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建康篇 第一百七十九章 獲救
馬蹄翻飛。
陳容一動不動的靠在慕容恪身上,冰冷的盔甲硌得她肌膚生痛,而噴出的溫熱呼吸,令得她毛孔聳立。
……如果前世,被一個陌生男人這般碰了,摸了,她已是無臉見心中的那人吧?
現在嘛,陳容苦澀一笑。
慕容恪的坐騎神駿之極,背上多了一個人毫不感覺。只是向前衝出時,每一下顛覆都令得陳容細嫩的肌膚撞向身後的盔甲。
天空很黑,現在正是黎明前的最後一次黑暗時。這黑暗,特別特別的黑,那彷彿來自地底深處的濃墨,熏染於天地間。
火把在風中獵獵作響。
陳容仰頭看向兩側。兩側雜亂的樹木草叢上,便是一個斜坡,斜坡不高,不過五米。此時刻看上去,那裡烏漆漆一片。
二千餘人,已有一千衝入了山谷。因這山谷道路坑坑窪窪,不時還有碎石,眾人行動不便,馬蹄每踏上去,都要顛幾顛,隊線越拉越長。
陳容回過頭瞟了一眼。
慕容恪留在身邊的二千餘人,只有一千是精騎,另外的都是步卒。望著那拖得長長地火光,陳容目光凝了凝。
頭頂一個低沉的聲音傳來,「你在看什麼?」
陳容低頭,輕聲回道:「沒有。」
慕容恪哼了一聲,「你馬上就可以看到你那男人了,何不想想跟他說些什麼話?」頓了頓,他的聲音帶著嘲諷,「也許,這將是你與他所說的最後的話了。」
他說到這裡,見陳容不答,便低下頭來。
對上的,是低眉斂目,一臉沉靜的陳容。不等慕容恪開口說話,陳容已抬頭說道:「你說得對。」
她挺直了腰背,臉上也帶上了平靜的笑容。陳容伸手理了理自己的鬢髮,又扯了扯衣襟,道:「這已是我最後一次見他了……旁人怎麼說,他怎麼想,已不重要。我得讓他記住我。」
她雙手齊出,細緻的,精心的整理著儀容。慕容恪見狀,五指一縮。
他的手正放在她的胸乳上,這一縮,便握了個十足,雖然黑暗中沒有外人看到。
陳容一僵,臉上的笑容無法維持了。
慕容恪抬起頭來專注的盯著前方,聲音沉冷中帶著譏嘲,「怎麼了?」
陳容垂下雙眸。
她的雙手無力的垂下。
見她不說話,慕容恪的聲音顯得有點不耐煩,「怎麼不說話?」
好一會,陳容低而沉靜的聲音傳來,「太原王想我說什麼?」她低啞笑道,「想我哭著求你,還是萬念俱灰跳下馬背求死?」
這話一出,慕容恪僵住了。
陳容慢慢扯開他放在胸乳上的手,聲音輕飄飄中,有著冷靜,「王,你失態了。」
他是失態了。
此刻王弘不在左近,他這般輕薄於她,是什麼意思?難不成,還妒忌了?
好一會,在風都變得沉冷時,慕容恪輕哼一聲。
只是這麼哼一聲,他不再說話,不過那手,也移了移,摟上了她的腰。
陳容聽得出,他的呼吸有點亂,顯然剛才他的所作所為,讓他自己也不舒服了。
就在陳容以為他永遠不會回答時,慕容恪開口了,他的聲音沉冷中透著平和,「你說得對,我是失態了。」
他盯著前方,冷冷吩咐,「休要再說這種話。」
陳容應道:「是。」
這麼會功夫,二千多人已過了三分之二,只是那隊列,拉得更長了,回頭望去,足有一、二里長了。
在沉默的前進中,也不知過了多久,突然間,幾個慘叫聲傳來。
幾乎是那慘叫聲一起,無數個喝聲同時暴叫,「有埋伏,有埋伏。」
慕容恪臉一沉,不等他發號施令,隊列前後,已有四、五處同時傳來暴喝聲,「有埋伏,有埋伏。」伴隨著那暴喝聲的,還有燈火紛紛被滅,重物撞擊,人馬臨死時發出的慘叫聲。
這樣的夜晚,這些聲音同時傳出,彷彿整個隊列都被攻擊一樣。
慕容恪拉住因受驚而嘶鳴不已的坐騎,沉聲命令道:「眾將何在?馬上回防。」
他的命令一出,便有親衛高聲呼喝,同時,帥旗飄搖。
本來,慕容恪帶的士卒便紀律嚴謹, 進退如一,在他的命令中,將領們的呼喝聲也同時響起。左近的將卒,也明顯冷靜了些。
一陣奔馬傳來。不一會,一個將領靠近慕容恪,大聲說道:「王,來人不多,他們推下巨石和樹木,把我們的隊伍割裂成五、六段。我們的人死傷不大。」
「敵人呢?」
「敵人一擊之後,不見蹤影。」
慕容恪臉一沉。
在他尋思之際,四周的人仰馬嘶聲明顯安靜下來。
幾個將領策馬靠近,大聲問道:「將軍,下面該怎麼做?」
「看一下,那些人多久可以跟上。」
「是。」
不一會,幾匹馬同時跑來,「已無大礙,一刻鐘後可以出發。」
慕容恪看向天邊,天空依然濃黑如墨。
他薄唇一扯,冷冷說道:「拖我的時辰麼?何必呢?」
半刻鐘後,眾人再次起程。
慕容恪一邊走,一邊對哨探們說:「去,記得看仔細一些。」
「是。」
馬蹄翻飛中,一個將領靠近沉默的慕容恪,他不由自主的朝著衣襟凌亂的陳容望去,猛吞了一下口水,才板起面孔,問道:「王,對方這是什麼意思?」
慕容恪搖了搖頭,冷冷說道:「不管什麼意思,兵來將擋,水來土淹。」
「是。」
又經過小半個時辰的急馳,這時,淡淡地晨輝浮現在天地間。
前面又出現了同樣的山道。
說起來也是,這長江兩岸沒有別的長處,便是這種半高不高的山頭,長滿灌木的山道特別多。
慕空恪停了下來,盯向一個哨探,那哨探低下頭,稟道:「王,前方無異常。」
這一次,他的聲音有點底氣不足,要知道剛才那路段時,他們也是這樣說的。
慕容恪收回目光,只是傳令道:「小心一些,此處草深,謹防對方火攻。」
「是。」
眾人繼續向前奔馳而去。
走著走著,慕容恪低沉的聲音傳來,「離慕容於所部,還有多遠?」
「還有五十里。」
「知道了。」
應過後,慕容恪抬起頭來。盯著前方,他突然問道:「剛才出手的人,必是你那男人的護衛。」
他冷笑了一下,道:「晉人的這些世家護衛最是可笑,真刀真搶的本事沒有幾分,邪門歪道不少。」說起來,埋伏的人多了,必瞞不過他哨探的耳目。
陳容沒有回答。
停了一會,慕容恪突然說道:「便是少了三千人,我一樣可以劫了錢財,他若敢出現,一樣性命難保。」
見到陳容不說話,慕容恪低下頭來盯向她,「你在想什麼?」
陳容搖頭道:「我一婦人,太原王說的話聽不懂。」
這話一出,慕容恪有點慚愧,不由想道:是啊,我怎麼就忘記了她不過是一個普通婦人呢。
慕容恪不再理會的陳容,這時低著頭暗暗想道:
只是一個莫陽城的消息,便把慕容恪從窩中引出,既化解了他在窩中布下的種種陷阱,還轉明為暗,化不利為有利,處處牽著對方的鼻子走……七郎真是了不起。
隊伍繼續向前走去。
走著走著,後方傳來了一陣慘叫。陳容頭一轉,便看到了一片火海。那大火燃起的地方,並不是隊伍的中腰,而是最後方。火光一起,無數濃煙便順著風,沒頭沒腦的淹向眾胡人。
還是用了火攻?
就在陳容瞪大眼時,慕容恪喝道:「不可慌亂,用袖子掩住口鼻,徐徐圖進。」
暴喝聲一出,便有人領命前去。
饒是如此,那濃煙這麼一熏,便是人能冷靜下來,馬也冷靜不下來。一時之間,到處是馬嘶聲,慘叫聲和慌亂的叫喊聲。
慕容恪策馬衝出時,幾乎是突然的,山坡上煙塵滾滾,眾人頭一抬,只見灰塵瀰漫而來,竟似是無數人同時揚起塵包朝他們拋來。
眾卒明顯慌亂了。
一個將領急急靠近,叫道:「王,不好了,我們的人在山坡上看到,數里外煙塵滾滾,有大隊敵人過來。」停了停,他叫道:「約莫有數千之眾。」
慕容恪眉頭一皺,喝道:「何人的旗幟?」
「上面寫著一個『石』字,還有一面旗幟飄著一個『宣』字。」
什麼?
這一下,慕容恪明顯大驚,他勒停坐騎,叫道:「石宣的人?」石宣是石虎的人,現在石虎重病,幾個兒子爭位爭得厲害,石宣是最有力的競爭者之一。
這幾年慕容鮮卑與後趙爭地盤爭得厲害,如果那石宣能殺了慕容恪,又得到大筆錢財,可以說,石勒留下的後趙江山,已鐵打鐵是他石宣的了。
叫到這裡,慕容恪薄唇抽了幾抽。
幾個將領也是面面相覷。
一個將領叫道:「王,不好了,我們中計了。」
眾將此刻能想到的,也是中計了。
來的是石宣的人的話,那分明是王弘把消息賣給了冉閔。
而恰好與冉閔在一起的石宣,便與冉閔一道,準備一箭雙鵰,既滅了慕容恪,又得了莫陽城主的錢財……
是了,定是這樣,王弘既然能把莫陽城主這種關係重大的消息透露給自己,也就能透露給他人。
慕容恪與王弘之間,已是不死不休之局。只要能滅掉這個心腹之患,便是犧牲一個婦人,出賣一下族人,那又算得了什麼?
眾將越想越驚時,同時抬頭看向慕容恪。
慕容恪眉頭緊鎖。
面對眾將的目光,他無法說出王弘不會那樣做……那個比他小不了幾歲的晉人,他一直無法看透。
這時刻,後悔已沒有意義。慕容恪果斷命令道:「整好隊伍,準備迎擊。」
說罷,他策馬向前衝出。才衝出一步,他便抓著陳容的胳膊朝著一旁放去。動作雖然迅速,卻還溫柔。
陳容一落地,他的命令聲傳來,「叫一個人,看住她。」
「是。」
命令吐出時,他已一衝而出。
陳容一下地,便看到四、五雙淫邪的目光朝自己盯來。她心下一凜,幾個箭步衝到自己的那匹馬旁,翻身跳上後,策馬跟上了慕容恪。
她的動作俐落而果斷,著實讓看到的人嚇了一跳。等到陳容跟上慕容恪後,他們便移開了目光。
此刻,那火已是越燃越大,濃煙滾滾中,眾人的嘶叫聲越來越亂。
馬背上的陳容,「滋」地一聲脫下自己的外裳。隨著窈窕曼妙的身形一露,看到的人都是一呆。
不過轉眼,陳容便抓著外裳的兩隻衣袖,把它披上,她在頸項上打了一個結,腰上也打了一個緊結後,陳容外露的肌膚,已是一點也看不到了。
她的動作俐落果斷,做這些事不過是一轉眼。做好之後,陳容朝著左右看去。見到關注自己的人越來越少。她策著馬朝著濃煙中衝去。
陳容反方向急衝,也有人看到了,瞬時,好幾人都要叫喊,卻看到陳容跟到幾個來去傳令的將領身後,便放慢腳步,那緊緊跟隨,畏畏縮縮的樣子,哪裡像是在逃跑?
幾人心中疑惑,收回了目光。
不一會,他們再看時,陳容還策著馬亦步亦趨的跟著。
只是這麼一疑惑,陳容便衝入了濃煙中。
一入濃煙,她便翻離馬背,縱身一躍,幾個箭步,陳容已衝入了灌木中。
當她爬到一半時,有人發現了。當下一個士卒高喝道:「兀那婦人想逃。」
喝聲一起,數人同時叫道:「兀那婦人想逃。」
喝叫中,他們手中的弓箭和長戟,同時指向了陳容。只是張弓待發時,一雙雙目光不約而同的盯向慕容恪的方向。
他們在等著指示。那個婦人的妖嬈美麗,便是神仙看了也會動心,王定然極喜歡她的,他們可不敢擅自傷了她。
這麼一猶豫,陳容抓著灌木毛竹的手指,已刺得血淋淋地,她足爬出了三分之二,再一轉眼,她便可以躍上山坡了。
終於,一個將領急喝道:「愚蠢,射其四肢便是。」
這命令一出,數支長箭嘩嘩地朝著陳容射來,轉眼間,便有一支深深地釘在陳容的左肩胛骨上。
不過她似是一點也不在意,任由肩胛骨上血流如線,依然在向上爬著。
眼看就要爬上山坡了。
這時,慕容恪看過來了。
他盯著陳容,卻是靈光一閃,不由大叫道:「中了王弘那廝的計了,來的人不是石宣,不是石宣。」
這裡若說最瞭解王弘的,莫過於陳容。
以她的聰慧,定然知道,落入他慕容恪手中,她還是一個女人,落入石宣手中,那她就是豬狗不如,生不如死了,她能這麼果斷的奔逃,來的必不是石宣。
不知為什麼,慕容恪就是相信,陳容不但聰慧,而且見多識廣,光看她那把自己纏得緊緊,一點也不累贅的外裳,便可以知道,這個婦人行事果斷俐落,謀定而動……
如果來的不是王弘,她肯定會以靜制動,不會冒著生命危險奔逃。
這時,一個將領手挽強弓,急急喝道:「兀那婦人就要逃出了,將軍。」他一咬牙,喝道:「不如射殺了罷。」
嗖嗖嗖,好幾雙目光都看向慕容恪。
在他們的目光中,慕容恪卻遲疑了。他只要點頭,那個越去越遠的紅色身影,便會一箭穿心,從山坡上滾落於地。
只要他點頭。
慕容恪一動不動的盯著那裡,盯著那裡,就在眾將已有不耐煩時,他低聲道:「放了她吧。」
「什麼?」
好幾雙目光都盯向慕容恪,一臉的不敢置信。
慕容恪深深地凝視著那紅色的身影,看著她衝上山坡一躍而起,潛入了樹林中……他收回目光,低聲道:「不過一婦人,是生是死,無關緊要。」
他的話說出了,可眾將還是很不滿,一人叫道:「既然她無關緊要,那王擄她作甚?」
另一個也叫道:「因她之故,我們有三千人生死不知。」頓了頓,那人叫道:「王,請允許我把那婦人擄來。」
以那婦人的腳力,她又能逃多遠?便是想活捉,現在動手還來得及。
慕容恪似是驚了一下,他抿著唇正要下令時,一個幕僚的聲音溫和傳來,
「諸位何必動怒?現在時局對我們已然不利。那王弘如此糾纏,不就是為了這個婦人?把這婦人放了,也免得漁事網破。」
這句『時局對我們已然不利』,已是承認慕容恪失敗了。他連王弘的影子也沒有看到,便敗了?
這一下,慕容恪惱了,他急聲喝道:「追上那婦人。」一咬牙,他沉聲令道:「如有不對,將其射殺。」
一令吐出,幾個聲音同時應道:「諾。」
陳容幾個縱躍,已然翻身上坡。肩胛骨處傳來的劇痛,和那流敞的鮮血,在身後拖了一地。
陳容朝著前方灰塵滾滾處衝去。只要穿過這二百步不到的樹林,便是一個山包。而此刻,那山包下灰塵瀰漫,顯然那裡有人。
剛剛衝出十步不到,身後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腳步聲中,陳容聽到一人暴喝道:「抓住她。」
陳容匆匆回頭,她看到的,是十幾個翻過山坡,朝她急衝而來的身影。那些人是從另一處山坡翻上的,距離她有百來步。
雖說有百來步,可陳容本已受傷,衣裳又不利於奔跑。最主要的是,那些人一翻上山坡,便彎的彎弓,持的持戟。
陳容咬著牙,她一邊跌跌撞撞的向前衝去,一邊扯著嗓子尖聲嘶叫,「陳氏阿容在此,陳氏阿容在此——」
聲音尖利,混在一片雜亂中,也不是那麼響亮。
他的人應該聽得到,我這一路都是紅,極是耀眼,只要有心,他的人一定聽得到。
陳容一邊對自己說著,一邊咬牙前奔。
就在這時,她的身後傳來一個喝叫,「站住,再不站住,就要射殺了。」
聲音凌厲,聽那距離,離自己不過七、八十步了。
陳容漲紅著臉,權當沒有聽到,低著頭沒命狂奔。
那人喝道:「準備射箭。」
這喝叫一出,陳容清楚的感覺到,前面的風都帶上了死氣。
就在她沒頭沒腦的繼續狂衝,等著箭如雨下時,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從右邊的樹林中傳來。伴隨那馬蹄聲的,還有幾個響亮的晉音,「人在這裡,人在這裡。」
聲音中儘是狂喜。
陳容也是狂喜之極。她剛剛仰頭望去,身後風聲呼嘯,陳容一凜,縱身朝前一撲。
剛剛撲在地上,幾支長箭便從她的頭頂呼嘯而過。
陳容匆忙從地上爬起,繼續踉踉蹌蹌的向前衝去。
就在這時,一個人影從樹枝上一撲而下,他撈住陳容,一閃一跳,便躲開了十幾支長箭,閃到了那些騎士旁邊。
那人與騎士們一會合,便把陳容順手倒放在馬背上。他盯著越來越近的燕人,低喝道:「退。」
這時,他們已處於燕人的弓箭攻擊範圍中。因此,那人一聲令下後,眾人只能手持兵器,緩緩後退。
這時,一個燕人將領,瞬也不瞬的盯著山包下那滾動的煙塵,喝道:「去,稟報太原王。」
「是。」
這時,兩隊人依然以一種對峙的姿態,一個緩緩後退,一個緩緩逼近。後退的人,正是朝那山包上退去。
不一會,慕容恪來了。而那五、六人,已站到了山包上。一站定,那個救出陳容的黑衣人便低聲說道:「時機一到,我會抱著女郎跳下去,你們騎馬從兩側衝出,到時再會合。」
「是。」
在他們低語中,陳容掙扎著爬起。她一站好,第一件事便是把披散在眼前的頭髮全部拂開。
抬起頭來,陳容迅速的向下望去。從這山包往下,還有十來高步。下面,是一條狹窄的山道。那山道彎彎曲曲的,呈倒人字型。而那人字的尖,便在這山包下。
此刻,人字路左支和右支樹林中,煙塵滾滾,馬蹄翻飛,有大隊人馬越來越近。
遠處眺著,那煙塵直沖天際,似是千軍萬馬急衝而來。
此刻,東方剛剛亮起,一輪皎艷的陽光浮出天際。
第二卷 建康篇 第一百八十章 他來了
這時,那黑衣人急喝一聲,「散。」
喝聲一出,他抱著陳容縱身一躍,朝著山坡上直衝而下。
胡人見了,急急大叫,不管不顧的向前急衝而來。他們剛剛衝出,便是一陣箭雨,卻是那幾個騎士同時彎弓搭箭。
箭迎面撲來,眾胡人只好避頭躲開。再一次衝來時,又是一陣箭雨。當他們也彎弓搭箭時,那幾個騎士已是一聲唿哨,一散而開。
雖然是策馬在樹林中奔行,可他們對於這裡的地勢山形顯得十分熟悉,縱馬如飛。眾胡人的箭雨,紛紛落在空處。
胡人們顧不得這些逃離的騎士,只是急急朝著山坡跑來。當他們衝到山包上時,看到的,是那個已跑出五、六十步遠,縱躍如飛的黑衣人。
眾胡人盯著前方煙塵滾滾處,略一猶豫後,其中一將喝道:「我們也跳下去,他跑不了多遠。」
「是。」
聲音一落,眾胡人翻滾而下。
一衝下山坡,才跑出不到十步,這些胡人馬上發現,若論馬上功夫,晉人自是比不上自己,可在這平地縱躍,自己這一行人,實比不上那個抱著婦人奔逃的晉人。
他們大呼小叫,急急吆喝,卻是離那人越來越遠。
追了一陣,眾胡人大呼小叫道:「射箭射箭,射死那婦人。」
這時,山包上也傳來一個嚴肅的喝聲,「射箭。」
卻是眾將簇擁著慕容恪而來。隨著這射箭兩字一出,其中一將手挽鐵胎強弓,「滋滋——」聲中,弓弦如滿月。
那箭尖,指的正是那個被黑衣人抱在懷中的大紅身影。
那燕將緊緊盯著目標,當弓弦拉到極致時,「嗖——」箭去如閃電。
箭尖破空而來,轉眼便逼近了黑衣人。那黑衣人一凜,幾乎是下意識的,他把陳容朝前一拋,身子向左側一歪。
便是這麼一歪。
只聽得「噗」地一聲,長箭入肉的聲音傳來。那燕將射出的箭,這轉瞬間便深深地插入那黑衣人的左脅下。它射得又深又透,箭尖已透胸而出。
陳容嗖地回頭,看到的,便是黑衣人鮮血迸流,搖搖晃晃的身軀。
他看到陳容向自己跑來,張一嘴,在噴出一口鮮血後急叫道:「逃,快逃。」他手指著前方,撲通一聲栽倒在地。
陳容朝他望了一眼,牙一咬,轉頭向前沒命的衝去。
剛剛衝出三步不到,又是一陣破空聲傳來。不過這破空聲,比起剛才稍弱。
陳容無法顧及身後,她只能死死地咬著牙,以最大的力氣向前衝去。
「滋」地一聲,箭射過她的大袖,無力落地。
至於第三箭,更是離她還有五步,便無力栽落。
汗水順著陳容的額頭,直如雨水一般,轉眼浸入眼睛中,令得眼中又酸又痛。
她只能緊緊提著裳裙,沒命狂奔。
在她的身後,越來越多的胡人向她追來。陳容體質本來不錯,又是平地奔跑,那速度,還真的不遜於眾胡人。因此,幾十個胡人追了一陣,相互之間的距離,還有八、九十步遠。
望著她越去越遠的身影,山包上的慕容恪,薄唇扯了扯,低聲道:「王弘那廝,當真看重她。」
那個黑衣人如此身手,必定是王弘身邊極重要的人物。可他為了這個不是主母的婦人,甘願捨命。
一個胡將湊近一步,問道:「王,我們退吧。」
他一咬牙,說道:「不過是個婦人,我們便把她殺了,也於事無濟。王,我們現在退,還來得及。」
他盯著前方千軍萬馬齊奔,才能形成的滾滾煙塵,目露憂慮不安之色。
不止是他,一眾將領也露出猶豫不安的表情。
慕容恪還在盯著前方。
好一會,他冷冷地說道:「前方不是石宣的人,是王弘的人。」
在眾將不解中,慕容恪緩緩說道:「王弘身邊的人,不會超過二千。」
「可是,看這煙塵,晉人定有萬人之眾。」
「所以,我想弄個明白。」慕容恪盯著那煙塵,沉沉說道:「連王弘面也不見,便這般退下。我慕容恪,不甘心。」
他這麼一說,眾將面面相覷,無言以對了。
陳容還在向前狂奔。
她的腳步已有發軟,身體在這一刻,從所末有的沉重。
她只是咬著牙,只是想道:不遠了,不遠了。
她知道,自己必須跑過去,一定要跑過去。不然,那黑衣人豈不是白受了那一箭?不然,王弘豈不是白浪費了那麼多人力、物力?
幸好這是平地,縱使裙套過長不利於奔跑,可她身後的胡人,也都是會騎馬不會跑步的。在陳容使出吃奶的力氣奔逃中,他們與她之間的距離,並沒有拉近。一直是八十步遠。
這個距離,如遇到一個高明的箭手,完全可以把她一箭射殺。幸好的是,追下來的胡人中,沒有那手挽強弓的神箭手。
陽光燦爛。
前方煙塵滾滾中,漸漸地,分出了一隊騎士。那隊騎士躍出隊列,直向陳容衝來。
而衝在最前方的那個騎士,依然是一襲白衣。
天地間是如此明澈,陳容一邊跑一邊抬起頭來定定望去。望著望著,她低聲說道:「真髒啊。」
聲音呢喃,滿是歡喜,感動,還有著埋怨和淚水。
幾乎是突然間,她渾身充滿了力道。
她雙臂一甩,整個人像箭一樣急衝而出。
這一衝,她與胡人之間的距離,拉到了九十步。
望著那個宛如神助,速度突然增快的紅衣婦人,眾胡人相互看了一眼,腳步不知不覺中在轉慢。
在陳容瘋狂的衝出時,那騎士也把馬腹一踢,向她狂衝而來。
越來越近了。
燦爛的陽光下,白衣騎士的衣裳,已染得黑黑灰灰的,那張乾淨俊美得彷彿不染塵埃的臉,這一刻,也是汗水灰塵相雜。
此刻的他,看起來便是一隻花貓。
陳容雙眼晶亮的望著他。她已不知道身後的胡人停止了追逐。她只知道,朝他衝過去,衝過去。
那馬顯然是上等好馬,一陣急衝便衝到了陳容面前。馬蹄濺起的煙塵,沒頭沒腦的撲了陳容一臉時,他急急把馬勒停。
勒停後,他沒有下馬,而是低下頭來盯著陳容,他眉頭一蹙,輕聲歎道:「真醜啊。」聲音溫柔之極,宛如呢喃,隱隱地,還有著笑意。
陳容正在咧嘴傻笑著,聞言眉頭一蹙,她瞪了他一眼,轉眼卻紅了眼眶。
男人向她伸出了手。
陳容把手放在他的手心上。
他把她一扯,牽著她上了馬背。
熟悉的,溫熱的體息一入鼻端,陳容的咽中便是一啞。她抓著他的前襟,在汗水淋漓的臉上擦了擦,低聲說道:「你不該來。」
她的聲音中夾著哽咽,歡喜,她又說道:「你不該來。」
一隻手在經過她的傷口時,宛如春風般碰觸了下,最後摟上了她的腰。
男人沒有回話,而是抬頭看向前方,輕聲道:「想見我麼?便見見罷。」
說完後,他命令道:「繼續向前。」
「是。」
不知何時到了他身後的騎士們,朗聲應是。
陳容抬起頭來。
這一抬頭,她的雙眼瞪得老大。出現在她視野中的,是千餘騎士,每一個騎士的坐騎後,都拖著樹枝。
原來是拖了樹枝。
怪不得遠遠看去煙塵滾滾,直沖天際。
一個騎士策馬來到王弘身後,也望著慕容恪所在的方向,他咧嘴一笑,道:「不錯不錯,正該讓那個不敢見人的胡人小兒,看看我晉人壯士。」
說到這裡,他轉向王弘,「郎君,要不要淨臉更衣後再去見他?」
王弘伸手撫摸著揪緊自己衣襟,還在流淚的陳容,淡淡說道:「也好。」
兩字一吐出,便有幾個騎士翻身下馬,他們拿出水囊,毛巾,外袍,轉眼便圍上了王弘。
陳容怔怔地看著,看著轉眼間煥然一新,由花貓又變回翩翩公子的王弘,她悄悄拿袖拭了拭臉。
這時,一個水囊和毛巾送到了陳容面前。
陳容連忙就著水把臉洗乾淨。
接著,一隻修長的手,遞來了一件白袍。
陳容抬起頭來。
她對上的,是王弘清澈如水的,溫柔的雙眼。伸手接過白袍,陳容不知為什麼,手有點哆嗦。
一咬牙,她把那白裳就這麼披在外面。
這時,一隻修長白皙的手伸出,王弘溫柔的聲音傳來,「上來。」
陳容應聲抬頭,搭在他的手上,翻身躍上馬背。
眾騎「噠噠噠」地向前衝去,轉眼間,山包上的眾人,已清楚出現在陳容面前。
望著站在山包上,戴著青銅面具的慕容恪。陳容低下頭來。在她而言,她是不想在這種情況下來見慕容恪的。
慕容恪目光沉沉地盯著王弘,慢慢地,他薄唇一勾,說道:「為了你身前的這個婦人,王七郎好生捨得啊。」
說到這裡,他仰頭哈哈一笑,目光瞟過擺在胡人左翼的那黑衣人的屍體。
見到王弘等人神色不動,慕容恪朝他拱了拱手,頗有點感慨的說道:「為了心愛的婦人,出賣莫陽城主的行進路線,捨棄家族最精衛壯士的性命……」...<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div></div>
第二卷 建康篇 第一百八十一章 你輸了
慕容恪說到這裡,面具下薄唇微扯,目光有意無意的瞟過王弘身後。
他知道,晉人中虛偽者多,內部的爭鬥十分激烈,說不定這些王家護衛裡面,便有別家派來的奸細。一旦奸細把他所說的話透露出去,王弘就算再能幹,只怕也要受些折騰。
在慕容恪的身後,站著整齊的胡將,而整片樹林中,都是剛剛整理成隊的胡卒。這些胡卒一動不動的站在那裡,軍容鼎盛,殺氣騰騰,似乎剛才被火燒過的狼狽,已不剩分毫。
在樹林深處,還有胡卒的身影出現,在他們身後,濃煙已然變淡,「劈劈啪啪」的燃燒聲,也不再響亮。
王弘似笑非笑的盯著慕容恪,慢悠悠地說道:「慕容恪何等人物?怎麼吃了敗仗後,便行起小人之事了?」
不知為什麼,他說的話,慕容恪特別吃不消。因此王弘的聲音一落,慕容恪已是臉色一變。
而這時,王弘還在悠然說道:「太原王失算了,弘身後的人,都是弘的嫡系。千里相救一個婦人這等事,不是嫡系,弘實在不敢帶來。」
他在解釋,在煞有介事的向慕容恪解釋著。
慕容恪的臉色更難看了。
王弘顯然心情甚是愉快,他笑了笑,極溫柔的說道:「太原王,六年前,在洛陽時,你喬裝前來,與我玩耍三日。
結果,你棋敗於我,兵法敗於我,各派五十護衛,玩那圍城攻城的遊戲,你也敗於我。便是你的老師,也說你此生必不敵我。」
他突然提起舊事,慕容恪不由重重一哼。
當年,王弘不過是個十二歲的童子。他自負天才,在族人中更是名聲遠播,身負眾望。可在中原巧遇到王弘後,卻一敗再敗,敗得一敗塗地。
想當初的他,已領雄兵,奔戰沙場,殺戮無數。
他從小開始,便苦讀兵書,苦練武技,自負天才。他是真的不明白,那個幹什麼事都是笑嘻嘻地,似對一切都不在意,一切都不放在心上的童子,憑什麼能輕易的擊倒他?
回來後,他是越想越不甘,也越想越心驚。潛意識中,他覺得王弘這人是自己的剋星。此人不死,他心下不寧。而他的族人,也無法殺盡晉人,佔領所有的晉地。
於是,他派人秘密調查出當年那個童子的身份,派人密切關注他的一言一行。而一直隱藏自己的軍事才能,從不為外人所知的王弘,也終於讓他在莫陽城逮到了機會。
縱兵圍城,想把這個潛在的對手一舉攻殺。可他沒有想到,最後關頭,還是讓王弘逃出去了。
這一次,他佈置好了一切,可終是沒有逃過他的算計。
王弘的聲音還在娓娓傳來,「當年你我俱是少年,區區遊戲之事,何必這般在意?」頓了頓,他歎息道:「慕容恪啊,說實在的,你的心胸太狹小了。」
饒是這樣指責著,王弘也是笑容可掬,風度翩翩。於這荒野之地,數千軍中,他這般白裳勝雪,氣度雍容,實在是刺眼之極。
這種氣質,直是把周邊所有的人都襯了下去,連他堂堂太原王慕容恪,也變成了一個鄉野村夫般粗俗。
慕容恪盯著一派優雅從容的王弘,重重一哼時。王弘笑吟吟地聲音繼續傳來,「呶,剛才是不是嚇了太原王一跳?實是對不住啦,我那兩個家將啊,非要把自己的名號打出來。」
在他說這話時,那寫著石和宣字的旗幟,用力的晃了幾晃,同時傳來的,還有一陣哄笑聲。
這一下,胡將們被激怒了,一陣壓抑的咆哮聲傳來,「王,不能饒過這廝,他拿著樹枝唬人也就罷了。現在還敢堂而皇之的恥笑我等,實是欺人太甚。」
「王,請允許末將出去,與這廝會上一會。」
「王,不能便宜了這廝。」
一聲又一聲請令中,王弘一直笑吟吟地看著慕容恪。
盯著他的笑容,慕容恪唇抿了又抿,抿了又抿,他生性謹慎,王弘越是這樣說,越是這樣毫不避諱的擺出自己底細,他就越是不相信。
在一陣爭先恐後的請令聲中,慕容恪低喝道:「哨探如何說來?」
「哨探至今沒有回報。」
一將說完這話,馬上說道:「王過慮了,你看晉人身後,空空蕩蕩,分明是沒有伏兵。」
「閉嘴。」
慕容恪冷冷瞪了他一眼,沉沉說道:「王弘這人狡猾多智,而且他的身後還有一個冉閔。等哨探的回報。」何況,他那二千人與王弘的人對攻,並沒有必勝的把握。
「是。」
慕容恪回過頭來,盯向王弘。
當他的目光瞟過陳容時,清楚的看到陳容迅速的低下頭,還把自己的身子縮了縮。
與她在他面前時的無所畏懼完全不同。
慕容恪一怔,轉眼,他的雙眼慢慢陰起。
陳容清楚的感覺到,慕容恪放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她不想他注意她,事實上,現在她巴不得離開這些胡人遠遠地……她被慕容恪關在身邊這麼些時日,便是現在,身上的衣裳也是破爛的。
縱使她早就背負了風流之名,可她的內心深處,實在不想清白被質疑。
她就是,不想讓王弘懷疑她。
見她低著頭一個勁的後縮,王弘低下頭來。
他在她的腰間輕輕一摟,聲音如水般溫柔輕細,「別怕。」
陳容一怔,抬起頭來。
對上她狐疑不解的目光,王弘溫柔一笑,輕輕說道:「過去的事都過去了,我不會讓他人非議於你。」
我不會讓他人非議於你。
我不會讓他人非議於你。
陳容的唇顫了顫,顫了又顫,迅速的,她的眼眶變得通紅,仰望著他,她聲音嘶啞的,低低地說道:「我沒有……他被我說動了,答應了許我尊嚴。」
她的咽中有點哽,有點苦澀,更多的,卻是無邊的歡喜。她唇顫抖著,垂下濕漉漉地睫毛,喃喃說道:「我真沒有,真的。」
她已很久很久沒有這麼認真,這麼全心全意的向他解釋著。彷彿,在她心中,他就是她的唯一,彷彿,他信與不信,可以決定她的命運……
王弘僵了僵,好一會,他伸臂摟緊她,聲音也有點哽,「我知你沒有。」在陳容嫣然一笑中,他仰著臉,目光看向天空,喃喃說道:「我既然來救你了,便不會再在乎這些。」
陳容聞言,抬頭看向他。看到的,卻是他優美的下巴。
這時,慕容恪冷笑的聲音傳來,「真真恩愛啊。」吐出這幾個字,他冷笑一聲,不知為什麼,唇動了動,慕容恪卻把後面的話吞了下去。
王弘轉過頭來。他有點詫異的,靜靜地盯著慕容恪,這時,慕容恪身後走出一個將領,那將領指著陳容,怪聲叫道:「王家七郎對你這個婦人,當真情重,可惜啊,這婦人……」
不等他說完,王弘右手在虛空一斬,以一種高傲的,輕蔑的姿勢打斷了他的話。
轉過頭,王弘盯著慕容恪,盯著他,他說道:「你輸了。」
嘴唇一勾,王弘輕笑道:「慕容恪,你又輸了。」
丟出這兩句話後,王弘盯著眼中都要噴出火來的慕容恪,放聲一笑,喝道:「撤。」
一聲令下,眾騎緩緩回撤。
望著那一千多騎士,煙塵滾滾地越去越遠,胡將們都是一動不動。事實上,就算王弘真沒有伏兵,已奔波了數個時辰,勞累不堪的二千胡人,也不一定是王氏私兵的對手。
現在的胡將,已從震怒中清醒過來。
漸漸地,那一千多王家護衛漸漸消失在眼前。
漸漸地,他們的身影消失在對面的樹林中,只剩下無盡荒涼的原野。
盯著盯著,慕容恪右手成拳,朝後面重重一捶,在令得樹枝猛烈搖晃中,他咬牙切齒的低喝道:「欺人太甚。」
頓了頓,他又罵道:「這廝欺人太甚。」
這廝特意前來,就是為了恥笑自己這麼一句,實在是可惱可恨。
聽到他的咆哮,一個胡將嘀咕道:「王真惱了,為什麼不拿那婦人的事激一激他?」
這話聲音不大,慕容恪沒有聽清。
陳容簡直不敢相信,王弘便說了這麼一句話,就退下了?
這時,一個護衛湊近王弘,低聲說道:「郎君怎麼就退下了?這,當初計劃好的還不曾實施呢。」
王弘低頭。
他望著懷中疲憊不堪,眼睛都睜不開了的陳容,伸手撫著她的秀髮,淡淡地說道:「想退就退了。」
這回答很任性,不過王弘任性慣了,又是他們的郎君,眾護衛相互看了一眼,又瞟了一眼陳容,便不再說話。
只有陳容,在王弘下令退下的那一刻,整個人便如千斤巨石放下,一下子給放鬆了。
這一放鬆,便是無窮無盡的疲憊和睏倦來襲。
可她不想睡。
她望著眼前那秀潔素淨的衣襟,聽著他說著『想退就退了』,不知不覺中,眼眶又紅了。
他是那麼的聰明啊,他是不想自己被人質疑,被人傷害啊……
陳容揪緊他的衣襟,緊緊地揪著。
一隻修長的手伸過來。
那手溫柔的拉開陳容勾起的手指,把她輕緩的合在掌心中。
第二卷 建康篇 第一百八十二章 妒忌引起的恩愛
他沒有再說話,也沒有別的動作,便是這般把她的手,溫柔的,緊緊地握在掌心中。他握得如此緊,如此實沉,彷彿借由這個動作,讓困頓不堪的陳容放鬆下來。
陳容果然慢慢地放鬆了。
她繃得緊而直的手腕,一下子垂了下來,她的臉埋入他的懷中,一點一點的沉了下去。
她沉入了黑甜夢鄉。
陳容是在顛覆中清醒的,她剛一動,一隻手便按上來,王弘溫柔的聲音低語道:「別動,剛包好傷口。」
陳容輕應一聲,睜開眼來。
望著這個依然白衣勝雪,俊逸清華的臉上帶著淡淡笑容,閒適的倚在車壁上的美少年,陳容癡了癡,問道:「我們這是去哪?」
「回南陽。」
陳容一呆,她怔怔問道:「便這般,回南陽?」
王弘低下頭來。望著她,他咧嘴一笑。
這一笑,特別清亮皎潔,宛如無暇少年。露著雪白的牙齒,他解釋道:「不用擔心,慕容恪的人,已陷入了冉閔的算計中。」他慢騰騰地說道:「你失蹤後,我派人與冉閔聯繫上。」
他中指撫上自個光潔的下巴,懶洋洋地說道:「慕容恪那廝是個聰明人,他現在只聯繫了我。」
笑了笑,王弘說道:「他打算先用你引來我,處理了我,再用你對付冉閔。便是我們兩個都不中計,也會因為你落在他手中的事,終生心中鬱鬱。可他小看了我王弘,也小看了冉閔。」
淡淡一笑,王弘仰上車廂,嘀咕道:「我早就告訴過慕容小子,我王弘,從來便不是腐儒,他憑什麼以為我不會找到冉閔,以二人之力對付他一個?呸!」
啐了一口後,王弘見陳容聽得認真,便繼續說道:
「我向慕容恪透露了新莫陽城主的行進路線和護衛人數,便是知道他會忍不住出手。冉閔那廝說過,慕容恪派出的人,由他來對付。至於你,就由我自己來相救。現在……」
他算了算,道:「估莫那兩人已正面遇上了,嘖嘖,以有心算無心,以主動算被動,慕容恪這一仗,虧得大了,想他以後會安份些了。」
陳容聽到這裡,忍不住問道:「那莫陽城主的事呢?」她的聲音有點顫。
王弘慢慢地,慢慢地低下頭來。
低頭望著她,他雙手支於膝上,依然一派悠然。
可是陳容望著他,心卻跳得飛快。
王弘靜靜地看著陳容,看著看著,他嘴唇一揚,淺淺笑道:「那是小事。」
「怎麼會是小事?」
陳容支起身子,伸手揪著他的衣袖,求道:「你得告訴我。」告訴我,你這般透露莫陽城主的行軍路線,會不會被人發現,會不會影響到你以後。
王弘還在靜靜地看著陳容。
他的目光明澈,高遠,寧靜,自在。
可越是如此,陳容便越是不安。她知道眼前這人,越是有事,越有可能裝出這種沒事人的模樣。
慢慢一笑,王弘收回目光。
他淡淡地說道:「休要慌亂,不會有事。」
怎麼可能不會有事?這建康的世家大族枝葉相纏,彼此掣肘……若不是如此,明明他的才能不輸於慕容恪,為何還要百般隱瞞?
在陳容的慌亂中,王弘伸手拍了拍她的手,終是什麼話也沒有說。
陳容無奈,按下不安的心,慢慢坐直身子,這一低頭,她發現自己還是那麼一件白袍包著鼓鼓囊囊的身軀。
背轉過身,陳容解開了白袍。
把白袍放在一側,陳容解開緊緊繫在腰間和頸項上的紅袍。隨著那紅袍翩然落地,身著白色中衣,前襟破碎,雪白的肌膚若隱若現的陳容,出現在王弘眼前。
陳容右手一伸,剛把那白袍重新拿起披上,突然間,一隻手伸了過來。
它放在陳容的胸乳上。
修長的手指向下輕輕一拉,兩乳上,那泛青的指印,儼然在望。
竟然青了。
陳容也沒有想到慕容恪那麼一抓,居然會青……居然青在這種地方。
嗖地一下,陳容的臉孔變得雪白。
一隻手握著她的肩膀,微一用力,便把陳容扳轉過來,讓她正面對著他。
低著頭,一直雲淡風輕,笑容雍容的王弘,笑容已斂,他瞬也不瞬的盯著她乳上的指印。
盯著盯著,他雙手同時放在那破碎的襟領上,雙手一分,「滋——」地一下裂帛聲響。
陳容低叫一聲,原本雪白的臉孔漲得通紅,她急急伸手掩住那對蹦跳而出的白兔,雙眼水汪汪,又羞又惱又是不安的瞪向王弘。
她看到的,卻是一臉沉靜,因為太過沉靜,卻顯得冷漠的王弘。
陳容眨了眨眼,不知不覺中,眼眶已紅,她吸了吸鼻子,委屈的想說些什麼,就在這時,乳上一暖。
卻是王弘低著頭,細細地,一寸一寸的觀察著她半裸的身軀,因靠得太近,他呼出的熱氣,都噴到了陳容身上。
隨著他的靠近,那兩顆粉紅色的櫻桃不自覺的向上聳立,變得堅硬。都差點碰到他的鼻尖了。
陳容的臉孔又紅又白,他靠得如此之近,噴出的熱氣令得她又癢又酥。那宛如春風般的手指,那灼灼地眼神,都讓她心跳如鼓。
可偏偏,他又是如此嚴肅,嚴肅得近乎冷漠。
她都不知道,他是在挑逗她,還是在審查她?
他雙手捧著她的腰,把她那玉白的嬌軀,上上下下查了一遍,目光轉向乳丘。
伸手撫著那青紫的印痕,在陳容的顫慄中,他低啞的問道:「他碰了你這裡?」
陳容的唇哆了哆嗦,不知怎麼的,她很想回他一句:你明明說過『我既然來救你了,便不會再在乎這些。』的,為什麼又要計較這個?
可話到嘴裡,她還是又羞又臊的嚅道:「今晨行軍時,他問著問著,突然這樣抓了一把。」
「便這般抓了一把?」他把自己的手指罩在那青紫印痕上,聲音冷而啞。
陳容顫聲道:「是。」
她想鎮靜下來,可他的呼吸,他的手,都讓她顫抖。
咬著唇,陳容喃喃說道:
「他明明應了我許我尊嚴的,可今晨行軍時,突然叫我披上那紅袍,還,還把我衣襟扯爛,才讓我上馬。本來是我一個一騎的,可他走到一半,又叫我坐上他的馬。」
陳容的聲音更低了,幾乎低不可聞,「他令我坐在馬前,在與我說了一些話後,便這樣抓了一把。」
說到這裡,她的眼中已儘是淚水,不知是因為羞臊,還是因為不安,惶恐,她哆嗦起來。
陳容緊緊地咬著唇,對著自己說道:我怕什麼?我,我又不嫁他,我還出了家,陛下還許我私養美少年的,我有什麼好怕的?
想是這樣想,可她不知為什麼,她就是羞愧難當,就是恨不得跪在他面前,求他相信,自己真是清白的。真的,除了他,再也沒有別的男人得到過自己。
在陳容的顫抖中,哆嗦中,幾乎是突然的,王弘抓著她的雙乳,便這般把其中一顆櫻桃,塞入他的嘴裡。
幾乎是濡濕的,溫暖的感覺一傳來,陳容便是雙腳一軟,癱倒在他懷中。
她感覺到,他的舌尖,在那青印上劃過。
無法自抑的顫慄中,陳容壓住脫口欲出的呻吟,喃喃說道:「他,他沒有這樣。」剛說到這裡,陳容大感不對,馬上又說道:「他真沒有動我,真的,只是這樣抓了一下。」
她的解釋,聽起來格外無力。
而乳上的唇舌吮吸,已令得她大腦渾沌一片。
她的雙乳,在他的掌心中顫巍巍地抖動著,在他的唇舌中抖動著。陳容不知不覺中,抱上他的頭,不知不覺中,把自己緊緊地送給他。
這時,乳上一陣噬咬的疼痛。
陳容哽咽出聲,喃喃說道:「我,我真沒有。」
沒有回答,回答她的,是越來越熱的軀體。迷糊中,陳容已被他放平在馬車車廂中,迷糊中,他已嚴嚴實實的罩住了她。
而他的手指,一直抓在那青紫印痕上,一下又一下的揉搓著,一次又一次的吮吸噬咬著。
他揉搓得如此之重,吮吸得如此之久,直讓那一處地方,傳來一陣陣疼痛。
陳容喜歡這種疼痛,她感覺到,隨著那痛感越來越劇烈,刻在那裡的印痕和羞辱,越變越淡。
歡喜中的她,飲泣中的她,羞愧中的她,竟沒有發現,自己在不知不覺中,已衣裳盡褪。
直到他的唇堵上了她的小嘴,直到一個又硬又熱的物事,重重地塞入她的體內,給她帶來了一種飽漲和久違的澀痛。
直到他進入了她,陳容才低叫出聲,她的聲音被他吞入腹中:「你,我們不能……」我們不能啊,你說過的,不許孩子冠上我的姓的,我也說過的,無論如何,不會做你的妾的。
而且,我剛剛落入他人手中,在禽獸一樣的胡人軍中過了數日,這個時候如果有了孩子,那些流言穢語,會讓孩子無法安生的。
一下又一下的撞擊中,胸口疼痛中帶著酥麻的揉搓中,陳容不可自抑的淚如雨下,她摟著他的頸,讓赤裸的自己緊實的貼著他的軀體,她語不成聲的求道:
「別,別在裡面……不能有孩子。」
回答她的,是越來越劇烈的撞擊,和男人漸漸濁沉的喘息聲。
馬車在穩穩地行進著,只是每一下顛覆,每一次晃蕩,都會傳出一聲壓仰的呻吟。
陳容一直在流淚,也不知過了多久,她忽然一口咬在他的肩膀上,痛哭出聲。
直過了好久好久,她才有力氣推開覆在自己身上的他,無力的哭叫道:「為什麼不在外面?」
王弘抬起頭來,他白淨俊美的臉上,已是汗水淋漓,一縷墨髮,濕濕地黏在他的額際。
餘熱猶在,媚意隱隱地雙眸瞟著她,美少年溫柔一笑,一吻印在她的額心:「放心,有了孩子,我會認他的。」
一語吐出,陳容啕啕大哭。
她哭得特別傷心,一時之間,落在胡人手中的委屈,惶惶不可終日的擔憂,還有連累了他的不安,還有對未來的,對懷孕的恐懼,都化成了一場淚水。
王弘摟著哭泣不止的她,扯過一邊的白袍披在她裸露的軀體上。
剛剛披上,陳容一手拿過了那白袍。
她垂下頭,一邊抽泣著,一邊轉過身去。把白袍穿上,陳容帶著淚意的聲音響起,「我不要你認孩子。」
頓了頓,她極力平靜的說道:「如果有了孩子,他得跟著我。」
身後沒有聲音傳來。
陳容拭去淚水,回頭望來。
她看到的,是仰躺在榻上,濕漉漉地俊臉上,表情格外嚴肅孤寂的他。
望著這樣的他,一種難以言狀的愧疚襲上陳容的心頭:他為了救自己,不知煎熬了多少時日,費盡了多少心神,最重要的是,這過程中,他做了好些讓建康貴族們無法容忍的事。
他為了自己,都要面臨身敗名裂的危險了。
想到這裡,陳容心中大軟。她挪到他身側,慢慢把臉放在他的胸口上。
手按在他怦怦跳動的心臟上,陳容喃喃說道:
「別惱我……七郎,我這一生一世都是你的人。以後的孩子,你一定要他跟你姓,也可以的。你可以跟你的妻家商量好,我生的孩子,只是佔了姓而已,不會對你的嫡子,有半點不利。」
她說到這裡,突然覺得有點無力,便閉上了嘴。
她不說話,王弘也沒有說話。只有兩個人的呼吸聲,混在含著情慾氣息的車廂中響起。
安靜中,陳容緊緊靠著王弘。她嚅嚅地說道:「七郎,你,你為什麼會來救我?」
她垂下雙眸,欣喜的,也有著愧疚的說道:「我以為你不會來的。」
這個早就想問的問題,她直到此時才問出。
過了好一會,王弘依然有點暗啞的聲音響起,「你為什麼以為我不會來?」
陳容一怔,呆了呆後,她低聲說道:「救我,對你不利。」說出這六個字,她仰起頭癡癡地看著他,見他閉著雙眼,臉色與平常無異,陳容唇動了動,嚅道:「你會很難做,對不對?」
聲音很低,幾不可聞。
王弘睜開雙眼,慢慢側轉過頭來看向她。
這般看著她,他伸出手來摟上她的腰。手掌透過衣襟,摸上那裡衣被撕,半露的胸乳,他把她摟到了自己身上,輕輕說道:「何必想這麼多?及時行樂就可以了。」
說著,他再次吻上了她的唇,把她一翻,身子也覆上了她的身子。...<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第二卷 建康篇 第一百八十三章 與冉閔會合
感覺到他再次變得硬挺的陳容,剛要掙扎,想到他所說的『及時行樂』四個字,不由忖道:
罷了,都不知道明日會怎麼樣,便是我真懷了孕,也許這個孩子都沒有生出來的機會。不如隨著他罷。
這樣一想,她便伸出玉臂,摟上了他的頸,迎上了他的索吻。漸漸地,車廂中又是春光一片。
一行人走得很慢,馬車在搖晃中走過了傍晚,在野地宿了二晚後,又到了黎明。
馬車中,陳容倚在王弘懷裡,慵懶的看著外面的風景。
王弘低下頭,伸手撫著她裸露的肩膀,從他這個角度看去,可以看到那若隱若現的玉色丘陵。
晨光中,她櫻唇微腫,雙眼水汪汪波光閃動,滑膩的肌膚散發著誘人的香軟。這個婦人便是這樣,只要解去防備,便無時無刻不在媚惑著他人。
一隻手伸出,再次扣上了那更加青紫的指印。
雖是輕觸,可陳容還是痛得哆嗦了一下,她回眸微瞇,嗔道:「已痛得傷了。」見他盯著自己,她委屈的吸了吸鼻子,補充道:「是真的。」
王弘一笑,雙手兀自按在乳丘上,清潤的聲音帶著倦意,「阿容?」
陳容應了一聲。
王弘正要說話,外面傳來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一個響亮的聲音傳來,「郎君,冉將軍來了。」
冉閔來了?
陳容一凜間,只聽得王弘淡淡地笑聲從頭頂傳來,「戰事剛剛了結罷?都不休息一下就過來了,這人,倒也有心。」
聽到最後幾字,陳容低下了頭。
王弘瞟了她一眼,命令道:「準備一下。」
「是。」
馬車停下,陳容從車壁間拿出一套衣裳服侍王弘換上,然後,她伸手拿向王弘為她備好的女裳。
剛剛碰到一套白裳,一隻手按上了她的手。
陳容詫異的回過頭來。
王弘瞟著那套白裳,右手一伸拿了一套淺紅中鑲著金線的裳服。把它朝陳容身上一放,王弘說道:「穿這個。」
陳容詫異的目光中,他別過頭,有點彆扭的說道:「穿吧。」
陳容應了一聲,接過那裳服。陽光下,淺紅的裳服如波浪般翻騰,縷縷金線如陽光纏繞,煞是華麗。
她以前,從來沒有穿過紅裳。
若不是慕容恪強迫,她真不知道,自己穿紅裳那麼耀眼。
現在,她的心裡對於這紅裳還是有著抵觸的,可是王弘這麼堅持……咬了咬唇,陳容解開外裳。
外裳脫落,雪白纖長的頸項,弧度優美的肩鎖呈現在王弘眼前。不知不覺中,他的手撫上了她的肌膚。
撫著她,他低低說道:「冰肌玉膚,晶瑩流光,至華至暖,宛如溫玉,真溫柔之鄉也。」
吟誦著,他傾身上前。便這般摟著陳容,把自己的臉貼在她的頸側。
他熱熱地呼吸,都噴在陳容的耳邊,令得陳容癢癢地想笑。
忍了忍,她還是紅著臉笑道:「七郎說的話真真動人,這便是閨閣之樂麼?」
她的問話,讓王弘一怔,說道:「聽卿卿的意思,似是對這閨閣之樂嚮往已久?」
陳容連忙垂下雙眸。
她是嚮往了很久,前世時,她盛裝打扮,坐在紗窗前,望著那鬱鬱蔥蔥的樹木,會渴望這永遠也無法觸及的幸福。
現在,她觸及了……這種幸福,也許只有數日,可它如此美好,她何必還要胡思亂想。
想到這裡,陳容咬了咬唇。她輕輕側頭,便這般在王弘的鼻尖上咬了咬,媚態橫生的白了他一眼,道:「世間的女兒,有哪個不嚮往?」
她回過頭,含著笑,便這般背對著王弘,解下中衣。
隨著白色中衣飄然落地,她清楚的聽到,身後的男人呼吸在變粗。
陳容咬唇一笑,姿態優美如舞蹈般,從一側拿起新的中衣。
她剛剛把中衣放在身上,雙手便被鎖住。
王弘從背後錮制著她的雙臂,他的唇,在她的玉頸、胸鎖間狠狠咬了咬。
轉眼,幾個牙印出現在唇下。
陳容根本來不及叫痛,他頭一側,便在她的耳下重重一咬。
當他移開時,陳容已呆呆地望著銅鏡,銅鏡中,那幾顆牙齒印是如此明顯,如此扎眼。
直過了好一會,陳容才呆叫道:「這,這可如何是好?」
她忍不住在王弘手臂上重重一掐,惱道:「你叫我如何見人?」
王弘輕哼一聲,懶懶地說道:「這幾日你不需要見人。」
怎麼會不需要見人?那冉閔還在前面候著呢。
陳容一想到冉閔,不由回眸竊笑,抿唇說道:「七郎。」這一回頭,她對上的是不知何時移到車窗邊,斜倚於榻,眼望青天白雲,一臉寧靜從容,優雅至極的王弘。
這小子,又在裝了。
陳容白了他一眼,把中衣穿上,套上那淺紅裳服。
兩人忙完後,馬車再次駛動。
漸漸地,前方喧囂聲漸響,馬嘶聲不斷。車停下時,陳容已就著銅鏡,把頭髮挽好。
這一次,她挽的是婦人髮髻。剛剛把釵子插上,車外傳來王弘溫柔的聲音,「下來吧。」
「是。」
陳容走下時,王弘並沒有等她,而是大步向前走去。
陳容連忙跟上。
在她的前方二百步遠的地方,出現了密密麻麻的一支隊伍,一眼望去,陳容只看到馬蹄踐踏起的滾滾灰塵,還有黑壓壓地一片人頭。
這隊伍,少說也有幾千吧。
在陳容兩人向前走去時,那隊伍中有人跳下馬背,也在向他們走來。
不一會功夫,王弘已走到一棵大榕樹下,負手而立。
陳容碎步走到他身後,因正對著太陽,光線有點炙烈,陳容便瞇著眼睛。
視野中,十幾個男人大步走來,走在最前面的男人,一身盔甲在陽光映襯下,特別高大,特別冷酷。
那盔甲上血跡斑斑,灰塵處處,幾乎沒有一處乾淨的地方。那狼一樣幽深銳利的眼眸下,也濺有一塊血漬。
走在他身後的男人,也是這樣,一個個都是染滿了血和灰塵。
那男人一眼便看到了王弘,當下薄唇扯了扯,算是一笑。
笑過之後,他雙眸瞟向王弘身後,看到了陳容。
這一眼,他的雙眸迅速的閃過一抹驚艷。
王弘大步迎出。
他朝著盔甲在身的冉閔一揖,笑道:「祝將軍大勝得歸。」
冉閔點了點頭,他的雙眼,依然放在陳容身上。
直直地盯了陳容一陣,冉閔點了點頭,道:「容光煥發更勝往昔,看來無妨。」
他轉頭看向王弘。
盯著王弘,他薄唇一扯,淡淡說道:「七郎當真好手段,這一英雄救美後,美人的髮式都變了。」
王弘一怔,回頭向陳容看來。
對上梳成婦人髮髻的她,王弘唇角慢慢一揚。
慢慢地,他的唇角越揚越上,越揚越上。
果斷的從陳容的身上移開時,王弘俊逸高華的臉上,已是笑逐顏開,那雙清澈高遠的眸子,也微瞇著,蕩漾著滿足的愉悅。
見到王弘這樣,冉閔輕輕一哼。
略略沉默後,王弘問道:「戰況如何?」
提到戰況,冉閔的表情變得嚴肅起來,他皺著眉頭沉聲說道:「慕容恪名不虛傳。以有心勝無心,盡殲的也只是慕容於部三千眾。至於他所率的那二千人。」
說到這裡,冉閔眉頭跳了跳,道:「那二千人絲毫不損。」
他看向王弘,道:
「那廝在半途埋下了二千人,殺了我一個措手不及。剛剛脫身出來,又遇到了慕容恪本人。彼時我連戰兩場,已然勞累。雖人數不輸於他,雙方對峙半日,還是各自後撤。」
王弘點了點頭,輕聲道:「不錯,慕容恪才智出眾,所統士卒勇武過人,與他硬拚,只能兩敗俱傷。」頓了頓,他說起自己的情況,「他見我只是想帶走阿容,便不願意冒險了。」
這點冉閔自是知道,他點了點頭,只是在王弘提到『阿容』兩字時,他又向陳容瞟了一眼。
收回目光,冉閔轉向王弘,他冷著一張臉,嚴肅的,緩緩地說道:「如你所願,莫陽城主的財物,我沒有動……我一路護送,慕容恪派出的胡衍成部,也被我的人趕走,沒能佔得好處。」
這話一出,王弘顯然有點吃驚,他詫異的盯著冉閔,低聲問道:「你都沒有動?」
冉閔點了點頭。
王弘盯著他,慢慢說道:「出明道那支,是我王家的,你可以動的。」
冉閔沒答,反而抬頭看向陳容。
這一次,他看得很認真。
定定地盯著她,冉閔徐徐說道:「這婦人,我不能讓她被人折辱了。救她我自願意,那些財物沒有必要。」
說到這裡,他看也不看王弘,逕自說道:「請退開少許,容我與這婦人說上一句。」
一話吐出,眾將一一退後。王弘把陳容的手握了握,緩步離去。
冉閔上前一步。
他低下頭來,直直地盯著陳容。
盯著她,他瞇起雙眼,好半晌才問道:「慕容恪,可有動你?」
陳容先是一怔,轉眼她搖了搖頭,低聲回道:「沒有。他被我言語所激,答應了許我尊嚴。」
冉閔沒有回答。
陳容有點詫異,便悄悄地抬起頭來看向他。
這一抬頭,她對上了冉閔怔怔看來的目光,陽光下,他那銳利如刀,宛如黑暗中的火焰般的陰烈雙眸,第一次出現了一抹悵然,落寞,還有難以言狀的孤寂。
他用這種孤寂的雙眸盯著陳容,許久許久,才低聲說道:「你背信棄義,數番傷害於我……這些,我都不怪了。」
第二卷 建康篇 第一百八十四章 他的心
「背信棄義,數番傷害於他?」
陳容聽到這裡,真是有點想笑,可是,她對上他那孤寂的眼神,對上他斑斑血跡與灰塵相混的高大身軀,明明陽光正好,可這個俊美無儔的男人,偏讓人感覺到冷清和寂寞。
這是一種曠世的寂寞,是靈魂永生永世行走在荒原中,不被人所瞭解,也從沒有伴侶相隨的寂寞。
陳容怔怔地看著他,幾乎是突然間,她眼睛有點澀痛。
微微側頭,陳容讓荒野的風吹乾眼睛……或許,她從來沒有真正瞭解過他,這個男人,他從骨子裡便對如水的溫情,有著無限的渴望。
她曾經以為,他錚鏗如鋼鐵,永遠也不會被擊倒,可她錯了。不管是前世還是今生,這個男人,始終是孤單的,不管他擁有多少,他的靈魂一直在漂泊,一直在尋找溫暖。
上一世,她用錯誤的方式進入他的眼中,雖用盡心機,最終也沒有得到他的回眸。
這一世,她放開了他,放開了那種執著。可便是那有意無意的挑逗,那下意識中的排斥和渴望,卻讓她走入了他的心。
想著想著,陳容也覺得,自己真是傷害了他。
便如他上一世傷害自己一樣,她強行走入他的心,卻又對其不屑一顧,這便是對他最大的傷害啊。
唇動了動,又動了動,如以往不同的是,這一次,陳容沒有辦法感到開心。
風吹亂了她的長髮,陳容伸手拂了拂,慢慢垂下白嫩的手,陳容想說一句什麼話時,冉閔低沉的聲音繼續傳來,「阿容,若是……」
他艱澀的說道:「若是你懷了孩子,又無處容身,便來找我吧。」
陳容嗖地抬頭看向他。
對上他定定盯著自己的,無邊孤寂的目光,陳容低聲說道:「慕容恪真沒有動我。」她的聲音有點無力。
她也知道,一直以來,落入胡人手中的婦人,最好的莫不過是被主帥一個人睡了,更多更普遍的是,成為胡人將領和軍卒們共同的玩物……這是常例,沒有女人能夠逃過。
於是,眼前的冉閔和王弘便以為,她也沒有逃過。
冉閔緊緊地盯著她,還在說著,「你這婦人,性子也太倔了。你便是容不得陳微,也可以找到我,向我陳述。為了這麼一件小事,你便失身於王弘。阿容,你負了我。」
他的聲音低沉中透著一種悲傷,在說出『你負了我』幾個字時,更有一種無力。
陳容的唇動了動,她知道,當初如果她真心的,特意的非他不嫁,在知道陳微之事時,是可以找到他,向他要求的。雖然他不一定聽,可她應該試一試。
冉閔盯著她,見她低下頭,嘴角的肌肉跳動一下,又說道:「你都失了身,我也不想計較,還願意娶你……可你依然拒絕,阿容,你的心直似鐵石。」
他說到這裡,仰頭看著天空,喉結動了動,俊美的臉上淒然一笑,「想我冉閔這一世,縱是屈身胡狗,認賊作父,縱是解救了無數族人,得到的永遠都是白眼相待。
我也是無所謂的……只有你這個婦人,你這個婦人,剛讓我歡愉無盡,直覺此生無憾,轉眼卻如此對我。阿容,我恨你時,真想殺了你。」
陳容咬著唇,更加低下了頭。
冉閔喉結又滾動了幾下,他閉上雙眼,掩去眼中的澀痛和落寞。
唇動了動,他低啞的說道:「這一次,我也想放手不理。可一想到你陷身胡狗,與我所見的千千萬萬晉人女子一樣,在一個一個的鮮卑賤奴身下哭泣,我還是坐不住了。」
他說到這裡,陳容輕輕退後一步,慢慢躬身,朝他福了福。她心情太過複雜,咽中也被哽住,除了做出這個動作,她真不知道還能怎樣。
冉閔低啞的聲音繼續傳入耳中,「現在,你無恙歸來,我甚是歡喜。」
說出這句話,他盯著陳容,一字一句的說道:「婦人,你記著我的話。如無處容身,可以來找我,我堂堂丈夫,必不會恥笑於你,便是你的孩子,也會當成親生。」
他說到這裡,深深地凝視著陳容,他盯著那麼認真,那麼執著,似乎想把她牢牢地記住,也似乎是想看過這一眼後,把她完全的忘記。
直直地盯了她好一陣,風中傳來他的歎息聲。待得陳容抬起頭時,只聽到衣袂拂過的風聲。
冉閔走到坐騎旁,翻身跨上,他再不回頭,聲音清朗而冷酷的喝道:「走!」一令吐出,千騎同時走動,捲起的灰塵,直讓陳容瞇了雙眼。
王弘走到她身後,他盯著陽光下,那越去越遠的血色身影,負著手淡淡說道:「你走投無路?他想太多了。」
不滿的聲音傳入陳容耳中,她連忙眨去眼中的乾澀,才回過頭來。
剛一回頭,她便對上王弘靜靜盯來的目光。對上陳容濕潤的雙眼,他不滿的一哼,道:「走吧。」也不等陳容跟上,便揚長而去。
陳容重新上了馬車。
她低著頭,一動不動的望著自己相絞的雙手,一時之間,兩世心緒,萬般思潮,都浮出心頭,久久久久,化成了一聲歎息。
抬起頭,陳容怔怔地看著外面的風景,也不知出神多久,她才記起王弘,便轉頭向他看去。
她對上的,是閉目養神,宛如雕像的王弘。
陳容向他挪了挪,剛剛靠近,他冷冷地聲音傳來,「不思念你的故人了?」
陳容一怔。轉而忍著笑回道:「有了新人,何必再思故人?」
王弘睜開眼來。
他的眼神,依然明澈高遠,遙不可及,可是陳容太熟悉他的,一眼便看到他的唇在微微嘟起。
陳容忍著笑,頭一揚湊了上去,在他的唇上重重「吧唧」一聲。
被陳容輕薄了,王弘依然用他那明澈高遠的眸子俯視著她,神色間冷漠而遙遠。
陳容暗歎一聲,她靜靜挪開,低著頭,從一側的車壁間把他的七弦琴搬下,素手一揮,一縷極寧靜而悠遠的思念流溢而出。
低著頭,紅裳掩映下,她清艷的面容如夕陽下的湖泊般美好。隨著她素手劃過,如緞的墨髮披洩而過,露出那白玉般優美的頸項。
不知不覺中,王弘看著她的眼神,冷漠盡去,迷離漸生。
馬車聲,低語聲,還有瀰漫了整個黃塵古道的灰塵,在這寧靜而美好,悠遠而古老的琴聲中,定格成永恆的圖景,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縱我不往,子寧不來!挑兮達兮,在城闕兮。一日不見,如三月兮……」
這是一種無法用語言來形容的相思,想你時,時辰不再流動,日與夜不再變遷。想你時,宮闕如秦牆,你的身影遠在雲端。
想你時,每一息都那麼漫長,心絞成了無數碎片,片片都是你帶笑的流影。
想你時,死亡已不可懼,無數次靜坐於月色中,願魂魄飄離此身,會你於千山外。
明明相思已然刻骨,可此音只見寧靜,不見淒苦。
不知不覺中,王弘伸出雙臂,從背後摟住了陳容。
他在她的髮際,輕輕印上一吻,咽中動了動,想要說些什麼,卻哽住了。
從她的琴音中,他彷彿看到陳容置身於萬千胡奴中,在無數雙淫穢慾望的眼神中,在一種隨時準備赴死的寧靜中思念自己。
他摟她摟得太緊,令得琴音已亂了節拍,既然亂了,陳容便雙手按在琴弦上,停下了彈奏。
突然的,耳垂處一暖。
卻是他輕輕含上了它,低潤溫柔的聲音帶著澀意,「那日,在西山道觀上你與冉閔的談話,我都知道。」
在西山道觀上的談話?
陳容眨了眨眼,有點疑惑。
他唇下移,在她的修長的頸側脈博處印上一吻,在她的顫慄中,他低低地,溫柔的呢喃,「你問我為什麼會來求你……阿容如此待我,七郎豈敢不來?」
七郎豈敢不來?
雖是短短幾個字,陳容彷彿已然醉了。她雙眸流轉,情不自禁的轉過頭去。
剛剛一動,她的頭便被強行定住,令得她怎麼用力也無法回頭,無法看他。
他不要她回頭,她便不回頭了。陳容忍著笑,忍著醉意,向後倚入他的懷中。
這時,他扳過她的臉,溫軟的唇吻上了她的。陳容抬頭相就,香舌暗吐間,兩個身影再次纏繞成一個。
車隊不緊不慢的向南陽城駛去。
隨著離南陽城越來越近,官道上已明顯變得熱鬧了。時不時的,會有一個商隊經過,走到現在,甚至可以看到三五一群的小隊伍。
這些經行的人,自然都是晉人……越是亂世,越見忠臣。自從新的莫陽城主,奇陽城主入駐後,越來越多的熱血男兒來到這裡。
在他們看來,莫陽、南陽、奇陽諸城聯成抗胡第一線,已充分表明了朝廷抗胡的決心。而他們,自是要奮鬥在第一線。
在這些行人中,王弘帶領的這支隊伍,被越來越多的人關注著。雖然這支隊伍上不見家族標誌,可他們精悍的身形,內斂的殺氣,還有精良的坐騎,都顯示了他們強大的戰力。
於是,在馬車維持著這數日來慣常的顛覆晃蕩春意綿綿時,一個騎士突然衝出,攔在了王弘的馬車前。...<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第二卷 建康篇 第一百八十五章 傳言
這個騎士倒也有趣,頭上頂著一個酒壺形狀的帽子,身穿儒士袍服,腰間卻插著一柄極大的斧頭。
這不倫不類的打扮,幾乎是一亮相,便引起笑聲一片。
那騎士策著自個的瘦馬,攔在王弘的馬車前,朝著馬車中胡亂晃了晃手,他大叫道:「敢問馬車中是誰家兒郎?護衛精悍如廝,戰馬華麗如廝,馬車搖晃如廝。」
這『馬車搖晃如廝』六字一出,笑聲響亮起來,那騎士還又搖頭晃腦的說完,「某實想見上一見!」
這人的聲音雖然渾濁,所說的每一個字,還是結結實實的傳入了馬車中。
被王弘壓在身下的陳容,瞬時一僵,她紅著臉推了推他,小小聲的說道:「快,快起來。」
「為什麼?」
這聲音太懶洋洋了,陳容白了他一眼,壓抑著他突然動作引起的喘息,羞愧的說道:「有人在跟你打招呼。」
「是麼?」
陳容大力點頭,低低應道:「是,你聽聽。」
王弘點了點頭。
他朝著陳容溫柔一笑,伸出光溜溜地手臂,便這麼穿過車窗朝外面一搖,啞著聲音說道:「與山荊久別重逢,正修練歡喜之道,改日有緣再見。」
外面喧囂聲一靜。
轉眼,笑聲大噪,此起彼伏的呼嘯怪叫聲中,那騎士哈哈大樂道:「是理是理,某擾了鴛鴦交頸之樂,太也無狀,太也無狀,該責,該責。」一邊笑,他一邊策著馬退下。
他一退開,眾騎連忙加速,以最快的速度衝過哄笑的人群。
馬車中,陳容臉紅到了頸子,都要滴出血來,又羞又氣的她,都沒有聽清王弘剛才說了什麼。
她只是瞪著他,一邊把他推開,一邊慌亂的穿著裳服。
王弘卻是懶洋洋地支手倚榻,他靜靜地欣賞著美人著裳,道:「休要慌亂,人倫大道乃天地至理,便是皇帝來了也管不著。」
說到這裡,他輕笑道:「是了,上次與阿容歡好時,便是被皇帝堵了個正著……噫,怎的那日阿容卻不羞澀?」
陳容自是知道,滿街的貴族,都把這種事視為尋常,馬車中敦倫一下,實是尋常得太尋常的事。
可她還是紅著臉,朝著王弘氣呼呼地低叫,「你,你為什麼也不掩飾一下,還,還直接說出來?」
王弘高遠清澈的眸子鄙視的瞟著陳容,聲音淡淡,「做都做了,何必掩飾?」
陳容在惱,瞪著他的眼珠子都要冒出火來了。
就在她恨得咬牙切齒時,外面傳來了一陣響亮的說話聲,「噫 ,好威武的護衛,不知是哪一家的?」
這聲音直如洪鐘,嗡嗡大響直震耳膜。
一個尖細的聲音回道:「想是王謝庾陳幾家的。」
那洪亮的聲音呆了呆,問道:「王謝庾陳裡,也有這種血戰死士?」
另一個冷漠的聲音傳來,「井底之蛙!」
這話一出,那洪亮的聲音似有點惱了,他扯著嗓子罵道:「呸!世家有什麼真男兒?依我看啊,這舉世天下,只有一個人值得尊敬。」
也不等別人問他,那洪亮的聲音徑直叫道:「那人,便是那個南陽城大戰時,敢身先士卒的白衣道姑。」
那冷漠的聲音聞言,重重一哼,卻什麼話也沒有說。
這時,另一個聲音歎道:「說起那道姑,倒值得我輩尊敬。」
「不錯,天下攘攘,皆為名利。一個婦人都比我輩熱血,實是讓人慚愧。」
「若是見到那婦人,我定要向她行上一禮。」
「聽說陛下也極喜歡那婦人,那日還將十個美少年,敲鑼打鼓的塞入她的府中呢。」
「荒唐!如此人物,偏要這般行賞,陛下太也荒唐!」
亂七八糟的議論聲中,王弘臉色越來越青,陳容也給呆住了。
她沒有在意陛下是不是塞給她美少年了,她只是從這越來越熱烈的討論聲中,突然發現,自己似乎名聲更響了?什麼時候起,她居然成了街頭巷尾人人皆知的人物?
馬車繼續向前走去。
越是靠近南陽,陳容越是發現,議論自己的人更多了。而這些議論聲,是一面倒的讚美。
陳容聽到後面,幾乎都要懷疑,自己無論智慧還是勇武還是影響力,都大大勝過了冉閔等人,成了當代當之無愧的第一女英雄?
在她的瞠目結舌中,王弘低而清潤的聲音傳來,「改道。」
一個護衛朗聲應道:「是。」
隨著車輪滾動聲中,慢慢地,喧囂漸遠。
整理清楚的陳容,掀開車簾望去,她望著後方遠遠揚起的煙塵,和絡繹不絕的人群,呆呆說道:「我什麼時候,這麼有名了?」
說到這裡,陳容轉頭看向王弘,輕聲問道:「是你嗎?」
王弘慢慢睜開眼睛,他看著陳容,淡淡說道:「別高興太早,你落入胡人手中的事已被有些人知道,他們會在上面做文章的。」
果然是他宣傳的。
陳容抿著唇,嫣然笑道:「知道又怎麼樣?我都是女英雄了。」
見到王弘還在靜靜地看著自己,陳容湊上前去。她伸手掩著他的唇,低低說道:「不要想了,我已是建康人人都知道的風流道姑,便是落入胡人手中,大不了也是被折辱過而已。」
見王弘還在靜靜地望著自己,陳容偎入他的懷中,低低說道:「回了建康,不知郎君會如何,阿容會如何……但有了此刻,阿容此生無憾。」
進入南陽時,已是入夜,一個護衛上前叫了幾句,城門便打了開來,馬車開始長驅直入。
走過城門時,陳容看到街道兩側人影幢幢,不少人朝著這裡看來。
車隊穩穩向前駛去。
不一會,馬車駛入了王府中。
僕人們早就候著,看到王弘下車,他們躬身後退,齊刷刷低著頭。
陳容跟在王弘身後,大步跳入主院。
一入院落,她便緊走幾步,來到他身後,她低聲說道:「方才,眾人形色有異。」
王弘漫不經心的點了點頭,道:「那個陷我於莫陽城的人出手了。」
他回過頭,對上臉色變白的陳容,微微一笑,宛如春風拂面,「不用怕,去沐浴罷。」
陳容沒有動,她看著他,抿唇問道:「他們,會不會說你勾結胡人?」
她盯著他,很認真很執著,一副非要得到答案的模樣。
王弘靜靜地看著她,暗歎一聲,伸手撫上她的唇,道:「莫陽城的財物絲毫無損,怎談得上是勾結胡人?」
陳容鬆了一口氣,笑得眉眼彎彎地說道:「那就沒有大問題了。」
笑著笑著,她見到王弘表情依然淡淡,不由小心的問道:「是不是,沒有大問題了?」
王弘輕輕拍了拍她的臉頰,溫柔笑道:「想這麼多幹嘛,去沐浴罷。」說罷,他不理陳容,轉身入內。
這一晚上,王弘依然擁著陳容歡樂之後才倦極而眠。
陳容是在一陣鳥語聲中清醒過來的。
睜開雙眼,望著紗窗處透進來的明亮日光,陳容以手遮眼,嘀咕道:「怎的這般倦?」昨晚睡得不算遲,又睡到現在才起來,可她就是感到疲憊。
枕畔邊,王弘已然不在。陳容洗漱過後,慢步走向院落。
剛剛走到院門口,陳容便看到僕人們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似是議論著什麼。看到她走出,他們連忙急急散開。
陳容蹙眉,她自是知道,這時留下的,都是南陽王氏指派的僕人,那素養算不得高。可這般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議論紛紛,也太沒有體統了。
盯了外面一眼,陳容揮了揮手,召來一個婢女,「他們在說什麼?」
她問得直接,那婢女訥訥半晌,才低著頭期期艾艾的說道:「說,說郎君的事。」
「七郎?」
「是,是七郎。」
陳容轉過頭去,急急問道:「什麼事?」
婢女悄悄看了她一眼,又急急低下去,回道:
「外面的人都說,郎君,郎君為了一個婦人,不顧家族精心培養出的精英性命。他們還,還說,郎君為了一己私慾,隻身涉險,與胡兒石閔和慕容恪數番交易,才換出,換出……」
她看了一眼陳容,後面的話便說不出來了。
陳容咬著唇,急急問道:「還說了什麼,繼續說!」
「是,是。」
婢女被她急促的命令嚇住了,連忙說道:
「他們說,這一次為了救你,郎君足足浪費了七百鐵血衛士,五十個才華橫溢的幕僚文士。他還透露出莫陽城主和奇陽城主的行進路線給胡人,幸好天祐我晉,陰計不曾得逞。」
頓了頓,婢女結結巴巴的說道:「他們還說,你是陳麗華那個妖婦轉世,郎君置家國於不顧,貪美色而輕大局,是個真正的敗家子,是千古罪人。」
陳容臉色發白的望著外面,好一會才喃喃問道:「還有嗎?」
「沒,沒有了。」
「退下吧。」
「是,是。」
那婢女一邊退,一邊偷偷看著陳容,就在這時,她看到陳容雙眼瞬間變得明亮起來,臉上的焦慮之色也轉為眷戀歡喜。
連忙轉頭望去,這一下,她對上了緩步而來,白衣翩然,臉上笑意雍容,一派優雅自在的郎君。
第二卷 建康篇 第一百八十六章 解釋
陳容碎步跑到王弘面前,仰頭看著他,低聲問道:「如何?」
在王弘淺笑看來時,她急急問道:「外面情形如何?」
「尚可。」
陳容唇一抿,「別唬我!我聽到了,外面議論紛紛,而這還只是南陽城。」
她說到這裡,又巴巴地看向王弘。
王弘一笑,他伸手撫著她的秀髮,氣度悠閒,「生又如何?死又如何?區區小事,別亂了心。」
他似是隨口說出,可聽到這話的陳容,卻是心頭大震。
她是真正死過一回的人,是那個真切的明白『生又如何,死又如何』的人!
只見她咬著辱尋思了一會,再抬頭時,已是滿面笑容。這不僅僅只是笑著,它是一個人由內心的感到放鬆,由內心的放開一切才有的輕鬆愉悅。
她的笑容,讓王弘怔住了。在他好奇的,不解的眼神中,陳容福了福,輕快的應道:「夫主所言極是。」
見到王弘還在盯著自己打量,陳容不由拋了一個生生地媚眼過去,聲音嬌軟的嗔道:「夫主本世外之仙,怎的目光似狼,咄咄灼人也?」
這話一出,王弘啞然一笑,他正要說話,一陣腳步聲傳來,一個婢女在拱門外恭敬的喚道:「稟光祿大夫,你的僕人求見。」
這聲音剛起,王弘已衣袖一振,施施然入內,陳容目送著他離去,應道:「讓他們進來吧。」
「是。」
進來的,是兩個三十來歲的漢子,在他們的身後,跟著他們的婦人。
這四人,可都是跟著陳容從平城過來的忠僕。一看到他們,陳容連忙迎上。
四僕不等她靠近,撲通一聲便跪在地上行了一個大禮,喜極而泣的喚道:「見過女郎。」
「起來吧。」
「是。」
「快,快坐下。」
「是。」
四人在陳容面前倒也放鬆,領命坐下後,那年紀最長的僕人從懷中掏出一本帛書,恭敬的說道:
「女郎,這是那六百五十畝良田。我們已然耕種,稻粟生長喜人,女郎難得來到南陽,要不要見上一見?」
陳容接過那帛書,細細地翻看起來。
她看得很認真。兩世為人的她,深刻的明白,就算眼前四人最忠實,她最信任,該做的防範,該有的規矩還是不能少的。這世上的事從來如此,代價合適,任何人都有背叛的可能。
她前世是當過主母的,這帛書寫得雖然粗陋,陳容卻完全看得懂。
不過一會,她點頭道:「不錯。」
得到這兩字評,四僕同時喜笑顏開。
陳容一笑,把帛書朝前一伸,道:「你們……」才吐出兩個字,一隻手伸過來,把這帛書截了過去。
這隻手修長白皙,骨節圓潤,可不正是王弘?
陳容看到王弘拿去帛書,不由有點詫異。
低著頭,墨髮披在眼前,白衣勝雪,翩然似仙的王弘,翻看帳簿的樣子彷彿是在看詩書。
他信手翻了翻,遞給了那四人。
四僕接過。連忙道謝。他們有心想說什麼,見到王弘站在旁邊,那話便不敢說了。當下,四人一一告退。
目送四人退下,王弘輕輕地說道:「購置這些田產時,卿卿剛入南陽。」
他轉眸看向陳容,似笑非笑,「那時刻,卿卿與冉閔那廝,想來不過一二面之緣……見了一二面,便把田產記在他的名下。」
聽到這裡,陳容的心咯噔了一下,臉上的笑容,也不由自主在換成了諂媚討好。
望著笑得格外乖巧的陳容,王弘嘴角一揚,慢騰騰地說道:「卿卿要不要跟為夫我解釋一二?」
陳容還在媚笑,他的聲音一落,她便回道:「我也是沒法。寄人籬下,又是未嫁之女,便是擁有財產也不能獨屬於我。」
她說到這裡,聲音有點小,「我想來想去,冉將軍來去如風,為人強悍,記在他的名下,必定不會被小人強奪。」
「是麼?」
「是,是是。」陳容忙不迭的點頭。
王弘慢慢一笑。
陳容正是心虛時,看到他這個笑容,不知為啥,愣是有點心慌。
「那為什麼不記在我名下?」
王弘慢慢問道,「想我王七郎,出身不凡,為人也是強悍,記在我名下,小人也必定不會強奪啊。」
「嘿嘿嘿。」陳容連忙傻笑兩聲,見到他靜靜地盯著自己,臉色有點冷,她訥訥地說道:「那個,那個,那個……」
她『那個』了一陣,卻說不出一句解釋來。
王弘還在靜靜地盯著她,盯著她。
半晌半晌,直到陳容再也說不出半個字,頭也越垂越低,他才極溫柔,極輕細的說道:「直至此刻我才相信,阿容,真有嫁他之心。」
他的聲音很輕細,輕細得彷彿是在害怕驚動了他人,輕細得彷彿害怕打破了他與她之間的平靜美好。
因此,明明他的語氣是平靜的,可陳容愣是感覺到,他被自己傷到心了。
她低著頭,唇蠕動了好幾下,卻還是想不到怎麼解釋。
就在這時,王弘提步離去。
陳容一急,連忙扯著他的衣袖,不安的問道:「你,你去哪裡?」
王弘慢慢回頭。
他靜靜地看著她,看著她,好一會,他抽回衣袖,道:「準備出發吧。」
「去哪裡?」
「自然是建康!」
建康,但這般去建康?也不在南陽待一待?陳容一呆,她朝王弘瞅了又瞅,實在從他的臉上看不到半點想法,只得收回胡思亂想的心,展顏一笑,乖巧應道:「好。」
陳容準備妥當時,馬車已整裝待發。
車隊緩緩地駛出了王府。
去年的那次大規模南遷,南陽城中的大士族,已走了八九。現在陳容走在南陽城中,直覺得街道比記憶中冷清太多。
望著疏疏落落的人群,陳容掀開車簾,認真傾聽著四周傳來的低語。
可是,車隊所到之處,行人做鳥雀散開,她哪裡能聽到什麼。
就在陳容東張西望時,一隊人馬出現在眼前。一個文士大步走出,他卻是陳容熟悉的張項。
張項大步走到馬車前,他朝著王弘的馬車深深一揖,朗聲道:「奉南陽王之命,前來送郎君一程。」
馬車中,王弘朝著榻後一倚,風姿皎然,「前來送行,卻無酒無樂?」
張項一怔,他張目結舌的對上王弘清澈高遠的雙眸,一時都不知道如何回答了。
王弘一哂,揮了揮手,「君請回吧。」
聲音一落,馬車駛過。
張項回過神來,他腳步一提,有心想追上去再說些什麼,可被王弘風姿所懾,一時之間,直覺得再說什麼話,做什麼事,都顯得太俗無趣。
想了想,他還是領著眾人站在那裡,目送著那車隊浩浩蕩蕩的駛向城門。
王弘的馬車過後,便是陳容的馬車。
退到一旁的張項目光與眾人一樣,不由自主的追逐著清艷嫵媚,不可方物的陳容。望著雲髻高挽,裳服華貴,高不可攀的陳容,張項又向後退出一步,低下頭不敢直視於她。
馬車緩緩駛出了南陽城。
一出南陽城,陳容便回頭望去。這座城池中,埋葬著她太多的記憶,不知此次過後,再見何時?
在她出神時,前面的馬車停了下來,一個護衛喚道:「郎君令你過去。」
他主動叫她了?
陳容心情大好,連忙應了一聲,提起裳擺,向王弘的馬車跑去。
馬車中,王弘正手持竹簡聽到陳容的腳步聲,他頭也不抬的問道:「腳步叮叮,因何愉悅至廝?」
陳容逕自爬上馬車,燦然一笑,「此處有酒、有書、有樂、有美人,當然愉悅。」
這回答,可真是大出王弘意料,他慢慢放下竹簡,朝著陳容看來。
他一抬頭,爬上馬車的陳容便歡笑一聲,撲了過去。
她重重撞入他的懷中,把他撲倒在車廂後,壓在他身上,湊唇過去胡亂吻了幾下,陳容咪咪笑道:「郎君不是說過行樂須及時嗎?此時美人在抱,你還猶豫作甚?」
王弘任她吧唧吧唧的胡亂親著自己,直到她親了十幾下,累了息了,他才慢條斯理的掏出手帕,優雅的拭去臉上的口水。
抬起頭,他靜靜地看著身上的陳容,淺淺一笑,道:「怕了?」
這話一出,陳容臉上的笑容便是一僵。
她把自己的臉埋在他的懷中,閉上雙眼,低低應道:「嗯。」頓了頓,她低低地說道:「你別不理我。」
陳容久久沒有聽到王弘再說話,不由抬頭向他看去。
卻見王弘抬著頭,靜靜地看著車頂,一副怔忡出神的模樣。
雖是出著神,他摟著她細腰的手,卻溫熱有力。
陳容的心靜了下來。她倚在他懷中,看著車窗外風景變幻,輕輕地胡亂哼唱著。
她的歌聲呢喃,沒有任何意義,可那聲音甜蜜而美好,充滿了愉悅和幸福。
不知不覺中,王弘低頭看向她,聽了一會,他輕輕問道:「阿容很快活?」
「嗯。」陳容胡亂點了點頭,繼續哼唱。
「為什麼快樂?」
陳容的歌聲頓了頓,好一會,她回道:「這一刻,我喜歡的郎君不在天邊,不在他人枕畔,只在我身側,所以快樂。」
王弘撫著她墨黑如緞的秀髮,以唇相就。他閉上眼睛,久久久久,唇邊溢出一聲歎息。
這聲歎息與往日不同,似乎清冽了些,也似乎,堅定了些。
安靜中,外面傳來一個護衛壓低的稟報聲,「郎君,人已派出。」
王弘漫不經心的回應了一句。
那護衛策馬離去,約半個時辰後,又一個聲音從車外傳來,「那人已然招了。」頓了頓,那護衛問道:「如何處置?」
「殺了便是。」
「是。」
又過了一個時辰,一個幕僚湊上前稟報著。
不過短短三天時間,上前稟報的人是一波接一波,陳容有心想聽出些什麼,可她怎麼傾聽,依然是一頭霧水。
這一日,涼風習習,一個護衛退下後,王弘回過頭來,見到陳容若有所思,喚道:「阿容。」
陳容抬頭看向他。
他的雙眸特別清澈,凝視著她,他問道:「新任莫陽城主上任的事,阿容從何得知?」
他終於問起這個問題了。
陳容垂眸,見她不說話,王弘悠然一笑,他以手支著下頷,側望著窗外的鬱鬱青山,道:
「散家財,及時知道前方有乾旱,便是渡河事上,也沉穩有度,似胸有成竹……那時刻的阿容,聰明絕頂,多智近妖。我曾以為,阿容乃是有著絕頂才智的超卓之士。」
他回頭看向陳容,目光明澈,嘴角輕揚,「卿卿,前因後果,便不想跟我說一說麼?」
說到這裡,他專注的盯著陳容,等著她的回答。
一直低著頭的陳容,心頭一陣苦澀。她抿了抿唇,又抿了抿唇。若是以往,她會毫不在意的告訴他,她不想說。
可是現在,兩人情熱似火,已是你心知我心時,這話她實是說不出口。
馬車還在穩穩地向前駛去,「咯吱咯吱」的車輪滾動激起的煙塵,撲上了路邊的青草,給那原本碧綠的草木染上了滄桑。
直是安靜了好一會,陳容終於開口了。她的唇動了動,喃喃說道:「我曾做過一夢。」
自失的一笑,她絞著廣袖的邊角,低聲說道:「便是那莊子之夢。」
「莊子之夢?」
王弘有點詫異,有點想笑。他問道:「你夢見了什麼?」
陳容咬著唇,說道:「我夢見了自己孤身南遷,回到南陽後嫁人,被丈夫休棄後縱火自焚。」
她抬頭看向他,很認真、很嚴肅的說道:「那夢,很真實,非常真實,便如我真真實實那樣活了一回,醒來時,我才發現那是一場夢。」
她堪堪說到這裡,沉吟的王弘點了點頭,道,「不錯,這是一個相當不錯的解釋。」
這話,卻似是不信了。
他不信,陳容便閉緊了嘴。事實上,如果別人這樣跟她說,她也不會相信的。
馬車中,重新恢復了寧靜。
好一會,陳容悄悄抬眸向王弘看去,就在這時,王弘突然說道:「此次莫陽,奇陽兩城再派城主之事,朝廷封鎖嚴密,舉天之下知曉事情始末的,不過十人。」
他轉過頭來,目光炯炯地盯著陳容,道:「阿容是那第十一人。」...<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第二卷 建康篇 第一百八十七章 算盤
陳容只能低頭不語。
這時,王弘湊上前來,他修長白皙的手指,輕輕按在陳容的唇上,盯著她,他溫柔之極的說道:「阿容若是不想明說,緘默便是,借口就不必找了。」
陳容唇動了動,她想說自己沒有找借口,想說她真是做了那麼一個夢,可話到嘴邊,還是嚥了下去。
王弘收回盯在她身上的目光,慢慢坐下,他仰著頭,眼望著外面的浮雲,清聲吟道:「生如莊周常夢蝶,飲馬河山……」
他吟到這裡,聲音突然一啞,悵望著浮雲的雙眼中,漸漸變得濕潤。
陳容朝他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馬車在沉默中緩緩駛過。
這一路上,王弘的命令一個接一個的下達,每過幾天,便有屬於他的護衛風塵僕僕地前來。
便這樣,隊伍增了又減,減了又增,時間也一天一天的過去。
轉眼,一個多月過去了。
這幾天,陳容一直有點恍惚,一個人坐在馬車中時,便會自言自語著,也不知在說些什麼。
這一天,王弘遠遠地便看到陳容走在一棵樟樹下,紅色的衣裳隨風飄蕩,襯得細腰越發不盈一握。
皺了皺眉,他朝她走去。
靠近時,見到陳容低著頭,足尖在泥地上劃著圈圈,他負手靠近,溫柔問道:「何所思也?」
王弘的聲音,顯然驚醒了陳容。她急急回頭。見到是他,她勉強一笑。
這一笑,有點恍惚。
王弘靜靜地盯著她,徐徐問道:「卿卿,何所思也?」
聲音溫柔而堅定。
陳容唇動了動,她側過頭去,任由長風吹亂墨髮,「我……」嚅了嚅,她喃喃說道:「我……沒事。」
「沒事?」王弘眉頭一皺,盯著她狐疑的上下打量著。
就在這時,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傳來。
只見前方的官道處,黃沙漫漫,十幾個騎士的身影在黃塵中若隱若現。
王弘靜靜望去時,一個幕僚大步走來,他走到王弘身後,與他一樣看著那些急急奔來的騎士,低聲說道:「必是建康來的消息。」
王弘沒有說話。
轉眼間,那十幾個騎士已捲著黃塵,衝到了王弘面前。遠遠望見,他們便翻身下馬,跪倒在地,高聲叫道:「郎君。」
最先一人喘了一口氣,急叫道:「郎君,甲午日,王估郎君娶了謝氏之女,王顏郎君娶了九公主。」
頓了頓,那人抬頭看向王弘,灰塵僕僕地臉上滿是憂色,「如今,建康城內流言紛紛……謝尚書說,王家七郎風流多情,他心上只有那個啥子道姑,他家的女兒,不敢配也。」
咬了咬牙,那人一邊打量著王弘的臉色,一邊小心翼翼地說道:「族中眾人經過商議,便,便應了謝尚書所請,由王估娶了他家之女。王顏娶了公主。」
不管是謝家女兒,還是九公主,都是一直癡慕王弘的女郎,特別是那謝尚書的嫡女,那可是家族內定給王弘的妻室,他來南陽前,這樁婚事正在慎重的討論中。
天下間,一個男人最大的羞辱,莫過於奪妻之恨。雖然那謝氏女郎並不是王弘的妻子,可明明家族都商量好了的,這一轉眼便將她配給別人,那是赤裸裸地打臉啊!
因此,那騎士的話音一落,眾人便同時低下頭來,一動不動。
王弘神色不動。
他嘴角含笑,溫柔的傾聽著。等那騎士把話說完,他輕輕問道:「還有何事?」
另一個騎士走上前來,他單膝跪地,沉聲稟道:「族長下令,他說郎君年紀尚幼,還需磨礪,那劃在郎君名下的黑衣狼衛,暫時收回族中。
還有,以往歸郎君轄管的影葉,分給王估郎君代管。還說,郎君名下的十萬畝良田,一千家店舖,其中九成是族中歷年所賜,也需收回。」
越是說到後面,那騎士的聲音便越是低微。短短幾句話說完,他已汗流浹背。
陳容便在王弘身側。
自第一個騎士稟告起,她便臉色不好,現在聽到這裡,她已臉白如雪。側過頭,她怔怔地看著王弘。
與陳容一樣,王弘身側的幕僚,護衛,已是人人臉色大變,他們也在看向王弘。
可是他們的郎君,此時此刻,依然背負雙手,溫柔而笑。
那含笑溫文的樣子,說不出的俊逸和超脫,便是那雙眸子,也是寧靜高遠,不見波瀾,彷彿眼前這兩個騎士所稟報的,只是少了一輛馬車這樣的小事。
他旁邊的幕僚上前一步,朝他拱了拱手,臉色發青的說道:「郎君,這可如何是好?」
他急急地看著王弘,叫道:「族長此舉,分明已是把郎君當成普通子弟啊,這,這可如何是好?」
在眾人緊張不安的目光中,王弘嘴角輕輕一揚,噙出一抹微笑來。
他轉頭看向陳容。
對上陳容雪白的臉,烏黑的眸子,他伸出手,緩緩握住了她的手。
便這般握著她的手,王弘轉身向馬車中走回。
直到他走出幾步,眾人這才反應過來:郎君居然什麼話也沒有說呢。
那幕僚急急上前,走到他身後不安的問道:「郎君,郎君,郎君。」
他叫得很急,對上王弘緩緩回眸,含著笑意的目光,他僵了僵,好一會才叫道:「郎君為何不惱?」
「惱?」王弘的聲音輕細如微風,他悠然笑道:「郎君我為什麼要惱?」
這話一出,那幕僚怔住了。
這時,一個騎士走上前來,他朝著王弘雙手一拱,沉聲說道:「郎君,族人派來的人已然上路。他們……」他咬了咬牙,大聲說道:「他們前來接收黑衣狼衛。」
聲音一落,隨行的千多護衛同時單膝跪地,叫道:「屬下該當如何,還請郎君示下。」
這些跟著他出生入死,幫著他打敗慕容恪的護衛,便是王氏家族中,最最精銳的黑衣狼衛的一部份。
此刻,這些忠心耿耿於他,與他生死與共的護衛們,齊刷刷跪在那裡,望著他。
靜默中,王弘緩緩回頭。
他溫柔寧靜的目光,緩慢的掃過眾人。
風拂起他的長袍廣袖,拂起他垂在背後的墨髮,這個長身玉立的少年,在此刻,直直宛若姑射真人。
他看著他們,聲音一提,清潤而溫柔的說道:「何必驚慌?」
只是四個字,卻有一種寧靜的力道。一時之間,眾騎中的低語聲,喧囂聲同時一止。
王弘嘴角一揚,「諸位苦練多年,人人都有出類拔萃的本領……然,難不成我王弘與諸位,這般日夜辛勞,苦練本領,便是為了在建康城中,在眾貴族中鬥雞耍狗?耀武揚威?」
他平素話不多,而且說話極溫雅。這一句不客氣的話一吐出,眾護衛齊刷刷臉露鬱怒之色。
王弘衣袖朝著北方一拂,清潤的聲音悠然中帶著鏗鏘,「他日能縱馬馳騁時,再與諸君相約。」
聲音堪堪一落,眾護衛同時挺直腰背,扯著嗓子大聲吼道:「誓不敢忘。」
一千多人的怒吼聲,衝破雲霄,遠遠傳出。
面對著這些熱血沸騰的護衛們,王弘笑了笑,他看向那跪在最前面的一個護衛,清聲道:「方文,好好管束弟兄們。」
這卻是囑咐了。
那護衛方文大聲應道:「是。」
聲音一落,再抬頭時,王弘已牽著陳容的手去遠。
方文看著王弘的背影,咬了咬牙,忍不住叫道:「郎君便不反抗麼?以郎君之智,天下間誰人能敵?郎君為什麼不爭得高位,為什麼不領著我等馳騁天下,留下千秋萬載名?」
他的吼叫聲很大很響,說出的話,令得山野回音陣陣,傳蕩不已。
千多人瞬也不瞬的盯視中,王弘沒有回頭,他一直沒有回頭。
他便這般牽著陳容的手,上了馬車。
直過了好一會,馬車才開始啟動。
也許是因為失望,也許是因為落寞,護衛們隔得很遠。
走著走著,王弘輕輕喚道:「來一下。」
一人靠近來,他低啞暗沉的聲音悄悄響起,「郎君。」
王弘輕聲說道:「調查一下,黑衣狼騎中,方文與什麼人走得近,我要知道與他來往密切的所有人的名單。」
「是。」
王弘尋思了一會,又吩咐道:「密密傳令,關注王估的一切舉動。記著,我要知道去年我在莫陽城時,他所做過的每一件事。」
「是。」
「接收黑衣狼衛的人什麼時候能到?王估在不在?」
「約明日午時可以與郎君相遇。王估郎君不在。」
王弘沉吟了一會,輕聲道:「知道了。族中這次會議的諸般事宜,你們可有留意?」
「有的。」
那人應了一聲,道:「需明日午時才可送到郎君手中。」
王弘點了點頭,道:「知道了,退下吧。」
「是。」
那人一退下,王弘便轉頭看向陳容。
他對上的,是把頭靠在他的膝上,神色寧靜的她。
伸手撫上她的秀髮,王弘低低問道:「想什麼?」
好一會,陳容的聲音才從他的手掌中傳來,「我要想,阿容讓郎君擔了這麼多煩惱,便是沒有了以後,也是值了。」
她的聲音一落,王弘便哧地一笑,說道:
「剛剛與阿容相悅,阿容要我從你背上給你一劍,說這樣才值。那一次我得了病,與你湖邊相依,你也說,有了那一日便值了……你這婦人,恁地多思。」
他也不等陳容反駁,頭一抬命令道:「走快一些。」
「是。」
第二卷 建康篇 第一百八十八章 一句話
見王弘轉過頭去,陳容咬著唇,好一會,她低聲說道:「我,我永遠也不想因為自己的緣故,累了七郎。」
她看向王弘,溫柔而坦誠,「阿容不過一普通婦人,當不得郎君傾盡一切來相待。」
她聲音低沉,明白。
她看向王弘的眼神,不但清澈,而且堅定。
她是在告訴他,自己的想法,或者說,是決定。
王弘回頭看向她。
慢慢地,他嘴唇一揚,道:「你不想累了我?」
「是。」
他又是一笑,問道:「你覺得,我不應該傾盡一切來對你?」
陳容再次點頭。
她溫柔的望著他,伸出手,愛戀的撫著他俊逸清華的眉眼,輕聲說道:
「這世間,最易變化的便是人心。便是自以為永恆不變,縱是身化為灰也不會變的愛戀,也會隨著時日而消減。七郎,阿容真真不想你後悔。」
她說著說著,眼眶有點變紅,眼神中,也流露著一種痛捨的割捨。
就在這時,王弘哧地一笑。
他淡淡地瞟了她一眼,輕輕說道:「你想多了。」
他收回目光,懶洋洋向後一倚,閉上雙眼,「我王弘行事,該如何,不該如何,一切自有主張,不會因任何人而遷就。陳氏阿容,你想太多了。」他強調道。
這聲音何等冷淡?
陳容怔怔地看著他,好一會,她低頭應道:「我……」頓了頓,她續道:「我知道了。」
一天時間轉眼便過去了。
當太陽掛上中天時,一支數百人的隊伍出現在道路的盡頭。望著那高高飄揚的『王』字旗,王弘的嘴角一揚,輕笑道:「來了啊。」
幾個護衛和幕僚同時靠近王弘,他們朝著那支隊伍看了一眼,又看向王弘,臉色中,不免有著緊張。
這些人都是跟隨王弘多年的,知道自家郎君雖然還沒有成年,可他還是童子時,便表現出過人的聰慧,倍受族中長輩的喜愛。似乎從他曉事起,便已是家族中內定的繼承人。
這一轉眼之間,屬於他的榮譽和地位,還有權力富貴都被人剝奪。一夜之間,由天空跌落地面,舉世之中,沒有幾個人能夠承受這種變化的。
在他們的目光中,王弘依然懶懶散散,一派雲淡風輕的閒適慵懶和都雅。
黃塵越滾越近。
慢慢地,那支人馬的面目,清楚的出現在眾人面前。
走在最前面的那輛馬車,傳來一聲清喝。喝聲一落,眾騎止步,而那輛馬車則駛出人群,向著王弘靠來。
那馬車來到了隊伍之前。
馬車的車簾被掀開,一個俊美的青年伸出頭來。
這青年有著琅琊王氏的嫡子們,都有的白淨高雅,只是相比起王弘,他沒有了那種籠罩於臉上的容光,那雙眸子中,也沒有明澈高遠的氣質。
這世間,長相相似的人,可以給人南轅北轍的感覺。眼前這青年便是。明明一樣的白淨高雅,相差不太遠的俊美,可他與王弘,便如熒火蟲與圓月,那光輝相差何止千百倍?
青年看著王弘的馬車,拱了拱手,朗聲笑道:「七郎安好。我奉王估三兄之令,前來迎接七郎。」
他笑容可掬,聲音也高昂清亮,可是王弘的馬車,連車簾也不晃一下。
青年臉色微變,轉眼他又是一笑,語氣越發高昂清亮,「七郎可是不服?哎,想來也是,剛剛還貴比帝王,這一轉眼,也不過是王氏一個普通子弟。」
說這話時,他笑得格外可親,格外燦爛。
可是,王弘的馬車中還是沒有回音。
青年眉頭一皺,他瞪著馬車,好一會又笑道:「七郎怎麼不回話?」
問出好一會,他依然沒有聽到任何回答。
青年眉頭皺得更深了,他轉向王弘身邊的一個護衛,問道:「七郎可是不在?」聲音有點不耐煩。
那護衛應道:「郎君在。」
「在?」那青年不怒反笑,慢慢說道:「七郎好大的架子。」
那護衛朝他拱了拱手,道:「我家郎君說,允小郎有話,屬下回答便是,用不著他出面。」
這卻是把他與這護衛的地位等同了。
那青年氣得臉孔漲得通紅。他咬得牙齒咯咯作響,伸手指著那護衛,卻被一口氣噎著,只顧著顫抖。
那護衛見狀,笑道:「天氣太熱,允小郎可別傷了身子了。」
這話一出,那青年的咽中發出咯咯兩聲痰響。他嗖地轉頭瞪著王弘,手指指向他,怒喝道:「王弘,王七郎,莫非你還真以為自己是個人物?我呸!」
他不顧貴族體統,朝著地上吐了一口大大地濃痰,頸項青筋高高地鼓起,
「你以為族長當真喜歡你?呸!他要不是顧及老傢伙,早把你殺了,這些年你出出入入的好生風光,那可都是族長的捧殺之策。」
他說到這裡,仰頭一笑,哈哈樂道:「從高空墜下,由一呼百就變成無人問津,王弘啊王弘,這滋味你可得好好嘗一嘗了。」
狂笑一陣後,他又叫道:「老傢伙不在了,你以為你還是什麼風華絕倫,慧質天成的王七郎麼?我呸。」
在他激情昂揚,歡樂之極的狂笑聲中,王弘慢慢掀開車簾。
他俊逸清華的臉上,依然帶著淡淡地笑容,那眼神,依然明澈高遠之極。
望著面前大笑的人,他點了點頭,優雅的說道:「原來族長真是不喜我啊?若不是允小郎親口說出,我還真不知情呢。」
他的聲音如以往一樣,輕淡溫和,宛如春風。
可是這聲音一出,大笑著的青年便是一啞,臉上的笑容也是一僵。
他瞪著王弘,突然之間,後悔莫及:出門時,不管是他的族長父親,還是堂兄王估,都再三警告了他,王弘這人並不簡單,要他謹言慎行。可他被王弘這麼一激,竟不管不顧的漏了底。
在允小郎青白交加的臉色中,王弘嘴唇一揚,輕蔑的說道:「王氏族長之位,不過一腐肉,爾輩真鼠類也。」
這話一出,允小郎臉色徹底大變。
而這時,王弘已聲音一揚,命令道:「起程。」
「是。」
數騎護衛,護送著王弘的馬車,向前面駛去。
不一會,馬車激起的灰塵,便越過允小郎,越過他帶領的數百騎士。
轉眼間,王弘的馬車已去得遠了,而這時,允小郎才清醒過來,他迅速的回過頭去,急急朝著馭夫喝道:「跟上去,跟上去。」馭夫聽令,連忙驅馬追出。
馬車一邊狂衝,他一邊在漫天灰塵中大叫道:「王弘,你休要得意,你現在什麼也沒有了,你現在什麼也沒有了。」
大叫大嚷一陣後,允小郎才令馬車停下。
他轉過頭來。
這一轉頭,他對上一雙雙鄙視的目光。只是當他定神細看時,眾護衛已齊刷刷低下頭去,哪裡還有異常?
饒是如此,允小郎也是憤怒之極。他咬得牙齒咯咯作響,急促的喘息中,他恨聲咒罵道:「真以為你是建康名士,便了不得了?」
才罵出一句,他胸中又是一堵,臉色更難看了。
……他知道,王弘是名士,不管是在建康還是這些護衛中,有的是他的崇拜者。這些人會記下王弘的一言一行,並大肆傳播。
而剛剛,王弘那句,「王氏族長之位,不過一腐肉,爾輩真鼠類也」的話,大合時人的胃口,大合名士們的胃口。
他不用想也知道,他還沒有回到建康,這話便會流行於建康的大街小巷。
轉眼,他又想道,王弘就算退下了繼承人之位,他也不是什麼都沒有了,他還有巨大的影響力。
坐在馬車中,允小郎臉色時青時白,眼神茫然。
過了一會,他終於讓自己平靜下來,抬頭瞪著眾護衛,聲音一提,冷冷地喝道:「剛才的話,你們可聽到了?」
嗖嗖嗖,所有護衛都低下頭來。
允小郎聲音一提,陰沉沉地喝道:
「管好你們的嘴,你們謹記,王氏族長不是一個人,他的背後是整個王氏,他是天下第一大家族的族長,你們的榮光都為他所賜,若是有人敢對他有一點不敬,小心父母親長的性命。」
他畢竟是第一世家出來的嫡子,只是一轉眼,便判斷出,自己無法讓王弘那句『鼠類』的點評不流露出去。
可是他自己所透露出的,關於王氏族長,也就是他的父親有意『捧殺』王弘的事,那是一定要噤口的。
在他的陰喝中,眾護衛同時一凜,低頭朗應道:「不敢,萬萬不敢。」饒是對允小郎最是不屑的護衛,這時的回答也是嚴謹工整的。
一個幕僚靠近允小郎,說道:「郎君不必擔心,事關家族名聲,無人敢胡亂言語的。」
頓了頓,他擔心的說道:「只是家族長者前,怕是禁不住。」
允小郎一咬牙,說道:「此話是我說出,大不了由我來擔了這責任。」
說到這裡,他臉色如灰,瞪著王弘遠去的身影,他恨聲說道:「我真不服,竟被這個笑臉賊給算了進去,堂堂族長,竟然要捧殺一個後輩,如此不能容人又對長者的命令陽奉陰違。
在這個講究品性,以高潔論人的時代,一旦傳揚開來,絕對不是一件小事。」
那幕僚也在看著王弘的方向,他沉著臉說道:「何止是你?便是族長他們,也都不知道這七郎,還是個軍事天才,連堂堂慕容恪都不是他的對手。」
頓了頓,他朝允小郎小聲交待,「王弘小小年紀,便隱藏頗深,這次要不是為了這個婦人,只怕天下人還蒙在鼓裡。
郎君,他掌握家族勢力這麼多年,明裡暗裡,也不知有沒有佈下後招?這王弘有如此名聲,又有這般才華,他日定有再起之時。郎君以後見到他,還是客氣些。」
允小郎聞言,臉頰的肌肉狠狠跳動了幾下,可他饒是牙齒咬得咯咯作響,最後還是點了點頭。
在王弘的命令下,這一次回建康走得很慢,因南陽、奇陽、莫陽等城成為抗胡第一線之事,這條道路上的匪徒,都被晉軍清理乾淨。
因此,饒是王弘身邊只有五十親衛了,也走得無驚無險。
一路行程,將近用了二個半月,才到了建康城外。
陳容坐馬車中,仰望著建康城高大的城牆,手卻在無人注意時,撫上了自己平坦的小腹。
王弘也在望著建康的城牆。
一個幕僚湊近他,小聲的問道:「郎君,無人迎接。」
說到這時,他笑道:「郎君那句話,城中現已傳播開來……眾人都說,郎君視王氏族長之位都如臭肉,真高潔之士也。
他們還說,郎君為了一個婦人,率大軍與慕容恪抗衡,還正面擊敗之。不但有風流多情的雅致,還有蓋世才華,實天下名士的翹首也。」
王弘聞言,嘴角一揚,輕笑道:「這麼說來,我名聲大漲了?」
「大漲了。」
那幕僚笑道:
「現在眾人明裡暗裡提到郎君,誰敢不豎起大拇指讚一聲?便是那些個熱血的,責怪郎君為了一個女人出兵,枉顧大義的,心裡也未嘗不讚佩郎君之才,說晉人安危,郎君能擔之。」
那幕僚喜笑顏開,
「先前郎君之事,令得建康流言紛紛,不過現在嘛,那些罵郎君的人,連口也不敢開了。郎君,我們的計劃見效了。族長就算再老謀深算,這時也萬萬不敢把郎君當成棄子廢棋給處理了。」
見到王弘點頭,另一個護衛也笑嘻嘻地說道:「王薄,王文允一來,我便知道郎君的安排見效了。」
「是,那是。」
王弘一哂,他瞇起雙眼,仰著頭盯著建康城那高大巍然的城牆,輕聲道:「是進是退,當由我自己決定。」
說到這裡,他輕聲命令,「入城吧。」
「是。」
馬車開始加速。
不一會,眾人便駛入了建康城。
一入城,聞著隨風飄來的濃香,聽著軟軟地吳儂鄉語,看著一個個安然而悠閒的面孔,陳容輕吁了一口氣。
她從車縫中向外看去,欣賞了一會,陳容突然問道:「這是往哪裡去?」
王弘回道:「我的宅子。」他瞟向陳容,懶洋洋地續道:「放心,那裡沒有多餘的婦人。」
陳容抿唇一笑,卻是眨了眨眼,問道:「那你的婢女,可會稱呼我為主母?」
聲音輕佻而玩笑。
王弘向她看來。
明明只是一句玩笑話,可他的目光,卻寧靜而認真。陳容心頭猛跳幾下,訥訥說道:「只是玩笑而已,那般美事,阿容此生不敢求也。」
「不敢求麼?」王弘笑吟吟地問道:「那阿容想求我什麼?」
陳容從來沒有想到他會這麼一問,不由怔住了。
她睜大眼,朝著王弘看了一眼,轉而低下頭來。
她抿著唇,很久沒有回答。就在她以為此事就此過去了時,王弘溫柔而低沉的聲音傳來,「阿容,你想求我什麼?」
求你什麼?
陳容眨了眨長長地睫毛,她鼓起勇氣抬起頭來,剛剛迎上他俊逸的,容光逼人的臉,她便反射性的輕佻一笑,道:
「我啊,我想與七郎在一塊兒,沒有別的女人,便這麼你與我在一塊兒。我生下的孩子呢,從小便快快活活的,不會有別的兄弟比他尊貴,讓他只能仰望。
也不會有別的兄弟比他卑微,心心念念記著要踩下他。然後呢,便這般日過一日,年過一年,你老了,我也老了。」
「沒了?」
陳容挑了挑眉,咯咯一笑,道:「當然沒了,都要求這麼多了,還想再要,豈不是貪得無厭?」
她明明笑得歡的,只是不知為什麼,眼中有點澀。
當下,陳容微微側頭,她嘴角含笑,嫵媚而妖嬈的瞟著王弘,只是眼波這麼一轉一凝視,眼中的澀意漸漸消去。
說完後,陳容側著頭,她對著掛在車壁上的銅鏡,梳理著一縷髮尾,一邊低低說道:「其實,我可以知足了……」
她的聲音很低很低,若有若無,在王弘不注意的地方,她伸手撫著自己的小腹。
陳容一直沒有聽到王弘回答她什麼。
這在她的意料當中,因此她也並不在意。安靜中,她再次看向外面。
就在這時,前方傳來了一陣喧囂。
卻是數十上百人,圍上了一輛馬車。望著那輛華麗寬敞的頂級貴族式馬車,陳容不由向前湊近,認真觀看起來。
隨著王弘的馬車靠近,那一處的喧囂聲越來越響。
「謝氏阿碧,你身畔的丈夫是何人?」
「謝氏阿碧,你敢如此對我家七郎?」
「嘻嘻,各位何必煩惱?七郎都說過,他們不過鼠輩爾。」
一聲又一聲的議論聲中,陳容心下咯噔一下:這謝氏阿碧,多半是王弘家族準備配給他的妻子。真是的,都只是內部說了說,以前都沒有傳出去,怎麼現在這個時候,卻鬧得人盡皆知了?
她擔心的轉過頭去。
定定地看著王弘,陳容詫異的問道:「郎君不惱麼?」
王弘睜開眼來,他朝著她似笑非笑的問道:「阿容想我惱?」
才不是,陳容在心裡回他一句,白了他一眼,繼續轉頭看向外面。
外面的喧囂聲,越來越響,間中,更有十幾人拿起手中的竹籃,地上的石塊,還有腳上的鞋子向那馬車中砸去。
暗器紛飛時,馬車周圍的護衛急急圍上來,用自己的軀體擋住了這些物事。
就在這時,馬車車簾一掀,一個秀美文靜的少女和一個俊美白淨,與王弘有二分相似的青年同時露出了面容。
對著眾人,那少女昂起下頜,提著聲音說道:「七郎雖好,然我身側的丈夫,才是人中龍鳳。」
說到這裡,她輕蔑的說道:「諸位讚賞王七郎。可對我謝氏阿碧來說,王七郎連弘韻子那種風流而不知廉恥的道姑也癡迷,實讓人不屑。」
不管什麼時候,不管那男人多麼優秀,他過於癡迷一個艷名遠播的女人,都會被人詬病。這一點,古有妲己,前有陰麗華。
因此,少女一說出這樣的話,便是最崇敬王弘的人,也無話可說。
說起來,少女的聲音清亮而自信,極具穿透力,她的聲音一傳出,四下便是一靜。接著,一陣壓低的,對陳容的指責聲悄悄而起。
王弘皺起了眉頭。
他收起漫不經心的表情,揮手朝著一個護衛招了招,低聲吩咐了一句。
那護衛領了命令後,縱身下馬,混入了人群中。
人群中,這時還是嗡嗡一片,見到自己的話,成功的把眾人鎮住,謝氏阿碧和身邊的青年,同時得意一笑。
就在這時,人群中傳來一聲哧笑,只見一個粗亮的聲音冷笑道:
「風流而不知廉恥?陳氏阿容血染白衣,視數萬胡人如無物,實風流蓋世之人。你這個汲汲營營於名利的婦人,怎麼配與她相提並論?」這話尖刻之極。
按地位而言,應該是陳容不配與謝碧相提並論,可這聲音偏偏倒著說來,語氣還極端不屑,一時之間,謝氏阿碧氣得眼淚都冒出來了。
那聲音說到這裡,另一個尖銳的哧笑聲傳來,「依我看啊,實是爾等鼠輩,人家王七郎看不上眼,人家王七郎寧可要那個風流道姑也不要你。」
這句話一出,哄笑聲四起。王弘的崇拜者極多,他們本是有心無力,好不容易得到這話頭,哪會輕易放過,一時之間,數十個聲音都在尖叫,「你才比不上人家道姑呢。」
「七郎寧可要那道姑也不要你。」
在這些哄笑聲中,馬車後傳來好幾個的喝叫,「何人如此無禮?」
「出來,少藏頭露尾的。」
這些喝叫聲,很快便淹沒在眾人的嘻笑聲中。
圍觀的人群中,噪聲大作,哧笑聲四起。這些人打量著謝氏阿碧和她身邊的青年,一個個面帶譏笑,目露輕蔑。
謝氏阿碧那是一等一的,比普通公主還要尊貴的天之驕女,她什麼時候受過這種羞辱?
她漲紅著臉,眼淚直在眶中轉動,唇更是張了又合,合了又張,可連幾次開口,聲音都被喧囂淹沒了。
終於,她在氣得哭出聲時,旁邊的青年幫她拉下了車簾,擋住了眾人的視線。
「散開,散開」的喲喝聲中,眾護衛簇擁著那馬車急急離去。...<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第二卷 建康篇 第一百八十九章 傾訴兩世之事
目送著那輛馬車倉皇離去,一個幕僚向旁邊的護衛湊近些許,低聲說道:「郎君對這個道姑,已是容不得他人有半絲不敬。」
那護衛瞟了他一眼,低聲道:「少見多怪。」
那幕僚吃他一言,不由訕訕一笑。半晌他還是忍不住嘟囔道:「女色事上,郎君過矣,怪不得族人動怒。」
他的話吹入風中,沒有半個人回應。
馬車在喧囂中,緩緩駛過建康街道,向王弘的府第走去。
不一會,一座掩映在森森樹木中的院落,出現在陳容眼前。馬車一停,王弘率先跳下馬車,他向陳容伸出手,「下來吧。」
陳容應了一聲,扶著他的手下了馬車。
兩人並袂向院落中走去。
牽著陳容的手,王弘含笑而立,白衣當風。一路經行處,婢女、僕人們紛紛躬身行禮。只是他們時不時的會悄悄抬頭,向陳容瞅來。
陳容也在打量著這個精緻的院落。
就在這時,王弘突然說道:「我王氏的下任族長,何人也?」
陳容張口回道:「王公王衍。」
堪堪吐出這四個字,陳容全身一僵,冷汗由背心嗖嗖直滲。而王弘也停下腳步,慢慢向她看來。
兩人站在林蔭道下,一個低頭,一個凝視,從側面看來,頗顯情深。眾僕見狀,連忙束手退後,轉眼間,林蔭道下只有他們兩人在。
王弘一瞬不瞬的盯著陳容。
好一會,他喉結動了動,聲音有點啞,「王衍?」
陳容咬緊唇,低聲應道:「是。」
「王衍?」他抬起頭來,負著雙手,望著天上的閒雲,輕輕說道:「他比我大五歲,性誠而謹,雖無大才,卻有容人之量,識人之能。」
踱了兩步,王弘迎風而立,墨髮在風中飄拂,於遺世獨立中頗見寂寥。
他這般站了很久很久。眉峰微蹙,一動不動。
眼看著陽光一點點移動,陳容張了張嘴。
就在這時,王弘的聲音傳來,「那我呢?我在何處?」
陳容頓了一下,回道:「那一次慕容恪圍攻莫陽城時,你殞落了。」
這話一出,王弘回過頭來,他認認真真的看著陳容。
看著看著,他喉結動了動,啞聲說道:「阿容回答此話,竟是不假思索?」他知道,眼前這個婦人是多麼愛他,要說為了取信他,她編造出他的死訊,他不敢相信。
陳容抿緊唇,本來便是發生過的事,她為什麼要思索?
望著陳容,王弘的聲音更乾澀了,他又輕笑道:「當真,是莊子夢蝶?」
「是。」
「你嫁了何人?」
陳容一怔,慢慢地,她搖了搖頭,輕聲說道:「也出家了。」
「也出家了?」王弘哧笑一聲,道:「因何出家?」陳容低聲道:「家族逼迫著把我送給南陽王,一怒之下自絕家族,上山修道。」
「是麼?」
「是。」陳容的回答,輕快爽利。一邊說,她一邊抬頭看向王弘,目光極坦誠。
她知道,有些話可以說,有些話萬萬不能說。王弘是那麼一個驕傲的男人,他不會喜歡她的生命中曾有別的男人……哪怕是過往,哪怕是前世,哪怕只是一念之間。
「你死時多大?」
「二十有九。」
王弘沉默了。
他側過頭,看向左側的湖泊,風拂起他的墨髮,久久纏繞。
好一會,他低低說道:「阿容言行多相違,也只有莊周之夢,方能解釋。」
呆立良久,他再次看向陳容,這時,他的眼神已恢復了清澈,平靜。
望著她,他慢慢一笑,「你那次奔赴莫陽城,是知城會陷落,想救我與孫衍?」陳容點了點頭。
他向她伸出手,握著她溫軟的小手時,他微微一笑,雪白的牙齒在陽光下發著光,「如此說來,阿容令我得生?」
陳容不答。
他笑得越發燦爛,明亮,「如此說來,這建康,這天下,大事變遷,阿容都知曉,我也都能提前知曉了?」他笑吟吟的,「光憑這一點,便是一統天下,當個漢高祖,也夠了。」
事實上也是,身逢亂世,陳容這種能力,可謂逆天,落在有心人手中,完全可以把這天下攪得個天翻地覆。
要知道,有史以來最厲害的,被那些梟雄、奸雄、帝王們推上神壇的聖巫道佛,也不過是靈驗了二、三件事,便尊榮一生。
他說出這麼大逆不道的話,陳容本應驚異,可她就是靜靜地站在那裡,寧靜,平和,有著對他的全心信任。
看著她的王弘,懶洋洋地嘀咕道:「看來老族長說得不錯,我這人,雖有梟雄之才,卻是婦人之志。若無人逼迫,若無徹骨之疼,這一生,終是個風月閒人。」
他伸手在牙幫處摸了摸,嘿嘿一笑,
「當初老族長一看到我就牙疼,別的家族,確定個繼承人要十年、二十年,我呢,不過十歲便被架在了火堆上。嘿嘿,老族長泉下有知,這幾天一定是急得牙痛火腫的。」
感歎到這時,他又是嘿嘿一笑,牽著陳容的手朝前走去。
陳容跟上他,低聲問道:「你信了?」
她這是廢話,可這句廢話她還非問不可。
王弘點了點頭,道:「便信著罷。」
便信著罷?這是什麼回答?陳容哭笑不得了。
就在這時,王弘又嘀咕道:「若不是得遇阿容,原來我真是福薄命短之人。」嘀咕到這裡,他把陳容的手緊了緊。
陳容側頭朝他看去。
她有一種錯覺,似乎自己把來歷跟他說明後,王弘整個人都放鬆了,他本來的氣質便是高遠飄然如仙,這一下,更是飄然若去,再不沾紅塵。
一來到台階上,王弘便指了兩個婢女服侍陳容。在她們的幫助下,陳容細細地洗沐了一番,然後在清雅的熏香中,暈暈睡去。
一覺醒來時,紗窗處還是一片明亮,人語聲細細傳來,混在風中,有一種寧靜美好的感覺。
陳容把被子掀開,剛剛踏上木履,一個婢女的聲音從外傳來,「大夫,外面有人求見,見是不見?」
陳容反應過來,問道:「是你家郎君許他們入內的?」
「是。」
「自是要見,進來給我梳妝。」
「是。」
在婢女的服侍下,陳容依然梳了個婦人髮髻,這才向會客的堂房走去。
剛剛走到堂房外,陳容便聽到一個熟悉的,清亮的少年聲音,「怎麼還沒有來?去,把她叫醒。」
一聽這聲音,陳容便喜道:「孫衍?」
「吱呀」一聲,房門推開,面目依然秀美,卻長高了不少的孫衍大步衝出,他一看到陳容,便朝她上下打量著,看著看著,他臉上的笑容一收,不滿的說道:
「怎麼梳了個婦人髮髻?王弘那小子把你弄到手了?你死心塌地的要跟他了?」
他的話一句接一句,還老不客氣,可陳容聽得很高興。
他的聲音一落,陳容便不客氣的瞪了他一眼,道:「不過是個髮式,有什麼好在意的?」
「不過是個髮式?」
「自然。」
孫衍鬆了一口氣,他大步走到陳容面前。
按著她的肩膀,朝著她上上下下又打量了一番,孫衍清亮的聲音有點沙,「你,你可安好。」澀了澀,他有點難以啟齒,「聽人說,你落到胡人手中了,可安好?」
陳容自是知道他在擔心什麼,又給了他好大一個白眼,道:「當然安好。」
這話一出,孫衍喜笑顏開,連迭聲的說道:「安好就好,安好就好,安好就好。」
樂得手舞足蹈中,他眼角瞟到幾個朝這裡看來的人影,似是想到了什麼一樣,又上前一步,伸臂便把陳容緊緊抱在懷中。
他抱得太緊,陳容很不舒服的掙了掙,一邊掙扎,她一邊不解的問道:「怎的這麼激動?」不是剛才已經激動過,該問的也問了嗎?為什麼在這個時候擁抱她?
孫衍收緊雙臂,困住不停掙扎的陳容,他湊到陳容耳側,小小聲的說道:「王弘那廝剛才警告我了。」
聽到他提到王弘,陳容安靜下來,好奇的傾聽著。
孫衍笑嘻嘻地說道:「那廝說,你是他的婦人。奶奶的,小爺我聰明著呢,知道那廝是在提醒我,要我們保持一定的距離。呸,我偏不讓他如願。」
原來是為了這個。
陳容一時有點哭笑不得。
孫衍搖頭晃腦一番,聲音還是得意洋洋地,「那廝趾高氣揚的樣子,真讓人看不過去。不許我近你?呸,我偏要抱,還要緊緊地抱。」
陳容聽到這裡,沒來由的擔起心來,她小聲提醒,「七郎他,多陰謀呢。」
孫衍朝她一瞪,道:「孫爺爺我還多陽謀。」
陳容還他一個白眼,小小聲的說道:「我是說真的。他真不是岸然君子。」
孫衍遲疑的盯了她一眼,慢慢鬆開手臂,也小小聲的問道:「有多陰?」
「非你能測。」
孫衍伸手摸上自個兒的下巴,摸來摸去,尋思了一陣,他突然朝著自個大腿一拍,叫道:「糟了,聊這些沒用的幹嘛?該告訴你的事,一件都沒有來得及說呢。」
他轉向陳容,嚴肅的說道:「阿容,你那兄長在我那裡。他那愚蠢婦人想用兒子要脅他,因道觀的人看守嚴密,她便勾結匪類行綁架之事。
沒有想到,那匪類被他人授意,竟把你兄長的兒子殺了。現在你的兄長十分傷心,你得勸一勸。還有,那個在南陽城時,以王七郎的名義約你出遊,令你身陷險地的人查到了。」
第二卷 建康篇 第一百九十章 醋意
「是誰?」盯著孫衍,陳容問道:「那約我出遊的人是誰?」
孫衍道:「不就是你那族姐陳微!」說到這裡,他咧嘴一笑,湊近她說道:「這婦人現在建康,甚是驚惶失意,弄死她比捏死一隻螞蟻還要容易,要不要我動手?」
陳容垂眸,低聲說道:「她,這麼狠麼?」她有點恍惚,便是身經兩世,便是前世眼看著她得意風光,自己只能葬身火海,就算她一直因此妒忌著,恨著陳微。
可那時刻,她還什麼事也沒有做啊,陳微她,怎麼就恨得這麼深了?非要置她於死地了?
吸了一口氣,陳容抬起頭來說道:「不必了。」
「好吧,反正是個卑微婦人,你要處理她只要一句話。」孫衍這句話一入耳,陳容不由燦爛一笑,道:「是啊,她只是一卑微婦人。」
她又問道:「那匪徒勾結的人是誰?」
「九公主。」
陳容點了點頭,道:「果然是她。」
孫衍又滔滔不絕的說道:「對了,你那莊子,陛下給送了十個美少年前來,你要不要去接收?」
這話一出,陳容便是一陣呆滯。
而孫衍看著呆滯的陳容,頓時眉開眼笑,他摸著自個的下巴,笑咪咪地說道:「本來嘛,看到那些人,我是想離你那莊子多遠便有多遠,不過現在我挺高興的。」
望著陳容,孫衍笑得雪白的牙齒亮晶晶地反光,「呸!王弘那廝惹了一身臊,還敢這麼囂張。阿容,你乾脆一馬車把他拖到莊子裡去,讓他成為那第十一個美少年。」
他說出這話,得意洋洋地問道:「怎麼樣,這主意如何?」
陳容卻是瞪大眼,直瞪瞪地盯著他的身後,喚道:「七郎……」
她剛喚出這兩個字,孫衍便是手一揮,果斷的打斷了她的話,笑得見眉不見眼的說道:「阿容,你可千萬別捨不得。你相信我,對王弘那廝,只有這樣才能打擊到他的囂張氣焰!」
果斷的意氣風發的說到這裡,孫衍的手在虛空中重重一劃,嘎嘎大笑,「若不,這事好好安排一下,過兩日替你跟他說。」
不等陳容回答,身後傳來一個清潤悠然的聲音,「江東孫郎既然有心,何必要過兩日?」
一個頎長俊美的身影緩緩走來,他走到陳容身側,把她細腰一摟,微笑的,雍容的看著孫衍,目光明澈純潔,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
這人,正是王弘。
孫衍沒有想到他會在這個時候鑽出,不由一呆。
他瞪大眼傻呼呼地盯著王弘,幾乎是反射性的,他腳步一扭一跨,姿勢極敏捷優美的向外側一翻,「噔」地一聲,他一翻一退,穩穩地跳下走廊,落到了三步外的地坪裡。
孫衍武技不凡,他這個動作,做得是相當的爽利瀟灑。
王弘似笑非笑的瞅著孫衍,下巴一抬,以一種極悠然,極灑脫,極風雅的姿態,輕輕問道:「孫郎因何懼我至此?」
「誰懼你了?」孫衍雙眼一瞪,他秀美的臉上現出了一抹可疑的紅暈:慚愧慚愧,這廝明明什麼事也沒有做啊……呸!只怪我身手太好!
孫衍聲音一提,他瞪著王弘叫道:「王弘,你這小子莫要囂張。我警告你,阿容可是我的妹子!知道這話是什麼意思嗎?那就是,我是你的大舅子!」
他說到這裡,心中大樂,叉腰哈哈大笑。一邊笑,孫衍一邊得意的叫道:「你這小子給我注意點,少在我這個大舅子的面前指手劃腳!」
孫衍打了幾個哈哈,身子一轉,揚長而去。
轉眼間,他便走出了大門。腳步堪堪邁出,孫衍不由朝著後腦殼重重一拍,嘟嚷道:「糟了!還有很多事沒有跟阿容說呢。」
他回頭望向那院落,不由咧了咧嘴。現在要他重新回去,他可是萬萬不願。罷了罷了,還是以後再說吧。
孫衍一退,王弘摟著陳容細腰的手,便緊了緊,他輕笑著,極溫柔,極悠然的說道:「十個美少年啊?陛下可真有心!」
感覺到腰間被鎖得緊緊地手臂,陳容連忙低下頭,哪裡敢回話?
王弘回過頭來。
他盯著她。好一會,王弘輕聲喚道:「來人。」
一個護衛大步走來,拱手道:「郎君有何吩咐?」
王弘慢悠悠地說道:「去一下阿容那莊子,嗯,把那些美少年,送到九公主的床上去。」
在陳容嗖地抬頭,瞪大的雙眼中,王弘笑容高潔無垢,氣質飄然若仙,「最好能讓外人發現。記著,三天之內辦好此事。」
那護衛聞言,雙手一拱,眼睛也不眨一下的應道:「是。」轉身大步離去。
看這護衛的模樣,竟似一點也不覺得,他接手的是一個多麼古怪的命令。
王弘低頭,見陳容瞪大了眼看著自己,眉頭挑了挑,極溫柔,極緩慢的問道:「卿卿如此看我,可是不捨?」
不捨?
陳容眨了眨眼,馬上反應過來,她連忙搖頭,果斷答道:「不。」頓了頓,她又說道:「阿容斷無此想。」
聽到陳容立場堅定的回答,王弘慢慢一笑,他低頭在她的眼睛上啄了啄,軟軟地問道:「卿卿,我替你報復了九公主,你歡不歡喜?」
歡喜!她怎麼敢不歡喜!陳容有點哭笑不得,把那些美少年送給九公主,明明是他發洩怒火的行徑,怎麼變成了對自己的體貼?
想到九公主,陳容便記起了長兄的慘況,她連忙抬頭看著王弘,急急說道:「七郎,我得出去一下,見一見我那兄長。」
「不必出去,你想見他,我把他叫來便是。」
陳容蹙著眉頭,道:「可是,我還想回道觀一次,平嫗他們……」
「她們一切安好!」王弘打斷她的話,他在陳容的臉頰上吻了吻,溫柔道:「乖,少候三日。」說罷,他施施然離去。
望著王弘遠去的背影,陳容又是想笑,又是想氣:不過就是幾個美少年而已,值得這麼在意麼?非要等他處理了那幾人,才允她出門,這人真是的。
王弘一走,陳容便喚來婢女,令她們把榻幾擺在院落裡,把琴也給擺上。
倚著榻,她信手彈了兩個曲子,側頭看向身邊這個清秀靦腆的婢女,問道:「如今外面的人,都在談論什麼?」
對上婢女不明白的眼神,陳容笑了笑,補充道:「我是說,外面的人都怎麼說郎君?」
婢女明白了,她朝著陳容福了福,輕言細語的說道:「大夫休要憂慮,郎君一切安好呢。」
她笑道:「外面的人啊,都在傳誦著郎君所說的『鼠類』的話,本來對郎君還有不滿的名士們,現在都說我家郎君啊,視名利如糞土,天下第一大家族的族長之位,他也說成是『腐肉』,
也覺得那是對他的束縛和侮辱。大夥兒都說,王七郎啊,真是天上的鳳凰,非梧桐不棲,非甘露不飲,悠然來去有真人之風。」
陳容打斷她的話,「這些我都知道,你說不好的傳言。」
婢女靜了靜,應道:「是。」
她輕聲說道:「也有一些人在說,他們說郎君為了一個婦人,不顧自己的千金之軀,也不在乎家族精悍武士的性命。
他們還說,郎君忘恩負義,族長如此栽培於他,他為了一個婦人,不但負了長者的期待,還污言侮辱,實是一個小人。
還有人說,建康王遇刺,便是郎君下的手,他為了那骯……婦人,倒行逆施,什麼事都做得出。」
陳容一凜,問道:「建康王遇刺了?」
「是。」
「那他現在?」
「據說性命垂危,怕是保不住了。」
陳容呆呆半響,她尋思了一陣,急急抬頭問道:「那郎君他可有反擊?」剛問到這裡,她自失一笑,訥訥說道:「我問錯人了。」
這時的陳容,哪裡還坐得住,她推開琴,在院落裡轉起圈來。
轉著轉著,陳容問道:「陛下那,可有什麼傳言?」她知道,這些婢女,雖說只是婢女,可她們乃是琅琊王七的婢女,能做到這個身份,必然有一些常人難及的本事。
那婢女低下頭來,輕輕說道:「奴聽有人傳言,說陛下曾經大笑道:『往昔看那王七,假惺惺甚是可厭,如今方知此子不錯,朕喜歡。』。」
說到這裡,婢女點醒她道:「陛下說喜歡的人,通常是儒士們不喜歡的。」
陳容點了點頭,她轉了一圈,又回到榻上。
把琴拉到膝前,她撫了幾下,慢慢地,那琴聲由急而淺,變得越來越穩,越來越悠然動聽。
婢女聽著聽著,心下納悶起來:怎麼她現在又不慌了?
她哪裡知道,陳容是想著自己急也無用,再說,王弘手段非凡,不如靜觀其變。
琴聲中,一陣腳步聲傳來,待得一曲終了,一個清脆的聲音喚道:「稟大夫,你的兄長求見。」
頓了頓,那聲音又稟道:「除了大夫的兄長外,大夫的僕人也來了。還有一個叫陳微的過來了,說大夫是她的族妹,一直相處極好,現在知道大夫歸來,特意前來見過。」
陳容慢慢把琴推開,抬起頭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第二卷 建康篇 第一百九十一章 不要他了
陳容站了起來,她沉吟了一會,道:「帶我去吧。他們都不是外人,不必這般一個一個的招來相見。」
她不是琅琊王氏的什麼人,還沒有尊貴到這個地步。她要切記:永遠守著自己的本份,永遠要清醒的看懂自己的位置。
婢女應了一聲,「是。」領著陳容朝外院走去。
剛剛走近,便是一陣人語聲傳來。
剛一走近,她便聽到陳微細聲細氣中,帶著愉悅的聲音,
「我族妹與我可好著呢,那時在南遷路上,我們便同進同出,什麼話兒都說。到了南陽,族妹的院子就在我院子的旁邊,我們姐妹經常聚在一塊說說鬧鬧的,那時候可快樂著呢。」
她的聲音溫柔,靦腆中帶著快樂。似乎是一個純良溫柔的女孩,帶著甜蜜在回憶當年。
這時,陳微的聲音轉為驚喜,「王弘,王郎他,住的地方與他的人一樣高潔美好呢。」
她昂頭眺望著院落裡面,語調清脆又輕快,「七郎雖是華貴不凡,但我族妹也是一個極好極好的人呢。嘻嘻,雖然長相差了點,可我族妹真的有很多很多好處是你們家郎君所不知的。
啊,不對,我應該叫你家郎君做妹夫才對。嘻嘻,他肯定不曾聽人這麼喚過,待會見了他,我一定這樣喚一喚。」
陳容聽到這裡,腳步微頓,暗暗冷笑:還待會,她憑什麼以為自己可以見到王弘?
這時的陳容,人有點恍惚,眼前這一幕,她似乎經歷過無數次……前世時,陳微做了冉閔的妾後,哪一次見到自己,不是這種溫柔的,靦腆輕快的說著話?對她恭維著?
似乎冉閔所有的女人中,只有她是心甘情願的認陳容為主母。
想到這裡,陳容自失一笑。她加快腳步。
轉眼間,陳容來到院門外,她轉過頭,一眼便瞟到了陳微。
這一次的陳微,如她上幾次相見又不一樣了,人長胖了一些,也潤澤了一些,臉上的胭脂,抹得極精緻。襯得她的人,倒有了幾分做女郎時的嬌俏。
噫,她的髮式?居然梳成了在室女郎的髮髻。
這時的陳微,臉上帶著甜笑,雙眼亮晶晶地,縱使面對的只是一個婢女,也顯得極小意。以她口中所說的自身身份,能對婢女這個態度,想來是招人好感的。
可惜的是,她面對的是琅琊王七的婢女,不管她怎麼的笑語嫣然,幾個婢女都是一動不動的站在那裡,態度恭敬中透著從容,不見高傲,也沒有回話。
陳微一邊輕聲說笑著,一邊像個小女郎一樣四下打量著。
就在這時,她瞟到了陳容。
一對上陳容,陳微反射性的一僵,轉眼,她以最快的速度擠出一個討好的諂笑來。她剛剛走出一步,看著她的陳容淡淡地收回目光,提步繼續向前,留給陳微一個高傲而貴氣逼人的背影。
陳微呆呆地看著陳容離去的身影,她張了張嘴,想要叫住陳容。一眼瞟見她高不可攀的背影,那話便給哽在了咽中。
這時,一個婢女走到她身後,微笑道:「還請稍候,我家大人與人有約。」
婢女的聲音恭敬中透著疏冷,陳微怔怔地回頭,她在那婢女的眼中看到一種居高臨下的溫和。這種溫和,她實在見得太多太多了,多得她自己也數不清了。
明明外面流言四起,憑什麼她那個卑微的族妹,還表現得這麼高不可攀?便是她身邊的婢女,也一個一個的如皇妃般高高在上?
陳容她一個孤身在此,雖有王七寵著,可對她不喜的,是天下第一大家族,是整個建康城的貴人,她不是應該很無助,很希望有親人朋友前來相伴嗎?
陳容走了幾十步,一眼便看到前方的堂房中,站了十幾個熟面孔。
坐在左側尊位的,是她的兄長,兄長的後面站著平嫗等人。
最先看到陳容的,是尚叟,他叫了一聲,「女郎。」剛剛叫出口,他一眼瞟到陳容的婦人髮髻,不由嚅了嚅。
尚叟的聲音,提醒了房中眾人,嗖嗖嗖,十數雙目光都向陳容看來。
陳容大步上前,她來到陳家大兄面前,盈盈一福,仰頭說道:「大兄。」
叫到這裡,她眼中有點濕潤,啞著聲音,陳容對著憔悴不堪的陳家大兄說道:「大兄,是阿容不好,阿容的人護衛不當,致使大兄有了此禍。」
她的聲音真有點澀痛,望著憔悴蒼黑,瘦得不成人形的陳家大兄,陳容不由有點後悔:若不是自己逼迫大兄,大兄就不會在臨死前面臨喪子之痛。他,不知能不能活過下個月啊!
不過陳容的性格,不是一個喜歡沉浸在悔意中的人,馬上她又想道:不行,得向七郎說說,找他要一個名醫給大兄看看。
陳家大兄伸出雙手,他扶著陳容,澀聲說道:「不,與阿容無關。是為兄有眼無珠,竟不知道那賤婦惡毒至此。」
他的聲音充滿了沉痛和悔意,還有極度的噁心厭惡。陳容抿著唇連連點頭,道:「大兄,你千萬要挺住。」頓了頓,她小心問道:「她,那婦人,怎麼樣了?」
一提到休棄的妻子,陳家大兄臉上的肌肉,便急劇的跳動起來,那瘦得不成人形的臉上,也漲得紫紅紫紅,咽中咯咯地一陣痰響。
陳容嚇了一跳,連忙握著他的手說道:「大兄,大兄,大兄。」
在她的連聲叫喚下,陳家大兄終於安靜了點,他啞聲道:「那惡婦她,得了一個貴人的庇護。」他恨聲道:「我動她不得。」
陳容低聲說道:「不用在意,這事我來想法子。」
陳家大兄狠狠點著頭,說道:「阿容,這婦人該死。」
「好,我一定把她抓來,交由大兄處置。」
陳容說到這裡,扶著他的手,低低說道:「大兄,你一定要撐下去,要活得好好地……便是沒了兒子,你還有妹子啊。有大兄在,阿容才能過好啊。」
她這話不是安慰陳家大兄的虛話,在這個時代,任何一個女兒,都活在家族父兄的榮光下。陳容已離開了家族,又無法依靠父兄,所以世人才對她走到今天這一步,嘖嘖稱奇。
陳家大兄怔怔抬頭。
他睜大雙眼看著陳容,木然的盯著她,好一會,他自言自語道:「是啊,我是阿容的兄長,她很難的,我要幫她。」唸到這裡,他揚起巴掌,在自己的臉上狠狠甩了兩個巴掌。
轉眼間,兩個清晰的巴掌印浮現出來。
再抬頭時,陳家大兄那渾濁的眼中,終於有了一些亮光。
在身後僕人們的相顧而笑中,陳容的眼眶紅了:這便是她的親人啊,就算最悲痛,最落魄,只要有可能,他都願意替她遮風擋雨。
陳家大兄的情緒一穩,眾人心頭大鬆,又閒聊了半個時辰後,陳容看向平嫗等人,在嘻笑中,眾人說了別後的事。
那一日,陳容走得太匆忙,眾人來不及驚慌,王弘已派人說明了她的去路。不過,他們是不慌,建康城中的人,卻在有意的、無意的尋找她。便是陛下,也派人來垂詢了二次。
「不知陛下是怎麼想的,在第二次派人垂詢,得知是王弘把陳容帶走後,隔天便送了十個美少年過來,住進了他賜給陳容的莊子。
還別說,那十個美少年,雖然人人出身寒微,可個個長相高雅俊美,風姿不凡,才情更是不俗。
自他們進駐莊園後,竟有無數的女郎、小姑流連於莊子之外,她們傾聽著莊園中傳來的琴音笛樂,陶醉不已。
有一天,那個與王弘齊名的謝鶴亭也驅車來到她的莊子,與其中一個美少年相談甚久。那一次,莊子笑聲不斷,煞是熱鬧。」
交待到這裡,平嫗小小聲的看著陳容,說道:「女郎不知,你那莊子,已成一景,莊子裡的樂音,莊子外的女郎們,每天都有很多人來圍觀。」
說到這裡,平嫗見陳容發著呆,臉色有點奇怪,不由問道:「女郎,女郎,你怎麼說?」她一邊叫著女郎,一邊看著陳容的婦人髮髻,幾次想要換口,還是猶豫了。
陳容回過神來,她笑了笑,心中暗道:還有如此盛況?看來那十個美少年中,很有一些不凡的。把這樣的人送給九公主,好似太便宜她了。不行,得跟七郎商量一下。
在陳容的胡思亂想中,平嫗期期艾艾半天,終於問出了眾人最想知道的事,「女郎,你,你與七郎他?」鼓起勇氣,平嫗看著她的髮髻,問道:「七郎,可是給了女郎名分了?」
嗖嗖嗖,十數人都看向陳容,便是一直低著頭的陳家大兄,也在向陳容看來。
陳容笑了笑,她搖了搖頭,道:「無,這事你們不用管了。」在眾人不解的眼神中,她信手扯下髮釵,解去髮髻,淡笑道:「這是建康,此刻梳這個髮髻,是不妥。」
她輕描淡寫的把髮釵收入袖中,便這般披著滿頭緞子般的秀髮,盈盈站起。
站起來,背轉身,陳容輕笑道:「大兄,嫗,我們走走罷。」
陳家大兄還在恍惚中,平嫗等人已齊聲應道:「是。」
廣袖飄搖,陳容提步向陳微所在的地方走去。
走在她的後面,眾人望著她曼妙美好的身影,突然的,一個婢女說道:「我家女郎,有月季之艷,有蓮花之姿,真真是一個貴人了。」
她這話說出了眾人的心思。不過幾個月不見,她們赫然發現,現在的陳容,一舉手一投足間,都有一種上流貴族才有的風儀。看來,陛下對她的看重,真讓她脫胎換骨了。
她們不知道,有所謂近墨者黑,近朱者赤,在與王弘朝夕相對中,他那天生的貴族風度,已深深地感染了陳容。
以往,她遠遠卑微於他,他對她的態度中,於溫柔中又有著微渺的居高臨下,所以陳容無法自信。
而這幾個月,卻是陳容得了皇帝寵信,王弘在擔心之下把她帶離的,在相處時,王弘更時不時的表現出他的醋意,和平等相待的溫存。
來自最重視,最愛的人的尊重,實是無上靈藥,無形中,陳容已把那份高貴自信,刻入骨子裡,表現在舉手投足中。
陳容領著一行人來到花園湖泊處,她側過頭,與陳家大兄說了幾句話後,命令道:「去把那婦人叫過來。」
「是。」
婢女領命離去後,不一會,陳微怯怯弱弱的身影,出現在陳容的視野中。
見到是她,平嫗訝異的低噫一聲。
她正準備詢問陳容,一眼看到她悄立風中的身影,那話便嚥了下去:這一次見到的女郎,不知為什麼,竟讓她不敢像以前那樣隨意,那樣輕佻的想說就說了。
陳微遠遠地便看到了陳容,也看到了站在她身後的眾多熟悉面孔。
咬了咬唇,陳微的腳步沒有停。剛才,她也想過離開,可是她知道,自己不能離開,現在的陳容已不是往昔的她,自己沒有資格任性了。
陳容靜靜地注視中,陳微來到她身前,她剛剛擠出一個笑容,想要親近的寒暄一句時。對上陳容的眼神,卻不自覺的福了福,低下頭叫道:「見過光祿大夫。」
一句話出口,陳微大悔:不是想好了的嗎?怎麼一開口卻把彼此的關係,弄得這麼生疏了?
陳容點了點頭,清而靡軟的聲音懶懶地響起,「多禮了,坐罷。」
這是一種上位者的語氣。陳微心中暗怒,卻無奈何輸在了氣勢上。她只得應了一聲,退後兩步坐上榻。
陳容沒有入坐,她轉過身,眼望著湖水,靜靜地問道:「你找我?」
「是。」陳微應了一聲,她在心中對自己說了幾句話後,抬頭看向陳容,笑意盈盈地喚道:「阿容……」剛喚到這裡,陳容打斷她的話,「叫我光祿大夫。」
陳微一噎,笑容也是一僵。
見她啞住了,陳容回過頭來。
她盯著陳微,笑了笑,輕聲問道:「你這次來,是想問我冉閔的事?」
陳微聞言,連忙搖頭,她以一種急促的語氣說道:「不是,才不是。那個粗魯的匹夫已與我無關了。阿容你不知道吧,我父親答應了,會找機會跟那人斷絕他與我的關係。」
在陳容愕然的,瞪大的雙眼中,陳微笑了,她抿著唇,輕輕說道:
「昔日,阿容不要他,現在,我也不要他了……阿容你不知道,自決心與他斷了後,我整個人都像活過來了一樣。哎,以前的我怎麼就那麼傻呢?」
第二卷 建康篇 第一百九十二章 打殺由我
見到陳容瞪大雙眼,似傻了呆了一樣的看著自己,陳微眨著眼,喚道:「阿容,阿容?」
她直叫了好幾聲,陳容還處於呆愣中。
……她真不知道,陳微會這麼輕易的放棄冉閔。她不是愛他至深麼?她,她愛得那麼深啊。
兩世啊,以陳元對她的寵愛,就算嫁不得冉閔,也可以嫁給別的士子的。可她不顧名節,不顧一切,便是做妾也要跟在冉閔身側。
陳容的眼前,清楚的浮現出前世時,陳微面對冉閔時,那永遠含情脈脈,永遠以他為天的模樣。她,明明愛得那麼深的
她看著陳微,此刻的她,臉色潤澤了,目光也晶亮有神,與上次相見是神態迥然不同,很顯然,陳微的話是發自肺腑的。
可越是這樣,陳容便越是不明白了,那麼深的,那麼刻骨的愛戀,為什麼說拋就可以拋?當初不顧一切也要得到的人和感情,為什麼轉身就可以遺忘?
……她上一世時,便是輸在這樣的陳微手中麼?
想著想著,陳容的唇角浮起一抹苦笑來。
陳微詫異的看著陳容,眼前的族妹,那表情相當奇怪呢。
抿著唇,陳微再次歡笑著喚道:「阿容,阿容?」
這一次,陳容回過了神。她低頭向她看來,恍惚迷離的問道:「你為什麼不要他了?」
陳微笑了,她輕快的說道:「因為阿容也不要他了啊。他一個粗魯匹夫,雖然勇武俊美,可建康城中滿大街的貴族,都比他高雅……」
陳微剛說到這裡,陳容便低低地,徐徐地說道:「冉將軍乃是堂堂丈夫,天下間比他高雅的男人,不多。」
陳微正說得歡,沒有想到陳容會這樣為冉閔辯護,不由呆了呆,剩下的話也給卡在咽喉中。
她張口結舌的望著陳容,一臉的不敢置信……這個阿容,不是不要冉閔的嗎?她為什麼還要這麼讚美他?
呆了呆後,陳微眼角瞟到了一人,瞬時,她的聲音微提,以一種驚訝的,不敢置信的語氣高叫道:
「啊,阿容你為什麼要這樣讚美石閔?他明明只是一個粗魯匹夫的,這建康裡的貴族,不說別人,便是你家七郎,那便是他連提鞋也不配的。」
陳微堪堪說到這裡,陳容便果斷的喝道:「閉嘴。」
她抬起頭,厭惡的盯著陳微,冷冷說道:「陳微,你不要忘記了,你嘴裡這個粗魯匹夫石閔,曾是你誓死追隨的丈夫。」
在喝令得陳微臉孔變紅後,陳容低歎一聲,徐徐地說道:「七郎自是好男兒,冉閔他,也是真丈夫。兩人都風骨錚錚,沒有什麼連提鞋也不配的說法。」
陳容說到這裡,聲音一暗,頗有點疲倦,「阿微,當初你那般愛他、敬他、重他,此刻,就算你決意離去,也不應該詆毀於他……你愛過他啊!」
陳微在陳容直直地盯視中低下了頭,她嘟囔道:「那時我不懂事嘛。」
嘟囔到這裡,陳微突然抬起頭來,她對著陳容大叫道:「你那時不也是一心想嫁他嗎?後來怎麼也不要他了?阿容,石閔這人粗魯,鐵石心腸,我受夠他了難道不可以?」
叫到這裡,她的目光一直,慢慢地,她的雙眼浮起了水霧,表情帶上了幾分幽怨苦澀,絞著衣角,陳微咬唇,期期艾艾說道:
「阿容,我……如今我父兄不得力,阿琪、阿茜她們又容不下,天天對著我喝罵取笑,我已無處可去。你,你能不能……」
在陳容的冷眼直視中,她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朝著陳容磕頭不已,梨花帶雨,楚楚可憐的泣道:「阿容,請你收留我……求你。」一邊說,她一邊砰砰砰地給陳容磕了幾個響頭。
再抬頭時,陳微額頭青紫一片,額前的頭髮也散落兩頰,這樣的形像,配上她含著霧氣的大眼,可憐兮兮地模樣,當真說不出的讓人憐惜。
陳容冷眼看著她,還沒有來得及開口,只見陳微雙膝著地向前爬出幾步,她爬得很快,轉眼便爬到了陳容身後。
在陳容愕然轉頭中,只見她抱著一片白色袍服,淚珠兒欲墜不墜的仰望著,楚楚動人的求道:
「七郎,求你跟阿容說說,讓她收留我。我保證乖乖地,保證待在角落裡誰也不礙著。我願意當阿容的奴婢,當她的僕人,給她做牛做馬。我只求她給我一條活路啊。」
一邊說,她一邊額頭點地,再次砰砰砰地磕起頭來。
被陳微扯著袍角的,正是王弘。
他靜靜而立,含笑的瞅著陳微。在她的磕頭不止中,他微微躬身。
伸出手,輕輕抬起陳微淚水橫流的小臉,王弘好不溫柔的問道:「你想留下來?」
陳微雙頰暈紅,淚眼迷離的望著王弘,連連點頭。她的雙眼在不知不覺中變得亮晶晶地:七郎他竟然彎下他金貴的身軀,以他無暇無塵的手撫上自己的臉,難道,他也喜歡自己?
咬著唇,陳微吸了吸紅通通地小鼻子,她眼中的水霧更濃了。
陳微低低泣道:「是,是,我已無處可走。阿容她以往與我交好,我們是最親最好的姐妹啊。她要不給我活路,我可怎麼辦?」語氣幽怨,模樣嬌美如梨花。
「是這樣啊?」
「是,是,便是這樣。求七郎垂憐,求七郎允許。」
王弘直起腰身,他轉過頭看向陳容,雙眼微瞇,似笑非笑,「原來阿容一心想嫁冉閔啊?」聲音低而淺,宛如春風拂面。
陳容見他說的是這個,不由有點哭笑不得,她瞪了他一眼,提步向陳微走來。
走到王弘身側,陳容突然提起腳,朝著撲閃著淚眼,楚楚動人的望著王弘的陳微,便是重重一腳踢去。
陳容本有武技在身,又事出突然,這一腳,那是直中陳微的心窩。只聽得「砰」地一聲,陳微的身軀如風中敗絮一樣向後拋出,拋出三、四步後,重重地撞上一棵大樹。
「叭」地一聲,陳微的身子在撞上樹幹後,猛然向前一撲,直滾了幾滾,才慢慢停下。
這一幕,極暴力。
一時之間,坪中變得鴉雀無聲了。院落中的婢女、僕人,一直生活在優雅著稱的貴族圈裡,哪裡見過這樣的婦人?一時之間都是張目結舌,話都說不出了。
陳容似是不知道自己做了何等惡毒之事,她大步向陳微走去。看到她又朝陳微走去,平嫗幾人都張了嘴,想要叫住陳容。便是一側的王家僕人們,也是個個側過頭,露出不忍目睹的模樣。
這些人中,只有王弘是雙手負於背後,似笑非笑的看著這一幕。
陳容走到陳微面前,她伸出腳,一足踏在扭動掙扎著要爬起的陳微身上,陳容盯著她,冷冷說道:「冉閔將軍居然納了你這樣的婦人,當真可憐。」
她用腳尖抬起陳微淚水與泥土,還混著血液的臉,冷冷地,厭惡的問道:「陳微,在南陽時,你以七郎的名義,約我出遊,陷我於死地?」
這話一出,不止是陳微,便是有著不滿的平嫗等人,都瞪大了眼,專注的傾聽著。至於王弘,這時也是笑容一收,眉頭暗蹙。
陳微瞪大眼,血淚交加的臉上儘是驚駭,她白著臉看著陳容,尖叫道:「你胡說。」
轉眼,她的眼中已是淚水汪汪,咬著唇,陳微恨苦的瞪著陳容,叫道:「阿容,我不過是前來求你收留。你不願意就直說不願意啊,為什麼你要這般折辱於我?」
她說到這裡,使勁的咳嗽起來。饒是一身塵土,她捂著胸口,虛弱的咳嗽的模樣,也有一種弱不勝風的美。
咳了兩聲,不等陳容回話,陳微仰起臉,淚水緩緩流下雙頰,「阿容,以往我對你如何,難道你心中無數?你怎能這般狠毒,這麼無情?」
她虛弱的看著陳容,一臉的無力和被冤枉的酸楚。說到這裡,她轉頭看向王弘,如杜鵑啼血般求道:「七郎七郎,世人都說你溫柔寬容啊,求你了,你勸勸阿容吧,求求你,求求你。」
回答她的,是陳容的冷笑聲。
她雙手一拊,「啪啪」拍起掌來,清脆的拍掌聲中,陳容哧地一笑,似悵惘,也似譏嘲的說道:「阿微當真手段不凡啊。」
一語落地,她腳下用力,重重踩在陳微的胸口上,陳容淡淡說道:「你也不必求七郎了。」
她居高臨下的盯著陳微,冷漠,高傲的說道:「求他也無用。阿微,我陳容,是陛下親賜予光祿大夫,憑我的身份,打死一個你,那是無人敢置一詞。」
這一下,陳微似是呆了。
她轉過頭來,張著嘴呆呆地看著陳容,不敢置信的看來。
她看到了冷漠的,高高在上的陳容,也看到了依然含笑,笑容如春風,卻一直置之不理的王弘,看到了靜靜候著,眼睛也不眨一下的眾僕……
每一個人,都是如此的正常,正常得彷彿陳容說的話,是天經地義的……什麼時候起,她竟這麼卑微了?什麼時候起,她在陳容的面前,渺小如塵埃了?
這個認知,來得太突然,太令人不敢置信,太可怕。
因此,陳微只是張著嘴,呆呆地看著陳容,看著陳容,慢慢地,她的臉色越轉越白。
陳容見狀,冷冷一笑,她腳下一踐,在令得陳微當真咳嗽幾聲後,陳容盯著她,靜靜地問道:「在南陽時,我與你還算相安無事。你為了什麼要那般害我?」
她望著陳微,等著她的回答。
陳微卻是眼神渙散的看著陳容,嘴一張便不停的咳嗽,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陳容直直地盯著她,見到陳微確實精神恍惚後,她蹙起眉頭。
收回腳,陳容拂了拂衣袖,命令道:「抬出去,扔到街上。」
「是。」兩個護衛應聲上前,他們抬起陳微,便向外面走去。
直到他們把陳微抬得老遠,陳微還是一動不動,眼神渙散的瞪著陳容。
當陳微的身影徹底消失時,陳容慢慢轉頭看向王弘。
王弘嘴角一揚,輕笑道:「為何不殺了她?」
陳容也是嘴角一揚,她陰狠的說道:「何必殺她?建康城只有這麼大,她又是殘花敗柳之身,能逃了還是能攀附上貴人?便讓她如喪家之犬一樣的活在世上,不是很好嗎?」
陳容這話一出,平嫗和陳家大兄等人,嗖地轉頭,不安的看向王弘:阿容她竟然這麼不掩飾自己的狠毒,也不知王弘他容不容得下?
在他們不安的眼神中,王弘卻是哈哈一哂,他也不說什麼,便這般衣袖一拂,飄飄然的向外走去。望著他不著塵埃的身影,平嫗等人面面相覷,不知要不要鬆一口氣。
陳容轉眸看向陳家大兄,微笑道:「大兄,此間事了,到我的院中一述吧。」一臉的雲淡風輕,似乎剛從花園歸來,哪裡還有半點剛才的狠惡?
陳家大兄傻傻地點著頭,跟在陳容的背後,向前走去。
陳容一邊穿花拂柳而過,一邊說道:「大兄,你的身體可好?」
問了好久,也沒有聽到陳家大兄的回答,陳容回過頭來。
對上陳容的注視,陳家大兄黑瘦的臉突然綻開一朵笑容,他歡喜的望著陳容,啞聲說道:「今日為兄才知道,王七郎對阿容你,當真,當真看重。」任由她為所欲為,任由她處置陳微。
原來,他的阿容在天之驕子的王七郎面前,竟是這般的隨意,自在,還有自我呢。這種自我,便與當初在平城時,小小地庶出的阿容,在嫡出的自己面前時一樣。
他的阿容,原來是這麼一個有福的人。
陳家大兄好生欣慰的,歡喜的看著陳容。不過他傷心太久,現在這般笑著,怎麼看怎麼僵硬。
陳容見到大兄的笑容,也是一笑,她轉過頭,對一個婢女說道:「你去問一問七郎,附近可有名醫?我大兄身體不適,需請人診治一番。」
在陳家大兄的連連揮手,連連說不用中,那婢女響亮的應了一聲,轉身離去:剛才的那一幕,不止是陳家大兄看了感慨,她們看了也感慨。
似乎直到現在,她們才知道,這個光祿大夫,在自家郎君心目中的地位之高。因此,她這聲回答,格外恭敬響亮。...<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第二卷 建康篇 第一百九十三章 謝鶴亭和美少年阿竟
一個時辰後,大夫便來了,出乎陳容意料的是,大夫診脈後說,陳家大兄除了因喪子引起的肝鬱脾虛,心神損耗,再無其它問題。
在陳容的再三追問下,他更是一口肯定,陳家大兄並沒有隱藏的,會導致生機喪失的疾病。
這一下,陳容怔住了。不是病,難不成上一世大兄之死,另有別情?
想到這裡,她馬上安排兩個護衛秘密保護陳家大兄,才送他與平嫗等人出府。
在王弘的府中,陳容這一次,直閉門不出的足待了兩天。
第三天下午,一個太監奉旨前來,卻是陛下召她參加皇室之宴。因王弘早有交待,陳容便爽快的答應了。
沐浴更衣後,陳容穿上一套鮮艷奪目的紅裳,坐在馬車上,向皇宮駛去。
當馬車駛近宮城時,馬車開始川流不息的前來。這些馬車主人彼此打著招呼,相互談笑,都是朝宮城駛去。
陳容的馬車走在一側,開始還不招人注意,漸漸地,注意的人越來越多,投來的目光也越來越多。
在一雙雙好奇的,饒有興趣的,或者含著譏嘲的目光中,一輛馬車從後面駛去,桓九郎大呼小叫的聲音傳來,「光祿大夫,光祿大夫。」
陳容應了一聲,緩緩掀開車簾,露出面容。
她這一露頭,嗖嗖嗖,好幾十雙目光都向她看來。幾乎是看到她的那一瞬,所有的聲音都凝了凝,直是停滯了這麼一息半息的,喧囂聲才再次響起。
桓九郎瘦削白淨的臉上,也露出一抹驚艷,他笑著說道:「我從不知,你這婦人著紅裳,直是動人心魄。」
讚歎中,他靠近陳容。歪著頭,將陳容上上下下認真的盯了一遍,桓九郎深深吸了一口氣,陶醉的閉上眼,喃喃說道:
「美,美,確實是美,不過換了一襲紅裳,便張揚至廝,燦爛至廝,直如日落西山,彩虹照雨。」
建康的美人雖多,可彼時以高雅清淡為美,女人們著裳,都偏重素淡之色。便是有人著了紅裳,那也是摻了大量雜色的。很少有人如陳容這般,穿著紅得毫無雜色的裳服招搖過市。
事實上,便是有人這般穿了,可那些人也沒有陳容這般奪目的艷光,這麼精緻妖嬈的五官和媚惑氣息。
因此種種,她才在第一眼,便令得這些名閱艷色的人都給震住了。
身為名士,桓九郎說起話來,那是肆無忌憚,讚美起一個人來,也是肆無忌憚。不過這時刻,眾人都露出與他一樣的眼神。
好一些司馬氏的子弟,更是目光灼灼地盯著陳容,暗中盤算,回府後叫家裡的女人也穿上這紅裳,賞上一賞。
望著桓九郎,陳容微微一笑,她目光晶瑩而溫柔的望著桓九郎,在馬車中福了福,漫聲喚道:「數月不見故人了,故人安好?」
「好,好得很。」桓九郎應了幾聲,再次向陳容靠近,直到兩輛馬車相貼在一塊,他湊過頭來,壓低聲音說道:「這次之宴,滿城貴介,獨獨少了七郎。」
這點王弘可沒有跟她說過,陳容一凜,壓低聲音問道:「我當如何?」
「肯定有人為誰,無論何時,你需維護七郎顏面。」陳容點頭應是。
這麼兩句話,後面馬車駛來,桓九郎的馬車只得繼續向前駛去。望著依然候在角落裡的陳容,桓九郎笑道:「大夫之艷可傾城也。」一句話說出,他哈哈一笑,驅車離去。
陳容望著他的背影,嫣然一笑,驅車跟上。
宴會設在宮城外的一個大殿中。陳容細細看來,發現來來往往的,都是一些年輕的貴族,不見年長者的身影。
轉眼間,馬車在廣場停了下來,陳容在婢女的扶持下,緩步走下馬車。
再一次,她一走下馬車,便有無數雙目光被凝住。
陳容嘴角含笑,漫步向前走去。這時刻宴會剛剛開始,那些高等貴族們,正游貫而入。陳容身份不顯,自是走到道旁樹下候著。
彼時正是黃昏,她著一身艷紅的華服,這般站在樹下,金光縷縷,點綴在她晶瑩艷麗的臉上,點綴在她完美的身段上。
風一吹來,便拂起她那如火燒雲一樣的長袍廣袖,一時之間,眾人直覺得眼睛都灼得睜不開了。
在陳容的後側二百步處,也有幾十雙目光向她看來。這些人,圍在外圍的是一些大世家的女郎們,被她們圍著的,是七、八個俊美的,風姿各異的少年郎。
眾少年男女情不自禁的向陳容看了又看,看著她,女郎們扁了扁嘴,滿臉不屑:這個風流道姑真不愧風流之名,長相當真騷媚……
不屑歸不屑,她們第一次發現,自己在對上這種騷媚世俗的艷光時,會有一種震撼,會有說不出話來的時候。
就在腹誹之時,一個女郎輕聲喚道:「謝郎,你這是往哪裡去?」
嗖嗖嗖,數十雙目光同時回過頭來。
在女郎們的注目和不解下,長腿俊美,膚色白中透著健康的淡棕色的謝鶴亭,長袖翩然,如仙鶴般優雅走出,向陳容靠近。
謝鶴亭長身玉立,頗有一種世人皆濁,唯他風姿高舉的凌雲之勢。他一走動,便吸引了在場所有人的目光。
大步走到陳容面前,謝鶴亭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冷淡的喚道:「光祿大夫?」他的聲音也好聽,有一種冰與冰相擊的冷和清徹。
陳容也不行禮,只是微微一笑,應道:「是。」
謝鶴亭直視著她,說道:「我有一個好友在你府中,可否轉讓給我?」
陳容早在他出現時,便猜到是這一件事。她是要求過王弘,把一些上不了層面的美少年送給九公主,那幾個優異的,另做安排。
不過現在還不到三日之期,她也不知道九公主的府中,現在是不是變得非常熱鬧。
面對謝鶴亭冷淡的目光,冷淡的要求,陳容一笑,她歪著頭,做出尋思狀。
謝鶴亭眉頭微蹙,他向後招了招,喚道:「阿竟,你過來。」
聲音一落,一個美少年領著幾個不輸於他的美少年提步朝兩人走來。這幾個美少年一走,眾人眼前一亮,私語聲,又少了三分。
不一會,四個美少年走到了謝鶴亭身後。陳容歪著頭,望著站在他身後,這幾個形姿各異,但都是俊秀清徹的少年,有點啼笑皆非:看這架式,我都成了前朝賈太后那樣的貪淫之婦了。
在陳容向他們打量而去時,幾個美少年也在盯著陳容。盯了幾眼,最靠近謝鶴亭的那個瘦長白淨,眉目俊秀,雙眼如電的美少年阿竟扯了扯他衣袖。
謝鶴亭回過頭去,在那少年的示意下,兩人向旁走出幾步。
不一會,一陣刻意壓低的聲音,傳入練過武後,耳目較文弱的建康人要靈敏的陳容耳中,「鶴亭,她便是光祿大夫麼?」
「是。」頓了頓,謝鶴亭冷淡的聲音傳來,「你悔了?」
好一會,那美少年才說道:「是。」
他朝著陳容瞟了一眼,壓低聲音,溫溫軟軟的說道:「這婦人,眉雖稍黑卻明徹,眼波流轉只見嫵媚不是**,唇軟而厚,說明其心善而重情,鼻頭也挺秀不見前勾,心腸實是不惡……」
他嘮嘮叨叨的說到這裡,謝鶴亭打斷他的話,「你喜歡她?」
美少年低下頭來。
直過了好一會,他才低低地,果斷的應道:「是。此女風情惑人,是我魂夢中最喜好的那種。」
他說到這裡,抬頭看向謝鶴亭,又說道:「既是心善重情之人,便易控制。便是控制不了,脫身也易,不至被她欺凌了去。鶴亭,佳人難求,我想一試。」
見謝鶴亭沉吟,他又喚道:「鶴亭,我的志向與得到這個婦人,並不相沖。」
謝鶴亭盯了他一眼,轉過身向陳容走來。
來到陳容面前,他深深地打量了她一眼,淡淡說道:「無事了,你可以進去了。」
一語吐出,陳容不由忍俊不禁的笑了起來。
馬上,她收起笑容,道:「好。」提步向裡面走去。
她竟是從善如流,沒有被侮辱的憤怒,也沒有見到大美男的花癡,更沒有見到大貴族的不自在。
目送著那一團離去的火紅,謝鶴亭呆了呆,他顯然也沒有想到,陳容會這麼好的脾氣,連出言譏諷幾句,反駁幾句都不曾。
聽到身後傳來的腳步聲,謝鶴亭淡淡說道:「這婦人不錯。不過王七癡迷於她,你要得到她,甚是不易。」
身後的美少年微微一笑,一派閒適的回道:「便是待在她那莊子,賞賞美人吹吹笛,也是人間樂事。」
「隨你吧。」謝鶴亭丟下這一句,衣袖一甩,朝著殿中走去。那美少年阿竟沒有跟上,出席這樣的宴會,他還沒有資格呢。
站在樹蔭下,目送著陳容飄入殿中的身影,阿竟低低吟道:「有美人兮,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他的聲音越來越低,越來越低,不知為什麼,聲音一落,他的唇間便溢出一聲歎息。
第二卷 建康篇 第一百九十四章 紅裳也是氣勢
陳容大步向殿中走去。
彼時夕陽雖好,殿中依然是燈火輝煌,衣香鬃影,香氣流蕩。
陳容是跟在眾貴族之後踏入的,與外面一樣,她在進入時,殿中安靜了,無數雙目光向她看來。
陳容有備而來,心中底氣很足,她嘴角含笑,纖長修直的頸項,挺出一種優美的弧度。
正當眾目睽睽,四下議論聲悄然而起時,突然的,殿前的正中,傳來一陣清脆的拍掌聲。
「啪啪」地掌聲中,一人大笑道:「好,好一個光祿大夫。世人都愛白雲,唯卿獨喜夕陽,一身紅裳,極盡妖嬈,極盡妖嬈啊!」
那人大笑著,推開榻幾,大步向陳容走來。
他皮膚白淨,容貌秀雅,可不正是陛下?
見到皇帝,陳容微笑著盈盈一福,喚道:「臣參見陛下。」
「免禮。」
皇帝走到陳容身前,朝著她上上下下打量了幾遍,突然嘿嘿一笑,問道:「阿容當真好膽。嘿嘿,朕還是第一次看到,有女人敢把紅裳穿成這樣。好,好,好。」
一連三個好字,皇帝放聲大笑。
就在他的大笑中,角落裡,傳來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
「陛下有所不知,這紅裳,還是那慕容恪為光祿大夫備下的……想當日,光祿大夫一襲紅裳,坐於烈火之下,當真萬軍辟易,眾胡俯首。」
那人譏笑到這裡,嘎嘎而樂。
不等皇帝開口,陳容已轉過頭去。
燈光下,她便這般笑盈盈地看著那個瘦削,臉上敷粉的貴族,嘴角一揚,陳容慢條斯理的說道:
「閣下好眼力啊,身在建康,胡人軍中,慕容恪身邊的事,也這般清楚……連我這衣裳是慕容恪備的都知道。」
她笑得極優雅,目光晶瑩溫潤,語氣也有著王弘慣常的輕緩從容。可這樣輕緩從容的語氣,說出的話,卻是咄咄逼人,不止是咄咄逼人,其中蘊含的意思,更是直中要害。
那貴族張著嘴,一時愕在那裡。就在這時,他身後一人大笑道:「正是正是,坻言,你這信口開河的本事,可越來越了得。哈哈哈。」
笑聲一起,四面八方傳來一片附和的笑聲。
眾人注視下的陳容,卻是嘴角含笑,眼神冷漠。這時刻的她,清楚的聽到後側角落裡,傳來幾個低語聲,「這琅琊王氏的內部,可真出問題了。」
「是啊。看這王坻言和這婦人的表情,便可知道了。」
陳容只聽了這兩句,便轉過頭來看向皇帝。四目一對,皇帝便朝她拋了一個媚眼。
嘻笑著,也不顧四下紛紛投來的目光,皇帝像個頑劣的孩子一樣湊近陳容,問道:「那些美少年,可有見過,可合心意?」
陳容哪裡料到他會在這種場合,一開口便說這個?愣了一下,她苦笑起來。苦笑著,陳容借由低頭的動作,向皇帝湊近少許,無力的回道:「有王七在,臣實不敢歡喜。」
皇帝悶聲悶氣的,同樣小聲的問道:「你太也差勁,朕好心助你,你連見也不敢見?」
陳容輕哼一聲,細細地,不滿的說道:「陛下以為,以王七之能,他會允許我見?」
皇帝想了想,認真的點著頭,道:「倒也怪不得你。」他顯得有點鬱悶,尋思一會,又問道:「那他有何所應?」
陳容低笑道:「惱極怒極,氣極鬱極。」
八個字堪堪吐出,皇帝便是放聲大笑。不顧四周貴族越來越瞪大的雙眼,皇帝得意的,滿足的大笑一通後,衣袖一拂,向著主榻走去。
他一邊走,一邊頭也不回的命令道:「光祿大夫便坐朕的身側。」
陳容應了一聲,提步跟上。
轉眼,宮婢們便在皇帝的後面擺上了一張榻幾,給陳容坐下。
在坐下的那一刻,陳容清楚的看到,四周投來的目光中,有好一些都很顯失望。
皇帝拿起酒斟喝了兩口,便有一個太監走到他身後,低聲說道:「陛下,該走了。」
皇帝聞言,把酒斟一放,嘀咕道:「真是掃興。」他站了起來,甩著衣袖向外面走去。
皇帝一動,眾人同時行禮,恭敬叫道:「恭送我皇。」朗叫聲中,皇帝越走越遠。
陳容知道,這樣的宴席,皇帝都只是走走過場……不管多隨便的皇帝,他在,便有一種權威,會使得臣子們放不開。因此,皇帝在什麼樣的宴會待多久,都有一種約定俗成的習慣。
但是,陛下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卻與她私聊幾句,相談甚歡,最後還讓她坐在主榻之側……他所表現出的態度,便是對她最有力的保護和肯定啊!
陳容心中暗暗感激,繼續好整以暇的坐在主榻上。
這時,謝鶴亭等人走了進來,又引起了一片喧囂。
喧囂中,一個陳容遠遠見過的司馬室的王舉起酒杯,向著陳容叫道:「光祿大夫,如此場合,風流謝郎都來了,怎不見你的伴伴王七?」
一語落地,笑聲四起。
伴伴兩字,是宮中對食的太監、宮女們相互稱呼的,用在這裡,極盡輕薄。
陳容抬頭。
在一眾或大笑或譏嘲,或同情不安的眼神中,陳容好脾氣的看著那人,極溫軟,極認真的說道:「閣下錯矣,伴伴是宮中賤人喜用的稱呼呢。」
她眨了眨眼,神態有點天真,也有點嫵媚,「我觀陛下甚好,要不,我求一求陛下,讓他許你在宮中待一陣,看看宮中之人的生活?」
她說得溫柔卻是極盡譏諷,直是要這人當太監。
因此,哄笑聲四起。
陳容說完這句話後,把手中的漿水一放,喃喃自語,「倦矣,可歸矣。」她可不擅長這種口舌之爭,再坐下去只能出醜。還是及時退場的好。反正她這次來的目的已經達到。
看到陳容杯子一放,便是衣袖一振,準備返回。一個女郎捂著嘴笑道:「光祿大夫真真風流之人也。想來則來,想去則去,便是被胡人睡上數日,也容光煥發,艷色更勝往時。」
這聲音一出,另一個青年大笑道:「是極是極。只是可憐的那王七郎,他殺得了建康王,可那上萬胡人,難道他也能殺了個乾淨?」
這話更是惡毒,直指王弘是為了陳容的名節而殺了建康王的,更說陳容被數萬胡人睡過,這種侮辱,真真極盡惡毒之能事。
陳容的身軀一顫。
剛剛走出一步的她,慢慢停下腳步。
陳容回過頭去。
回著頭,紅衣勝火,艷光逼人的她,在燈火通明中,素白著臉,雙眼烏黑幽亮的盯著那人。
她身量窈窕優美之極,便是這般靜靜地看著那人,那姿態,也極盡清貴。
在她的目光中,不少人憐惜的想道:這樣的美人兒,何必在大庭廣眾之下讓她難堪呢?
陳容靜靜地盯著那人,好一會,她幽幽說道:「閣下莫不以為,以王七郎的尊貴高傲,還能容下一個被千人枕,萬人騎過的女子?」
她抬起頭,目光穿過眾人,看向殿外的天空,悠然說道:「雖落入胡人手中,然,在我言語相激之下,慕容恪許了我尊嚴。」
那人嘴一張,正要冷笑時,陳容打斷他的話,笑了笑,聲音如風般自在而驕傲,「這一點,世人相不相信,我都不在乎。只要他信我,便夠了。」
聲音落地,她廣袖一拂,漫步向外走去。那艷麗得像火焰般的紅裳,宛如天空燦爛綺麗的晚霞,直是灼得眾人眼睛生疼。
好一會,桓九郎冷笑的聲音響起,
「別枉作小人了。若不清白,她一個婦人敢這般自信?只是早就以淚洗臉,容顏似鬼了。若不清白,王七郎會容忍得她?只怕早就把她放手,讓她回她的道觀去了。」
他的冷笑聲,引起了好幾個人的反駁。
不過這些人的反駁並沒有力道:所有人都看到了,那個婦人是何等的張揚妖艷,她一襲紅裳,直是燦爛得滿殿女郎都無顏色……若真是被胡人睡爛了,她哪裡還有可能這般自信?
在這種講究容止的時代,陳容那一襲紅裳,那悠然燦爛的笑容,讓所有人都不自覺的相信,她真是清白的。
本來,陳容一個風流道姑,她清不清白,也不是那麼要緊……重要的,只是她落入的是胡人手中。
被下賤的胡人睡爛了的女人,再怎麼美麗,再怎麼身份高貴,也都卑污如泥,而她如果真被胡人睡了,戀上這麼一個卑污如泥的婦人的王弘,那也是可笑的。
光此一項,就可以讓他淪為上流社會的笑柄。
陳容踏出了大殿。
一出殿門,她便輕輕吐了一口氣。露出一個笑容,她在迎上來的婢女的扶持下,向著自己的馬車走去。
剛剛走出幾步,一個聲音便喚道:「陳氏阿容。」
陳容回頭。
她對上了那個叫阿竟的美少年。正要詢問,那美少年抬著頭,神秘一笑,「我叫蘇竟,你可記下了?」
陳容挑眉,她說道:「我甚疲憊,君有事,以後再述。」說罷,她回過頭來。直到上了馬車,她也沒有再向那個阿竟看上一眼。...<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第二卷 建康篇 第一百九十五章 賜婚
陳容的馬車返回了王弘的居處。剛剛踏入院落,她便看到院落中,榻幾上,那個慵懶斜倚,宛如畫中人的郎君。
陳容一看到他,眼睛一彎,笑容滿面。她連忙下了馬車,急急向他跑來。
跑到他身後,陳容歡喜的說道:「七郎,七郎。」她咯咯一笑,壓住得意低聲說道:「我成功了,那些人應該不會指著我滿口胡說了。」
她歪著頭,雙眼彎成一線,等著王弘的肯定。
王弘慢慢回過頭來。
他目光晶瑩的望著她,手中酒斟朝她輕輕一晃,王弘一笑,低而溫柔的說道:「蘇竟如何?」
蘇竟?
陳容先是一怔,轉眼她嘴唇一揚,忍笑道:「那人啊,我都沒有看清,他……」
她話還沒有說完,王弘點了點頭,他優雅的把酒斟朝幾上一放,淺笑道:「那就好……剛才他被人打暈了,今天晚上,他會出現在九公主的床上。」
拿眼瞟著陳容,他眼波斜飛,媚意隱隱,「我聽阿容的,十個都送給九公主,實是便宜了她。因此,那四個有志向一點的,我給了九公主,另外六個,我送到了謝氏阿碧的床上。
嗯,今天晚上,王估與謝碧兩人,應該會在謝碧的閨房中行敦倫之事,若是在他們中間再加幾人,想來相當好玩。」
陳容聽著聽著,眼睛瞪得老大,嘴也張著合不攏了。
她的腦海中,浮現了那日街道中所見的景像。那謝氏阿碧,分明是個驕傲的女郎,這,這事?
她呆了呆,嚅嚅說道:「這樣做,會不會影響到你?」她衝到他面前,仰頭望著他,問道:「會不會招來謝氏的報復?」
「謝氏的報復?」
王弘雙眼一瞇,笑得格外優雅,「我王弘,便是可欺的麼?既然膽敢欺我,自當想到我王七郎,也會欺負回去。」
陳容輕聲問道:「你真不要緊?」
王弘盯著她,慢慢點頭,微微一哂,「不要緊。」
得到他這三個字,陳容鬆了一口氣,她側過頭想了想:
我真是糊塗了,那謝碧與王估偷歡,七郎他都知道,還視人家閨房如自家大堂,還準備在人家歡好的那一片刻,送上六個人光溜溜地人過去……他的勢力大著呢,還操什麼心啊?
她想明白這點,不由咯咯笑了開來,「那明日,豈不是很熱鬧了?」陳容眼珠子一轉,又道:「可惜的是,大家一猜便會知道,這事是你做的。」
「那可不然,我一孤家寡人,怎麼有這能耐?說不定是有人見我要倒了,借此來陷害於我。」王弘的聲音悠然傳來。
陳容回頭向他看去。看著他,她轉眼失笑,「是,想是有人準備落井下石,趕盡殺絕。不過想是想得好,只怕那些喜歡七郎,推崇七郎,對七郎抱著莫大指望的人,容不得這種事存在。」
聲音一落,王弘朝她眨了眨眼,伸出中指在唇前輕輕一噓,他牽過她的手,「走走罷。」
陳容快快樂樂的伸出手,牽住了他的。
走了幾步,陳容絮絮叨叨起來,
「七郎,我夢中見到大兄是一個月後病死的。不過也不是我見的,是我那大嫂告訴我的。可我讓你指來的大夫看了,他說我大兄好著呢,沒有病。我便讓兩個人看著大兄,防著他發生意外。」
她又說道:「陛下昨日跟我聊了你呢。」想到昨晚上皇帝那得意的樣子,陳容便忍俊不禁。在王弘的盯視下,她咯咯笑著把她與皇帝的對話述了一遍。
說完那『惱極怒極,氣極鬱極』,王弘冷笑一聲,道:「我沒有。」
他別過頭,嘴唇微噘,冷冷地說道:「以後不准說這種話。」
陳容朗聲應道:「是。」一字吐出,她咯咯笑了起來。
時間過得飛快,轉眼一天過去了。
第二天,陳容起得大早,她坐在院落裡,婢女派出了四個,都是去探聽外面的風雲變化。
不一會,一輛馬車駛入了府中。
那馬車直衝而來,在經過拱門時,它沒有停下,而是長驅直入。
轉眼間,馬車停到了院落裡。車簾不掀,馬車中謝鶴亭那冷而動聽的聲音傳來,「王弘,出來。」
喝聲清徹傳出,陳容一驚,連忙大步走出。
她剛剛走出,謝鶴亭便是縱身一躍,跳下了馬車,他長身玉立的站在那裡,盯著陳容身後,「那笑面賊呢?」
陳容回道:「謝家郎君來得太遲,七郎出門了。」
「出門了?是避禍去了吧?」他盯著陳容,冷笑道:「那賊做了好事,溜得倒快。」
陳容哪裡容得他人指責王弘?當下顰著柳眉,不悅的說道:「謝家郎君,有這樣登門罵人的道理嗎?」
謝鶴亭昂起頭,他冷冷地說道:「那你就得問一問那笑臉賊做過什麼事了?」他一咬牙,喝道:「蘇竟不過與你說了一句話,他就把他送到那骯髒所在,這笑臉賊當真心狹得可以。」
事發了?
陳容心中咯噔的一下,做出驚訝的樣子,叫道:「你說什麼?」
謝鶴亭斜睨著她,冷冷地解釋道:「你沒有聽懂?那妒性奇重的王七郎,把蘇竟送給了九公主。這種事,你難道不知情?」
他咄咄逼人而來,這種冰冷的語氣配上他本身具有的氣勢,直是讓人不由自主的心虛。
陳容也小小地心虛了一下。
她咬了咬唇,微微垂眸,淺笑道:「謝家郎君過矣,你怎知這件事是七郎所為?」
「呸!」
謝鶴亭虛唾一口,冷冷說道:「世人不知道他王七郎,我卻是知道的。只是以往他沽名釣譽,做起事還有所顧及。現在行事,當真無法無天得很。」
他盯著陳容,聲音一提,喝道:「我與蘇竟交好的事,你不曾說給那笑面賊聽?」這句不是問話,是肯定。
陳容在他的逼問下,傻傻地點了點頭。
謝鶴亭重重一哼,自言自語道:「以那賊的能耐,便是你不說,他也知道的。以他的才智,自有千百種法子解決此事,可他竟如此不給我顏面,還真肆無忌憚。」
說到這裡,他從衣袖中掏出一塊黃色的布來,把那布朝著陳容一拋,在陳容連忙接住時,他冷冷說道:「我已向陛下請了聖旨,半個月後,許光祿大夫與蘇竟完婚。」
陳容剛剛接住這聖旨,便聽到這驚天巨響。她張著嘴,一動不動的瞪著謝鶴亭,都找不到自己的聲音了。
謝鶴亭也不等她反應過來,衣袖一甩,縱身跳上了馬車。當馬車轉身時,他冰冷的聲音從馬車中傳來,「告訴王弘那廝,他要敢做出行刺之事,我就撕了他那層假惺惺地皮。」
丟下這一句,謝鶴亭揚長而去。
直到謝鶴亭走出老遠,陳容才反應過來。她氣得臉孔通紅,朝著那馬車恨聲罵道:「謝鶴亭,你把我陳氏阿容當成什麼人?」
應在她以為他不曾聽到,便是聽到也不會回答時,謝鶴亭冷冷地聲音從馬車中傳來,「當你是王弘的女人,他讓我不痛快,我便讓他不痛快。」
陳容瞪著那馬車,一時都不知道要不要追上去,朝著那冷面賊甩上一馬鞭。
在陳容的憤怒中,王弘一直沒有回來。而外面的街道中,已是越來越熱鬧。
聽著那一陣陣喧囂聲,陳容見婢女們久等不歸,自己又因為賜婚的事實在煩躁得不行,便咬了咬牙,換了一身男裝,戴上紗帽,帶上兩個護衛連馬車也不坐便朝外走去。
一走入街道,陳容便發現今天似是比往時熱鬧,往時是馬車居多,現在是行人如流水。要不是她聰明步行出行,坐馬車根本走不動。
走了一陣,她見到一個漢子剛滔滔不絕的說完一大通話,連忙上前,朝著那人一禮,陳容啞著聲音問道:「閣下,發生了什麼事,這般熱鬧?」
那漢子轉向她,咧著黃牙說道:「你不知情?」他眉飛色舞的說道:「這麼大的事,你都不知道麼?」
陳容誠實的搖了搖頭。
那漢子嘿嘿一笑,撫著疏疏落落的黃鬍說道:「那你可知道陳氏阿容,那個被陛下封為光祿大夫的風流道姑?」
怎麼扯到了她自己?
陳容心下大亂,她連忙點頭,道:「知道。她怎麼了?」
「她啊,大伙不是傳她被胡人折辱了嗎?錯了錯了,她根本就沒有被折辱。奶奶的,這個婦人美艷還勝過陰麗華,怎麼胡人就放過她了呢?
我跟你說啊,這婦人可真是美,嘖嘖,那個艷麗多姿,媚骨天生,實是一等一的禍水。若不是她,謫仙一般的王七郎,何至於倒道逆施?寧可拋棄大好前程也要得到她?」
見陳容聽得耐心,那漢子搖頭晃腦的說道:「不過話說回來,王七郎又不是皇子皇孫。他自己都說了,王氏族長之位是一塊腐肉,他自己喜歡美人不喜歡權位,真算不得什麼。」
聽到這裡,陳容有點不耐煩起來,她催促道:「快說正事。」
那漢子朝她一瞪,道:「這就是正事啊。」
不會吧?
陳容也瞪大眼看著他。
這時,旁邊一個聲音插入,
「說起那王七郎,還真是可惜了。他憑著二千人,便可從領著上萬軍馬的慕容恪手中救回光祿大夫。實是智勇無雙啊。這樣的人不為朝廷所用,不為蒼生立命,實是讓人氣惱。」
聽到這裡,陳容真不耐煩起來。
也就是這時,前方喧囂大作,一個響亮的聲音從前方傳來,「出大事啦!出大事啦!」
第二卷 建康篇 第一百九十六章 陳容之死?
在眾人齊刷刷回頭中,那人大呼小叫道:「王謝風流門第果然風流之極。」一聽到這人提到王謝門第,眾人齊刷刷向他湧去。
被圍在中央,那人得意的叫道:「你們猜他們是怎麼一個風流法?哈哈。那謝氏阿碧與王估郎君,還有六個美少年大玩床第之事,被人給撞了個正著。」
這話一出,眾人大噪。這本是個風流荒唐世道,貴族也罷,皇室也罷,在大庭廣眾行那風流之事,實是太尋常、太應該的。
不過王謝世家有點不一樣,這兩個大世家,幾乎每一個嫡系子弟,都有詩集流傳於世,他們參加集會,都有一手拿得出來,讓世人仰望的琴棋書畫的絕活。
而他們的風骨和清雅,與才華一樣為世人所矚目。
所以,在別的貴族那裡絕不稀罕的風流事,在這兩家裡,就稀罕了。何況,這謝氏阿碧與王弘以及王估之間的婚約之事,正是眾人關注的熱點。
嘩然中,眾人哄笑起來。一人叫道:「竟有這般妙事?怪不得人家王七郎不要她了。」
這人的叫聲,提醒了眾人。四下議論聲大作,「是啊是啊。」
「這謝氏阿碧與王估,倒還真是風流一對,快活一對啊。」
「哈哈,人家王七郎多半是知道了謝氏阿碧是風流之人,這才成全了她與王估。」
在這此起彼伏的叫聲中,那傳播消息的幾人,不約而同的封鎖了,與謝氏阿碧和王估一起風流快活的美少年,原是皇帝賜給陳容的。
……從慕容恪手中把陳容救出後,王弘的名聲,以貴族們難以想像的速度在百姓間傳播。百姓們不會如腐儒一樣痛責王弘重美色而輕大義。
縱使心中有點微詞,可對百姓們來說,最重要的消息是,王弘能夠打敗胡人中最強大的軍神,他能夠救治這個天下。
於是,下意識中,他們想要保護王弘和他所喜歡的陳容。
就在這時,一個聲音大叫道:「不止不止呢,聽說那九公主也被人撞破,與三個少年滾成一團,風流快活著。」
這一次的聲音更大,可他的聲音最大,那話也是很快的淹沒了……公主睡幾個男人,算什麼奇聞?這百數年來,哪一批公主中,沒有出過這等事?
笑聲中,哄鬧聲中,眾人還在談論著謝碧與王估的風流美事,且越傳越離譜。
陳容傾聽了一會,慢慢露出一個笑容來:
從這些流言中看來,王弘的形象完全正面。偶爾有幾個人叫出那六個美少年的來歷,也是很快就被淹沒。看樣子,庶民們完全一面倒的支持王弘,都在大肆取笑謝碧和王估的醜事呢。
她帶著護衛,在人群中擠了一個時辰,傾聽著流言散播的過程。聽得差不多了,她轉過頭說道:「我們回吧。」
「是。」
三人向王弘的府第走回。剛剛走到回府的巷道裡,一個聲音突然傳來,「陳氏阿容。」
這聲音十分熟悉。
陳容順聲回頭。
只見巷道的黑暗處,停著一輛馬車。此刻,一個女子正掀開車簾下了馬車,向她走來。
這女子面目秀雅,只是頭髮有點凌亂,裳服也被扯破了一些。對於注重儀容的貴族們來說,她現在很不檢點。
這女子,正是九公主。
一看到她,陳容便下意識的看向她身後,見到那馬車旁只孤零零地站著一個護衛,她這才鬆了一口氣。與陳容一樣,那兩個護衛也鬆了一口氣。
九公主走到了陳容面前。
她抬起頭,認真的看著陳容。這真是認真,比她以往的每一次,都要認真得多。
直直地盯著陳容,九公主素白著臉說道:「是他做的,對不對?」
陳容一怔。
九公主牢牢地盯著她的雙眼,又說道:「我知道他會做出這種事,你用不著隱瞞。」
陳容眨著眼,疑惑不解的問道:「公主在說什麼啊?」
九公主淒然一笑,低啞的說道:「是他,是他。他不喜歡我,他只喜歡你。我許了親事,對他來說不值一提,可我的人殺了你大兄的兒子,令得你傷心,他就在意了。是不是?」
陳容聽到這裡,臉一冷,沉默了。
九公主的唇也是蒼白的,她啞聲說道:「他把那幾人扔到我的榻上也就罷了,為什麼還要燃起那合歡迷香?我的清白啊,被四人……他不喜我,何必這般害我?」
陳容依然冷著臉,她淡淡說道:「公主視人命都如草芥,如今只是失了個身,算得了什麼?」
「算得了什麼?你竟拿我與賤民相比?」九公主仰頭一笑,淚水滾滾而出,「我是為了他才守身至今的……他怎麼能這樣對我?陳氏阿容,他怎麼能這樣對我?」
陳容依然冷著臉,她盯著九公主,恨聲想道:讓你失身還是輕的,如果有可能,我倒想廢了你,讓你也知道那些賤民之痛。
陳容的冷漠,讓激動中的九公主漸漸平靜下來。
她伸手按在胸口好一會,再次抬頭時,目光中不見淚水,只有恨意。
她恨恨地瞪著陳容,淒然的,喃喃地說道:「他如此無情,那就休怪我心狠了。王弘,王七郎,我要讓你這一生都活在痛苦中。」
九公主的聲音很低,陳容只見她唇瓣嚅動,只聽到其中幾個音節。具體說什麼,卻是不明白的。
說完後,九公主瞪著陳容的眼神中,凶光大作,幾乎是突然的,九公主右手一晃,一柄寒森森地短劍,從袖口脫落而出。
陰暗的巷道裡,寒光瞬時刺入陳容的雙眼。
陳容一驚,她反射性的向後一退。堪堪退出一步,九公主便是向前一撲。她衝得極快極猛,而且,動作熟練,顯然練習過無數次。
九公主朝著陳容一衝一撲,便逼近她的身側。與此同時,她右手一掠,手中匕首呈弧形掠出。
這一掠,寒光如閃電,極快、極猛、極準確。
這一掠,站在後面的兩個護衛同時大叫出聲,他們瘋狂的衝出,用身體撞向九公主的手。
可是,來不及了,一切都來不及了。
九公主此刻的每一個動作,何止練習過千百遍?再加上她是含著恨意全力一擊。因此,饒是陳容連連後退,對她可能有的反應都瞭如指掌的九公主,還是一步也不落後的進逼著。
每一下匕首劃出,那寒光都劃破了陳容的一片衣裳。每一下風聲響過,都有一物飄然落地,或是頭髮,或是碎布。
陳容堪堪退出三步,便驚出了一聲冷汗:九公主手中所持的匕首,其利吹毛斷髮,竟是無上神兵。
就在陳容急速後退,冷汗如雨,瞳孔縮小時,九公主倏忽一閃,整個人如游龍一樣閃到了她的右側。然後,她手中匕首伸出,閃電般的刺向陳容的胸口。
電光火石中,刺骨的寒意已襲上了陳容的肌膚。
就在這時,從巷道的另一側,從雙方護衛都搆不到的角落裡,突然飛來一塊小小地石頭。
那石頭很小,力道也不大,它重重擊在匕首上,也只是令得那匕首向旁一歪。然後,「噗」地一聲,匕首重重地插上了陳容的右側脅部。
血,如噴泉般湧出。
九公主行動極為迅速,她一得手,便果斷的倒退幾步,她冷眼看著低著望著傷口,想把那刀抽出,卻又不敢的陳容。
冷冷地說道:「不必猶豫了,你儘管抽吧,反正我這短刀上,塗有劇毒。」
兩個護衛剛剛撲到陳容身側,便聽到這麼一句話。瞬時,兩人的臉色,齊刷刷變得雪白一片。
這小刀上塗有劇毒?
陳容臉色一白,她身子晃了晃,幾欲撲倒。
九公主得意的看著她,看著她身後的護衛,放聲一笑,說道:
「怎麼樣?絕望了吧?陳氏阿容,你好好看看四周吧。哦,我忘了告訴你了,這種毒啊,叫無憂散。中了它的人,可以像沒有中毒一樣的活上一個月。」
她湊近陳容,低低笑道:「我要讓王弘看著你慢慢死去。」
說罷,她站直身子,輕蔑的斜睨著陳容身後的兩護衛,對上他們痛恨的,憤怒的目光,她嫣然一笑,扭著細腰說道:
「怎麼?想殺了我?想咬死我?來啊。不用怕,我不過只是個公主,殺了我,最多是你們全家陪葬,還牽連不到九族。」
話一出,兩護衛同時喘息起來。他們咬得牙齒咯咯作響,卻正如九公主所說的那樣,根本不敢上前。
而這時,搖搖晃晃的陳容動了。
在血流如注中,她向九公主艱難的走來。
仰著越來越蒼白的臉,陳容清艷精緻的臉上,帶著一抹笑。
看著她走近,九公主的臉上也帶著一抹笑。不過她的笑是得意的,是愉悅的。盯著搖晃的陳容,她甚至向她走出了一步。
九公主走到陳容面前,她湊近她,朝著她的臉上輕輕吹了一口氣,低低笑道:
「陳氏阿容,你是不是很恨,很悔?很無力?告訴你,殺死你這個所謂的光祿大夫,我最多被皇兄關半月禁閉……
對了,來年給你上墳時,我會告訴你,你的情郎王弘,總共愛了你幾個月。嘻嘻,你要不要現在猜上一猜?我猜最多半年,他便會另有新歡。」
堪堪說到這裡,九公主聲音便是戛然而止。與她低頭的動作同時傳來的,還有三個驚叫聲。
九公主低著頭,看著正正地插在自己胸口上的那柄匕首。這匕首,在一息之前,它還插在陳容的脅下。可現在,它被陳容抽出,以閃電般的速度,插在了她的胸口上。
它插得如此深,雖然有點偏,可它插得真是太深了,直是只露出了一個金製的柄。
這時,輪到陳容笑了。
她虛弱的笑著,蒼白的臉上燦爛如花。右手輕輕一動,在九公主噴出一口鮮血後,陳容抬起頭,朝著她臉上吹出一口氣,低聲說道:
「莫非公主忘了調查?我陳氏阿容,是真殺過人的……你呀,真是天真,你怎麼能離一個手中見過血的敵人這麼近呢?」
見到九公主張著嘴,咽中不停的咕著血沫,陳容笑得很歡,「公主原本是想,你就算殺了我,也無人奈何得你吧?對不起,你現在要失望了……我自己給自己報了這個仇了。」
她說到這裡,九公主嘴一張,噴出好大一口鮮血來。
望著眼神飛快渙散的九公主,陳容虛弱的喝道:「叫人,叫人來看……給七郎免禍。」
兩個護衛飛快的明白了她的意思。他們含淚看著陳容,聲音一提,同時嘶叫道:「殺了人,來人啊,殺人了啊——」
這嘶叫聲遠遠傳出,此刻街道中又是熱鬧之時。一時之間,無數腳步朝這邊湧來。
「噔噔噔」地腳步聲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明明是響亮的,令得地面震動的腳步聲,在陳容聽來,卻是越來越遙遠,越來越遙遠。
看來,是血流得太猛了。陳容慢慢地,無力的捂上傷口:我不能倒,我現在,還不能倒。
彷彿一個世紀那麼漫長,在感覺到四周變得熱了後,陳容啞著嗓子,瞪大渙散的眼神盯著被那護衛扶著,直直站立的九公主。慢慢一笑,虛弱的說道:「九公主殿下。」
這個稱呼一出,四周驚呼聲一片。
陳容已聽不到了,她張著嘴,笑得很歡,很冷,「你剛才刺了我一刀,現在,我用你刺我的刀,還了你一下……」
說到這裡,陳容的聲音明顯的變弱,變得無力。她所有的力氣,在這一刻也是迅速的消退。
慢慢地,在眾人的驚叫中,在一陣驚恐的嘶叫聲中,陳容向後仰去。她落入一個懷抱中。
瞪大渙散的雙眼,陳容望著那模糊的臉孔,伸出血淋淋地手,輕輕撫上去。她唇動了動,低低地,喃喃地說道:「七郎,七郎……人是我殺的,與你無關。你不需要報仇,不要招禍。」
聲音一落,她撫在那臉孔上的手便垂落一側。
扶著她的青年,低下一張染血的,俊美之極的臉。這人卻是謝鶴亭。剛才陳容倒下時,他下意識的衝出人群,在兩個護衛伸手之前,扶住了陳容。
低頭望著臉如金紙,雙眼緊閉的陳容,謝鶴亭一瞬不瞬的盯著她,慢慢地,他雙眼一閉,眼角沁出一滴淚水,吐出的聲音,沙啞,不再那麼冰冷,
「王七郎,你是對的,比起這個婦人,王氏族長那位置,真是腐肉。」...<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第二卷 建康篇 第一百九十七章 屍體歸宮
謝鶴亭說到這裡,回頭喝道:「去,急喚原真人。」
這原真人,乃是本朝出了名的大夫,因醉心修道之術,又名真人。
一個謝氏僕人急急應了一聲是,跳上馬車急急朝外衝去。
而謝鶴亭已攔腰抱起陳容,朝著王弘的院落走去。他腿長,行步如飛,轉眼便衝入門內。
這人行事,果斷俐落,直到他抱著陳容走出,兩護衛才急急跟上。
謝鶴亭一把陳容放在床上,便命令道:「有百年老參嗎?」
一個僕人連忙應道:「有,有。」
「拿來。」
「是。」
轉眼,一隻放在玉盒中的老參送到了謝鶴亭面前。他瞟了一眼,命令道:「一半用竹刀削成細片,另一半熬煮,要快。」
「是,是。」
不一會,一疊參片擺在了謝鶴亭旁邊,他伸手拈起一片,放向陳容的嘴裡。見她唇閉得緊緊地,謝鶴亭想也不想,把她的嘴唇一分,便塞了一塊參片進去。
見到陳容含著那參片,謝鶴亭站了起來。他深深地盯了一眼陳容,轉身就走。
見他要走,僕人們不由慌了,一僕不安的喚道:「謝家郎君,這,你要離開麼?」
謝鶴亭瞟向他,冷冷說道:「我已盡力。」
他提步朝外走去。剛剛走到台階上,一輛馬車急急衝來,那馭夫一見他,便大聲叫道:「稟郎君,事態緊急, 屬下恰好碰到了吳大夫,便把他請來了。原真人我已讓小三另行去請了。」
謝鶴亭點了點頭,他停下腳步,目送著那馭夫扶著一個白鬍子老頭走下馬車,目送著他走入了房中。
盯著那安靜之極的房間半晌,謝鶴亭冰冷的聲音傳出,「吳大夫,傷勢如何?」
直過了一會,吳大夫歎息的聲音傳來,「不妥。」
謝鶴亭聞言,眉頭深深蹙起,他怔怔地望著那在風中寂寞搖晃的房門,低下頭,喃喃說道:「真是可惜。」
他慢慢轉頭,大步離去。
謝鶴亭堪堪走出王府大門,便看到一隊皇家衛士氣勢洶洶地走來。
望著他們,他停下腳步。
謝鶴亭何等身份?眾皇家衛士一見是他,連忙側身行禮。
謝鶴亭一動不動,他冷冷地盯著他們,徐徐說道:「光祿大夫傷得很重,恐有不測。」
說出這句話後,他昂起頭,冷漠的丟下一句,「她雖殺了九公主,可她自己也是性命不保……況且,是九公主對她行刺殺之事。諸位,此事王七知曉後,怕難善了,你們還是回去吧。」
丟下這一句,他也不再多說,轉過身大步走遠。
望著他的身影,眾衛士面面相覷。其中一人低聲說道:「謝家郎君所言極是,我們還是不要攪和其中。」另一人也說道:「正是,謝家郎君都替這個光祿大夫說情,我們摻和不起啊。」
一陣沉默後,那走在最前面的首領咬牙說道:「我們回去。」他抬起頭,低聲說道:「離開建康,靜等事了。」
他知道,如果這般空手回到宮中,不是受嚴厲的苛責便是被人再次打發前來。只有走了避開此地,許還有一線生機。
這些衛士都是聰明人,相互看了一眼,提步朝著王弘的府第繼續前進。一入府中,在王家眾僕人嚴陣以待中,一人開口問道:「側門何在?」
一僕傻傻地指了指東側,「在那。」
眾衛士點了點頭,大步朝側門走去,轉眼間,他們的身影便消失在眾僕眼前。
而這時,那處巷道裡,已是喧囂震天,幾個護衛慘白著臉,哆哆嗦嗦的抬起九公主的屍體,把它放上了馬車。
然後,他們簇擁著馬車朝皇宮走去。
馬車後面,跟著長長地隊伍,不管是庶民,還是聞風而來貴族們,都張望著這輛馬車,議論聲不絕於耳,「是被光祿大夫殺死的。」
「光祿大夫親口說了,是九公主拿刀刺殺她,你看那插在胸口上的短刀,就是九公主用來殺人的利器。」
「這九公主一慣驕橫,又自小愛慕王七,多半是妒忌殺人。」
「什麼多半,明明就是。」
「那光祿大夫呢?情形如何?」
「受了很重的傷呢,怕是難好。」
一陣陣議論聲,很輕,悄然而來,卻陰魂不散。他們一直簇擁著九公主的屍身,向皇宮走去,直到載著屍體的馬車進入了宮門,直接向陛下理事的宮殿駛去。
馬車駛離了,人群沒有散開。眾人還是三五成群的堵在那裡,低聲議論著。
要說這一天,還真是驚心動魄啊,先是聯姻的王謝兩人出現了風流事,現又是九公主喪命當場,被王弘所傾慕的光祿大夫生死不知。
九公主的屍體一入玉乾宮,一陣奔跑聲混合著嚎哭聲驚天動地的傳來。卻是一個中年美婦像瘋魔一樣衝了過來。
眾宮婢急急跟來,一邊跑一邊叫道:「太后,太后,請節哀順變。」
兩個宮婢剛剛湊近,太后便是重重一甩,令得其中一個宮婢朝後一倒,險些撞上了隨之而來的皇后娘娘。
就在太后衝到馬車旁,撲在九公主的屍體上啕啕大哭時,皇后也趕到了,她用手帕拭著淚水,一邊嗚咽一邊扶著太后輕聲安慰,「母后,還請節哀。嗚嗚嗚……」
兩女這麼一哭,眾宮婢也是淚如雨下。而這時,馬車滾動聲,腳步聲還在不斷傳來。
轉眼間,幾人年輕秀雅的男子走下馬車,圍了上來。他們都紅著雙眼,一臉傷心的勸著太后和皇后。
在這種兵荒馬亂中,又是一陣腳步聲傳來。
這腳步聲一傳來,悲泣中的眾人便是一頓,他們回過頭來,退後幾步,朝著來人躬身行禮。
那人走到了太后身後,他低聲喚道:「娘,你別傷心。」
這幾個字剛剛吐出,正在悲哭中的太后哽咽聲便是一止。她抬起頭來,向著驅車而來的護衛們厲聲喝道:「誰,是誰殺了我兒?啊?是誰殺了我兒?」
太后的喝聲,嘶啞淒厲,宛如夜裊之啼……當朝這麼多公主,僅有二、三位公主得寵。而九公主得寵的原因,便是因為,她是當朝太后的親女。
嘶叫中的太后,理也不理皇帝,甚至連正眼也不向他看一眼。
在太后的喝叫聲中,眾護衛臉色蒼白,渾身顫慄,他們撲通一聲齊刷刷跪倒在地。
護衛們額頭點著地,在太后尖利的喝叫聲中,一個護衛膝行一步,顫聲說道:「是,是光祿大夫。」
「光祿大夫?哪一個光祿大夫?」
那護衛伏地不起,顫聲道:「是,那個叫弘韻子的道姑,她俗家名字是陳容。」
「是個女人啊?」太后尖利一笑,陰森森地說道:「我不管她的背後是誰,去把她拿來,我要把她千刀萬剮,好給我兒陪葬。」
太后說到這裡,見到眾護衛依然伏地不起,尖利的嘶叫道:「怎麼?哀家的話你們也不聽?」
這時,皇帝上前一步,低聲說道:「母親,孩兒已派人前去捉拿了。」
太后依然沒有理他,只是聲音不再那麼尖利憤怒,「怎麼還沒有拿來?啊?」
就在這時,一陣奔跑聲傳來。
不一會,一個太監跑到眾人面前,他行了一禮,尖聲說道:「稟陛下,前去捉拿光祿大夫的眾衛士,跑了。」
跑了?
這兩字一出,全場愕然。
太后倒吸了一口氣,她尖笑道:「好,好得很,連衛士都跑了……這光祿大夫,好大的面子。」
皇帝卻皺著眉,他沉聲問道:「怎麼會跑?」
那太監已被憤怒得近乎瘋狂的太后嚇得說不出話來。見到皇帝發話,他顫抖了一陣,緩了一口氣才回道:「聽說,他們與謝家郎君鶴亭見了面,聽了他幾句話後才跑的。」
「什麼話?」
「奴才不知。」
皇帝的眉頭皺得更深了,這時,又有一個太監跑來。他大聲說道:「稟陛下,王弘的府中傳來回信,那光祿大夫被九公主一刀刺中要害,流血過多,生死不知。」
頓了頓,那太監又補充道:
「那大夫還說,九公主的刀上所塗的毒,名喚『綿綿無休』,此毒見血之後無藥可解,令人痛極一月後才會斷氣。那光祿大夫便是今日不死,也活不過這一月。」
這太監的聲音一落地,太后尖利的笑聲便嘎嘎地傳來。她尖笑道:「好,好,我兒做得好啊,做得好啊。」
她咬著牙,厲聲叫道:「讓那婦人痛上一個月再死?好,好藥。不過她死了,可不能便宜了她的家人,來了,把她的親人查出來,全給哀家殺了。」
一直皺眉尋思的皇帝,這一下回過神來。他走到太后身後,說道:「母親,這樣不妥。」
「怎麼不妥?」太后終於回過頭去,她陰森的盯著皇帝,尖聲叫道:「是不是那個淫婦是你封的,被你睡過你就捨不得了?」
這聲音極不客氣,而且極粗俗。
皇帝眉心跳了跳,他盯著太后,徐徐說道:「光祿大夫,是王家七郎的心上人。」
見到太后又要尖叫,他繼續說道:「便是那謝家郎君鶴亭,也維護於她……母親,九妹刺殺了人家,人家垂死時還擊,算不得大錯,罪不當累及家人。」
說到這裡,皇帝也不等太后開口,便回頭命令道:「好了,烈日之下,別讓九妹魂魄不得安靜。去,把九妹抬回靈台,請眾真人為她頌福吧。」
命令一下,眾人齊聲應道:「是。」
第二卷 建康篇 第一百九十八章 王弘歸來
消息傳到孫衍耳中時,他正在城外。顧不得長者在場,他翻身上馬,掉轉馬頭便向城中急馳而去。
衝到城門處時,正是夕陽西下,在城門關閉的最後關頭入了城,心急如焚的孫衍,卻被潮水一樣的人流給堵得無法策馬。
跳下馬背,牽著韁繩急急朝前走去,在撞倒行人無數後,孫衍來到了王弘的府第外。這時,暮色已深,天地已暗。
府門外,各色人流時有出沒,府門卻是緊閉,輝煌的燈火配上悄然無聲的院落,有一種讓人害怕的平靜。
孫衍把馬匹一丟,翻身跳上圍牆。
他堪堪落地,四面八方衝出十幾個護衛,他們手中刀劍森森,同時急喝,「誰?」
喝聲一落,他們看到了滿頭汗水的孫衍的臉,同時一叉手,他們喚道:「原來是孫家郎君。」他們自然知道孫衍為何而來,相互看了一眼後,便向後退去。
孫衍大步朝著陳容所在的院落衝去。
轉眼間,他便跨入了拱門,人一衝入,他便是一個箭步扣住了一個婢女的衣襟,提起她急聲問道:「阿容何在?」他的聲音顫抖得不成樣,「她人可好?」
那婢女被他這樣提著,頸項勒住,臉孔漲得通紅,只知道手足亂舞,哪裡還能回答他的話?
就在這時,齊齊湧出的幾個婢女和護衛,同時看向孫衍身後,同時行禮,喚道:「郎君。」
郎君?王弘回來了?
孫衍嗖地回頭。
堪堪回頭,一道風便從他的身邊刮過,轉眼間,那道白色的身影已捲入了台階處,捲入房中。
看到王弘入內,孫衍連忙甩開那可憐的婢女,急急跟上。
兩人這般衝入,衣袂帶著一股風也飄入房中,瞬時,珠簾叮叮作響,紗幔四下飄飛,香爐中的裊裊清幽,也隨之搖晃不已。
孫衍幾個箭步衝到床榻旁,他剛伸手掀向床簾,一眼看到走來的王弘,手卻僵住了。
王弘臉很白,非常之白,這種雪白的臉色,配上他幽深的雙眼,在這昏暗的房中,直讓他有點心驚。
在孫衍瞪大的雙眼中,王弘走到了他旁邊。王弘沒有看向他,他專注的,一瞬不瞬的盯著那床榻,伸出拉向床幔的手,在不停的顫抖,顫抖。
他的手顫抖得非常厲害,好幾次抓住了那紗幔,卻無法使力把它拉開。孫衍見狀,手一伸,替他把紗幔扯開。
兩人同時低頭,看向床榻。
床榻上,雀金被下,陳容的臉灰敗如金紙。她睡在那裡,雙眼緊閉,櫻唇微抿,一隻白嫩肥腴的手,還緊緊扣著被角。
燈火和燭光照在她的臉上,明明暖黃的色澤,可不知為什麼,卻讓她生生地染上了一分讓人心驚肉顫的寧靜。
慢慢地,王弘軟倒在榻前。
他顫抖的伸出手,費了好大的力氣,那手才伸到陳容面前。剛要碰觸,他的手便是一縮,好一會,那手才再次撫上了陳容的臉。
他修長白皙的手指,溫柔的,小心翼翼地游移在她蒼白的唇瓣上。
孫衍也伸出了手,他卻是扣向了陳容的腕脈。摸了一陣,他的臉色鐵青的轉向王弘,壓抑的,哽咽的吼道:「你是怎麼看著她的?王弘,你怎麼連個女人也保護不了?啊?」
他吼叫著,唾沫都飛到了王弘臉上,可他彷彿根本沒有聽見,只是小心翼翼地撫著陳容的唇,撫上她挺秀的鼻。
孫衍怒極,伸手便向扯向王弘的衣襟。
就在這時,王弘動了,他抽回手,雙手捂在臉上,低下了頭。一滴,二滴,淚珠無聲的從他的指縫中沁下,無聲的滴落地板上。
孫衍呆了呆,他直到這時才發現,王弘那一襲白裳,早就變成了泥衣,他的手指指節處,又青又腫又有血跡斑斑,那是勒緊了什麼東西才有的痕跡。
王弘雙手捂著臉,淚如雨下,卻自始至終,都沒有發出半點聲音。淚流得這般洶湧,卻沒有半點聲音發出,這情景怎麼讓人如此淒涼?
孫衍垂下伸出的手,嘴唇動了動,最終低喝道:「哭什麼哭?人還沒有死呢。」
他轉過頭,向著外面喝道:「都死到哪裡去了?大夫怎麼說?」
喝聲暴烈,卻無一人回答。
孫衍大怒。
就在這時,王弘低啞的,帶著淚意的聲音傳來,「出來。」
見他終於不哭了,孫衍連忙回頭看來。這一看,他便是一愣:
面前的王弘,俊美無瑕的臉上,依然容色照人,眼神晶瑩清澈,姿態優美高貴,若不是身上還是一襲泥衣,若不是眼中還有淚意,他幾乎以為,剛才那個近乎失控的男人,並不是他。
王弘聲音一落,一個黑衣人便出現在角落裡。
王弘低著頭,一眨不眨的看著陳容,低啞的說道:「她說了什麼?」
那黑衣人回道:「一直不曾說話,不過在倒地之前,她曾對謝鶴亭交待了一句什麼,七郎,人是我殺的,與你無關,你不要招禍。」
這黑衣人的聲音十分古板,說起話來沒有半點起伏。重述陳容的話時,話中沒有半絲感情。
可他的話音一落,王弘放在榻上的手,便緊緊地扣住了錦被。他扣得如此之緊,如此之緊,直緊得全身都在不可控制的顫抖。
可饒是如此,他的臉上依然平靜,眼神依然晶瑩,姿態依然優雅。
孫衍瞪著他,重重一哼,他伸手成拳,正準備朝著王弘的臉上揮去一拳時。那伸出一半的拳頭,再次凝住:一縷鮮血,從王弘的嘴裡溢出,順著嘴角,滴落地板上。
血一滴一滴的向下流,俊美無瑕的臉,如鍛的墨髮,高貴的姿態,妖艷的鮮血,在這靜室裡,匯成一副詭異的圖畫。
孫衍盯著他,見以他姿態優雅而緩慢的撫上胸口,才驚醒過來。重重地一哼,孫衍冷笑道:「心痛就心痛了,何必還要忍著?」話音一落,他便轉過頭,用袖掩著臉,擋住了橫溢的淚水。
王弘沒答,沒理,他一眨不眨的盯著陳容安然的臉。慢慢地,他站了起來。
這時,孫衍記起了,他沉聲問道:「大夫怎麼說?」他雖然給陳容看了脈,可他連半調子也沒有,因此還是得問大夫。沒有人回答孫衍的話。
而王弘,已慢慢站起,他傾身向前,緩緩地掀開被子,眼睛瞟向她緊緊包紮住的傷口處。
望著那傷口,他一手溫柔的分開陳容緊扣被子的五指。陳容實在扣得太緊,他分了一下沒有分開。
王弘低下頭,在她的唇上溫柔一吻,給她蒼白的唇染上一點血色後,他低低地,溫柔的,愛憐橫溢的喚道:「卿卿,鬆開手……來,讓夫主抱一抱你。」
他的聲音很輕很輕,很溫柔,很溫柔,宛如呢喃,宛如春風。果然,陳容的手鬆開了。王弘輕緩的把她的手包在掌心,然後,他把她橫抱而起。
孫衍扣住他的手臂,沉喝道:「王七郎你瘋了?她受了這麼重的傷,怎麼能動?」
王弘漫不在意的扯開了他的手,堅持把陳容橫抱而起。
看到他轉身就走,一直得不到真實情況的孫衍憤怒了,他低吼道:「能不能出來一個人,告訴我阿容到底怎麼了?」
在孫衍吼叫的同時,王弘溫柔如春風的聲音傳來,「情況如何?」
那黑衣人走出,低頭應道:「九公主死了,太后震怒,堅持要殺了光祿大夫,還要誅盡她的親人。不過在得知光祿大夫中了劇毒後,被陛下勸服。」
王弘低下頭,他如緞的墨髮,輕緩的拂在陳容的臉上,望著她,他愛憐橫溢,輕輕在她鼻尖咬了咬,他又問道:「謝鶴亭怎麼出現在那?」
那黑衣人答道:「謝鶴亭是跟著看熱鬧的人來的。陛下派來拿光祿大夫的人,便是被他勸散。」
孫衍聽著這兩人的對話,怒火中燒,他朝著王弘吼道:「都什麼時候了,你還在問這問那的。王七郎,你告訴我,我的阿容怎麼了?」
這一下,王弘終於注意到了孫衍。他轉過頭來,盯著孫衍,他輕聲道:「你的阿容?」
孫衍見他現在還糾纏這稱呼,雙眼瞪圓便要發火。
王弘卻只是看他一眼,便收回了視線,他低頭看著陳容,溫柔一笑,道:「普天之下,她只能是我的阿容。」
孫衍咬牙怒喝,「***的阿容到底怎麼了?」
王弘沒有抬頭,他在陳容的唇上印上一吻,輕輕說道:「無事,阿容只是,該死了。」
「什麼?」孫衍暴怒,他再也無法控制的揪上王弘的衣襟,咬牙切齒的喝道:「你他媽的給我說清楚。」
王弘瞟著他,漫不經心的伸出手,在他的手背上拂了拂。這一拂,哪裡拂得開。王弘眉頭蹙了蹙,終於抬起頭來,認認真真的看著孫衍,盯著他,他慢條斯理的說道:「打暈他。」
三個字一落,一陣風聲傳來。孫衍一驚,右手急急回擋。就在這時,另一側也是風聲傳來。只聽得「噗」地一聲,他頸項一痛,向後栽倒於地。
王弘瞟了倒地不起的孫衍一眼,輕輕說道:「把他送回去吧,記得好生對待,傷了他,阿容醒後會惱我的。」
兩個黑衣人同時應了一聲是,扛起孫衍幾個縱躍,便消失在院落裡。...<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第二卷 建康篇 第一百九十九章 醒了
院落裡,停著一輛沒有任何標識,極為普通的馬車。王弘抱著陳容,低聲說道;「走吧。」
「是。」
馬車驅動。
本來,王弘的院落外,總是有很多人在轉悠的,不過這一次馬車從側門駛出時,雖然有人朝那馬車瞅來,卻都沒有在意:那光祿大夫重傷而垂危不醒,在這個時候,她不宜搬動那是常識。
更何況,這輛馬車如此普通,前後連一個護衛也沒有。沒有人能想到,這馬車裡坐的會是王弘和陳容兩人。
當然,也不是完全沒有人理會,漸漸地,幾人跟上了這馬車。
馬車駛入一個巷道時,王弘抱著陳容從馬車中鑽出,坐上了另一輛馬車……每個巷道這樣換一次,在換過第五批馬車後,他們的身後,再無旁人。
馬車繼續向前駛去。
明月漸漸升空,今晚的夜空,沒有一縷閒雲,澄澈冷清的天空中,只有一輪明月。天空是無邊無際的澄澈,明月是皎潔的冷清。
馬車裡,王弘低著頭,靜靜地望著懷中的陳容。
隨著馬車的顛覆,閉目不醒的陳容,會時不時的蹙一下眉,露出一抹痛苦之色。
望著她的眉峰,王弘低下頭,輕輕咬了咬,在令得蹙起的眉峰留有幾個牙印後,王弘以唇相撫,低啞的問道:「卿卿,我已歸來,你怎的還不醒?」
他低低一笑,因唇與她的肌膚相貼,那笑聲甕而悶,「我都咬疼了你,你都不睜眼瞪我麼?」
聲音極細極輕,似有似無,混入夜風中,轉眼不見,便是懷中這婦人,也是充耳不聞。
王弘啞聲笑得更歡。
馬車走得很慢,很慢,每次顛覆一下,那馭夫都會緊張的朝馬車中望上一眼。
在這樣的速度中,一個時辰不到,馭夫的聲音從馬車外響起,「郎君,到了。」
「嗯。」王弘應了一聲,隨意從腰間取下一塊玉珮,朝著車外揮了揮。然後,「滋滋——」聲大作,沉啞的大門被重力推開的聲音傳來。
馬車繼續駛動。
一刻鐘後,王弘跳下了馬車。他抬著頭,望著月色下,這座寧靜而質樸的院落,望著躬身相候的六對男女,以及二十個護衛,輕聲問道:「把原真人請來。」
一護衛應道:「是。」應過後,他有點猶豫的說道:「稟郎君,原真人性子暴烈,這兩個時辰裡,他一直在罵人。如讓他見到大夫,會不會大叫大嚷而走漏風聲?」
王弘知道他的意思,他搖了搖頭,道:「此處地偏,任他罵來。」
「是。」
那護衛離去後,王弘抱著陳容,大步踏入寢房。
院落樹木房屋雖是普通,這房中卻精緻而舒服。裡面幽香陣陣,粉紅色的紗幔四下飄飛,紗窗處,一窗濃綠染醉了整個天地。
王弘抱著陳容,把她輕輕地放在床榻上。
他側身坐在榻上,伸手扣住了她的手。
望著她,他低低地歎息一聲,喃喃喚道:「阿容,是我錯了,我錯了。」
他的唇抿得死緊死緊。
這時,一陣響亮的罵咧聲傳來,「治在我,不治也在我,你們這些無恥匪類,難道沒有聽過醫者不能強求?」
接著,他又吼道:「你們是司馬氏的哪個王?如此折辱老夫,不可忍也。」
這原真人原是儒生,飽讀詩書舉過孝廉,卻在當官一個月不到便掛印離去,從此後苦讀醫書,閉門三年不出,第一次出手便治好了中原無人能治的梁王絕症。
他今年七十有餘,一手醫術爐火純青,十年前又醉心修道煉丹之術。
也因此,縱使是罵人,他也是文縐縐地,只是聲音響亮,脾氣火爆了些。
跟在原真人身邊的人,一直都是唯唯諾諾,並沒有反駁半句。他們引著原真人來到房門外,朝他行了一禮,道:「真人,請!」
原真人冷笑一聲,一腳踢開房門,叫道:「老夫倒要看看,是哪個無知小賊冒充匪類。」
他的聲音一落,目光便被那站在床榻旁的白色身影給凝住了。
王弘緩緩回頭,他對著瞪大雙眼,一臉不敢置信的原真人,深深一禮,道:「琅琊王七見過原真人。」
「琅琊王七?」
「正是!」
「噔噔噔噔」原真人一個箭步衝到王弘身前,他低著頭,朝著王弘瞪了又瞪,喝道:「綁架老夫的,是你王七?」
王弘一禮,優雅的說道:「情非得已,冒犯之處還請原老勿怪。」
原真人冷笑起來。他瞪著王弘好幾眼,頭一轉看向陳容。
看著陳容,原真人冷笑道:「這便是那個令得你不顧一切的風流道姑?」
王弘一哂,道:「正是。」
原真人還在瞪著他。
王弘深深一揖,微笑道:「弘聞原老曾言,此生若遇真丈夫,拚死也願續他三年命。王弘不才,雖有陰謀詭道之險,然,運籌帷幄,戲弄胡奴,還當得這真丈夫三個字。
這一次,只求原老憐弘一腔情苦,救了這婦人。」
原真人瞪著一揖不起的王弘,好一會才皺眉說道:「那些人不是嚼舌,說你王弘從不喜求人嗎?今日怎的前倨後恭至此?」
王弘低著頭說道:「若受傷的人是弘,雖死可也。然,受傷的是這婦人,她情重於我,弘實不忍棄離。」
原真人重重一哼,他呸地一聲罵道:「不知上進的小賊。」
罵是這麼罵,他還是在床榻上坐了下來,一邊坐著,原真人一邊氣呼呼地罵道:「真丈夫?呸,世間有這麼癡迷女色的真丈夫嗎?」
王弘苦笑。
原真人見他不答,再次重重瞪了他一眼,伸手按上陳容的脈。
他的手一搭上陳容的,王弘便一動不動了,他只是瞬也不瞬的看著原真人。
這時,原真人搭上了陳容另一隻手。
把兩隻手搭過脈後,原真人站了起來,他拂開蓋在陳容赤足上的被子,在她的足前上按了按脈。
這過程並不長,前後不過一刻鐘,可一直含笑著,姿態雍容優雅的王弘,他背心的衣裳,已全然汗透。
好一會,原真人把被子重新給陳容蓋上。
他回過頭來看著王弘,皺眉道:「不是說九公主對她用上了『綿綿無休』嗎?怎的不見?」
王弘恭敬的答道:「是不曾中毒,九公主用來刺殺她的短刀,弘中途派人偷換了。」
這話一出,原真人嗖地瞪大了眼,他白色的長眉擰成了團,「你知道九公主要刺殺你的女人,怎麼不阻止?」
王弘含笑不語。
原真人重重一哼,厭惡的高喝,「定是你這小賊又耍了什麼陰謀心思。怪不得你自己都說有陰謀詭道之險。小賊不是好人。」
王弘抬頭微笑,輕聲道:「真人錯矣。好人從來不會被王氏這樣的家族倚為繼承人。」
原真人皺眉想了想,搖了搖頭,歎道:「你倒是梟雄之心。連懷了你孩子的婦人,也捨得下手!」
他一說出這話,王弘站得筆直的身軀搖了搖,他慢慢低頭,深深地凝視著陳容,王弘的聲音暗啞之極,「是弘料錯了……直至此刻,方知此心也會疼痛。」
若是那石子用力再重些,不,他根本就錯了,他應該另想法子的,應該另想法子的。
王弘嘴角一揚,含著笑喃喃說道:「我那爺爺曾經說過,我這人陰狠薄情……他錯了,我此刻,便是心痛如絞。」
他說出『心痛如絞』時,語氣悠然平和,俊美的臉上笑意雍容,眼神清澈高遠,哪有半分心痛如絞的模樣。可不知為什麼,原老看著他隨著夜風飄搖的白裳,不由自主的相信了他的話。
雖是相信了,一邊走向榻幾開完藥方,拿著金針走向陳容的原老,還是冷笑道:「以後再犯這樣的錯,悔也無用。」
一聽他這話,王弘雙眼一亮,他退後一步,朝著原老一揖不起,顫聲道:「有勞原老施治了。」
原老把手中的金針在蠟燭上燒了燒,重重在陳容的手腕內側一插,一邊擰轉,他一邊說道:
「這得謝你這婦人,到了這時刻,她的精氣神,還聚於丹田小腹……她是想保有腹中這胎兒啊。」
王弘聞言,嘴角一揚,眼中閃過一抹晶光,他靜靜地凝視著陳容,低低說道:「她從來如此。」聲音中,帶著一抹驕傲,一抹滿足,一抹說不清、道不明的歡喜和愛憐。
原老再在陳容的側腹部插了一針,一邊手指飛快的搓轉,他一邊瞟了王弘一眼,道:「這麼在意這個婦人,都能狠下心來。你這小賊真居了高位,也不知是福是禍。」
王弘自是不答。
隨著時間推移,原老的動作越來越快,插在陳容身上的金針也越來越多。九根金針在燭光中熠熠生輝時,他已額頭汗水隱隱,嘴唇緊閉,哪裡還能再與王弘交談?
也不知過了多久,原老說道:「好了。」一邊說,他一邊抽針。
當他抽到第五針時,一聲低低地,暗澀的『嚶嚀』聲似來,慢慢地,陳容的眼皮掀了掀,慢慢地,她睜開了一雙茫然的眼。
就在她的雙眼睜開時,只聽得「撲通」一聲巨響。原老駭了一跳,回頭一看,卻見到王弘重重地跪倒地上。他似是想站起,那隻撐在地上的手,因為用力過大都青筋暴露。
饒是他臉上一直含著笑,饒是跪倒在地的他,腰背依然挺直,風度依然雍容,可他一邊撐了四、五下,也沒能讓自己站起。
原老先是瞪大了眼,轉而,放聲大笑起來。
第二卷 建康篇 第二百章 誓言
在原老的大笑聲中,陳容那雙迷茫的眼睛,漸漸轉亮。
她慢慢側頭,順聲望去。疑惑的盯著面目陌生的原老,陳容乾枯的嘴張了張,卻一個字也發不出來。
候在一旁的婢女,連忙端來一杯水,放在她唇邊讓她小小地抿了一口。
聽著陳容喝水發出的吞嚥聲,原真人點了點頭,他走到榻幾旁,把那藥方一指,道:「如此使用一月,便可都無大礙。」
整理完畢後,他盯向一側地面,哼了一聲,不滿的叫道:「姓王的小賊,老夫要走了,你還攔不攔?」
姓王的小賊?
陳容雙眼大亮,她迫不及待的轉過頭,順聲望來。可剛剛一動,便牽連到傷口,陳容只得安靜下來。
這時,她看到一片白色身影走來,那身影朝著原老深深一揖,她的郎君那溫柔的苦笑聲傳入耳中,「真人說笑了。弘欠了真人一個人情,他日有緣,必報之。」
「這還像話。」原真人撫著白鬚道:「小子,記得你今日所說的話。」
說罷,原真人揚長而去。
陳容迷惑的看著原真人大步離開,蹙起了眉頭,在她的記憶中,還真的沒有見過有人會如此跟王弘說話。
這時,一人向她走來,他低著頭,靜靜地靠近了她。
陳容還沒有抬頭,便朝他展開了一個虛弱的笑容。
她仰望著他,蒼白如紙,毫無血色的臉上含著笑,「七郎。」她費力的伸出手,慢慢落在他的手背上,目光眷戀的落在他灰色的白衣,沙啞無力的說道:「怎這般髒?」
她一醒來,不曾問自己的傷勢,不曾問自己的毒,不曾問孩子,卻只是擔心愛潔的他的衣著。
王弘慢慢伸開五指。
五指張開,他白皙的掌心,伏著她白嫩的小手。
慢慢一合,他把它包在手中。
「阿容。」
他的聲音有著沙啞,「你還痛嗎?」
陳容連忙搖頭,不過只搖了兩下,她便暈眩得連忙止住。微笑的望著他,她低低說道:「不痛。」
望著他,她唇動了動,好一會兒才輕輕問道:「我,我怎麼還活著?我這般活著,可會連累於你?」
依然是不問自身,不憂自身,只擔心他的安危。
王弘閉上了雙眼。
他慎重的捧起她的小手,低著頭,他吻上她的手背,說出的聲音,沙啞中似帶著鼻音,「我很好。」頓了頓,他低低說道:「阿容。」
他抬起有點泛紅的眼眶,認真的看著她,輕輕說道:「我寧可被你連累,也要你活著。」
陳容哪裡想到,王弘有一天,會跟自己說出這樣的情話?
她眨了眨眼,不見血色的唇向上一揚,燦爛一笑。只是這麼說了幾句話,她已很疲憊。陳容把頭落實在玉枕上,手指緊緊地勾著他的手指。好一會,她輕輕應道:「嗯。」
她什麼也沒有說,只是幸福的輕應一聲。
王弘垂眸。
他把她白嫩的手背,摩挲著自己的唇,吐出的聲音,低而纏綿,「阿容,我以後不會用你受傷。」
被王弘異於常時的溫柔情話,震得說不出話來的陳容,只是疑惑的眨著眼。好一會,她想到:都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看來蒼天不絕我啊。
她說不出話來,只是低低地,軟軟地應道:「嗯。」
他一根一根的分開她的五指,憐惜的把那白嫩豐腴的指尖含在唇瓣間,王弘看向陳容的眼睛,因泛著紅,閃著晶光而媚色流露。
不知不覺中,陳容看癡了去:這便是她的郎君啊,她的郎君真是美好無雙。
王弘紅潤的雙唇,含著她白嫩的小指頭,低低地,含糊的說道:「阿容,你要永遠如此愛我,不論何事,不論何時,你都要永遠這般愛我。」
他的聲音還帶著鼻音,這個俊逸清華的男人,用他那雙清澈中閃著晶光的雙眸,溫柔如水的望著她。墨髮飄拂,高貴如神祇般的說著這樣近乎孩子氣的話,還這般執著。
陳容雙眼一瞇,雖是說話太多,有點暈眩,她還是快樂的,忍俊不禁的應道:「嗯。」
「你立誓。」
王弘卻異常執著。他執著的盯著她的雙眼,眼巴巴地等著她開口。
陳容忍著笑,溫柔的,虛弱的說道:「我陳氏阿容發誓,我會永遠愛著我的七郎,不論何事,不論何時。」
得到她這個誓言,王弘孩子氣的咧嘴一笑。只是笑著笑著,他低下頭,把自己的臉埋在了陳容的掌心中。陳容剛疑惑著,便感覺到掌心一涼,接著,幾滴淚珠兒順著她的指縫,緩緩流下。
陳容一驚,她用另一隻手撫上他的臉,軟軟地說道:「七郎,別傷心了,我不是好好地嗎?」
說著說著,她的聲音中帶著甜,含著美,帶著歡喜……終於,在她視若珍寶的男人眼中,她也是珍寶了嗎?
聽著陳容的軟語安撫,王弘一動不動。
好一會,他才抬起頭來,向後一倚,慢條斯理的從婢女的手中拿過熱毛巾,王弘緩緩地把臉上的泥土和灰塵拭乾淨。
然後,他站了起來,張開了雙臂。只是一轉眼間,剛才脆弱的,憐惜的,溫柔無比的王弘已然不見。這般張著雙臂的他,宛如一個帝王,雍容,高貴,不可攀及。
他一站起,幾個婢女同時上前,把他弄髒的外袍脫下,重新換了一套嶄新的白袍。給他把凌亂的墨髮重新梳好。
幾婢退去時,眼前的王弘,又恢復了風姿絕倫的謫仙模樣。
他低著頭,溫柔的看著陳容。
陳容仰望著他,對上他雖然清澈平靜了,卻依然溫柔如水的雙眸,陳容虛弱的一笑。
陳容望著他,輕喚道:「七郎。」
「嗯。」
「你可好?」陳容的眼神有點緊張,「你沒有做什麼事吧?」
王弘慢慢搖頭。
他伸出手,輕輕地撫著陳容的長髮。一邊梳理,他一邊低低呢喃,「有點結了,嗯,你身上有傷,待會我幫你抹洗一下。」
一聽這話,陳容不由搖了搖頭,只搖了一下,她便因為暈眩得厲害止住了,「不要。」
「為何?」
為何?自是因為不好意思。陳容咬著唇,瞅了他一眼,羞澀的說道:「喚婢女便可。」
王弘看出了她的羞澀。
他上前一步,輕輕把陳容扶著坐直,然後,他坐在她身後,讓她半靠著自己。
靠著他,陳容喃喃說道:「我身上有血腥味,會熏了七郎。」
王弘卻是不理,他把自己的臉擱在她的頸側,久久一動不動。
就在陳容好奇的想要回頭時,他含著鼻音的聲音再次傳來,「卿卿,終弘一生,將不再負你。」
陳容完全給驚住了。
她瞪大雙眼,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直過了好久好久,她顫聲的,哽咽的問道:「你說什麼?」
顧不得眩暈,她回頭仰望著他,流著淚求道:「七郎,你剛才說了什麼?請你再說一遍。」
她睜大雙眼,任由淚珠兒從明眸中流落於頰,「七郎,求你了,求你再說一遍。你,你不能讓我胡亂猜想,我猜想不起啊。」
王弘低頭,他的唇貼著她的額心。
溫柔的貼了好一會,他輕輕地,吐詞明白的說道:「卿卿,我已不再是我了。這一日,我嘗盡世間諸般煩惱。」
他移開她的臉,溫柔無比的望著她,閉上雙眼,吻上了她的唇。
兩舌交纏,剛一接觸王弘便慢慢分開。他再次望著她,低低地說道:「我說,此生必不負卿卿。」
一句話落地,陳容哽咽出聲。
她把臉埋在他的懷中,一動不動著。在一下又一下的抽噎中,淚水轉眼便浸濕了他的新裳。
淚水橫溢中,陳容連疼痛也忘記了,她只是緊緊地偎著他,忍耐的哭泣著。
王弘五指如梭,穿過她如緞的長髮,低聲說道:「我沒有報復任何人。」聽到這句話,陳容的哽咽聲一止,她開始抽搭的傾聽著。
他的聲音宛如微風,輕微而呢喃,「九公主死了,不過皇室眾人也以為你難逃一死。」
聽到這裡,陳容伸手推開了他,她仰起淚痕儼然的臉,神情中的歡喜和幸福,慢慢轉為淒楚。
望著他,在王弘詢問的眼神中,陳容低聲說道:「七郎可知,我中毒了?九公主說她在刀上,塗了劇毒,無藥可解的劇毒。」
這時刻,她似乎明白了,為什麼今日王弘這般反常,又是當著她的面流淚,又是向她許諾,給她這麼美的期待。他定然也是知道自己要死了吧?
陳容說出這句話,見王弘低眸不語,不由輕輕一笑,她笑得格外燦爛和陽光,側過頭,陳容漫不在乎的說道:「七郎休要在意,我這條命,本是撿來的。上天真收了去,也就由得它了。」
頓了頓,她的聲音轉為低弱,「七郎不必因為憐惜我,說出這樣的承諾。」
她吃吃一笑,又說道:「一月便只三十日,哪有一生那麼漫長難熬。不過七郎說此生必不負我,這話阿容聽了真是歡喜。」
她因太過激動,說的話太多,一時之間眩暈難當,便慢慢躺平,慢慢閉上雙眼。只是那眼角,兩滴淚水如珍珠兒一樣,緩緩滑落,一直沁入了王弘的衣襟。...<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第二卷 建康篇 第二百零一章 王弘的解釋
在陳容的哽咽聲中,王弘垂眸,他輕輕撫著她的長髮,道:「你沒有中毒。」他的聲音很輕很,「那刀上,不曾有毒。」
陳容的抽噎聲,瞬時而止。
她詫異的抬起頭來,淚痕猶在的臉上又是震驚,又是狂喜,她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說什麼?」
王弘撫著她的墨髮,唇印在她的額頭上,低聲說道:「你不曾中毒。」
這一下,陳容終於相信自己的耳朵了,她顫著聲音,喃喃說道:「我不曾中毒?」她把臉埋在他懷中,喃喃不休,「我沒有中毒,沒有,我不用死。」
一時之間,能夠活著的狂喜,如驚濤一樣衝撞著她。
陳容又哭又笑了一會,在王弘的強行按制下,才躺平身軀,閉上雙眼。
便是閉上雙眼,她還在歡喜的自語道:「原來,我不用死啊。」
語無倫次了好一陣,情緒過於激動的陳容慢慢平靜下來。她重傷剛剛有好轉,這一激動,帶發了傷勢,咬著牙忍了一陣痛後,陳容在王弘的溫柔注目中,緩緩閉上雙眼,進入睡眠中。
這一睡,不知幾個時辰。
當陳容再次醒來時,王弘依然倚在榻邊,依然溫柔的看著她。對上她睜開的雙眼,他微微一笑,笑容滿足而放鬆。
她的手,也被他輕輕握住。五指交纏,她都能感覺到他手心的汗濕。
陳容朝著王弘回以一笑,好奇的問道:「七郎,那九公主明明跟我說了的,她那刀,塗了劇毒。她本是有備而來,怎的好端端地又弄錯了呢?以她的性格,不至如此啊。」
她的聲音清脆,放鬆,語氣中儘是疑問。
王弘依然垂眸。
此刻的他,墨髮披肩,俊逸清華,容光煥發的臉上貴氣逼人,一襲白裳一塵不染……聽到陳容的問話,他的睫毛動了動,卻沒有回答。
陳容等了一陣,也聽不到他的回話,不由盯向他,奇道:「七郎怎的不答?」
王弘的眉心跳了跳。
許久後,他低聲回道:「我亦不知。」
原來也有七郎不知道的事啊。
陳容眨著眼,轉眼,她又說道:「我殺了九公主,司馬氏便這般放過我?」
王弘搖了搖頭,道:「不是。陳氏阿容已中了毒,不知泯滅於哪個角落了。你現在,只是我王七郎的卿卿。」
這一下,陳容完全怔住了,她驚叫道:「你是說,世人都以為我死了?」那她的道觀,陛下賜給她的莊子,良田,還有大兄,平嫗,都沒了?
她,從此後不能再出現在世人面前,便這樣無聲無息的過活著?
越想,陳容的臉色越是蒼白,她盯著王弘,盯著他,唇動了動,又動了動。半晌,她閉上了雙眼。
陳容並不蠢,事實上,身經兩世,每一世都在勾心鬥角中沉浮良久,她對於世事的推理,對於人心的掌握,還是有一點經驗的。
這時的她,只恨自己頭腦太過清醒。清醒得稍一思量,便發現百般辯護都是無力,只有一種解釋說得通。
王弘感覺到盛在掌心的小手,開始變冷,連忙握緊,他低低地,不安的喚道:「阿容?」
陳容放在被中的手,撫上了自己的小腹。
沉默了好一會,她低低地,茫然的聲音響起,「七郎,剛才那白髮老頭,是大夫?」
「是。」
陳容慢慢側頭,她靜靜地看著他,低低問道:「那七郎可知,我懷孕三月了?」
如她所料的那樣,王弘點了點頭。
望著安靜的他,陳容低啞的一笑,她喃喃說道:「令我假死,是七郎臨時起意,還是……」她的聲音異常乾澀,「還是七郎早有預謀?」
他剛剛回答她說,他亦不知,這一轉眼,陳容便直白無比的問出了這個疑問,而他,已無從逃避。
王弘的喉結滾動著。
他低下頭,任由墨髮如緞,披落在陳容的被上,長長地睫毛下,他眸光閃動。
他沒有回答。
陳容低低一笑。
只是笑了兩聲,她的聲音便啞住了,便澀在咽中。她乾澀的唇動了好幾下,才低低地,艱難的說道:「那刀本是有毒的,是七郎換走的麼?」
王弘慢慢地,慢慢地抬頭看向她。
他看著她,目光依舊明澈高遠,還有溫柔憐愛。
他握緊她回縮的手指,徐徐地,姿態雍容的說道:「自南陽歸來。不,自我們的身影出現在建康城外那一刻,所有的目光都已盯上了你我……我兩敗慕容恪,已名動天下。
便是下了王氏繼任族長之位,長者中也有不少支持者,百姓中,清流中,名士中,更被擁戴。
阿容,這時的我,便是怒罵王氏族長之位只是腐肉,便是表明了我沒有當族長的野心,也有人不放心的。更何況,晉人什麼都不少,就少了運籌帷幄的良將帥才。
而我這良將帥才的出現,也打破了各大家族苦心維持的平衡。再加上我這些年來行事任性,得罪了許多人。」
他靜靜地望著她,輕輕抬起她的手放在唇邊,輕輕一吻,媚眼如絲的瞅著她,他的聲音沙啞而纏綿,「我名聲在外,又是王氏嫡子,便招人恨,亦相互牽制,無人敢動。
他們唯一能動的,便是你。動了你,可令我進退失措,說不定還能令我怒發如狂,做出什麼不可挽回的事後,徹底被毀去。」
說到這裡,他垂眸,傾身,在陳容的眉心印上一吻後,他溫柔的聲音宛如春風般,徐徐傳蕩,
「當此之時,愛我的,恨我的,都想置阿容於死地……我唯一能做的,是順勢而為,讓卿卿就此死去。」
他瞬也不瞬的望著她,喉結動了動,低低地,慢慢地說道:
「是,我的人已經稟告說,九公主想殺你,我派人換了她的刀,我派人在她行刺你時,用石子打偏了刀鋒,令你不至於被刺中要害。
便是謝鶴亭派人去叫大夫,也是我安排的吳大夫上陣,好傳遞假消息給宮中。而原真人,則被我引開了。我只是……」
他的聲音乾澀,艱難,「我只是不知道,你會傷得這般重,昏迷了整整一天。」
也不知道,你會為了給我避禍,親手殺死九公主!
陳容望著他,一瞬不瞬的望著他,低低地問道:「孩子,你什麼時候知道我有孩子的?」
王弘再次垂眸,隨著他低頭,一縷墨髮垂下額側,輕輕晃蕩。
好一會,他輕輕說道:「你不來天癸,我便知悉。」
陳容的臉色蒼白一片,她喃喃說道:「你早知道了,一直都知道我懷了孩子?」
「是。」
陳容啞聲一笑,有點無力,也有點難過的說道:「七郎,你便不怕那一刀,把孩子給弄沒了?」
王弘卻是笑了笑,他輕輕回道:「沒了就沒了,我只要阿容。」
這話一出,直讓陳容給驚呆了。
她瞪著他,兩行淚水緩緩流出,聲音也是十分蒼涼,「七郎,那孩子是你的骨肉。你不想要它麼?」他覺得她不配生他的孩子麼?他不怕她這般被傷後,從此再也生不出孩子麼?
「不是你想的。」
王弘搖了搖頭,他靜靜地看著陳容,說道:「當今之世,生者多苦,勞者多悲,庸碌者可殺……我不想讓我的孩子,活在這讓人無力的世道。」
撫著陳容的唇,微微笑著,墨眼流轉間,儘是媚意和妖嬈,「再說,阿容有了孩子,必不會如以往那般愛我重我。我不喜歡。」
陳容張著嘴,不敢置信的瞪著王弘。瞪著瞪著,她苦笑道:「沒有孩子,我怕連做你的妾也不夠格。」
不等她說完,王弘哧笑一聲,打斷她的話,「那是世俗之人的看法,不是我的。」
他望著她,眉頭微蹙,一字一句的說道:「丈夫一諾,千金不易,何況一誓?阿容,我已跟你許過諾,立過誓,此生必不負你的。以後有些話,再也休說。」
他的態度異常的堅決冷漠,陳容唇動了動,終是不再問。
她轉過頭,怔怔地看著屋樑……被九公主那刀刺中時的劇痛,聽聞刀上塗有劇毒時的絕望和恐懼,還有拔出胸脅的刀,還有刺九公主時的絕然。這所有的一切一切,都列列在目。
可這所有的一切一切,他居然早就知情。雖是為了讓自己退出,雖是為了救自己一命,可他的做法,怎麼讓人思量起來,倍覺心涼?
陳容閉上雙眼,直覺得疲憊到了極點。整個人沉得很,重得很,連抬起手指頭的力氣也沒有。
直過了許久許久,陳容才再次睜開眼。就在她睜開眼的那一瞬間,她瞟到了盯著自己的王弘,那眼中的不安和惶然。不過這眼神轉眼便消失了,再定神看時,依然是高遠清澈,不染塵埃。
這時的陳容,也無力細究這些。她慢慢抽出他掌中的手,低聲說道:「我倦了,七郎也休息一會吧。」說罷,她慢慢側過頭去,再也不向他看上一眼。
榻邊的人一直沒有動。
過了許久許久,在陳容依稀要睡去時,她聽到一聲低低地,無力的歎息。然後,腳步遠去,房門被輕輕帶上。
第二卷 建康篇 第二百零二章 王弘的痛
這一夜,陳容幾次痛醒,又乾嘔了兩次。
前幾個月,她懷孕沒有半點徵兆,現在受了傷,那胃中的不適,便怎麼也掩不住。
折騰了幾次,直到丑時許她才迷糊睡去。
睡了不到一個時辰,陳容再次醒來。
她乾嘔兩聲後,聽著外面的雞鳴和人語聲,望著那淡淡地晨色,再也睡不著了。
側過頭,望著那天空,陳容一眨不眨。
晨光淡淡,一層薄霧籠罩在天地間,樹影幢幢,透過紗窗看到的天空,灰濛濛地寥闊無邊。
也不知過了多久,一陣悄無聲息的腳步聲向她靠近。
陳容眨了眨眼,不曾回頭,只是這般望著外面,沙啞的問道:「七郎起得好早。」
腳步聲在帷帳處停了下來,王弘低而同樣沙啞的聲音傳來,「我睡不著。」
他的聲音輕而飄渺,似從遙遠的天空傳來。
陳容沒有回頭,她只是輕輕地應了一聲……這聲音,很淡很平靜,彷彿那一直以來,刻入她魂魄的癡情,已在悄然淡去。
王弘一動不動的望著她,他白色的衣袂,在晨風中隨風飄蕩。
好一會,他向她走來。
輕輕走到榻旁,他的聲音軟綿綿地,「卿卿,睡裡面一點。」
陳容慢慢轉頭。
她看著王弘。
她那深黑深黑,每每看到他,便不由自主的歡喜著的眼神,這一刻寧靜得彷彿古井。
陳容似是看著陌生人一樣的看著王弘,好一會,她唇動了動,喃喃說道:「我想要這個孩子。」
她垂下雙眸,慢慢掀開被子,然後,她撫著自己的小腹。望著那依然平坦的地方,陳容低低地說道:「我想要它。」
王弘的聲音異常溫柔,「好,我們要它。」
陳容慢慢搖了搖頭。
在她搖頭時,她清楚的感覺到,房中空氣一冷。
搖著頭,陳容低低地說道:「我只想自己要它。」她似是下定了決心,說完這句話後,她抬起頭,對上臉色白得刺眼,眼眸異常幽黑的王弘,靜靜地說道:「七郎,我們……」
她才說了這四個字,王弘騰地一聲右手重重一揮,打斷了她的話。
他盯著她,右手嗖地一伸,緊緊地扣著她的手腕。他扣得如此緊,直勒得她疼痛不已。
緊緊地扣著她的手,王弘的聲音卻異常溫柔,不但溫柔,還很輕很輕,「卿卿,你太累了,睡吧。」
陳容卻只是平靜的看著他,慢慢抽回自己的手。
她沒能抽動。
幾乎是剛一動,王弘的手握得更緊了。他的臉色很白,雪白一片。抿著唇,他幽黑的雙眼直直地盯著陳容。盯著盯著,他低啞的一笑,輕輕說道:
「卿卿……我都已經放棄了族長之位,也準備了歸隱後的一切,我還算好,陪著你在這裡待上一陣,暗中理清此處諸事,再悄然離城,我們去我故友那裡賞風賞月,候著我們的孩子出世。
到了那時,建康城裡的人應該相信,我王弘真有離世之意,而殺不殺你,已無關緊要,然後我們再成親。」
他的眼眶有點紅,笑容卻格外格外的溫柔,「我都準備好了,也計劃好了……卿卿卻還是惱了麼?」
他的手緊緊地抓著她的手,他的眼緊緊地盯著她的臉,他的笑容無比無比的溫柔。
陳容低下頭來。
她望著自己的小腹,慢慢閉上雙眼。
她唇動了動,又動了動,卻說不出一個字來。
這時,王弘綿軟的聲音再次傳來,「卿卿,讓一讓。」他鬆開了陳容的手。
陳容小心的向裡面挪進少許。
王弘掀開她被子,躺到了床榻上。他靠著床柱,右手伸到後面扶著陳容的腰,低下頭來,青絲如墨,「卿卿,我錯了,我真錯了……那件事你忘記好不好?便當不曾發生好不好?」
他的聲音真是溫柔,溫柔中還有著軟軟地鼻音,這撒著嬌的語調,直可讓人靡蕩到心底。
陳容垂眸,她望著自己的小腹,好一會,她終於說話了,聲音在這一刻,沙啞哽咽,「七郎。當日九公主刺中我這裡。」
她指著傷口,眼中淚花滾動,「那時,我真的很疼,很疼。那血不停的流下,她那短刀還插著,我想拔,可又不敢。接著她又跟我說,這刀上塗了劇毒,她不會讓我僥倖得生。
那時,我好怕,七郎,我不想死,一點也不想死。我還懷了七郎的孩兒呢!我的七郎如此美好,他的骨血,一定極聰明極俊的。我怎麼能不讓他生出來就死了呢?」
兩行淚水順著她白得沒有血色的臉孔流下,沁入錦被中。
「當時,我眼前都花了,也站不穩了,我好想睡下去。於是我恍惚著又想,這些年我很累的,也許死了更好。這樣想著,我就更想睡了。
可就在這裡,我記起來了,我的七郎若是知道我死了,可有多傷心?他那麼要強,那麼霸道,他怎麼會允許九公主這樣白白地殺了我?
於是我想,不行,七郎如果再得罪了皇室,會走投無路的。我便衝了上去,在靠近九公主時,我怕她警惕,我還笑著。我終於靠近了她,用她刺我的刀,刺進她的胸口。」
她睜大明媚的雙眼,淚水如珍珠滑落,一滴一滴,一串一串。
哽咽著,抽泣著,陳容無力的,苦澀的,喃喃地說道;「七郎,你不知道我會痛麼?你不知道我有多愛你與我的這個孩子麼?」
她這時的聲音有點恍惚,眼神也有點空洞,似是在對著空氣說話。明明王弘就在她身邊,明明他就擁著她,她卻寂寞得彷彿在自言自語。
王弘望著陳容,心中大絞。他伸手重重按在胸口中,轉眼,他鬆開手,雙臂摟向陳容。
小心翼翼地摟緊她,他低頭吻去她臉上如串珠的淚水,以唇相就,一顆一顆吞入腹中,王弘喃喃說道:「阿容,我錯了,我真錯了。」
從昨天到今晨,他這句認錯,已說了好幾遍。恍惚中,王弘記得,這似乎是自己第一次認錯。以往,不管他做出多少出格的事,他都沒有想過要認錯的。
他的吻有點慌亂,吻到她冰冷的唇時,他用舌尖擠開她的貝齒,深深地探了進去。
一邊吻著她,他一邊含糊的說道:「阿容,你不能這樣,你不能讓我知道了心痛如絞的滋味時,又什麼都不在意了。你不能……」
他顯然真是慌了,連弄得陳容傷口又痛了都沒有發現,連自己的淚水混入了她的淚水中,也沒有發現。
王弘緊緊地吻著陳容,深深地探入了她的口腔深處……似乎要借由這個動作,讓她冰冷的唇變得溫暖些,讓她如往昔那般,再次朝他嫣然而笑,伸手摟上他的頸。
他是真的害怕了,陳容對他決絕過兩次,那一次,她一襲白裳衝入萬軍當中。當他找到她,求她跟他走時,夕陽中血染白裳的她,那眼神也是如此遙遠,如此冷漠。
還有那一次,她求著陛下,請陛下許她出家時,她也這般笑著。明明笑容艷麗,眼神卻那麼冷,那麼遙遠不可近。
可那兩次與這一次都不同。那兩次,他雖然震驚鬱悶,雖然也心痛著。可那種心痛算什麼?一笑置之可也。
只有這一次,他第一次感覺到惶恐不安……這一晚,他本應該如往時那樣,把事情拋到一旁,安然入睡,可他卻是怎麼也睡不著。
在燭光中翻了一下詩冊,心頭煩悶更甚後,他來到了月光下。然後,他在不知不覺中,來到了她的房外。
他知道,這一晚上,她共痛醒了四次,又乾嘔了兩次。她還吩咐婢女們給她煮藥,餵她服藥。
他聽到了她的每一次輾轉反側,聽到了她的每一次呻吟。
他想,他堂堂琅琊王七,這般站在一個婦人房外,像個什麼樣子?於是他轉過身想離開。
可他才提開一步,又站住了,他發現只有這般站在房外,心裡才會稍感踏實。他甚至幾次走到台階下,想推門而入。可幾次提了步,終是沒有入內。
真是可笑,他居然有著畏懼,居然不敢入內。
王弘尋思之際,陳容掙扎了一下,蹙了眉呻吟道:「痛。」
王弘一驚,連忙鬆開了手臂。
他低下頭,伸手在懷中掏出一塊手帕,一邊用手帕擦著陳容臉上的汗水和淚水,他一邊低低地說道:
「阿容,世間人、世間事都是如此,難得盡如人意。這次之事,是我錯了,我也悔了。你且放開它,忘了它。只有如此,你我才能圓滿。」
只是一轉眼,他的聲音又恢復了平和和從容,一如平昔。
陳容動了動,聲音沙啞含糊,「放開它,忘了它?」
「是。」王弘在她的唇上吻了吻,果斷的說道:「忘了它!我既知錯,必不再犯!你看那月,圓到極致便會虧,那花,開到極艷便會敗。那雨,暴烈而來必不長久,那風也是如此。
阿容,人世之事從來如此,虧敗,不得意,有暇疵才是常道,蒼天永遠不會許給蒼生完全的圓滿。你若執念於心,又你於我,實無一絲好處。」...<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第二卷 建康篇 第二百零三章 還你一刀
仰望著頭頂,陳容怔怔出起神來。
這時,她已不再流淚,被淚水洗過的臉上,盛著滿滿地孤獨。
這種孤獨,王弘一直在她的臉上有看到,可從來沒有一刻如現在這樣,讓他有點難受。
他握緊她的腰,啞聲道:「阿容,有我便可,何必多思?」
有他便可?
陳容呆呆地想道:他是高高在上的王氏嫡子,他終於願意娶我,他願意冒險前來救我,還為我流淚……阿容,你真應該知足的,是不是?可是為什麼,心中卻終是鬱鬱不滿?
她呆望著頭頂,好一會,沙啞的回道:「七郎。」
在王弘的沉默不應中,陳容低低地說道:「七郎,我心裡好苦。」
她慢慢低頭,一瞬不瞬的看著王弘,伸手撫上他俊美的臉,她喃喃說道:「你明明許了我好多,可我為什麼還是感覺到苦楚?」
她收回手,慢慢閉上雙眼,慢慢把身軀從王弘的懷中挪移,慢慢躺平。
她背對著他,低聲說道:「我得想明白……七郎,我想離開這裡,離開你,一個人好好想一想。」
她的手不知不覺中撫上小腹。她以前不曾受過孕,從來都不知道,懷上這團肉後,心裡會有一種踏實感。
明明說出要離開王弘,心裡是一陣陣悶痛,可她只要撫著這裡,那痛便奇蹟般的減輕許多。
房中變冷了。
王弘低著頭,他一動不動的盯著陳容,唇動了動,聲音乾澀,「阿容想離開我?」
陳容搖了搖頭,她低聲說道:「不是,我只是要想明白。」她回眸看向王弘,眼眸中仍然波光流轉,艷媚逼人。
嘴角一揚,陳容含著一個帶淚的笑,低低說道:
「七郎方才說,世事從無完美。可你一直是個容不得有瑕疵的人啊。我這般心裡含著苦與你相處,你其實是不高興的,對不對?便讓我們分開一陣。」
王弘表情冷冷地看著她,啞聲說道:「你已有孕,又是這般容貌,還被皇室所仇,能到哪裡去?」
陳容聞言,恍惚一笑,她垂著眉眼,輕聲說道:「我在南陽、莫陽不是有些田產嗎?我便妝扮一下,與我大兄一起到南陽,過過農莊生活也好。」
這麼說,她並不是她自己所說的那樣,只是離開一陣,而是鐵了心的要就此疏遠,就此離開他了?
王弘的唇向上一揚,他輕輕說道:「南陽、莫陽是胡人易入之地。」
陳容搖頭,她微微一哂,「有冉將軍在那裡,便有胡人侵犯也是有驚無險。」她說得肯定而安詳,直是提醒了王弘,她知道一些未來之事的。
王弘盯著她。
他伸出手指,慢慢撫上她的唇,撫過她的額,呢喃的聲音宛如春風,「你想投奔冉閔?」聲音有著奇異的冷。
陳容搖頭,她朝他一哂,道:「我已有了孩子,他容不下的。」
不管冉閔說得多好聽,陳容知道,他不會容下這個孩子的。除非,她願意做冉閔的侍妾,她的孩子,永遠安分守己,永遠卑微得只想混一口飯吃。
陳容含著笑,這時刻,她的聲音恢復了清澈溫柔,
「再則,我是七郎的人啊,我只是離開一陣啊,說不定什麼時候,我想明白了,又來求七郎收留了。便是七郎改變了心意,不願意收留,我這一生,也不會再跟別人的。」
王弘盯著她臉上的笑容,盯著她變得清澈的眼神,變得平和的笑容,心中似被什麼重重捶了一下。
明明倚著榻,他還是猛然一晃。伸出手,緊緊地握著床柱,因握得太緊,他的手指都青筋暴露。
他咬著牙,努力了好一會,吐出的聲音,才如平常那般淡漠,「我都願意娶你了,你還想離開?都不顧自己有了身孕的要離開?」
他的聲音一落,陳容便是低低一笑,她抬頭看向他。
望著他,她美麗的眼睛中含著笑,伸手撫上他高挺的鼻樑,他完美的唇線,陳容低啞的笑道:
「是啊,七郎都願意娶我了……你看,我用從身體裡拔出的那一刀,終於令得七郎感動了,令得你都願意娶我了。」
可是,她卻想要更多,更多……她最想要的,絕對不是他在感動震撼之下的施捨。
何況,她還令得他失去了王氏族長繼承人之位。也許沒有她,他還能因勢利導,一躍而成為朝中重臣。
她陳氏阿容怎麼敢用這條賤命換來的憐惜,毀了他的前程呢?她陳氏阿容怎麼願意靠著這點憐惜,便若無其事的與他悠遊山林呢?
王弘聽出了陳容話中的嘲諷,他抿緊唇,道:「不是這個意思。」
他盯著她,又說道:「我不是這個意思。」第一次,王弘感到詞窮。
陳容垂眸,她淺淺笑道:「是,七郎不是這個意思。」她轉過頭朝著窗外望了望,喃喃說道:「天大亮了,七郎沒有睡好,何不回房中歇息?」
她竟是下了逐客令。
王弘盯著她臉上那淡淡地淺笑,第一次覺得它刺眼之極。抿著唇,他軟軟地說道:「阿容,你答應過我的……無論何時,無論何地,永遠愛我,你都發誓的。」
他的聲音真是溫柔,真是軟綿,他又在撒嬌了。
陳容側過頭,眼神明亮,笑靨如花的看著他,她抿唇笑道:「嗯,我永遠慕你,愛你,永遠只有你啊。」
她伸手撫上小腹,微笑道:「便是我老了,牙都掉了,路也走不動了,我還是只愛著七郎的。」
只是那時的七郎,一定兒女滿堂了吧?世上最可憐的,永遠是她這種愚癡的人。七郎那麼聰明,那麼睿智,那麼決絕,也不知他會不會念她一年?
陳容把王弘推了推,嗔道:「去吧去吧,去睡一會。」
剛剛推了一下,她又捧著他的臉,在那唇上輕輕吻了吻,呢喃道:「原諒我,若是我不曾如此傾心於你,那可多好?」那樣,她現在一定是開心的,她一定會很欣然的當他的妻子。
她的手腕,再次被緊緊扣住。
王弘緊緊地扣著。
盯著陳容,王弘啞道:「我都承認錯了,卿卿,在看到你暈睡不起時,我便知道我錯了,我錯得太多了。」
他徐徐說道:
「我當時只是以為,將計就計,才是解決你我之事最好最快的法子。阿容,我不喜歡陛下對你管東管西,還給你賜婚。我也不願意夜長夢多,一不留神之下,使你遇到不測之禍。
兵法上說,為了更大的利益,可以適當的捨得一些東西,我也是這樣想的。我必需保護我的阿容不死,我必需把一切主動權掌握在手。
可看到你那麼臉白如紙的睡在榻上,一動不能動,便似沒有了呼吸。我才感到那排山倒海而來的驚恐。我費了好大的力氣,才讓自己平靜下來。」
他拿起陳容的手,捧著它捂著眼睛,低啞的說道:「我努力了這麼多,阿容卻要棄我,這不公平。」
他慢慢鬆開她的手,慢慢抽身而起。
陳容怔怔地看著他離開榻,看著他靜靜地站在她床頭,長身玉立,臉沉如水。
這般站在床榻旁,王弘徐徐說道:「我從來便不想當那個勞什子族長!」
在陳容詫異的眼光中,他的聲音低沉如暮鐘,
「如今這個世道,各大家族也罷,皇室也罷,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誰也不願意打破這平靜。在這個時候當族長,還不如當個隱士。在沒有遇到阿容之前,我便想著找個時機隱退。」
他盯著她,聲音放低,語氣也轉為溫柔,「卿卿一直沒有聽明白我的意思。我娶你,不是因為憐惜你。」
他冷笑一聲,昂起下巴高傲的說道:「我這樣的人,怎能因為憐惜一個婦人,而不顧身份,不顧一切的救她,娶她?」
他傾身向前,輕撫著陳容的唇,喃喃說道:
「我不知道我對阿容是什麼心情。我只是,在聽到你落入慕容恪手中時,昨日看到你昏睡不醒時,突然惶恐得無以復加。突然想著,我的阿容真的死了,那一切還有什麼意思呢?」
王弘低低一笑,自嘲道:「我行事向來不喜解釋。真是前十幾年說的話,也不及這兩日說的多。」
王弘直起腰身,他俯視著陳容,這個婦人,他從喜歡開始,便用盡所有的手段,哪怕是把她推入風浪當中,也絕不放手。
以前,他做那些事時,還無所顧及。這一次也不知怎的,實有點厭倦了,實在不想從她的眼中再看到那決絕的眼神。
王弘輕歎一聲,垂下雙眸,他轉過身,朝著右側牆壁踱去,一邊走,他一邊說道:「丈夫一諾,千金不易。我之所言,出自肺腑,阿容若是不信,我也無能為力。」
他伸手摸上牆上的佩劍。嗖地一聲抽了下來。
舉著劍,他轉過身看向陳容,墨髮隨風飄蕩,俊逸清華的臉上,笑容高雅雍容,白色的衣袂,在紗窗口吹來的風中飄搖著。
他目光晶亮,語聲輕緩的說道:「阿容對九公主那一刀,如此耿耿於懷,是我始料不及。既如此,我還你一劍,若得不死,那一刀之苦便就此勾銷,如何?」
聲音一落,他刀柄一轉,在陳容驚愕的尖叫聲中,「噗」地一聲,那佩劍重重刺入了他自己的右側胸脅!
王弘利用人心,想讓陳容再次屈服。得到的,卻是陳容在聽到那他救她時的刻意。
第二卷 建康篇 第二百零四章 放手
陳容顧不得身上有傷,騰地一聲滾落床榻,衝了過去。她顫抖的伸向那傷口,卻見劍鋒猶在,又不敢伸手了。
顫抖著,陳容哽咽道:「來人啊——快來人啊——」
她剛剛叫到這裡,王弘伸手捂向她的嘴。
陳容一驚,連忙叫道:「你不要動。」因嘴被捂著,聲音含糊不清。
王弘捂著她的嘴,俊逸清華的臉上,依然帶著笑,只是因為疼痛有點蒼白。他輕笑道:「阿容,果然甚疼。」
陳容嗚嗚急道:「叫大夫啊,快叫大夫啊。」只是王弘捂得太緊,她的聲音依然發不出。
王弘笑過後,低著頭看著胸口上的劍,說道:「我從小,便是頭髮掉落幾根,都有婢女受責……也看著他人中劍好幾次,卻直到此刻方知,這般插上一劍,是真會疼。」
他的臉色蒼白,笑容卻十分無邪。他還歪著頭,認真的盯著胸脅上的那柄劍,盯著從劍鋒上蜿蜒流下的血。
那血,慢慢流出,這麼一會,便浸濕了他小半的白裳。
他觀察得很認真,彷彿真在細細體會這感覺。
盯了好一會,王弘喃喃說道:「爺爺去世前曾告誡我,一味行計,豈能成就大事?若主蒼生,需知弱者之痛,貧者之傷,無助者之懼。他還說,我性執著,不懂得捨棄。
他還給了我一把小刀,要我割下自己一塊肉,從那劇痛中體會取捨之道。我拒絕了。直到今日方行其事。」
他說到這裡,鬆開捂著陳容的手,盯著她的雙眼,溫柔的說道:「阿容,我真知錯了……錯已鑄成,若阿容執意不肯放下,我許你離去。」
他居然說,他許她離去
嗖地一下,陳容抬起頭來,瞪大淚眼,不敢置信的盯著她。
王弘一笑,輕聲道:「傻孩子,往日我逼迫你甚多。你若不願意原諒於我,那也是情理當中。」
他靜靜地望著陳容,慢慢垂下雙眸:他真不喜歡心痛如絞的味道,一點也不喜歡。那種疼痛還是其次,最主要的是,它讓人感覺到無能為力,讓人惶恐之極。
這世道已讓人很無力了,若連這顆心也不能自主,未免太過可怖。若是這一劍,若是這一次,能讓自己懂得了放手,那就很值了。
他說到這裡,聲音一揚,高喝道:「來人。」
噔噔噔,一陣腳步聲傳來。兩個婢女剛一跨入房門,便同時尖叫起來,在她們的哭嚎聲中,護衛們紛紛而至,管事更是急促的,淚流滿面的喝道:「快,快請大夫,快請大夫。」
這些人哪裡見過這樣的王弘,一個個驚慌失措,尖叫聲,哭嚎聲不絕於耳。
這時,王弘低低地喝道:「安靜。」
這時刻,他的中氣明顯已有不足。
望著他漸轉蒼白的臉,那管事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顫聲問道:「郎君,郎君,這是怎麼回事?這,這是誰幹的?」
房中一直只有王弘與陳容,管事說出這話,便有不少人向陳容看來。
王弘垂眸,他淡淡說道:「你不會看麼?這種傷,自是我自己刺出的。」他轉向站在一個角落裡的護衛,輕聲道:「若基,你來處理這傷。」
那護衛看向他,沉聲道:「屬下不敢。」
王弘淡淡說道:「過來吧。難不成大夫不來,便讓你郎君流血至死?」
那護衛凜然,大聲應道:「是。」
他大步上前時,已有婢女拿來了最好的金創藥。
陳容站在一側,看著那護衛手腳麻利的拔出傷口的劍,看著他用最快的速度給他撒上金創藥,看著他把王弘那傷口重重綁上。
綁上後,那護衛重重地吁了一口氣,拭了一把額頭上的汗,說道:「幸好刺得不深。」
王弘這時臉色雪白一片,唇色也是雪白,他扶著婢女的手臂,讓自己穩穩當當的站在那裡,聞言微笑道:「肉是自己的,不知不覺中便有留手。」
那護衛也點頭道:「是,看這創口,旁人做不到。」
他這話一出,眾人這才完全相信,這劍,真是王弘自己插的。
綁好傷口,眾人便抬起王弘,浩浩蕩蕩的朝他自己的寢房走去。只是一轉眼,剛才還熱鬧之極的房中,便冷清一片。除了地上的那一灘血,再不見其它。
似乎所有的人,都集體忘記了陳容的存在。
陳容怔怔地望著房門,望著那遠去的人潮。
她剛準備提步跟去,一個婢女的聲音從門口傳來,「郎君說了,你重傷剛癒,不宜動作。女郎還是回到榻上去吧。」不知不覺中,她改了稱呼,喚她女郎了。
陳容得到她提醒,這才發現傷口處疼痛不堪,整個人沒有一點力氣。她慢慢扶著幾,挪向榻邊。
睡在榻上,陳容緊緊地閉上雙眼。
好一會,她啞聲問道;「大夫來了?」
婢女的聲音過了一陣才傳來,「是。」
「他怎麼說?」
「大夫說,郎君沒有傷及臟腑,若今明兩天不發熱,半月可痊癒。」
陳容沒有說話了,她望著頭頂。
轉眼,兩天過去了。在陳容的膽顫心驚中,王弘總算不曾發熱。
這兩天中,陳容準時服藥,細心的照顧自己,傷勢也明顯好轉。
這兩天中,她只要醒來,便不由自主的盯著房門處,她時時刻刻都想詢問王弘的傷勢,可又是不敢。
第三天,陳容發了一陣呆後,低低地說道:「要有輿轎?」
「有的。」
「抬我去見七郎。」
「是。」
片刻後,四婢女上前,她們把陳容小心的抬起,把她平躺在輿轎裡,由兩護衛抬著,朝著王弘的院落走去。
院落外,護衛、婢女們來往如常,他們看到陳容,同時低頭後退。雖然恭敬,可陳容真是覺得,他們在怪自己……也是,誰會無緣無故刺自己一下?這事不用想,也知道是她的緣故。
不一會,陳容便來到了王弘的寢房外。
裡面傳來幾個朗朗地說話聲,顯然王弘正在議事。兩護衛停下腳步,把陳容輕輕放下,靜候一側。
聽到王弘的聲音傳來,陳容不由豎起了耳朵,「太后如何?」
一個響亮的聲音傳來,「太后不依不饒。她說以皇室之能,怎麼找不到幾個僕人,一個儒生?必是郎君從中作梗。」
一陣沉默後,王弘低而虛弱的聲音傳來,「這些人必須保護好。若傷了一個,唯你們是問。」
「是。」
另一個上前,說道:「稟郎君,自那日光祿大夫著紅裳,現於世人前後。如今建康城中的吳娃越姬,通通喜著紅裳。還有地下暗館放言,願以一萬金購得光祿大夫,只要沒死便可以。」
頓了頓,這人說道:「這暗館放言,是二個月前。」二個月前?那時王弘與她,還沒有回到建康呢。那時候,便有地下暗館盯上了她嗎?
陳容打了一個寒顫。這地下暗館她是知道的,它由來已久,也不知有多少大貴族,有多少司馬氏的子弟參與其中。在那裡,可以購到一切你想要的東西。
有傳言說,李太后於南遷路上失蹤,有人在地下暗館看到了她,那時她已成為一些人發洩私慾的奴隸。因李太后生的兒子已經病死,她平素又沒有怎麼培養勢力,動她的人便無所顧及。
王弘冷漠的聲音傳來,「地下暗館?」他森森地說道:「他們當真以為我不敢動它?」
那人連忙說道:「郎君此時在風尖浪口,需稍忍耐。」
王弘搖頭,道:「我已允諾她離去。這暗館必須動。」
頓了頓,他似是掏出什麼扔了下來,「你拿著這個。這是王氏嫡子才有的集結令,此令一出,可以調動所有的王氏勢力。去,我要讓建康城再也無人聽到有地下暗館。」
那人大驚,他叫道:「郎君,這集結令,一生只可用一次啊。你把它用在一個婦人身上?」
王弘的聲音淡淡傳來,「這是我欠她的。」
這是我欠她的。
他的聲音怎麼那麼冷?
陳容似是第一次聽到,他用這麼冷的聲音提到自己。難不成,他想還報她的情,想了結他與她之間的一切?
饒是陳容曾經好幾次決絕的想要離開這個男人,可這一刻,她聽到他這個聲音時,心還是往下沉,一直往下沉……
這時,王弘的聲音轉柔,「她傷勢如何?」
一婢女回道:「已有好轉,如此下去,一月可癒。」
「是麼?」
王弘低低一笑,輕聲道:「她想回南陽……你去南陽一趟,先向南陽王和眾貴族警告一番。再給她購置良田千畝,莊子二座。精悍的護衛,派上三十,婢女十名,均可向她效死忠的。
你自己就當她的管事吧。若是她開口問起,你就告訴她,我許過了,她有中意的男人,還是可以嫁。她若不想讓我知道她的一切,也可以在替她找到可靠的人後,你們撤回。」
他說到這裡,似是無比疲憊。閉上眼,陳容豎起雙耳,聽到了他的低語聲,「被自己愛著的婦人防著恨著,真沒什麼意思了。她因我失去的,都給她吧。」...<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第二卷 建康篇 第二百零五章 給她便是
陳容怔怔地聽著,只覺得耳中嗡嗡作響,頭腦一片暈沉,心更是擾成了亂麻。
咬著唇,她低低說道:「回去吧。」
兩護衛望了她一眼,點頭應是,抬著陳容向她的房間返回。
陳容走後,房中的說話聲漸漸止息。一個個峨冠博帶的士人緩緩退去。
其中一個白面無鬚,眼睛狹長,頗有風流之態的中年人退到門口,見王弘仰起頭,怔怔地望著屋頂出神。他那總是俊逸出塵的臉上,此刻滿滿都是落寞。
明明滿堂華錦,明明衣著高貴,那烏黑的眼配上蒼白的容顏,竟讓人平添無盡的蕭瑟。
這樣的王弘,他還真沒有見過。
白面中年人抽回腳步,向王弘走近。
他走到王弘身側,低頭望著他,白面中年人低聲歎道:「七郎何至如此?」他笑道:「此刻的七郎,哪裡還有出塵之態,謫仙之姿?哎,女色真真誤人。」
王弘低下頭來。
他烏黑的雙眼靜靜地看著那白面中年人,望著他,他嘴唇扯了扯,低啞的說道:「我怎麼辦?」
他的聲音沙啞之極,「瀾之,我如何是好?」
瀾之瞇起狹長的眼,戲謔道:「怎麼辦?你剛剛不是已做出決定了嗎?」
王弘無心理會他的玩笑,甚至無心對他惱怒,他再次仰著頭,靜靜地看著屋樑處,好一會,他的聲音蒼涼的傳來,「我只會這招。除了它,我不知要如何才能留得她。」
他喃喃說道:「我真不知道要如何做,才能留下她。」
說到這裡,王弘低啞的說道:「瀾之風流過人,花柳巷中傾慕你的紅粉無數。依你說,我如何是好?」
瀾之苦笑起來,「你那婦人與眾不同,我那些手段要是有用,憑你琅琊王氏的名號,哪能蹉跎至今?」
王弘聞言也是苦笑起來。
他閉上雙眼,低聲說道:「我不想放手……我不會放手。」
聲音斬釘截鐵。
瀾之在額心上叩了叩,尋思了一會,突然雙手一拍,笑道:「有了。」
王弘低頭,期待的看著他。
瀾之笑道:「這人心嘛,不管是婦人還是士卒、奴僕,最能收服的法子,莫過於投其所好。」
「投其所好?」王弘低低地唸了一遍,又重複道:「投其所好?」
他的阿容,有什麼愛好呢?
怔怔地,他的眼前浮現陳容巧笑嫣然的模樣,那一日,她要他從她的背心上刺她一劍時,曾經說過,「阿容知道自己的,我這人,心太貪。總想得到更多。
當了七郎的妾,便會千方百計的當上貴妾,說不定啊,還會用手段害了你的妻。一次害不成,便會害二次,二次害不成,便會害三次。
只要阿容不死,七郎你的寵妾啊,妻啊,娶多少害多少,有多少死多少。」
「所以,除非七郎你打一開始,便想只娶阿容為妻,只寵阿容一人。否則。你這一生,我這一生,都不會安生了。」
「與郎君生同枕的,不會只是阿容,死共穴時,還要求得你的家族允可,主母許可……郎君,阿容不是能委曲求全之人啊。我這一生,不會喚任何人為主母。」
對了,還有那一日,那一日他鄭重問過她有什麼願望時,她也說了同樣的話。
瀾之看到王弘嘴角揚起的笑容,不由好奇的問道:「你想到了?那婦人要什麼?」
王弘慢慢直身,他扶著榻,漫不經心的笑道:「她要什麼?不就是想當我的妻,還要我答應不納妾。」
瀾之眉頭一挑,譏笑道:「看來你這婦人,胃口不小啊。」
剛說到這裡,他瞪著王弘,奇道:「你準備應允了?」
王弘剛坐起,便牽引到傷口,只得又躺下。他微笑道:「嗯,早就心允了。」數日前在南陽,他問她有何願望時,他就心允了。
瀾之大驚,他叫道:「你是琅琊王氏的嫡子。」
「那又如何?」王弘輕蔑的一笑,道:「刀劍之下,最高貴的身份只是白骨一堆。這世道無趣之極,天下的婦人,也無味之極。既然我的阿容想要,給她便是。」
他神態雍容的說到這裡,嘴角一揚,像個孩子一般的喃喃自語道:「我只要她別氣我了。」
瀾之不敢置信的瞪著解決了一個大難題的王弘,皺著眉,他認真的說道:「王弘,你乃天下的大名士,一諾吐出,千金不易。便是你早就決定歸隱,靜等再起之機。
可這婚姻之事實關係重大,萬不可草率決定。你便不在乎子嗣有多少,也不在乎世人的看法。可你得在乎你自己啊,若有一日你煩了、厭了、悔了,又當如何?」
他這話實是有理,王弘側著頭,他瞇著雙眼,一邊中指叩擊著幾面,一邊輕聲說道:
「煩了、厭了、悔了?這天下朝不保夕,你我的性命和富貴朝不保夕,難不成,連我這顆心也朝不保夕?」
他哧地一笑,慷懶的,毫不在意的說道:
「便是我對她煩了、厭了、悔了,這世間除了她,也沒有第二個婦人配得上我。瀾之,你我都是慣見風月之人,你說說,你這般夜夜做新郎,可有在清晨空虛失落過?
那能讓你知道痛,知道苦,知道憐惜,知道害怕,知道恐慌,一想到失去,便惶惑得無以復加的婦人,可是經常能有?」
瀾之怔忡了,他出了一會神,搖著頭說道:「不能。」
「是啊,不能。世人千萬,有幾人能有?難不成你還以為,我王弘以後,還能再遇上一個婦人,還能再有這般傾心之時?」
瀾之哈哈大笑,他搖頭哂道:「你這薄情之人,估莫這個婦人,便令你用盡了所有的感情。再遇一個自是不可能。」
瀾之這時完全想明白,他笑容朗朗,伸手在王弘的肩膀上拍了拍,大聲道:
「也罷,如此佳人哪能再遇?你既遇上,抓著不放也是正當。哈哈,以往我也笑過你無數,以後,我不會再笑你了。」
瀾之歎道:「你比我們都要幸運。」他們都是縱情任性之人,他們行走在這顛覆困苦的世道。他們的心,時刻都感到絕望。只有那酒鄉,那溫柔地,還能讓他們的靈魂得到半刻安寧。
正是因為這個絕望,他們才放縱自己,才狂放不羈。
可放縱也罷,瘋狂也罷,他們永遠是孤寂的,永遠都是自己在與自己說話。沒有同伴,沒有明天,沒有期待。
而現在,王弘他有了他的婦人,他的靈魂有了歸依處。他心心念念都要取悅他的婦人,心心念念記掛著她的一切,她,自也是心心念念的記掛著他的一切。
這世間,能夠遇到一個人,你愛她,而她也恰好愛著你。這樣的幸福,幾人能有?
就算這世間浮華千萬,瞬時生死,只要有那麼一個人,可以與你同甘共苦,同生共死,便夠了。足夠了。
他轉過身,揚長而去。在寬大的袍服隨風飄蕩中,他高曠的歌聲遠遠地傳來,「七十古來稀,一生鬱鬱有何奇?開口大笑者,一歲難得四五期。若得傾城婦,心腸寸斷不相疑。」
傾聽著瀾之那漸漸遠去的高歌聲,王弘側頭一笑。
他輕聲喚道:「來人。」
一個人影出現在角落處。
王弘微笑著問道:「她什麼時候能痊癒?可以行走遊玩?」
那人應道:「半個月足矣。」明明那婢女跟陳容說的是二十天,這人卻是說半個月。
王弘點頭道:「半個月啊?甚好。把我的名帖拿去,嗯,把我的好友都請來。便說甲午之日,午未之交,適逢人間至樂,願諸君為證。」
那人應道:「是。」說罷,他悄然消失。
那人剛走,一陣小碎步聲傳來。
不一會,那本來服侍陳容的婢女,便出現在門口處。她低頭走入,朝著王弘福了福,道:
「稟過郎君。她自門外聽到郎君一席話後,便鬱鬱寡歡,方才給她進食,也只食兩筷,與我等說話,時有錯漏。自回去後,便一直倚著床榻,呆呆怔怔,不曾有動作。」
王弘歪著頭,津津有味的聽著這婢女的話。
那婢女說到這裡,便停住了,她小心的抬起頭向王弘看來,剛剛抬頭,王弘便說道:「繼續說。」
婢女臉色一苦,喃喃說道:「沒,沒有了。」
「可有流淚?」
「無。」
沒有啊?王弘顯然有點失望,他蹙起了眉頭,嘟起了嘴。
轉眼,他又問道:「可有眼紅?」
「不曾。」
連眼紅也沒有?王弘大為失望。
他皺著眉頭,揮了揮衣袖,命令道:「好生看著,若有異常,速速來報。」想了想,他又吩咐道:「我這裡的一切,都不要透露給她。我與你所說的一切,更不可洩露半字。」
婢女一怔,轉眼她小小聲的說道:「她,甚是不安。」為什麼還要瞞著遮著呢?
王弘蹙起眉,淡淡地說道:「不安?很好。」婢女錯愕了一會,見王弘不再說話,便向他福了福,緩緩告退。
目送著那婢女離去,王弘嘟起嘴,孩子氣的嘀咕道:「眼也不紅,淚也不流,還用那般決絕的表情嚇唬我,還動不動便想離我而去……我偏什麼都不說,偏讓你難熬。」
嘀咕到這裡,他聲音一提,溫聲喚道:「來人。」
「在。」
「若陳氏阿容來求見,一律推拒。」不是準備遠離自己嗎?哼,他就要讓她見不到他,讓她體會一下相思之恨苦。
第二卷 建康篇 第二百零六章 好了
時間一天天過去,王弘那傷,本沒有傷及臟腑骨骼,用的又是最名貴、最有用的藥材,不過五天功夫,便已大好。只是正值傷口長肉的時候,那處癢得緊,搔又搔不得,特讓人煩躁。
坐在榻上,王弘的秀致的眉頭微微蹙起,唇也抿成一線……他這般模樣,已有一些時辰,侍婢和僕人們都是輕進輕出,唯恐惹惱了他。
好一會,王弘低啞的聲音傳來,「叫秀姑來。」
「是。」
片刻後,那服侍陳容婢女中的年長者走了進來。
盯著她,王弘問道:「她在幹什麼?」聲音平淡,皺起的眉峰卻顯示出他的不快。
秀姑一福不起,稟道:「女郎定時服藥,偶爾翻翻書簡,對著窗外出神的時候良多。」
「休得叫她女郎!她已不是女郎!」
這命令突如其來,秀姑一驚,連忙應是,只是心中暗暗嘀咕道:這女郎兩字,還是得過你首肯的啊。
這時,王弘又冷笑道:「便不曾想來見我一見?」
秀姑一呆,好一會才訥訥說道:「奴,奴不知。」
王弘揮了揮衣袖,聲音恢復了溫和,「出去吧。」
不知為什麼,聽到他這溫和的口吻,秀姑心下更是懸得慌。她福了福,躬身後退。
轉眼,又是兩天過去了。
這時,王弘的傷已大好,傷口嫩肉已經長出,已可緩步行走。想來再過個二天,便可停下服藥了。
單肘撐頜,倚在榻上的王弘,慢慢睜眼,又喚道:「傳秀姑。」
「是。」
半刻鐘後,秀姑再次出現在王弘面前。
王弘側著頭,隨著他的動作,墨髮如簾垂在他俊美清華的臉上,擋住了那雙清澈幽遠的雙眼。
見他不開口,蹲福著的秀姑喃喃說道:「她已能在扶持下走出兩步,傷口處也出現了瘙癢。」
悄悄朝著王弘看上一眼,見他神色不動,她繼續說道:「這幾天清晨起來,時有嘔吐。每日裡,她會詢問一些穩婆方知的孕育生產之事,她還令我等把外界變化一一告知於她。」
秀姑住了嘴。
半晌,王弘清潤溫柔的聲音傳來,「不曾提到我?」
「是。」秀姑的聲音低得可憐。
王弘一哂,他慢慢站起,隨著他長身而起,那緊貼著精實身軀的白袍,隨著風一陣飄揚。
「走吧。」
郎君的聲音明明帶著笑,秀姑卻覺得這聲音有點冷,有點煩躁。只是這感覺轉眼便消失了,再入耳時,那聲音更添了幾分綿軟溫柔,「看看她去。」
「是。」
在婢女們的簇擁下,王弘很快便來到了陳容的院落裡。
望著那悄然無聲的寢房,他腳步一頓,呆立半晌,王弘的腳步突然加快。
轉眼,他便大步跨入房門,走了進去。
此時的陳容,正背對著他,扶著紗窗看著外面的風景。她一身火紅的衣裳。那裳服在晨光中,散發著熠熠華光。
美人墨髮凌空舞,紅裳染盡玉顏暈……這般看去,臉白如雪,髮黑如墨,紅裳似火的陳容,艷得驚人,美得驚人。
王弘本是心中鬱惱,不知怎的看到她,卻是鬱惱盡去,剩下的,只有心底的無比柔軟。
他向她走近。
慢慢走到她身後,王弘伸出手。他摟上她的細腰,在陳容情不自禁的顫抖中,把頭埋在她的頸間。
呼吸著獨屬於她的馨香,感覺到她的存在,王弘的嘀咕聲有點鬱鬱,有著相思,「怎不來看我?」
陳容扶在窗欞上的纖手,慢慢揚起,剛剛揚起,卻又無力的落下。
垂著眸,陳容低低地說道:「那日在門外,聽到七郎的安排……既已準備離去,何必要見?見了,徒惹相思而已。」
王弘聽到這話,摟著她腰的手臂一下收緊,他冷笑道:「既有相思,不離去便是。」這聲音頗有點咬牙切齒。
陳容有點詫異他的惱怒,她慢慢回過頭來。
對上她的臉,王弘一陣目眩。此刻的陳容,臉色雪白一片,雙眼卻晶亮晶亮的濕潤著。艷光逼人的同時,又有著讓人憐惜的脆弱。
她眨了眨長長地睫毛,扶在窗櫺上的手終於揚起,撫上他的臉,「七郎。」聲音很輕很軟,含著哽咽。
自見到陳容眼中的濕潤,王弘那緊蹙的眉峰便完全舒展開來。此刻聽到她話中的鼻音,他更是展顏一笑,開心應道:「嗯。」
陳容低啞的說道:「我,我不知如何是好。」
她抬起淚水盈盈地雙眼,癡癡地望著他,低低說道:「阿容戀慕七郎久矣,可自始至終都沒有想到過,有一日能與七郎廝守。」
她顫著唇,淚水如珍珠一般流下來,
「七郎,我今日硬要捨你,還捨得下……若有朝一日,她過慣了他給予的幸福,享受慣了她,他,還有孩子之間無憂無慮的生活。他再把她絕然的,毫不留情的推開,她受得了?」
這一次,她與他在南陽時那般溫馨快樂,便連被慕容恪帶去,他都放下一切,不捨不離的救她回來。這讓她有了妄想,有了不應該存在的渴望,直到那一刀。那一刀真讓她害怕。
想來,放在以前,他這樣對她,她是不會這般難以接受的。
王弘聞言,唇抿成了一線。
就在這時,陳容突然伸出雙臂,摟上了他的頸。
她摟得很突然,也摟得很緊。
陳容一動不動,緊緊地摟著王弘。
王弘怔了怔,慢慢地,他伸出雙臂也摟上了她。
他緊緊地摟著她。
把陳容結結實實的摟在懷中,王弘低下頭來。
他的唇動了動,他想說,捨不下就不要捨了。
他又想說,人生苦短,何必就這般想東想西的?
他又想說,你走不掉的,我不會放手。
他想了無數句,話到嘴邊,卻都嚥了下去。
好一會,王弘輕聲說道:「我。」頓了頓,他喃喃說道:「阿容,你要我做什麼?你說出來,我都做。」他的語氣,破天荒地帶上哀求,「你別走,只要你別走。」
這樣的話,陳容簡直不敢相信是從王弘的口中說出來的。
這語氣她太熟悉了,她以往總是這般對他說話的,這是一種不自覺中,把自己降到塵埃裡的苦求啊。
陳容嗖地抬頭,瞪大不敢置信的淚眼看著王弘。
王弘側過了頭,避開了她的目光。
陳容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
好一會,她低聲說道:「好。」
她含著笑,輕快的又說道:「好,我不走。」
四個字一吐出,王弘展顏一笑,這不加掩飾,甚至他無法控制的歡樂笑容,讓陳容的心也跟著飛揚起來。
她伸手摟上他的頸,在他的唇上吻了吻,輕笑道:「檀郎,檀郎。」檀郎是時下的女郎們,對心上人的愛稱。
陳容這般喚了兩聲後,感覺還不能表達自己的歡喜,又眉開眼笑的喚道:「七郎,有了這一刻,有了你這句話,便是有一天被你拋棄,便是一把火燒了我自己,我也無悔了,無悔了。」
人啊,總得賭一回是不是?既然他心如我心,為什麼還要放棄呢?
她眼中有淚,這般眉開眼笑著,說不出的動人。王弘有點呆怔,他沒有想到,自己做了那麼多,想了那麼多法子,徘徊了那麼久,居然都抵不過這樣一句話?
側著頭,他蹙著眉疑惑的問道:「阿容因何如此歡喜?」
他是真的不明白,因此這話問得極其認真。
陳容卻是咯咯一笑,她摟著他的頸,倚在他的懷中咯咯直笑。
她沒有告訴他,這是她第一次明明白白的感覺到,他愛著她。她戀慕他有多深,他便也戀慕她有多深。
這是第一次,她那漂泊的心踏實下來。第一次,她告訴自己,他不會再傷害她了。便是有朝一日她老了,而他遇上了年輕絕美的女子,他也會妥善處置,不會連退路都不給她。
她的檀郎啊,以前總是那般高高在上,便是對她的喜歡,也像是施捨。便是剛把她從胡人手中救回,轉眼便可算計她,置她於險地。他從來沒有讓她踏實過,除了這一刻。
歡喜如潮水一樣,鋪天蓋地的湧來,陳容喜得無法控制自己的笑聲。
王弘又問了兩聲,只得不到她的回答,不由閉上了嘴。漸漸地,他被她的歡樂所感染,也微笑起來。
兩人這般相擁著,歡樂似是無窮無盡。
轉眼,十天過去了,陳容的傷勢大好。
這一天,雖然還只是清晨,那輪浮現在東方的太陽,已艷麗的照耀著天地間。
坐在馬車中,陳容望著越來越近的城門,低聲問道:「七郎,不會有人認出我吧?」
不等王弘回答,她又問道:「七郎,我們要出城嗎?」
王弘倚著榻,淡淡一笑,道:「放心,不會有人認出你了。」
這時,他的馬車跟在眾馬車之後,緩緩駛出了城門。
饒是得了王弘的保證,陳容也一直緊張著,直到馬車出了城門,她才詫異的問道:「他們為什麼不查?」
明明城門兩側站了不少皇家衛士的,為什麼都不上前查勘?
王弘不答,只是望著她的眼神中,帶著亮晶晶地笑意。...<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第二卷 建康篇 第二百零七章 證婚
一出城,馬車便向西側駛去。
走了大半個時辰,一條掩映在群山之中的河流出現在陳容眼前。河岸邊停著一葉舟,一個長相清秀的少年僕人正候在舟頭,看到馬車駛來,他遠遠便是一福,姿態頗見雅致。
馬車駛到河邊,王弘縱身而下,他牽著陳容的手跳上舟頭,道:「走吧。」
「是。」
舟行如箭,風馳般衝出,在激起一串串白色的水浪中,駛入了群山之後。
群山後,河流突然轉寬。這裡群山環繞,藍天碧水一體,彷彿自成天地。再一回頭,來路已然不見,便似人間的煙火自此處消失。
陳容仰著頭,望著四周挺峭俊秀的青山,道:「我竟不知,建康有如此所在。」事實上,她雖然在建康住了一陣了,可大多數時候都在戰戰兢兢的尋著活著,哪裡有機會去四處遊玩?
她歡叫了一聲後,見王弘不答,轉眼看向他。
此時,王弘一襲白裳,他負手立於舟頭,於獵獵湖風中,當真飄然如神仙中人。陳容看著心上人,不由有點癡了。
就在這時,只聽王弘聲音一提,朗聲笑道:「你們這些人,不發一點聲息,還想唬我不成?」
幾乎是他的笑聲一落,左側的一座秀致的奇峰後,傳來一陣琴聲,琴聲中,庾志的怪叫聲朗朗傳來,
「想那王氏七郎,於光天化日之下,抱著那垂危的弘韻子道姑消失於建康城中……世人遍尋不見,悲夫!」
他怪叫到這裡,另一個聲音朗朗地接了上來,「後數日,有人白日遊於明湖,驚見其人與其婦,不知其神乎?鬼乎?」
這兩人一唱一和,辭真意切,還頗為動人,陳容不由啞然失笑。
王弘也是失笑出聲,他模仿著兩人的口吻,朗朗說道:「王七何人?世之謂謫仙人也。此刻何時?午未之交也。如此,必神人無疑也。」
他這話音一落,一陣大笑聲傳來。
大笑聲中,十數葉扁舟一衝而出,激著滾滾白浪,出現在陳容眼前。
卻是十四個峨冠博帶的士大夫,而這些人,陳容幾乎都見過,他們都是王弘的好友。
這好友兩字,可不是亂說的。士大夫們,多是有著精神潔癖的人。他們心目中的好友,不說志向如一,榮辱與共,守口如瓶那是必然的。
陳容這個得罪了司馬皇室的婦人,這個眾人眼中已經死了的婦人,在這裡突然出現,十四人毫不以為奇。
笑聲朗朗中,眾人的目光都看向了陳容。
他們朝著她細細打量片刻,其中一白臉長鬚的中年人長歎一聲,道:「七郎倒是脫了苦海,只是我等,還需在塵間滾爬數夕。」
瘦弱的桓九郎冷笑回道:「他這叫什麼脫離苦海?七郎這廝盤算精著呢。且去當數載隱士,一可避了風頭,二可借隱士之名給自身鍍金。
三則,這廝都沒有成年,便是給他官當也當不了高位,不如攜嬌妻玩上數年,等時機到了,天下人請其出仕時再出來。這叫待價而沽。」
在這個時代,當隱士還真是給自身鍍金的行為。時人相信,隱士都是高潔之士,而那些不曾休隱的人,必是汲汲營營於名利的俗客。
何況王弘這人,兩敗慕容恪,已在天下人心目中樹立了他名將的美名,再說,他還是當王氏繼承人培養的,這樣的人,於濟世救民之道,也是極精通。
他這麼一隱,相信有朝一日被請出山時,必是朝野震動,世人歸心。
桓九郎這話說得真是入骨三分,王弘不由苦笑起來。庾志在一旁叫道:「九郎九郎,何必都說出來?你都這樣說了,王七他怎麼還能保持他在世人眼中的謫仙風範?」
說罷,庾志怪笑起來。
他這麼一笑,眾人跟著大笑起來,白面風流的瀾之叫道:「謫仙風範?世人皆知王七郎乃是開天闢地以來罕見的情種,如此癡心於情的人,還當什麼謫仙?他早下凡了。」
笑聲更響了。
這些人一上來便取笑著王弘,王弘除了苦笑,還是苦笑。
等眾人的笑聲稍息,一個道士打扮的中年人咳嗽一聲,道:「吉時已到!」
吉時已到!
四字一出,眾人的取笑聲’喧囂聲立刻安靜下來。
在陳容瞪大的雙眼中,他們向後退去,轉眼間,抱的抱琴,拿的拿簫,舉得舉笙。
樂音悠然而起。
王弘也退後了。
他退到陳容之側,伸手握著她的手,慢慢地,朝著東方日出的方向跪下。
陳容糊里糊塗的跟著他跪下。
此刻,她一襲紅,他一襲白,兩人跪在舟頭,衣袍被風吹得獵獵作響。
陳容正疑惑的看著王弘。
王弘的表情,是少有的嚴肅,他注視著東方,聲音一提,清潤的聲音朗朗傳出,「我,琅琊王弘,願與我身側的婦人陳氏阿容結縭為夫妻。請蒼天之證,祖宗為證,諸君為證。」
聲音一落,他恭恭敬敬的磕了三個頭。
呆呆怔怔的陳容,跟著他磕了三個頭。
眾名士中,白面風流的瀾之踩著扁舟越眾而出。
他來到兩人之前,盯著兩人,從僕人手中端過一杯酒。
緩緩把那酒水灑入江河中,瀾之磁厚的聲音朗朗傳來,「此婦雖不宜家室,卻數番以性命護於王郎,其恩動天,可厚愛也。」
把酒杯放回,他再舉起第二杯酒,把那酒水朝著東方慎而重之的一敬,然後灑向天空,於酒水紛落如雨中,瀾之朗朗地聲音再次傳來,
「於此亂世,人情淡薄,得此佳婦,王郎甚喜。願向天地鬼神許諾,此生此世,王郎必珍之愛之,重之伴之,不棄不離,不悔不怨。」
聽到這裡,陳容已淚流滿面,在她用袖緊緊地堵著嘴時。瀾之舉起第三杯酒,轉向眾位名士。
他雙手捧起酒杯,朝著同樣舉起酒杯的名士們朗聲說道:「王郎有言,遍閱美色,心中愈虛,走遍天下,已倦風塵。」
在眾名士瞪大的雙眼中,他朗朗地聲音震盪於天地間,「自得此婦,此心已滿,此情得歸。在此良辰,願與諸君誓,此生此世,身無二婦!」
身無二婦!
他居然說了身無二婦!
居然是身無二婦!
這時刻,不只是陳容,便是那些名士,也有數人瞪大了雙眼,發出倒吸氣的聲音。
在他們驚駭時,瀾之已把酒杯舉起,仰頭一飲而盡!隨著他這麼一飲,那幾個知道內情的人,也跟著把酒水喝了下去。
呆怔中,剩下的名士們,茫茫然的舉起酒杯,一一喝完杯中酒水。
瀾之哈哈一笑,他右手一揚,酒杯被重重砸向河水中。這一砸杯,是代表誓成了。
天地間,瀾之的大笑聲還在迴盪,而陳容等人,也已回過神來。
陳容用衣袖捂著嘴,淚流滿面,不敢置信的看著王弘。
淚眼中,她的檀郎正在對他微微而笑,他的嘴角輕揚,眼中光芒跳躍,隱隱流露出一抹得意。
陳容不敢置信的盯著他,好一會才哽咽道:「身無二婦?郎君許我身無二婦?」
她的七郎啊,明明許她正妻,都已很不容易了,他居然還向她許諾,絕不納妾?
他說,他與她一生不棄不離,他將來不會悔,不會怨,他說,他除了她,再也不要第二個婦人!
這怎麼可能?
這怎麼可能?
在陳容的淚流如雨中,桓九郎跳到了瀾之的扁舟上,他看著含情脈脈地王弘和陳容兩人,歎道:
「七郎這人,我素知他狠絕。可真沒有想到,他對自身的婚事,也狠絕如此!不棄不離,不怨不悔,身無二婦這樣的話,他竟然敢說出來!」
又一人跳上瀾之的扁舟,歎道:「是啊,天下間,還真沒有他王七郎不敢說、不敢做的事!」
這天地間,最難控制的便是自己的心。這男女之情,明明是世間最容易變化的事,可這王七郎竟發出這樣的誓言。
難不成,他真的不怕自己有一天悔了,怨了?便是以後看到一個絕色佳人,他也可視作白骨?
嘖嘖,這樣的誓言,當真是令人驚駭,令人難以置信啊。
庾志也跳上了這葉扁舟,他嘿嘿笑道:「這王七郎,竟是一點退路也不留給自己。」
他側過頭打量著陳容,小聲嘀咕道:「這婦人我一路伴來,比之別的婦人,明明也只是剛烈些,怎麼就勾得七郎這般不管不顧了?」
不過他們明白也罷,不明白也罷,這一次前來,都是應王弘之約,為他證婚的。因此議論一番後,便同時放下心思,彈琴鼓瑟起來。
漫天而起的樂音中,哽咽不止,淚流滿面的陳容,已被王弘摟於懷中。
他摟著她坐於舟頭,低低問道:「阿容可曾夢見嫁我?」
哽咽不成聲的陳容,先是搖了搖頭,轉眼,她想起了那個夢。在那夢中,她被王弘明媒正娶,接受著世人的讚美和親人的祝福,那時的她,夢中也是淚流滿面。
那時的她,之所以如此傷心,那是因為便是在夢中,她也知道那是夢啊,那只是她的一場夢,一場永遠也無法實現的夢啊。
可現在,那夢成了現實……不,比現實更好。
明媒正娶算什麼?在風流不羈的名士們眼中,她現在就是被他明媒正娶!他不但明媒正娶了,他還向天和地,向所有人明明白白的立誓,這一生一世,他只要她!
他只要她!
第二卷 建康篇 第二百零八章 結局
在王弘的溫柔注視中,陳容又點了點頭,低低說道:「夢過的。」
「夢中你可歡喜?」
陳容流著淚,哽咽道:「歡喜,怎能不歡喜?」
王弘大是開懷,當下哈哈一笑。他低頭在陳容的額心上啄了啄,臉上的得意怎麼也掩不去。
庾志瞪著這兩人,嘖嘖連聲,歎道:「看吧看吧,討得這婦人歡心,都不知此身何處了……依我看這小子故意說什麼身無二婦,為的便是這一刻的歡愉。」
他搖著頭,大發感慨,「當年周幽王為了博美人一笑,不惜烽火戲諸侯,現今王七郎為了得美人一淚,連身無二婦也說得出。都是荒唐之人,都是荒唐之人啊。」
桓九郎也跟著連連搖頭,他凝著一張臉,煞有介事的說道:「難怪世人都說,少年人易被女色所惑,行盡荒唐之事,今日方知,古人誠不欺我。」
這話一出,瀾之哈哈大笑,哂道:「聽九郎這口氣,你已不是少年人了?」
桓九郎一怔,轉眼也跟著他哈哈大笑起來。
夕陽漸下,琴聲淡去。
跳下扁舟,陳容與王弘坐上馬車,離開這片碧水藍天。
陳容偎在王弘的懷裡,不知為什麼,她的眼淚一直都無法忍住……這個做夢也想不到的驚喜,徹底的擊中了她,感動了她。
這一刻,陳容只覺得,蒼天對自己太厚愛,太厚愛了。明明是偷來的生命,居然讓她遇上了一個愛她的人,更重要的是,這人也是她癡愛入骨的。
人世間,還有比這更大的幸福嗎?
王弘擁著她,低頭微笑著,那笑容中,滿滿都是得意,還有滿足。
當馬車行入官道後,一陣陣喧囂聲開始入耳。開始陳容還無心關注,後來,她無意中一瞅,不由驚奇的問道:「這是去哪?」
這方向,分明不是前往建康啊。
王弘淡笑道:「車隊在前方候著,我歸隱了。」
這個陳容知道,她只是不知道,原來此時便離開建康啊。
她回過頭,望著建康的方向,喃喃說道:「皇室那裡?」
王弘垂眸,淡淡說道:「太后的家族,有不少見不得光的私惡,便是她本人,也有行為不檢之處。我用那些消息,換她一個不再糾纏。」
他微笑的看著陳容,「阿容便是現在被拿到了皇宮,也會有人悄悄把你送到我身邊。」
怪不得了,按他這麼一說,出城時,那守在城門的護衛,純是唬弄他人的擺設了?是了,這交易必是暗地裡決定的,貴族們是不知道的,所以那追查的表面文章還是要擺一擺。
陳容一驚,急道:「你這樣,會不會得罪她們?」
「自是已經得罪。」
望著陳容一臉的不安,王弘低低一笑,他撫著她的眉心,笑道:「傻孩子,得罪又如何?便是對司馬氏來說,我與太后一族結成死仇,也是好事。」
不知為什麼,他現在不想看到她這般憂慮的模樣了,當下解釋道:「阿容放心,我不會行愚蠢之事。便是我為了地下暗樁,拋出那王氏嫡子一生才有一次的集結令,也是自保之道。
我這些年來掌管家族武力和暗勢力,很讓人忌憚,現在我用掉這個令牌,足以表明我確是心灰意冷,一心一意只想歸隱。」
便是那橫死的建康王,也是他所殺的。他都要退隱了,怎能容忍那侮辱他婦人的人,依然逍遙於世?好笑的是,世人雖然紛紛借此事攻擊於他,可真正相信是他下手的人,卻沒有幾個。
畢竟,建康王這些年來,得罪的人太多了。
王弘捧著陳容的臉,在她的眉心上啄了啄,輕輕說道:
「你別在意剛才那桓九郎所說的,我沒有那麼大野心……我輩行事,隨心所欲。時機到了必須出仕,我也不介意出仕。然而,便是這一生永遠只能當個隱士,也是快樂的。」
他凝視著她,認真說道:「我年不過十九,卻已慣經風波,此心早累。能與卿卿悠遊山水,那是人間至樂。」
他能跟陳容這麼解釋,陳容已很是滿足了,她點著頭,依戀的,歡喜的看著他,眼中隱隱地還有著淚。
王弘看了好笑,正要說些什麼,這時,外面傳來一個熟悉的女子哭泣聲,「足下見諒,小婦人只是聽聞你們前去南陽,想順道同去,尋找我家夫君石閔。還請足下結個善緣。」
她哭聲幽幽,光聽其音便很讓人憐惜。
陳容嗖地轉過頭去看向外面。
只見一個婦人打扮的女子,雙手緊緊地攀著一輛馬車的車轅,就是不讓那馬車中人把她推下。
這婦人臉洗得乾乾淨淨,哭得也是梨花帶雨,只是一身裳服染滿塵土,還有幾處破爛,看起來十分落魄。
她赫然是陳微。
坐在馬車中的,是一個中年肥胖的商人,還有一個婦人,以及兩個孩子。
陳微哭得梨花帶雨,那肥胖商人眼睛也不眨一下,他皺著眉頭厭煩的喝道:「我管你尋找誰!滾下去,老夫煩著呢!」
他重重扯著陳微的手,想把她推下馬車,扯了兩下卻扯不動。當下腳一提,「砰」地一聲把陳微重重踢落在地,直滾了兩滾,重重摔落在官道旁邊的田野上。
陳微好不容易爬起,便是放聲大哭。她一邊流淚,一邊小心的擦拭著臉上的泥土。
見她這個時候還在維護儀容,那婦人同情的歎道:「說不定是好人家出身,夫主,不如?」
她還沒有說完,那商人便哧笑道:「什麼好人家的婦人?這十數天,她天天守在這裡,見到前往北方的車隊便要上來。一會說是去莫陽,一會說是去南陽,有時還說是去洛陽!
現在還敢說石閔是她夫主了。呸,這般日夜宿於荒野的婦人,肯定是一娼婦。石閔那廝便是做了胡人家奴,也是個鐵血漢子,他怎麼可能有這等娼婦女人?
再則,石閔的出身再不光彩,他的所作所為還是讓人敬服的,萬不會讓這等娼婦毀了名聲去。」
那婦人聞言,點了點頭,收回了同情的目光。
望著那車隊離去,陳容又看向哭得梨花帶雨的陳微,呆呆說道:「她怎麼成這個樣子了?」
她看向王弘,有點失落,也有點滄桑的說道:「她父兄還在,家族也在,為什麼會落到這個地步?」
王弘淡淡地聲音飄來,「她曾借我的名義害你。」
只一句,陳容便馬上明白了。王弘在這件事上,動了手腳。她抬起頭來靜靜地看著他。
見到陳容一臉的驚愕和失落,王弘搖了搖頭,歎道:「卿卿有婦人之仁。」
他瞟向陳微,「這婦人能忍,能狠,能裝,萬不可小看。如果你不忍,可以給她一個痛快。」
陳容想了想,終是搖了搖頭。
王弘也不在意,只是笑了笑。他側過頭打量著陳微,突然說道:「聽聞當日你本準備嫁給冉閔,只是恰逢他納了此婦,你便絕了那心思?」
陳容哪裡想到他會突然問起這個?當下她點了點頭,道:「是。」
王弘啞然一笑,他慢慢說道:「冉閔若知此婦是這般性情,必然悔之莫及。」
陳容點了點頭,她也是滿腹疑惑,輕聲說道:「我一直以為,她癡愛冉將軍,可現在,我真看不懂她了。」
「有什麼不懂的?少女嚮慕英雄,懵懂之時,自以為可生死相付。然這種嚮慕之心最是易醒。」
頓一頓,他冷笑道:「何況,這婦人本不是純良之人。她夢醒之後,只會擇利而就,為了達到目的便是殺了曾經嚮慕的丈夫也可。阿容莫不是以為,這天下間的婦人都和你一樣癡傻?」
陳容卻沒有心思在意他的戲謔,她只是怔怔地看著陳微,想道:是這樣的嗎?前一世,我原來是敗在這樣的陳微之下嗎?
縱然前世事已如夢中,可她現在想來,還是恍恍惚惚。
陳容卻不知道,前一世,她死後不過一年,外出征戰的冉閔便被陷入重圍,五個月消息全無,眾人都以為他已戰死。
那時已是冉閔妻室的陳微,在聽聞他已死去的情況下,以極其狠毒的手段殺死了冉閔的妾室,特別是那個盧美人,更被她折磨了七天七夜才餵狗。
在第三個月時,自以為完全掌握了內宅的陳微,與一護衛開始戀姦情熱。
險勝得歸,風塵僕僕地冉閔在歸家後,得知這一切,當下一劍把陳微了結了。後不久,他又娶了一門妻。
正如王弘所知,這世間如陳容那麼癡傻的婦人極少極少。冉閔那一世,真正愛他的,也就是陳容一個。其餘的,不過是各懷目的而接近他。
這浮華世間,哪有這麼多情情愛愛,真心不悔的人?
經過一個月的長途跋涉,陳容和王弘來到了此次歸隱的目的地——南山。他們到達時,王弘的好友已擺好宴席,浩浩蕩蕩的前來迎接。
剛一入府,陳容便被那些站在院落迎接的人給驚住了。
她望著他們,低叫道:「是大兄他們!」那站在人群中,與她一般含淚而笑的,可不正是她的親人們?
陳容轉過頭,看著身側的王弘,揚著嘴角輕輕說道:「七郎,多謝。」
王弘淡淡一笑,溫柔的說道:「卿卿何必說這謝字?你我既要歸隱,自當處理好一切身外事。去與他們說說話吧。」
「是。」
陳容應了一聲,快樂的跑了過去。
陳家大兄等人也急急迎了上來。見過陳容後,陳家大兄轉過身,朝著王弘的方向深深一揖。然後,他轉頭看向陳容,抹著眼淚說道:「阿容,那毒婦前幾日被我親手殺了!」
一旁的平嫗接口道:「幸有七郎,那毒婦便是被七郎擒來的。女郎你知道那毒婦說什麼嗎?
她大罵你大兄,說什麼她與一個叫什麼的族兄,在你大兄還沒有來時就相好了,還說什麼要不是那族兄突然沒了音信,她也不會嫁給你大兄。
她還說啊,早知如此,她便應該聽那族兄的,一把砒霜毒殺了你兄長。對了,前些日子在建康時,七郎還請了原大夫給你大兄看過病呢。
那原大夫說了,你大兄並無疾患,好生休養活個幾十載並無問題。還有還有……」
在平嫗滔滔不絕的傾訴中,陳容臉孔漲得通紅,咬牙低喝的打斷她的話頭,「她那族兄叫什麼名字?」
前一世,她大兄便是這幾天傳來死訊。原來,她大兄根本不是得病死的,而是被人毒死的!這個仇,她無論如何也要報。
平嫗等人見到陳容如此憤怒,先是一怔,轉而笑了起來。
平嫗嘴快,連忙叫道:「女郎休惱,這等事七郎早就知曉了。那姦夫還有那毒婦的兩個兄弟,七郎都殺了。你不知道,那毒婦看到那三顆人頭時,當場就瘋了。」
平嫗雖然笑著,在說到三顆人頭時,臉上還是露出了不忍之色。
陳容卻是一臉歡喜,她癡癡地看著七郎與那名士談笑風生的背影,低低說道:「他行事,從無遺漏。」聲音中滿滿都是得意和愛慕。
就在這時,說笑著的王弘也轉過頭來。四目相對,兩人同時一笑,這一笑,便如那滿庭春花同時綻放。
這一刻,遠在洛陽的冉閔,正從石虎的病床前退下。他一出來,石虎的子孫們便紛紛圍上,向這個擁有實權,威望,士卒愛戴的部下獻著慇勤。
與他們寒暄幾句後,冉閔大步離去。他走到火龍馬前,剛要翻身上馬,卻不知想到了什麼,不由怔怔地看向南方。
那方向,有那個婦人啊!幾乎是那艷麗的面容剛剛浮出,冉閔便感覺到喘不過氣來。咬著牙,他翻身上馬,在急促奔出的馬蹄聲中,恨恨想道:
胡奴未滅,大志未成,堂堂大丈夫,何必做這女兒之態?冉閔,大丈夫當斷既斷,那無情的婦人,你既殺不下手,便忘了她!從現在起,你不可再想她!
想到這裡,他雙腿一夾,厲聲喝道:「駕——」馬蹄翻飛,載著他追向太陽的所在。
這時正是夕陽西下之時,漫天紅光一洩而來,染了他一身一馬。剎那間,馬背上的冉閔,威儀天成,頭頂萬道金光,仿若帝王。...<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