳容心頭的,還有著詫異。前世時,他不喜歡她,這個男人,對於不喜歡的人,是棄如敝屣的。

  她還是第一次知道,這個男人,對自己上了心的人,會如此著緊,會如此的小心眼。

  疼痛中,陳容白著小臉,長長的睫毛搧了搧,在心裡回道:喜歡上一個人,哪有這麼快便忘記了的?再說,我為什麼要忘記他?

  她扭曲著小臉,雙手向外扯著他的大手,叫道:「痛!」

  眼眶通紅,淚盈於睫。

  冉閔沒有鬆手。

  他兀自盯著她,沉沉地低喝道:「你還在想著他?」聲音中,隱有殺氣。

  陳容聽出了這殺氣,這一下,她回過神了。

  當下她白著臉,打了一個哆嗦後,氣苦著,抽噎著,「這人又不是草木,說忘就可以忘得精光的。平素裡是一點也不想的,只是聽到將軍提到南陽城,便不免想了一下。」

  說著說著,兩行清淚流下,劃過臉頰,沁入櫻紅的小嘴裡。

  望著梨花帶雨,海棠垂露一般的陳容,冉閔鐵硬的心不由一軟,他慢慢地鬆開了手。

  一得到自由,陳容便以袖掩臉,哽咽起來。一邊哽咽,她一邊埋怨,「將軍弄痛我了。嗚嗚……」

  哭泣中,冉閔暴然低喝,「閉嘴!」

  喝聲一出,陳容打了一個寒顫,連忙閉嘴。她不敢再出聲,只是雙肩聳動,窈窕的身影顫成一團。

  冉閔瞪著她,瞪著她,不知不覺中,臉上的暴戾越減越少。

  好一會,他斷然命令道:「不許再想他!」說到這裡,他暴喝道:「聽懂沒有?」

  陳容哆嗦著,結結巴巴的應道:「是,是,是。」

  在她驚惶的回答聲中,冉閔已是大袖一甩,急步衝出。

  聽著他急衝而出的腳步,陳容慢慢放下掩在臉上的廣袖,眼淚模糊的小臉上,不由自主的露出一抹笑容。

  笑容剛出,她便懊惱起來,暗暗恨道:我激怒他幹嘛?明明想好了的,只要無情,便會無恨。為什麼還是忍不住要激怒他,要讓他嘗嘗意不平,心不甘的苦?

  一個時辰後,沉重有力的腳步聲再次傳來。

  安靜的伏在幾上的陳容,一聽到那腳步聲,便知道是冉閔回來了。當下,她抬起頭,白著小臉,嘟著嫣紅的小嘴,淚盈於睫的望著門口。

  一個高大的身影出現了。

  一雙墨黑幽寒的眸子,掃向了她。

  只是一眼,冉閔便皺起了眉。幾乎是他剛剛擺出臉色,兩行清淚便順著陳容的雙眸,流下玉白的臉頰。

  冉閔呆了呆。

  來到她面前,他右手一抓,錮住了陳容的手臂,把她提起摟入懷中,他大手胡亂的拭著她的淚水,冷冷地低喝道:「還有臉哭?」

  喝聲中,陳容哆嗦了一下,低下頭去,只是淚流得更凶了。

  冉閔濃眉大皺,便要暴喝。

  只是他朝著哭得安靜無聲,艷美的小臉如剛剛洗過般,楚楚可人的陳容望了一眼,那喝聲,便怎麼也出不了口。

  他低歎一聲。

  他雙手環著她的細腰,低聲說道:「好了,別哭了,恁地讓人看得心煩。」聲音中,有著不自覺的溫柔,語氣似是不耐煩,那胡亂拭著淚的動作,卻透著溫柔。

  陳容連忙伸手捂著小嘴,慢慢停止哽咽。

  冉閔摟了她一陣後,說道:「走吧。」說罷,他拿起兵器,轉身大步離去。

  陳容緊走幾步,連忙跟上。

  營帳外,親衛如林,一動不動的騎在馬上候著。陳容哭得小臉都花了,不敢抬頭,只是亦步亦趨的跟著冉閔。

  冉閔騎上了火龍馬,他把兵器交給親衛,左手一伸,提著陳容放在身前。把她一摟,「多備一匹馬!」

  這是在給陳容備馬,如有什麼意外,他也可以騰出手來廝殺。

  一個親衛大聲應道:「是。」策馬奔出,不一會,便牽著一匹上等駿馬跑了過來。

  冉閔瞟了那親衛一眼,斷然喝道:「走!」

  眾親衛轟然應道:「是——」

  馬蹄得得,煙塵高舉,眾人踩著夜色,向著南陽城的方向前進。

  馬背上,陳容安安靜靜的伏在冉閔的懷中,此時此刻,她其實挺納悶的:冉閔這個時候進南陽城,卻是為了什麼?他不是說過要看戲的嗎?

  還說過要看王弘與慕容恪之間的爭鬥的,既然如此,為什麼還要去南陽城?

  想著想著,她也想不通冉閔此行是想幹什麼。

  這個晚上,明月成環。

  眾馬奔出不遠,冉閔便跳下馬背。陳容還在迷糊時,便看到他下令眾親衛用布把馬蹄全部包上。

  準備妥當後,眾人再次翻身上馬。

  這一次,群馬落地無聲,安靜之極。

  悄無聲息中,眾人再次來到那地道前。

  冉閔翻身下馬,他盯著親衛們,沉聲說道:「守衛此處!」

  「是。」

  「分一列隨我前去。」

  「是。」

  命令中,冉閔把兵器和坐騎丟給親衛,拿過火把,彎腰低頭,朝著地道裡面走去。

  地道實在太窄小了,冉閔身材高大,行走頗為不易。便是那些親衛,也走得跌跌撞撞的。騰騰地火把光中,只有窈窕的陳容走得最為容易。

  不一會,一行人便走到了盡頭。

  一個親衛上前,伸手把那石頭推開。

  瞬時,滿天清光入眼。

  那親衛側耳聽了聽,伸頭探了探,回頭做了一個手勢,然後率先跳出。

  眾親衛跟著跳出。

  冉閔托著陳容的胳膊,也是一跳而上。

  院落裡,依然荒涼,四野也是安靜之極。只有遠處的燈火伴著笙樂,在這夜空中唱響著荒淫。

  冉閔走出幾步,見到眾親衛都一動不動的望著自己,他低喝道:「走,去西城。」

  轉身朝外走去。

  夜色中的南陽城,街道中依然安靜,貴族宅第裡,依然繁華熱鬧。

  冉閔摟著陳容的手,一邊緩步而行,一邊輕笑道:「晉人不總是說什麼泰山崩於頂而面不改色麼?這一次我也學學那些士大夫。」

  聲音一落,眾親衛低聲笑了起來。他們的笑聲,引得偶爾路過的南陽人向這裡看來。

  只是一眼,他們便收回了視線,並不在意。

  直到這時,陳容才注意到,不管是冉閔,還是親衛們,他們的打扮都很隨意,便如處處可看的富家子帶著一群護衛夜遊一般。特別是冉閔還摟著一個她,那閒適之意,更是不言而喻了。

  這時,一個親衛低聲笑道:「將軍也不需學那些士大夫,此時此刻,這滿城的士人,只怕沒有一個如將軍這般自在了。」

  這話一出,又是一陣哄笑聲傳來。

  陳容也笑了笑,只是在笑著時,她心中暗暗想道:王弘是沒法子出去的,可是尚叟等人,我怎麼也要把他們弄出這南陽城才成。看看吧,等會回去時就跟冉閔提。

  陳容知道,冉閔這人,平生殺人如麻,那人命在他的眼中,是一文不值。她的僕人,她雖看得重,可在他眼中,便未必有一匹馬值錢。他是斷斷不會因為一些僕人而影響自己的計劃的。

  要他答應帶走那些僕人們,得在他心情極好,事情辦得差不多,只是順手而為時提起來才有效。

  在陳容的尋思中,親衛們的笑聲中,眾人腳步一停。

  陳容抬起頭來。

  一個院落出現在她眼前。這是一個極普通的莊子,不高的圍牆,與別的莊子一樣,進口是一個巷子,一切一切,都普通之極。

  而他們所站的地方,是一道只可容一人進出的側門。

  冉閔放開她,淡淡命令道:「翻過去,把門打開。」

  「是。」
  
  一個親衛應聲走出,他退出幾步,然後向前一衝,踩在一塊石頭上,輕輕巧巧的翻過了人家的圍牆。

  「吱呀」一聲,側門從裡面打了開來,那親衛站在門內,朝著冉閔輕叫道:「將軍。」

  冉閔點了點頭,提步上前,緩步踏入。

  陳容緊走兩步,在他身後進入了院落。

  一入內,她便發現,眼前這外觀極為普通的莊子,裡面樹木修理得極為清澈,一條小溪彎彎繞繞穿行其中。月光下,溪水清澈,樹木於整齊中盡顯精緻之美。

  這是一處經過精心整理的莊子。

  在陳容打量之際,冉閔已提步上前。

  一路走來,陳容發現,這莊子裡的房屋,都是一些竹子做成,假山流水,竹屋樓閣,竟是極具匠心。

  不過,陳容並不是一個風雅之人,雖是兩世為人,可前世跟著的冉閔,也不是一個風雅之人。

  她看了又看,只覺得這莊子花了不少心力,顯得十分精美,處處都可以看到匠心獨具,可真要說她個一二三來,又說不出了。

  負著雙手,施施然走在她前面的冉閔,這時低沉的笑道:「王七郎果然好雅興,這麼一普通的莊子,他一住,便立馬風雅起來。」

  一言吐出,陳容已是嗖地抬頭。

  王弘?

  這裡住著的是王弘?

  這一路上,她一直在猜測,冉閔前來,也許是會見王弘。可直到他親口說出,她才敢肯定。

  這個男人,不是說過要看戲的嗎?他不是妒忌著王弘麼?

  他此刻前來,卻是為了什麼?

  就在陳容苦苦尋思時,冉閔再次低笑道:「燈火寂寂,鼓樂不聞,看來,胡人之事,還是讓這位負天下盛名的王七郎頭痛啊。」

  幾乎是他的笑聲一落,驀然的,前方傳來一個清朗的叫聲,「掌火!」

  叫聲一出,「騰騰騰」,響聲四起中,十來個火把和燈籠同時亮起,轉眼間,剛才還是黑暗寧靜的地方,變得燈火通明。

  火光中,一個長相俊朗的青年士人大步上前,他朝著冉閔的方向深深一揖,朗聲道:

  「我家郎君方才便說,今晚會有貴人來訪,令我等熄燈靜聲,在此相候。果不其然,貴人還真的來了。」

  那青年士人的笑聲,爽朗之極。他似是沒有注意到,冉閔等人腳步一頓,露出一驚疑之色。

  他兀自長揖不起,又笑道:「郎君說得對啊。小人想,這個時候的南陽城,還真沒有比將軍更尊貴的客人了。明月當空,將軍踏著夜色前來相助我南陽城人,小人感激涕零啊!」

  笑聲中,欣喜不盡。



第一卷 南陽篇 第一百一十四章 對峙

  聽著那青年士人的爽朗笑聲,陳容差點失笑出聲。

  她當然沒有笑,不但不能笑,她還安分的低下頭,退後一步。

  冉閔沉著臉。

  慢慢地,他展顏一笑,道:「好個王七郎!佩服,冉某佩服!」

  他負著雙手,抬頭盯著那士人身後,喝道:「既然你家郎君什麼都料到了,怎的還不出來一見?」

  那青年士人抬頭看向他,張口便想解釋,這時,一聲清潤的,溫和的音線沁入夜空,「將軍何不入內一述?」那音線輕聲笑著,「酒已溫,肉已香。只待英雄踏月而來。」

  這聲音,悠然自在,這語氣,平和風雅,使是冉閔火氣不小,這時刻也發作不出。

  冉閔回過頭來。

  他朝著躲到後面的陳容瞟了一眼。

  一見他的眼色,陳容便明白,他這是要與自己一同入內……陳容咬了咬唇,終於碎步上前。

  冉閔大手一伸,扣住了她的手腕,腳步一提,向裡面兜步走去。

  竹屋外,兩個長相清秀的童子候在門旁,看到冉閔走來,他們彎腰一禮,擺出一個『請』的手勢。

  冉閔大步踏入。

  陳容被他緊緊牽著,身不由己的走了進去。

  竹屋內,檀香冉冉,這香味,混合著一種不知名的花香,在不知不覺中,讓陳容緊繃的神經鬆弛下來。

  她慢慢抬起頭來。

  竹屋的正中,坐著一個美少年。與以往不同的是,這個晚上,美少年打扮過。他披著一件淡紫色,繡著藍色鳳凰的外袍,墨髮披散在肩膀上。

  他的幾上,擺著一張琴,修長白淨的手,正放在琴上。

  與平常時候見他一樣,這個俊美的少年,總是一派悠然高潔。只是此時此刻,在身後五根蠟燭的映襯下,少年於高潔中,添了一份威嚴和華貴。

  他便這般靜靜地坐在那裡,可那種氣度,那種風華,便蓋過世間所有人!陳容恍惚的想到:只怕司馬氏的太子王孫,見到這樣的王弘,也會自慚形穢吧?

  冉閔盯著王弘,大步走近,朗朗笑道:「王七郎好悠閒!」

  王弘一笑。

  他慢慢地抬起頭來。

  在他抬頭的那一瞬間,陳容反射性的一縮,差點躲在冉閔的背後。

  王弘沒有看她。

  他只是靜靜地,嘴角噙著淺笑,意態悠閒的望著冉閔。

  他這樣的目光,寧靜中透著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冉閔濃眉一皺,徐徐說道:「七郎便是這般迎接貴客的麼?」

  聲音一落,王弘右手一撥,令得那琴發出一陣清悅的樂音後,他挑了挑眉,慢悠悠地說道:「將軍半夜而來,是想與王弘做一筆交易吧?既是交易,只怕不可言貴!」

  聲音清潤中,夾著鏗鏘之音。

  陳容嗖地抬起頭,向王弘看來。

  燭光下,少年俊美高華的臉上,笑容淺淺,但是仔細看去,才發現他那原本清澈之極的眼眸底,隱有波瀾。

  冉閔又是一怔。

  他盯著王弘。

  盯著盯著,冉閔放聲大笑起來。

  一邊笑,他一邊大步走去。在王弘對面的榻幾上懶懶坐下後,他朝陳容一瞟,低喝道:「斟酒!」

  正在失神中的陳容,聽到這命令,頓時一凜。她低著頭,碎步走到冉閔的榻前,盈盈跪下。

  早在冉閔坐下時,候在旁邊的婢女,便姿態曼妙的走了過來,準備持壺。

  現在見到冉閔使喚著本也是客人的陳容,她們呆了呆,互相看了一眼,最後向兩人福了福,彎腰後退,在陳容的後方繼續候著。

  這個時候,王弘依然是淺笑隱隱,依然是眼眸也沒有抬一下,更沒有朝陳容望上哪怕一眼。

  似乎,在他的眼中,陳容只是冉閔隨便帶來的姬妾,似乎只是一個他從來不曾見過的,也不屑一顧的路人……

  陳容穩住心神,左手托著衣袖,開始給冉閔斟酒。

  汩汩地酒水流動聲,在安靜的竹屋中響起。

  轉眼,一杯酒已然斟滿。

  冉閔盯了陳容一眼,端起酒杯,徐徐說道:「為七郎也滿上一杯。」

  這是命令。

  陳容福了福,輕聲應道:「是。」轉過身,提著酒壺,朝著王弘走去。

  她低著頭,碎步走到了王弘面前。

  朝著他福了福,陳容微微欠身,提起酒壺,給王弘斟起酒來。

  酒水汩汩入杯。

  王弘俊逸的臉上,依然是笑容淺淺。那眼神如此寧和,那笑容如此悠然,真真看不出半點異常。

  冉閔瞟了雲淡風輕,高遠自在的王弘一眼,幾乎是突然間,他對自己的行為厭惡起來。當下,他沉聲命令道:「退下!」

  「是。」

  陳容應了一聲,低著頭,緩緩退下。

  不一會,她便退到了冉閔的背後,窈窕優美的身段,漸漸地消失在陰暗中。

  冉閔把注意力從陳容的身上收回。他盯著王弘,突然一笑,道:「冉某真是不知,七郎怎麼知道我今夜會來?又是怎麼知道,我要與你做交易的?」

  在他的問話中,王弘伸出修長白淨的手。

  他慢條斯理的端起陳容剛斟的酒水,抿了一口後,極為隨意的說道:「將軍志向高遠,所謀甚大,這麼一個與琅琊王氏做交易的好機會,不會輕易放過。」

  在他說出『志向高遠,所謀甚大』時,冉閔雙眼一陰,一股肅殺之氣瞬時籠罩其中。

  冉閔可是天王,他這種視人命如草芥的人,一到有心施威,那氣勢甚是驚人。

  不知不覺中,站在兩側的婢女們已是瑟瑟發抖。

  王弘依然嘴角含笑,舉止都雅致之極。

  冉閔慢慢傾身,他那雙如鷹一樣的厲眼,瞬也不瞬的鎖在王弘的臉上,說出的話,卻帶著笑,「七郎怎知,我志向高遠,所謀甚大?」

  王弘抬起頭來。

  他朝著冉閔望來,微微一笑間,他晃了晃手中的酒杯,道:「請!」仰頭把杯中酒一飲而盡,他還把酒杯倒置,朝著冉閔又晃了晃,那意思很明瞭,是要他喝了酒再說。

  冉閔本來沉著臉,如捕獵的狼一樣緊緊地鎖著他。從來,在他這種氣勢下,沒有不屈服的人。便是石家的幾個主子,在他這個時候,也是緘口不言,唯唯諾諾的。

  不過話說回來,如果王弘也舉止失措,那他還真是虛有其表了。

  冉閔盯了王弘一陣,慢慢坐直。

  隨著他坐下,那股死氣瞬時一清。眾婢同時鬆了一口氣,陳容則抬起頭來,她望著舉起酒杯一飲而盡的冉閔。知道這一回合,王弘小佔先機。

  等冉閔喝下酒,幾個婢女娉娉婷婷的走上前,再次為兩人滿上酒水。

  王弘沒有拿酒杯,他右手虛放在琴上,隨意按了兩下,在發出兩個悅耳輕快的音符,令得竹屋中沉凝的氣氛一掃而空後。

  他抬起頭,靜靜地看著冉閔,說道:「這一戰,將軍準備如何助我?」

  他居然問出這樣的問題!

  他居然在這個時候,以這種輕描淡寫卻篤定的語氣,問出這樣的問題!

  陳容嗖地抬起頭來。

  冉閔也是把頭一抬。他直直地盯著王弘,盯著王弘,突然的,他啞然笑道:「我為什麼要助你王弘?」

  在他的質問中,王弘雙手扶幾,似笑非笑的望著他。

  在他這樣的目光中,冉閔慢慢地皺起了眉頭。

  「啪」的一聲,冉閔把手中的酒杯朝著幾上一放,低喝道:

  「直娘賊!與你們這些人說話,還真是費神。好了,王七郎,我直說吧。這一次我助你趕走慕容恪,他日冉閔若有所求,你需在晉室中周旋一二。」

  他把自己的要求甩出後,墨眼如狼,沉沉地盯著王弘,等著他的回答。

  在他的目光中,王弘微微一笑。

  他緩緩站起。

  隨著他站起,他身後的牆壁上,倒影出一個攘之博帶的身影。

  王弘盯著冉閔,慢慢地,他露齒一笑,這一笑,那一口雪白的牙齒,在燭光下,散發著寒光。

  微笑中,王弘的音線,一如既往的斯文,溫柔,淡然,「趕走慕容恪不過小事,相對於將軍的所謀而言,這買賣不劃算。」

  冉閔不耐煩了,他騰地站了起來。

  雙手按幾,他沉沉地盯著王弘,火氣頗重的說道:「王七郎,你可別忘了,如果沒有我,你性命難保!便是你琅琊王家,也會威望大掃。在這種情況下,你居然還敢說買賣不劃算!」

  他低聲咆哮到這裡,廣袖一甩,掉頭便走。

  陳容怔了怔,朝著王弘看了一眼,見他微笑的,平和的望著冉閔的背影,頓了頓,低頭跑出了竹屋。

  眾親衛正在候著,看到冉閔出來,連忙迎上。

  他們正要出口詢問,見他沉著一張臉,表情陰鬱,便打起也不敢吭一聲。

  一行人轉身便向外面走去。

  在沉著臉的冉閔帶領下,眾人一言不發,低頭行走。

  剛剛上得街道,一個親衛便叫道:「哪裡著火了?」

  眾人同時抬頭。

  只見西邊天空中,火光沖天,黑煙直入雲霄。伴隨著那滾滾黑煙的,是南陽城人的吵嚷聲,叫鬧聲。

  眾人望著望著,幾乎是突然的,一個親衛叫道:「將軍,不好!你看那方向!」

  這聲音充滿驚慌。...<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foguin 發表於 2011-10-11 11:34 PM

第一卷 南陽篇 第一百一十五章 算計

  冉閔臉孔嗖地一沉,他右手一揮,喝道:「走快些。」

  也不用他吩咐,眾親衛已是箭步如飛。

  不一會功夫,他們來到了起火的地方。

  望著那個火光沖天,濃煙滾滾的院落,望著四周進進出出,大呼小叫著忙著滅火的鄰居。一個親衛氣急敗壞的叫道:「將軍,這可如何是好?」

  在他的叫聲中,遠處傳來幾個南陽城人的叫聲:「怪了,這荒廢多年的院落,竟無端端地起了這般大火。」

  「哎,看這樣子,只怕要燒個幾天幾夜。」

  叫嚷聲中,冉閔臉沉如水。

  陳容也是,她呆呆地望著那火光沖天處,喃喃說道:「離不開了。」

  是,離不開了。

  那起火的院落,便是地道的入口!而看這火勢,這濃煙,沒個三天、五天,這廢墟不經過大肆清理,那地道是用不上的。

  慢慢地,冉閔一張臉,已沉寒如水,目光如刀般冷冽。

  一個親衛走到他身後,低聲問道:「將軍?」

  冉閔頭也不回,逕自盯著那濃煙滾滾處,好一會,他冷笑一聲道:「好一個王弘,好一個王七郎!」

  雖然,他沒有任何證據證明此事是王弘所為,可他就是相信,他被王弘算計了!

  呼地一聲,冉閔大步向王弘的院落走回。

  親衛們同時上前一步,緊跟左右,看他們一個一個手按刀鞘的模樣,已是做了拚命的打算了。

  被這殺氣沉沉的氣氛所驚,陳容亦步亦趨的緊跟著冉閔,不敢抬頭。

  沉沉地步履中,突然的,冉閔止了步。

  他抿著薄唇,盯著前方。

  陳容感覺到氣氛有異,抬起了頭。

  這一抬頭,她才發現,一行人不知不覺中,已來到了王弘所居的那個莊子側門外,只是這個時候,那個側門大開,一個火把光中,披著淡紫色外袍的王弘,正站在風中,負著雙手,

靜靜地看著他們。

  他的身後,沒有僕人。

  那一根火把,在夜風中獵獵作響,滿天的繁星,淡淡地散在他的頭上,身上。

  依然是滿眼風華。

  王弘靜靜地站在門口處,看到一臉殺氣的冉閔止了步,他雙手一拱,「王弘恭迎將軍大駕!」他抬起頭,星光下,目光明潤清澈,「將軍勿怪,事關家園,陰謀事,不得不為。」

  冉閔如狼一樣的盯著他,沉沉說道:「七郎憑什麼以為,這小小地南陽城,鎖得住我冉閔?」

  他濃眉一挑,惡狠狠地低吼道:「我冉閔不想做的事,任何陰謀陽謀,都逼迫不得!」

  王弘一笑。

  這一笑,竟是十分燦爛。

  他嘴角輕揚,靜靜地望著冉閔,徐徐說道:「將軍此言差矣,慕容恪,是你我共同的敵人。」

  他嘴角輕揚,「以將軍的謀算,許是想等到南陽人與慕容恪拼到兩敗俱傷之時再出手。」

  他的聲音剛剛落下,陳容便看到,冉閔如狼一樣沉的瞳仁一收。這種表情,她是知道的,這說明王弘說中了他的心思。

  王弘負著雙手,聲線清潤中,帶著淡淡地滄涼:「將軍志向高遠,縱有慈悲之心,也會在必要時。視這萬千生靈如芻狗。然而,王弘不行。」

  冉閔哧地一笑,冷冷說道:「你自是要搏一搏。」

  他說出這一句話後,似是怒火漸消。

  這時,王弘側身,優雅的朝著院落裡一指,道:「恭迎將軍入內。」

  冉閔沒有動。

  他盯著王弘,冷冷說道:「我不喜歡被人算計。」

  王弘沒有看他,他嘴角含笑,淡淡回道:「弘也不想被人威脅。」

  冉閔在這個時候,半夜而來,既是談條件,也有利用局勢威脅他,威脅琅琊王氏就範的意思。因此王弘有此一說。

  冉閔皺起了濃眉。

  這時,王弘廣袖一揮,已是施施然朝裡面走去。他一邊走,一邊清聲說道:「當年劉高祖斬白蛇起兵時,屢走屢輸。這持棋對壘,實不必爭一子高低。」

  他一開口,冉閔便悚然抬頭:他居然把自己與劉高祖相比,這是什麼意思?

  他直直地盯著王弘的背影,直直地盯著,過了好一會,冉閔突然一笑:「好一個王弘!」這一笑,極陰沉。

  冉閔提步入內。

  隨著他這一走,眾親衛慢慢地收起兵器,跟在他身後,安靜的向前走去。

  陳容也低著頭,亦步亦趨的跟著。

  陳容剛剛走到竹屋前,兩個婢女便攔著她,她們朝著陳容一福,輕聲說道:「熱湯已備,羅帳已換上新紗,請女郎穩步。」

  陳容停下腳步。

  她抬頭看向冉閔。

  剛剛抬頭,她便對上一雙極清澈,極清澈的雙眸,那雙眼睛的主人,正是王弘,也不知他是什麼時候回頭的,居然這般靜靜地望著她,此時此刻,繁星滿天,星光下,他的雙眸,如水……

  只是一眼,陳容突然羞愧得無以復加,她匆匆低頭,不再向冉閔多詢問,跟在兩婢身後走開。

  不過這時的冉閔,心思全在明日便要面臨的大戰上,根本沒有心思注意她的去留。因此,直到陳容消失了,他是連頭也沒有回一下。

  陳容跟著兩婢,來到一個竹子築成的樓閣處。仰著頭,望著這建得極為精緻的竹屋,望著竹屋旁隨風搖蕩的蒼勁翠柏,疏疏竹林,陳容低低說道:「是個極風雅的所在。」

  一個婢女笑著應道:「女郎不知,這地方的一草一木,都是經過我家七郎之手的。」

  另外一婢女掩嘴笑道:「是啊!是啊,要是南陽城的女郎們知道我王家有這麼一個所在,只怕圍牆都翻破了。」

  這兩個婢女在對上陳容時,笑容可掬,極為可親。

  陳容心頭一鬆,也是一笑,她打量著四周,喃喃說道:「是啊,七郎風雅脫俗。」她呢,她光是這個形容詞,還是絞盡腦汁想一想。

  這是,兩婢已經提步,踩著樓梯「咯咯」作響。

  不一會,她們推開了閣樓上的竹門。

  陳容跟在她們身後,進入樓上。

  一入樓,一陣香風便撲面而來。陳容沒有想到,這竹樓外面看起來風是風雅,卻顯簡陋,可萬萬沒有料到,這裡面,卻是一派奢華。珠簾飄蕩。簾幃飄香,便是地上,也鋪著厚厚的鍛。

  她碎步走到窗台處。

  從這裡,可以看到鬱鬱蔥蔥的院落。是了,這個院落所植之樹都是到了冬天也不凋謝的松竹之類。雖是冬天,卻青翠得宛如春華正好。

  她眺目望去,透過一根高大的松樹,她看到一個竹屋的屋簷。那便是王七郎所在的竹屋,也不知此時此刻,他與冉閔在說些什麼?

  在陳容四下張望時,兩個婢女已忙活起來。不一會,一婢笑道:「女郎,熱湯已備,請淋浴。」

  陳容應了一聲,轉過頭來。

  透著一簾幃帳,白色的蒸氣,正騰騰直上。

  在陳容跨入浴桶時,她目光轉向一側,呆了呆,她伸手拿過一件冰絲袍,輕輕撫摸著。

  一個婢女打散她的墨髮,一邊梳理,一邊朝陳容手中的絲袍瞟了一眼,她笑道:「這絲袍,可是七郎親手送來的。女郎待會看看合不合身。」

  他送來的?

  陳容呆住了。

  她垂下雙眸,聲音有點顫抖:「這是白色的。」

  另一個婢女一邊在木桶中灑著梅花瓣,一邊笑嘻嘻回道:「是啊,七郎最喜歡白色了。他曾經說過,這天地間,處處都是髒黑朽臭,只有這衣袍,還白得乾淨。」
  
  陳容喃喃說道:「還白得乾淨……」她輕輕摩挲著這雪白的絲袍,喃喃說道:「是啊,只有這衣袍,才白得乾淨啊。」

  一婢說道:「好了,女郎入桶吧。」

  陳容應了一聲,解去內衣,跨入桶中。

  這熱水,調適得恰恰好。陳容這些日子裡,與冉閔等人輾轉於軍營,哪裡洗過一個乾淨澡?

  她把身子朝下沉了沉,只留一張臉在外面。滿足的呻吟一聲,陳容笑道:「這感覺很好。」

  兩婢見她滿意,開心的笑了起來。

  不一會,陳容便換上那絲袍。

  這時,夜色已深,兩婢一一退去後,她脫去鞋履,鑽入了被榻中。

  這被子,綿軟舒服,暗香隱隱,連枕頭,也是上等的羊脂玉做成的,只是時值冬日,便在上面蒙了一層白狐皮。

  陳容把臉貼著這毛茸茸的,溫暖的狐皮,打量了一陣,想道:對了,阮氏的那件狐裘,好像也是這個質地、這個毛色的。

  不同的是,阮氏對那狐裘,珍之重之,都捨不得穿。便是穿上了,哪個婢女不小心碰了一下,便是一頓好打。而這裡,卻把這麼珍貴的皮毛讓人枕著……

  陳容一想到這裡,不由四下張望。這一張望,她才發現,目光所及之物,無一不高貴難得到了極點。尋常士族人家,這種東西有了一樣,也會把它護得緊緊的,當成寶貝。

  就在陳容張望時,竹門吱呀打開。一個婢女走了進來。

  她背對著陳容,在香爐點著香,聞著這香味,陳容忍不住問道:「這是什麼香?恁地好聞?」這香,聞起來特高貴。

  那婢女笑道:「女郎,這是龍涎香。」

  龍涎香?果然是皇室用品。

  那婢女焚好香後,轉身走出。當她把房門拉開,回眸看了陳容一眼,掩嘴笑道:「上一次九公主來府,七郎安置她,也不曾如待女郎這般慎重。」



第一卷 南陽篇 第一百一十六章 一夜

  陳容垂眸不語。

  轉眼,夜深了。

  陳容睡在飄蕩著龍涎香的房間中,聽著夜風吹過竹林的蔌蔌聲,輾轉反側著。

  如此折騰了大半宿,她實在睡不著了。便披上外袍,慢慢向外走去。剛一動,一個睡在房間角落裡的婢女便恭敬的應道:「女郎?」聲音迷糊中帶著睡意。

  陳容輕聲說道:「你睡吧。」

  「是。」

  外面,依然繁星點點,彎月如勾。

  陳容扶著樓梯,小心的走了下去。

  踩著星光,行走在竹林中,走過竹林,數畝桃林隔著小河,與她遙遙相望。想來,如果春天來此,定是很美的。

  陳容轉過頭,朝著另一個方向走去。如此漫無目的地走了一陣後,她腳步一頓。

  只見前方的草地上,星光下,一個白衣勝雪的人影,正靜靜地站在那裡,仰望著天空。

  只是一眼,陳容便認出了,他就是王弘。

  呆呆地朝他望了一眼,陳容咬了咬牙,悄無聲息的掉頭,準備離開。

  幾乎是突然的,那清潤的,優美的音線傳來,「阿容?」

  陳容一怔。

  她慢慢回過身去。

  那個星光下的人,正在望著她。他的目光如此寧靜,如此悠然,如此平和。

  陳容低下頭,向他走近。

  來到他身前五步處時,她朝他福了福。

  「坐吧。」

  聲音溫柔之極。

  陳容應了一聲,在他的對面,那備好的空榻上坐下。望著擺在面前幾上的酒肉,陳容低聲問道:「冉將軍呢?」

  「休息去了。」

  王弘從自己的幾上拿過一隻酒杯,把那酒杯滿上後,他把它放在陳容的幾上。在回返時,他廣袖一帶,「啪啪啪」幾聲碎響,卻是那幾隻還殘留著冉閔飲過的酒水杯子,滾落於草叢中。

  陳容詫異的朝那酒杯望了一眼,轉頭看向王弘,見他白衣飄蕩,墨髮輕揚,分明風流高岸。

  她弄不清他這個動作是有意還是無意,便收回了目光。

  這時,她聽到王弘清潤的說道:「阿容,為我撫一曲吧。」

  陳容低低應道:「是。」

  她站起身來,從王弘的面前抱過那琴,放在幾上,手指一按,一陣悠然的琴聲飄轉而來。

  本來,陳容的琴聲,以華麗絢爛為要,只是這一刻,也許是因為心情太過複雜,那琴聲中,平添了一份滄桑之苦和自我嘲諷。

  月光下,星光下,兩人據幾對坐,一個彈琴,一個仰頭望月。竟是恁地空寂。

  如此涼夜,如此人影!

  這時,陳容所住的閣樓上,紗窗咯吱一聲打了開來。

  那個圓臉秀麗的婢女望著星光下飄遠的兩個人影,柳眉一蹙,捂著胸口喃喃說道:「阿織,我不舒服。」

  那阿織是個二十五、六歲的婢女,她只是望著王弘和陳容,沒有回話。

  那圓臉婢女的柳眉蹙得更緊了,她喃喃說道:「我家七郎何等風流,何等不凡?難道他戀上一個俗艷女郎,還得不到?」

  阿織聞言,笑了笑,在一旁毫不在意的說道:「家主說了,我家七郎必是王氏中流砥柱。我等侍奉在側,有些事,他不可為,不願為的,我等需從旁助之。」

  在那圓臉婢女眨巴眨巴著眼,期待的眼神中,阿織慢慢一笑,繼續說道:

  「天竺佛經不是說了嗎?眾生數苦中,求不得的苦最是煎人。這種俗艷女子,怎配讓我家七郎嘗受這求不得的苦?說不得,還是助一助吧。」

  阿織說到這裡,朝那圓臉婢女神秘一笑,轉身離開。

  半晌,一曲終了。

  陳容雙手按在琴弦上,慢慢地,慢慢地抬頭看向王弘。

  王弘還在抬頭看著天空。

  好一會,他廣袖揮了揮,低聲道:「你走罷。」

  「是。」

  陳容向他福了福,轉身退去。

  不一會,她的身影便消失在竹林中,松樹後。

  她回到閣樓時,角落裡,兩婢正跪坐在那裡,見到她入內,她們福了福,低聲說道:「女郎可有吩咐?」

  陳容搖了搖頭,道:「都睡吧。」

  「是。」

  窸窸窣窣聲中,陳容躺上了床榻。

  許久許久,她才閉上雙眼。

  再次醒來時,東方已亮。陳容突然記起,今天是決定南陽城的命運時刻。當下翻身起榻,正要喚平嫗,記起這裡不是自己的家。便改口叫道:「來人。」

  一個婢女應聲出現。

  望著這些出自琅琊王氏,不管是儀容還是氣質,都像一個飽學才女的婢子,陳容的聲音不自覺的變得客氣,「請把我的衣袍拿來。」

  那婢女笑道:「女郎不喜歡這白袍子?」

  陳容搖了搖頭,伸手把凌亂的長髮拂向後面,「不用了,我就穿我自己的。」

  「是。」

  在兩個婢女的服侍下,陳容把衣袍穿好。

  剛剛提步準備離開,陳容轉頭看向那放在幾上的白袍,喃喃問道:「這些,可送給我?」

  兩婢不解的望了她一眼,那阿織笑道:「這本是七郎贈給女郎之物。女郎如果不要,它會被付之一炬。」

  付之一炬?

  陳容伸手拿過,低聲說道:「如此至純之物,燒了多可惜。」

  陳容走出了閣樓。

  她步履匆匆地朝前走去。這時她才發現,莊子變得空蕩蕩地,走了一刻鐘,竟是沒有看到一個外人。

  就在陳容有點不安時,一個響亮的聲音傳來,「女郎?」

  陳容連忙回頭。

  叫她的,是冉閔身邊的一個親衛。他急急向陳容大步走來,道:「你在這?走吧。」

  說罷,轉身便走。

  陳容沒有動,她叫道:「請候我一刻鐘,容我更衣。」

  那親衛皺起了眉頭,他瞪了陳容一眼,想到冉閔對她的看重,便按下火氣,沉聲說道:「事關生死,還更什麼衣?」

  陳容卻沒有理他,逕自朝著一個竹屋飛奔而去。

  竹屋空空,她一伸手房門便打了開來。陳容連忙竄進去,快手快腳的換起衣物來。

  不一會,一個身著青色不起眼的衣袍,胸被緊緊束住,腰也被綁過幾圈的陳容,戴著斗笠跑了出來。

  那親衛沒有想到,她竟把自己扮起了一個不起眼的少年。他瞪大眼,朝著陳容上下打量幾眼,皺眉道:「有將軍在,誰能傷害女郎你?」

  陳容雙手一拱,啞聲回道:「小心無大錯。」

  那親衛搖了搖頭,不再與她爭執,「走吧。」

  陳容跟在他身後,不一會,兩人便出了莊子的大門。那親衛縱身上馬,頭也不回的說道:「快上馬。」

  陳容應了一聲,也翻身上馬。

  馬蹄得得,朝著北城門方向走去。

  這時的南陽城,已是兵荒馬亂。每個庶民和士人,都來到了街道上,都像沒頭蒼蠅一樣四處轉悠著。

  叫嚷聲,議論聲,惶惶聲,充滿了整個南陽城。

  因為街道上人實在太多,馬車一出現便被卡住,只有騎馬還勉強可行。

  策著馬,穿過人海,兩人來到北城門處。

  一入北城門的範圍,四下便安靜了。陳容望著那悄然無聲的城門內外,不由問道:「將軍在這裡?」

  那親衛回道:「因為不知道胡人從哪條路出現,那南陽王分了工,此處是王七郎所管,西城門歸南陽王的人把守。」

  陳容點了點頭,她見那親衛提到王弘時,語氣沒有怨懟,不由問道:「將軍不怪王七郎了?」

  親衛瞟了她一眼,渾不在意的說道:「大丈夫處於世間,總會遇到種種不可預料的情況,哪會真個耿耿於懷?將軍真要惱火,當場便砍了他娘的!現在交易一成,更是心情大好。」

  陳容聽到這裡,嗯了一聲,應道:「果然如此。」

  她見過王弘幾次處事,每一次,都是溫溫和和的收場,絕對不會給對方難堪,令得對方下不了台……這一次對冉閔,定然也是後來做了什麼事,說了什麼話,把他的怨氣撫平了。

  這時,那親衛拿出令牌,朝著守城的士卒晃了晃,便被允許通行。

  他帶著陳容上了北城門的城牆。

  剛剛靠近城牆,她便聽到上面喧囂聲不絕於耳,令得陳容詫異的是,這種種聲音中,還夾雜著笑聲。

  她跟著那親衛快步上前。

  不一會,陳容出現在城牆上。

  原來,城牆處早就人山人海。那些個與王弘交好的名士友人,這時都出現在這裡。瘐志,桓九郎,還有陳公攘等人。

  數十個南陽城中的俊彥一起出現,長袍廣袖,長髮披散。風一吹來,一個個都衣袂飄然,頗有臨風欲去的美感。

  而站在城牆正中間,白衣勝雪的正是王弘。

  他正含著笑,靜靜地望著城牆下,時不時的回答瘐志兩句。

  這時,那親衛在一側說道:「將軍不在此處。」

  他穿過人群,帶著陳容,向位於城牆西側走去。

  陳容跟在他身後,低下頭向前走去。

  走著走著,幾乎是突然的,一個包袱塞到她眼前。

  陳容一呆,抬起頭來。

  出現在她眼前的,是與她共赴過莫陽城之難的王家家僕。那僕人把手中包袱朝她一塞,輕聲道:「我家郎君給你的,速速穿上。」

  陳容迷糊接過,她還沒有開口,王家僕人已插入人群中。這時,那親衛不耐煩的回頭叫道:「怎麼不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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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oguin 發表於 2011-10-11 11:36 PM

第一卷 南陽篇 第一百一十七章 慕容恪

  冉閔就在城樓裡。陳容進去時,他正對著幾個將士沉聲下令。這時,不管是冉閔還是眾將,都是一襲便裝。看這情形,他們進入南陽城的事,還不曾傳得滿城都是。

  見到冉閔忙碌,陳容忙躲到側房中,她把包袱打開,伸手拿出一捲輕飄飄地金絲軟甲。這種軟甲極輕薄,卻堅硬異常,護著心胸要害。

  這事物,前世時她在冉閔身邊時聽過,舉世之間,不會超過十副,極為罕有。

  望著這軟甲,陳容垂下雙眸,她低下頭,把臉貼著它,喃喃說道:

  「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自己高貴得連王孫見了也自慚形穢……這樣的絕世人物,為什麼要對我這般好?明知我低俗不堪,還對我這般好,你這不是要讓我念你一生麼?」

  說到這裡,她低低地笑出聲來。

  才笑了兩聲,她的眼眶已然濕潤,陳容連忙用袖角拭了拭,脫下外袍,把那金絲軟甲穿上。

  剛剛把外袍套上,陳容聽到旁邊的正房中,傳來冉閔低沉的喝問道:「阿容在哪?」

  陳容連忙一笑,大聲應道:「在這裡。」她急急轉身,推門而入。

  冉閔鎖著雙眉,一瞬不瞬的盯著幾面上的地圖,聽到她進來的聲音時,頭也不抬,沉聲問道:「昨晚你在哪裡?」

  陳容一怔,轉眼,她低頭應道:「將軍忘了?一入府,王家婢女便做了安置。」這事是常識啊,一般女眷入了他人府第,都有婢女專門安置的。

  冉閔抬起頭來。

  他盯著她,不耐煩的說道:「我問的是,你睡的地方離我多遠?怎的起得這般遲?」

  陳容低下頭來。今晨,她確實起得太晚,在這種時候,她還高臥不起,當真是糊塗。

  冉閔見她不答,也無意在這件事上多做糾纏,他揮了揮手,喝道:「罷了。阿容。」

  陳容一福,應道:「是。」

  冉閔右手一揮,張嘴欲言,可就在這時,外面鼓聲大作,喧囂震天,伴隨著那些聲音的,還有令得地震山搖的馬蹄聲,城牆上一眾慌亂的嘶叫聲。這些聲音,把冉閔的聲音完全蓋住了。

  「砰」地一聲,房門打開,一個士卒一衝而入,響亮的叫道:「稟將軍,慕容恪到了。」

  那士卒聲音一落,冉閔便瞪他一眼,喝道:「慕容恪到了就到了,有什麼吃驚的?這麼大小聲!」

  喝叫完,一個將領在旁笑道:「將軍,看來慕容恪來得很急啊。如此之時,將軍要不要迎上一迎?」

  另一個將領說道:「不行,不行,那慕容恪是個識時務的。他見我家將軍在此,必然拔腳就走。」

  那將領說到這裡,轉向冉閔笑道:「將軍,末將看你還是戴上斗笠,便待在旁邊看看熱鬧吧。」

  冉閔笑了笑,點頭道:「也好。」他這時已忘記了要對陳容說什麼話。

  他的聲音一落,陳容已走近前去。她從一側拿起衣袍和斗笠給冉閔穿戴上。

  外面的鼓噪聲更響亮了。

  打扮妥當的冉閔,腳步一提朝外走去。陳容連忙跟上。

  一走出城樓,陳容才發現,原本站滿城牆的士族們,正在慌亂的退下。頭一伸,可以看到遠方的街道中,是無頭蒼蠅一樣亂跑亂竄,胡亂嘶喊著的城民。

  這時,一個聲音傳來。隨著那聲音一出,眾士卒紛紛後撤。

  只是轉眼間,城牆上已只有寥寥數十人。

  站在城牆正中,白衣翩翩地,依然是王弘。在王弘旁邊站著的,是南陽城的名士和各家家長。這些人在看到冉閔走出時,齊刷刷轉過頭來向他張望。

  冉閔只走出幾步,便停了下來。他雙手抱胸,朝著後面的城牆一倚,側過頭打量著城下。

  城下,是潮水一般湧來的煙塵。沖天而起的煙塵完全掩蓋了大地,一眼望去,鋪天蓋地,黃塵翻湧,馬蹄隆隆,旗幟時現,卻無人影。

  慢慢地,那煙塵開始向下沉,慢慢地,一個個青甲騎士出現在眾人的眼前。

  鋪天蓋地,一眼看不到盡頭的騎士,每個人都戴著頭盔,一手持弓,一手持戟。

  馬蹄聲開始轉緩,鼓聲也變得越來越輕。

  慢慢地,鼓聲頓住了。

  慢慢地,騎士們停下了腳步。

  幾乎是轉眼間,四野一靜,只有那高舉的煙塵,在漸漸變得稀淡。

  這時,旗幟一轉。

  轟隆隆,位於正中間的青騎,如水浪一般同時向兩側移去。

  他們的中間,出現了一條通道。

  看到這裡,陳容聽到旁邊的冉閔啞然笑道:「這個慕容恪,明明是個胡人,卻處處模仿晉人。你看這派頭,可夠風騷的。」

  一個熟悉的聲音從冉閔身後傳來,

「那是。這鮮卑慕容氏也是有趣的,他們的王室行事,與晉庭一樣,以品貌論人。長得好的居高位,長得不好的再有才也沒有人用。都是大丈夫,偏偏喜歡敷粉。」

  這聲音,卻是那個車伕。他曾經跟著冉閔取笑過陳容,陳容可是對他記憶很深。剛才都沒有看到他,也不知何時到來的。

  另一個將軍哧笑道:「我看這慕容恪老戴著面具,就是不想太陽曬黑了他的小白臉。」

  這話一出,哄笑聲四起。這一角落哄笑陣陣,瞬時,位於城牆中間的那些名士和家長,紛紛側目而視,滿臉狐疑。

  陳容看到,有人湊近王弘,朝這邊指了指,似在詢問什麼,不過王弘只是笑了笑,沒有回答。

  城下,青騎散開的通道中,一個高大的騎士策著馬,緩緩走出。

  這個騎士,臉上戴著猙獰的青銅面具,面具下,雙眼如電,正瞬也不瞬的盯著王弘。

  這便是慕容恪,在流亡途中,眾人與他有過一面之緣。關於這個鮮卑族的名將,陳容前世便耳熟能詳。

  據說他生得極為俊美,每每出征,他那樣貌都不能令人心服,慕容恪不耐煩了,便戴上這猙獰的,殺氣沉沉地面具以震懾眾將。

  慕容恪還在策馬上前。

  他身後的煙塵,已飄落大地。遍山遍野的青騎,都是安靜無聲。

  不一會,他策著馬來到了城牆下,然後緩緩停下。

  幾乎是他一停下,冉閔便瞇起雙眼盯了盯。那車伕朝冉閔望了一眼,壓低聲音笑道:「要是慕容匹夫知道將軍在此,給他一百個膽子,也不會在離城牆不到二百步的地方停下腳步。」

  另一個將領也歪著頭打量著慕容恪,他突然轉向冉閔說道:「將軍,強弩已備,要不,你射這小子一箭?奶奶的,一箭結果了他,大伙也可散了去吃午飯。」

  冉閔還在瞇著眼睛盯著慕容恪,他一邊盯著,一邊慢慢搖頭。

  他一搖頭,眾將便不再吭聲。

  這時,城下的慕容恪已經開口了。

  他抬起頭,面具下的雙眼,如電一般直直地盯著王弘,喝叫的聲音,清朗磁沉,極是動聽,「王弘,好久不見了。」

  叫到這裡,慕容恪輕聲一笑,朝後猛地把手一揮。

  一輛馬車上得前來。

  那馬車在慕容恪的身邊停下,幾個士卒縱身跳下馬背,跑到馬車旁,他們把車簾一掀,從中間抬出了一具閃著金光的棺材來。

  士卒們把棺材放在慕容恪的身邊,向他行了一禮,緩緩退下。馬車也退下了。

  慕容恪朝著那棺材看上一眼,笑道:「前歲與君別後,恪一下念念不忘。每每想到七郎的風姿神采。便悔不當初。」

  他仰起頭,哈哈一笑,聲音震天,「前番在莫陽城中,恪被冉閔那廝耽誤了行程,沒能送得七郎一程,深為遺憾。這一次,恪千里而來,萬望七郎不要負了這番拳拳之心才是。」

  聲音一落,又是一陣大笑。

  嗖嗖嗖,所有的目光都看到了城牆上,白衣勝雪的王七郎。

  陳容也看向他。

  在眾人的注視中,王弘依然笑得平和,自在,脫塵。

  他側了側頭,這一側頭,一縷碎髮調皮的垂落額前,擋住他的左眼。

  碎髮隨風搖擺間,王弘清潤溫柔的音線,在戰場上徐徐響起,

「弘到莫陽,君便追到莫陽,弘到了南陽,君又追到南陽……哎,近日來,每遇故舊,便有人詢問,前歲究竟發生了什麼事,那慕容恪怎的這般輸不起?」

  王弘一笑,語氣溫柔得曖昧,他說道:「不過恪小郎儘管放心,不能說的事,兄會替你保密的。」

  一言吐出,慕容恪已厲聲吼道:「王弘!你他娘的用這種語氣瞎扯什麼?」

  吼聲一出,四音陣陣,一時之間,城裡城外,都是『扯什麼』『扯什麼』的叫聲。

  王弘望著暴跳如雷的慕容恪,淺淺一笑,目光明潤而關切,「噓,小郎稍安勿躁,大伙都在看著呢。」這音線,依然溫柔如水。

  這時,冉閔不滿的說道:「這晉人的士大夫,行事說話講究個什麼從容不迫,溫緩自在,奶奶的,在戰場上與這種人說話,還真是憋得他媽的心慌!」

  他這話一出,眾將深有同感,頻頻點頭。

  這時,城下的慕容恪,已很快便控制了自己的情緒。



第一卷 南陽篇 第一百一十八章 舊事重演?

  只見慕容恪冷笑一聲,面具下的雙眼如刀鋒般盯著王弘,「王七郎,我今日率大軍前來,可不是為了與你做口舌之爭。」他朝身後的棺材一指,喝道:「來人,抬上前去。」

  「是。」

  應答聲中,走出四個士卒,他們抬起那黃金棺,大步向城牆下走來。

  望著越來越近的這些人,望著他們大搖大擺的把黃金棺放在城牆下,王弘搖了搖頭,清聲道:「來而不往非禮也。我為恪小郎備好的禮物,你們也送下吧。」

  「是。」

  幾個響亮的應答中,十個王家僕人,抬著五個箱子,朝著城牆下便是一扔。

  城牆這麼高,那些箱子向下一摔,頓時摔個粉碎,「啪——」「啪——」聲中,木屑橫飛,露出了裡面裝得滿滿的衣物。

  還真是整整五箱子的衣物。只是這衣物,粉紅黛綠,極薄極艷,分明是吳娃楚館裡的艷伎們喜歡穿的。

  眾人萬萬沒有想到,風雅高潔的王弘,扔出的竟是這種物事,瞬時,滿山遍野的議論聲、私語聲一止,只有王弘清潤動聽的聲音,還在優哉游哉的傳出,

「與君別後,思憶至今。這些衣物,弘已備置多年,今天終於有機會當面送到小郎面前。」

  他含著笑,語聲中,比對上陳容時還要溫柔,「兩年了,衣裳已舊,小郎也長大了,穿上多半不好看了。今日把它摔碎,也算是個了斷。」

  這話,要多曖昧便多曖昧,這語氣,要多溫柔有多溫柔。

  幾乎是突然間,城牆上的士大夫們,放聲大笑起來。這笑聲越來越大,越來越響。

  笑聲遠遠傳出,越來越響。一時之間,大軍壓城帶來的恐懼,晉人積弱太久後,對戰爭本能的畏縮,在這笑聲中一掃而空。

  冉閔皺起眉頭,輕哼一聲,站在他身後的那車伕,見狀嘻嘻笑道:「用這種方法激勵士氣,倒是聞所未聞。」

  這時節,不管是晉人,還是處處效仿晉人的鮮卑王庭中,男人與男人之間,有那麼些曖昧床第事,實在是尋常之極。不但尋常,而且是引為時尚……

  換作任何一個人,在這種社會風氣下,可能會一笑置之,可慕容恪不同,他骨子裡有著慕容家族人的瘋狂,他極端厭惡被他人視作孌童。

  因為嫌惡他人對自己的長相指手劃腳,他甚至長年戴著面具。更何況,此時此刻,他是統帥,他身後有著無數誓死追隨他,對他尊重有加的士卒!

  一時之間,城下的鮮卑士卒暴怒如雷,慕容恪更是狂吼一聲,策著馬便想向前直衝。

  這時,兩個緊緊跟隨的將領同時伸手,拉住了慕容恪。

  也不知他們對著慕容恪說了什麼,暴怒中的慕容恪喘了幾口粗氣慢慢平靜下來。

  而這時,站在城牆上的桓九郎,向王弘說道:「兒郎們總算放鬆了。」

  王弘點了點頭,他盯著怒視著自己,喘息不已的慕容恪,嘴角一揚,廣袖一甩,道:「走罷。」

  「怎的就走?」

  這句話,是幾人同時問出。

  王弘笑了笑,他的聲音有點淡,「慕容恪這人,謹慎多疑。他抬出那黃金棺,是想探探我們底氣足不足。現在怒火一平,便會生出不安之心。」

  幾乎是王弘的聲音一落,一陣鼓噪聲傳來。眾人回頭,卻見慕容恪帥旗一捲,瞬時,前隊變後隊,眾青騎開始緩緩後退。

  這些騎士訓練有素,如臂指一,轉眼間,他們便退得離南陽城數百步遠了。望著那還不斷向遠方推移的煙塵,一個笑聲傳來,「七郎如此瞭解這慕容恪,看來此戰還有幾分勝算。」

  「幾分麼?」

  王弘淡淡一笑,提步向前走去。

  最終,慕容恪的士卒,在離南陽城三里遠的荒原上紮了營。

  望著那遮天蔽地的營帳,回到城樓中的冉閔開始穿戴盔甲。不一會功夫,他帶著全副武裝的眾將,開始浩浩蕩蕩的向外走去。

  陳容想了想,提步跟上。

  她才走出幾步,冉閔一眼瞟到了她,當下他濃眉一皺,喝道:「我們現在是出城,你一婦人,用不著跟上。」

  這個陳容也知道的,她只是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現在聽到冉閔這麼一說,她福了福,輕聲道:「是。」

  再抬頭時,冉閔和眾將已然去遠。

  陳容走出城樓時,天邊晚霞滿天,緋紅一片,燦爛得緊。

  陳容想了想,提步朝陳府所在的方向走去。

  這時的她,依然是出來時的打扮,一襲男子袍服,裡面用布條緊緊包住,完全掩蓋了她窈窕的身姿。頭上又戴著斗笠,走在街道中,便如一個普通的瘦弱少年。

  此時的南陽城中,依然是一派慌亂。只是這慌亂,比之白天所見時又要好上太多。

  每走幾步,陳容便可以看到一個士人,正口沫橫飛的講著白天的見聞。

  只是越到後面,眾人話中的慕容恪已越是不堪,都說他被王弘氣得吐血三升,倒地不起了……因此,每每那講話的聲音一落下,人群中便爆發出一陣歡呼。

  陳容悄無聲息的穿過人流,來到了陳府府門外。

  陳府外擠擠攘攘的,平素不得外出的僕人們,這時都擠在府門外,三五成群的交談著,說來說去,還是有關慕容恪與王弘的一切。

  看到僕人們出來了,陳容大喜,她連忙掂起腳尖,朝著人群中張望。

  不一會,她終於看到了尚叟的身影。

  當下,陳容身子一轉,朝尚叟走去。

  剛剛擠出五步不到,一個熟悉的暗啞女子聲音叫道:「你踩疼我了。」

  陳容一怔,連忙提步後退,啞聲說道:「失禮。」見那女子抬頭,陳容連忙低下頭來。

  那女子瞪了低頭不語的陳容一眼,輕哼一聲,向前走去。

  直到她走出三、四步遠,陳容才抬起頭來。

  這女子正是陳微,只是她一張臉,蒼白消瘦,整個人彷彿大病了一場一樣。陳容剛剛一見,幾乎沒有認出來。

  在陳容的注視中,一襲華服,依然清麗的陳琪等女從府中走了出來。陳容只是望了一眼,便繼續向尚叟走去。

  她剛剛走到尚叟後面,陳茜清亮的笑聲傳來,「阿微,你怎麼還是想不開?都有了夫家的人了,還這麼瘦得不成人樣,可怎麼行?」

  陳茜的笑聲一停,另一個陳氏女郎在一側捂著嘴笑著附和,「是啊!是啊,阿微你不是對冉將軍相思入骨嗎?現在他答應要你了,你應該高興才是。」

  她的夫主是冉閔?

  陳容幾乎不敢相信,她嗖地一聲抬起頭來,眼睜睜盯著幾女時,她的雙耳更是豎起,生怕漏掉了隻字片語。

  陳茜還在咯咯笑著,她瞇起雙眼,盯著陳微蒼白的臉不放,

「阿微當然高興不起來了。想當初,她是可以嫁冉將軍為妻的,可現在只能做妾了。而且啊,這做妾,還是人家將軍知道她愛自己入骨,不忍之下才順便答應的。」

  陳茜還在這裡笑得歡,那邊的陳微,已是臉色越來越白,越來越白。幾乎是突然的,她「嗚嗚——」地哭泣出聲。哭聲一起,她便急急以袖掩臉,衝回府中。

  陳容望著陳微低著頭猛衝的身影,好半晌,才低下頭來。

  她嘴角一扯,暗暗冷笑:蒼天之意真是不可違背。前一世,我與阿微和冉閔糾纏了一生,這一世繞來繞去,卻還是走上了當年的軌跡。

  在陳容怔怔出神時,她的身後,傳來一個士大夫的長歎聲,「城破在即了,這些小姑還困於兒女之情。哎,哎。」

  長嗟短歎中,突然的,陳容的衣袖被人扯了一下,身後傳來一個壓低的女聲,「陳氏阿容?」

  是個陌生的聲音!她認出我了?

  陳容一僵。

  身後的陌生人問出一聲後,見她不答,又問道:「陳氏阿容?」聲音提高了些許。

  陳容一驚,她朝四周的陳府眾人望了一眼,連忙壓低聲音回道:「你是誰?」一邊問,她一邊回過頭來。

  出現在她身後的,是個衣著修潔樸素,卻自有一份文雅之氣的中年婦人。她見陳容回頭,笑了笑,壓低聲音說道:「七郎令我們找你回去。」

  七郎?

  陳容呆了呆,她剛要再問,一眼瞟到站在不遠處一個熟悉的王家家僕,當下低下頭來,輕輕說道:「七郎可是有事吩咐?」

  「想是有事。」

  陳容點了點頭。

  那婦人轉身便走,陳容跟了上去。

  走出幾步,她回過頭來,朝著正與一個僕人交談甚歡的尚叟一眼,暗暗忖道:如今這南陽城有冉閔和王弘兩人聯手,定是安全的。以後再來找他們吧。

  陳容跟在兩個王家家僕身後,坐上馬車,悄無聲息的駛入了王弘的莊子。

  不過,直到進了莊子,直到夜色已深,她也沒有見到王弘。一問昨晚服侍她的兩個婢女,壓根就不知道王弘有找過她。

  夜深了。

  一個婢女走了進來,她朝著剛剛沐浴出來,還赤著雙足的陳容福了福,從托盤中拿出一隻青玉杯,把它放在陳容面前後,這婢女抿唇笑道:

  「女郎,這是我家七郎從建康帶回的『神仙飲』,你嘗嘗。」...<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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